书城传记汪精卫的元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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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关小姐临危受命

上海,1939年12月的一个夜晚。

这是中国的抗日战争史上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期。

两年四个月以前,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本海军旗舰“出云”号上的大炮,突然开火,向驻扎在闸北地区的国民党保安部队驻地猛轰,紧接着日本驻上海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也在闸北、宝山等地向中国军队发起攻击,八·一三事变发生了。

蒋介石调兵遣将在上海与日本人展开激战,双方各有数万将士阵亡,损失惨重。11月5日清晨,日本增援军、精锐的陆军第十军突然在金山卫登陆,中国军队腹背受敌,有被围歼的危险,统帅部下令撤退,11日上海沦陷,上海的法、英等租界陷为“孤岛”。

就在上海即将沦陷的时候,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来到杜月笙公馆,一方面安排国民党江浙财团头面人物撤退,一方面亲自布置了五支别动队,号称10万“忠义救国军”,留在江浙沪一带。与此同时,中共地下党以第八集团军驻沪办事处的名义,将大部分已经暴露了中共党员和抗日分子撤离上海,同时也安排了极少一部分同志隐蔽下来,进行秘密活动。上海成了敌我友三方特工惊心动魄决斗的战场。曾住在法租界辣斐德路拉都路口一幢僻静公寓里的关露,就是中共留下的一个秘密党员,她的公开身份是诗人。

此刻关露正坐在写字台前伏案疾书,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人长得非常秀气。1931年秋天她在南京中央大学哲学系读书,因涉及一场学潮被学校当局开除。她来到上海第二年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2年底组织上安排她到“左联”工作,不久接替被捕入狱的丁玲,担任创作委员会的负责人。她是个诗人,写了许多激情洋溢的诗篇,以后出了一本诗集取名为《太平洋上的歌声》。她还应邀为电影《十字街头》写了首主题歌“春天里来百花香”,在上海影响深广。

这一幢公寓原来是王炳南的住所,自从王炳南的夫人离沪以后,这空荡荡的公寓里就住着关露一个人。两年前她在福煦路多福里,接受潘汉年隐蔽待命的指示以后,就打算趁此机会写一部自传,白天她到霞飞路启秀女中教书,顺便了解一些情况,晚上便闭门写书,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一部10万多字的自传体小说《新旧时代》已经快写完了。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屋外轻轻地敲门。她站起身走到窗口,挑起窗帘的一角仔细张望了一下,只见昏暗的马路上并无异样,于是便用手理了理披在肩上的秀发,走到客厅外的过道上,把门打开了。

夹着一股寒气,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风衣,头戴礼帽,帽沿压在眉梢上,关露把他领进客厅,这才认出来客原来是刘少文。

她忙着招呼刘少文脱去外衣,在壁炉前坐了下来,然后煮了杯咖啡端到刘少文手中,再朝壁炉里添了几块木柴,这才在刘少文的对面坐了下来。

刘少文放下咖啡杯,朝前凑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重庆来电了,是给你的。”

他伸出手烤着火,习惯地朝四下张望了一下,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盒,啪地一声打了开来,又从排开得整整齐齐的香烟中抽出一支,拆了开来,然后把从烟中拆出的一张纸递给了关露。

这是一张薄薄的电文纸,只见上面写着:“速去港找廖承志接受任务。”电文的署名是叶剑英。

关露仔细地把电文看了几遍,然后把纸扔进了壁炉,看着它烧成灰烬,这才抬起头来问刘少文:“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怎么走?”

