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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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湖:四

在单位上班,康权的工作不外就是写写画画,只是自己被宿酒困扰了一宿零一上午,人虽坐在办公桌前,没有灵感,也没有心情按领导的要求,做一篇华而不实,百分之八十全都是空洞说辞的文章。

康权就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相貌颇为大气,谈吐又雅又粗俗的赵东,心想如果陈四海说得都是真的话,那这个人也算个有气魄的家伙,只是这人的命运坎坷也太大了。以当年所拥有的那份资产,就是现在也可以过得很不错的,偏偏就赔了个净光不说,连藏书都要当废纸来卖,人生真是难测啊!

从赵东又联想到了老哥们倪鹏,康权瞅着另一张桌上的电话,想了想拿起来,先打到了倪鹏的单位。接电话的正是倪鹏,这让康权多少还有点意外,想不到他还在单位,看来辞职的事还没有进展。

两人先闲说了几句,康权就问起了下海的事,说:“你走江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哥们最近事忙得都忘跟你联系了。”这一来引发了倪鹏的感慨,说:“千丝万缕,一言难尽。”康权直截了当问:“你跟单位打过招呼没有?”倪鹏说:“还没有。现在连家里的关还没过完呢。”康权有点幸灾地笑说:“老婆不同意吧。”倪鹏说:“何止,他们全家人都不同意,我父母也反对,好象我是往火坑中跳一样。”康权赞成说:“差不多。听你那天的意思,回你们老家就准备着入那个黑社会呢。跟火炕有什么不同。”倪鹏有点气急,骂说:“连你小子也这么认为。我还有什么前途呢。”

办公室有人进来,康权减少了主动言说,只是听着倪鹏在另一边诉苦:“我要是个普通的职工,这事到好办了。偏偏当******一个烂科长,大事管不了,小事一大堆,非要我坚持好好干,说我现在要是放弃了,那就把近二十年的努力全白费了。在他们眼里,大小是个官,就是一种人生成功。其实那算什么呀,一种混世的虚荣,无聊透顶,慢性的心理麻醉,颓废精神表面的一件花丽的衣裳,人生最大的腐蚀器皿,政治意识形态下的奴役。”

康权听着笑了,批评说:“你小子,书生意气,三句话不过就要抒情。就凭这一点,你还是不要走那个江湖了,干脆好好的写你的诗,当你的官,将来说不定还就成了名家也不一定。”倪鹏说:“怎么,讽刺我啊?”康权说:“哪敢,只是帮你把火气往旺了吹一吹。”倪鹏说:“我早就听出来了,你们一个个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度量别人的思想,反对别人的选择。”康权说:“这一回你错了,我是支持你走江湖的。”倪鹏不相信,说:“舌头是个肉片子,由你翻卷。”康权说:“我说得是真的。”

康权就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遇到了一些人和事,说自己其实也常常动过跳海的心思,只是找不到一块跳板罢了。又说前些日子听到倪鹏下海的想法,自己不死的心思又活了,梦想倪鹏有一天在外面站住脚了,自己也就跟着过去,然后咱们弟兄再在一起大展宏图。康权还刺激倪鹏说,你要是迈不开这一步,咱们哥几个也只能过守旧的日子,眼瞅着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倪鹏受了鼓舞,说:“这还差不多。其实,在国外一个人一辈子只干一份工作,那都是很不正常的一种人生。咱们倒好,手里拿着一个铁饭碗,一部分人挖空心思活在对权力的追逐中,而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活在一种惰性里,越活越萎靡,越活越颓废,等到老了回头一看,整个人生狗屁都不是。就说咱们现在这个年龄的人,醒悟都已经有点晚了,要是再不动弹,过上几年之后,一切真得无药可救了。”哥俩开始啦嗒走江湖的事,倪鹏正处在事件当中,感触自然最多。

倪鹏说:“自从萌动那个想法之后,我对手里的这份工作就一点兴致都没了。说实话,我看见单位中的领导一个个颐指气使,脑满肠肥的样子,就打心眼里反感,有时连生理都觉得恶心。反躬自省,自己也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员,这种心理别扭,简直就是一种罪过。”康权说:“我理解,其实咱们都一样,我现在上班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至于领导们鼓吹的什么事业发展,社会贡献等等,觉得是那么遥远,那么虚无,就好象完全是自欺欺人。当然了,年轻的时候,咱们都曾有过一份万丈雄心,只是现在全都死了,连点值得回味的余味都没留下来。”倪鹏说:“哪你说咱们还留恋这份工作干什么呀?要当个守尸者啊!”康权赞扬说:“你小子真会形容。”又说:“没办法,西远就是这么个不死不活的地方。有一份工作每个月能挣一份工资,吃不饱也饿不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合着活呗。”倪鹏不服气地说:“我不相信咱们一个个真的无能到一离开手里的这个铁饭碗,就会饿死的地步。”

话又转回到了各自的身上,康权说:“我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无依靠,过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实在是有奈出在无奈了。”转而又鼓舞说:“你们老家有那么好的平台,我觉得你回去肯定能做出点文章的。这种事阻力肯定是有的,就看自己的决心了。”倪鹏说:“就是,我也觉得天塌不下来。”康权说:“不仅塌不下来,说不定过上几年,你还会给自己撑起一盘新的天空呢。”