“坐船。”说罢,刘少文从口袋里掏出张船票及一叠港币,把它递给了关露,同时又将廖承志在香港九龙的地址和接头办法告诉了她。

关露接过船票和钱,把它放在写字台上,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刘少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宽厚地笑了笑,又端起咖啡杯,将残余的咖啡一饮而尽,他穿好了风衣,戴上了礼帽,伸出宽大的手掌,把关露那双娇小的手使劲地捏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动情地低声说道:“关小姐,你多保重了……”

几天以后,关露来到了香港。当天下午找到了廖承志的住所。不巧,廖承志不在家中,他的秘书记下了关露在香港的住所,并再三关照,让关露在饭店里静心等候……

关露买了一大叠香港的报纸,把自己关进了饭店。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见廖承志和潘汉年一块儿来到了她的房间。当时廖承志是八路军驻港办事处的负责人,对外主管联络工作。而整个情报工作是由中央社会部副部长潘汉年负责的。

一见关露,廖承志便哈哈大笑:“关小姐,你好漂亮呀,来,快说说上海的情况……”

潘汉年拉了把椅子坐在关露对面:“这两年,上海可是有不少好戏噢?”

关露自然清楚上海的情况:沦陷以后,日本军国主义者抓紧了收买汉奸的活动,第二年冬天李士群、丁默村先后跑到上海投靠了日本军部,他们遵照日本主子的命令,成立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依仗日本人的执力与国民党军统特务展开激烈的斗争,不过半年时间,便将戴笠置的“地下工作”的特务,大半收罗了过去。

1939年5月6日,汪精卫乘坐日本货轮“北光丸”抵达上海,上海成了所谓“和平运动的中心”。8月28日汪伪“国民党六大”在极司斐尔路(今万航渡路)七十六号召开,宣布成立汪伪中央,同时决定第二年“还都”南京……,蒋介石气急败坏急令戴笠让潜伏在上海的国民党军统特务轮番使用暗杀和收买两手,加紧特工活动,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活动也日趋高涨,敌我友三方活动频繁,上海真可谓“戏中有戏”,情况非常复杂……

关露和潘、廖两人谈笑风生,谈着上海的情况,潘汉年喝了口咖啡,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和李士群、叶吉卿夫妇颇有来往?”

“是呀,”关露回答,她抬头望了望潘汉年和廖承志,突然明白了组织上这么急地将她从上海召到香港来的目的:“你们是想叫我跟李士群建立联系……”

“是吗!”廖承志意味深长地看了潘汉年一眼,侧过身来,热情地讲:“来来,关露,你说说,你和李士群是怎么认识的?”

1933年11月,19路军将领蒋光鼐,蔡廷锴联合陈济棠、黄琪翔等一部分反蒋的部队,在福州发动起义,史称“闽变”。“闽变”发生以后,蒋介石非常恐慌,在全国进行大搜捕,镇压反蒋力量。12月25日,关露的胞妹胡绣枫的丈夫、上海法学院教授李剑华突然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王伯伦、周而复等60余人。

李剑华被捕以后,胡绣枫非常着急,当时他们俩还不是共产党员。胡绣枫找了著名律师沈钧儒先生,沈先生一口答应帮忙,当天下午就将李剑华的铺盖送进了巡捕房。胡绣枫又想到了与自己住在同一条弄堂里的朱启华,他是一个在政界里朋友颇多的人,想托他也帮帮忙。她慌忙来到朱家,不料朱启华不在,朱太太问清了她的来意以后大声说:“这种事找我家先生没有用,你还不如请他帮帮忙……”胡绣枫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只见他中等身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脸皮白净,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穿着一套深色条子的厚呢西装,温文尔雅,颇如一介书生。那人一听朱太太介绍,便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胡绣枫……

他就是李士群。胡绣枫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社会新闻》编辑这几个字,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因为谁都晓得,《社会新闻》是国民党CC派办的刊物,在这里面当编辑的都是一些深有背景的人物。但李士群却非常热心,很愿意帮忙。当时担任军法处长的陶百川是CC派的骨干,几个法官也都是CC派中的人物,李士群上下奔波非常卖力,再加上李剑华的朋友,蒋介石亲信圆耀祖的关系,半年以后李剑华就被放了出来,而李士群、叶吉卿夫妻也就成了胡绣枫家的常客。

胡绣枫在西爱咸斯路景云里,离拉都路不远,关露几乎天天都到妹妹家里去。于是就认识了李士群、叶吉卿夫妇。李士群在胡家讲到,他和叶吉卿原来都是上海大学的学生,也是在上海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大革命失败以后他还被派到苏联东方大学去学习特工,四年以后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他是中央特科的成员,1932年被国民党CC“调查科”逮捕,与共产党脱离了关系……“调查科”委派他为上海区直属情报员,同时又奉陈立夫之命同丁默村一道在白克路同春坊编辑《社会新闻》,但他一直在寻找共产党,如果可能还要请关、胡两位小姐帮帮忙……

一天,叶吉卿抱着才满周岁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到胡绣枫家里,说是李士群被捕了,被押送到南京道署街“调查科”总部……原来李士群与中共地下党组织接上关系之后,宣称他当时自首变节是不得已的,表示愿意当一个潜伏在CC特工总部的“双重间谋”。地下党组织为了考验他,要他去剌杀叛徒丁默村,谁想到他却将此事透露给了丁默村,并伙同丁默村设下了一个“调包计”,派人暗杀了对丁、李两人威胁最大的国民党“调查科”上海区马绍武。李士群被认为有“重大嫌疑”,由CC“调查科”押送到了南京,叶吉卿表示要亲自去南京营救丈夫,希望将孩子放在胡绣枫家里。于是李士群的孩子就由胡绣枫抚养了好几个月,叶吉卿到南京上下活动,花光他们俩所有的积蓄,甚至实施“美人计”,将中央调查科负责人徐恩曾勾引上手,总算将李士群救了出来。从此李士群与中统结下了大仇。李士群出来以后,他们夫妇与关露两姐妹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潘汉年和廖承志仔细地倾听着关露的讲述,相互之间不时地交换着眼色,似乎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满意。关露说完了以后,廖承志问:“抗日战争开始以后,你是否和李士群见过面?”

关露回答:“没有。”

潘汉年笑了,他将背靠在椅子上对关露讲:“你自然不会见到他。这些日子他自己也如惊弓之鸟,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抗战爆发以后,他被军统指派潜伏在南京,不久便被日本特务拖下水去。他绕道广西、云南,逃到香港,找到了日本驻香港总领事中村丰一,再由中村丰一介绍认识了在上海的日本间谋、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正式开始他的汉奸生涯,国民党军统、中统,几次三番要暗杀他,他也是这半年才发迹起来的……”

廖承志接着说:“这位老兄做过共产党,又做过国民党,现在又当了汉奸,朝三暮四,很不可靠。目前,他担任着汪伪特工总部的负责人,掌握了汪伪政权的半壁江山,他出人头地的虚荣心和政治野心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想将他策反过来,完全站到抗日人民这一边是不可能的。但是正因为他掌握了汪伪特工总部,地位非常重要,建立关系,探听情报,就显得很有必要。再加上由于他资历较浅,处处受到丁默村的排挤,政治野心又未得到充分满足,我们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做做工作,也是可能的。不久前,李士群托人带信给我们,想与我们建立联系,并提议让胡绣枫担任他与我们之间的联络人。可你妹妹现在大后方脱不开身,李剑华还是湖北沙市的市长。市长太太总不能跑到上海去吧?组织上考虑到你和李士群之间的特殊关系,要派你打入七十六号,直接做李士群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关露心里怦然一动,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只见香港已是万家灯火,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在日寇铁蹄践踏下的上海,她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她转过身去轻轻地、但却十分坚定地回答:“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潘汉年将关露拉到自己的身边,详细介绍了她今后的工作以及与党组织联系的方法,然后非常严肃地补充道:“这是一项非常秘密而又非常危险的工作,你在那里只能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不要用嘴巴……”

“是的,”廖承志站了起来,深情地说:“今后要有人骂你是汉奸,你可不要去争辩。要忍辱负重呵,同志、党是知道这一切的,要是你出来争辩那就糟糕了……”

但是关露做梦也没有想到,汉奸这一顶帽子竟然会在她头上戴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