透过电话的听筒,康权能感到自己的一番话,让身陷阻碍的哥们,获得了一份友谊的支持,因为倪鹏说话的语气,比前边听起来明显的高昂起来。

倪鹏说:“这些天,到处都是反对,搞得我一点兴心都没了。咱们哥俩今天这么一交流,我的决心又高涨起来了。等过几天吧,我请弟兄们到家里边,给我壮壮声威,让我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婆,也受点感染,好少给我设点阻力。”康权反对说:“你快不瞎想了,老婆的思想,那是要在床头做才有效。一帮人去了,胡言乱语起来,更增加她的反感。说不定还坏事呢。”倪鹏说:“也倒是。不管咋说,今天哥们谢谢你啊。”康权说:“少寡。”倪鹏在听筒里哈哈笑了。

挂了电话,康权又陷入了一个人的心思中,他回味着刚才电话中所说的话,想自己把一份无法去实现的野心,就这么寄托在了朋友的身上,实在有点自私了。反过来他又想,人生无常,塞翁失马,也许倪鹏凭着自己的努力,过两年回来了,真还修得一个大善果也未可知呢!只是别人的努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代替了谁的存在呢?他的一根不甘心就此沉沦的神经,在体内像根弦一样跳动起来。

因为连天的喝酒,惹得陶玉有点反感。康权自觉也有点过分,就给老婆作了保证。没想到当天晚上,孟达打来电话说有一个江湖中的奇人路过西远,他代表单位的领导负责接待,想请哥几个一块去作陪。这一下康权为难了,看着紧守在跟前的陶玉,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只好说自己正忙着一件事情,看情况吧。孟达就骂开了,还说要他早点过去。

压了电话,康权看着陶玉说:“这两天也不知道咋了,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应酬。”陶玉斜着脑袋,脸上挂着一副怪怪的表情,不置可否盯着他看。康权下了一下决心,带点毅然决然的样子说:“算了,今天说成甚也不去了。”陶玉这才笑了,表扬说:“这还差不多,每天跟那些人混在一起,除了喝酒,伤身体外,有什么意思呢。”康权不阴不阳地说:“没办法呀,人生在世,活人容易应世难呐。”

康权按照陶玉的要求,开始往屋子各个角落里放蟑螂药。他住的是一栋十多年的老楼,各种设施都已经开始老化,不是下水堵,就是楼梯灯坏,要不就是蚊蝇肆谑,蟑螂乱跑。女儿最怕的是前者,陶玉最怕的是后者。康权对这一切倒觉得自然,但经不住妻女的一惊一诈,只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尽力凑合着。

孟达又来电话说:“我刚打了电话,姜常、韩伟出差不在,倪鹏又有事,老哥们只有游昆和你两个人,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吧,人家客人已经来了。”康权为难地说:“我能不能不去?这家里的事真当紧着呢。”孟达说:“你小子狗肉上不了台杆秤。我不跟你二话,赶紧过来啊。”说完,生气地把电话挂了,搞得康权很没意思。一旁的陶玉发话说:“算了,你快去吧。”康权的眼睛一亮,不好意思说:“那我中午的保证不是白说了?”陶玉说:“算了吧,结婚这么多年,你保证的事没做到的何止今天这一件。”康权嘻嘻笑着自嘲说:“那倒是,那倒是。”

康权又要动身去赶烧酒的江湖了,陶玉从卧室的抽屉中拿出几样药说:“看看,一说喝酒,心红的啥都不顾了。连药也不吃了。”康权说:“我还是回来再吃吧。”陶玉不依,提醒说:“我先给你安顿好啊,去了少喝酒。要是再像昨天晚上那样,我可不给你开门,你看哪好就去哪吧。”康权涎笑着说:“这一点我会注意的。这药我拿上,让他们看一看,说不定就成了挡箭牌了。”

就在康权正准备动身时,孟达的电话又打到了家里,陶玉接了说:“孟达,你是催命呀,告诉你,康权刚刚下楼。”孟达笑着解释说:“弟妹,实在是来了一个奇人,我原想让哥几个都来见识一下,偏他们三位没这缘份,都不在。你说康权如果再不来,我就太扫兴了。”陶玉说:“我不管别的,他身上的毛病你们知道,你们不要逼着他喝酒就行了。”孟达说:“你放心,我们老弟兄谁跟谁啊。”又说:“要不干脆你也一起过来吧。”陶玉一口谢绝了。

康权来到指定饭店的一个大雅间,在孟达的招呼中看见了他所说的那位奇人,原来是一位相貌古怪,皮色黝黑,头发粗硬,眼睛阴鸷,凹腮尖嘴的中年男人。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位身着粗布衣服,圆头圆脑的蒙族老汉,令人难知其来头。还让康权意外的是昨天晚上才新认识的赵东,也坐在桌上,还跟康权很圣士地点了点头。另有两位陪坐的男士,康权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说实话,这样的几个人物组合,让康权心里先是一诧,但表面上倒表现的很平静,也很斯文。他先和赵东握了握手,向大家打了声招呼,道了一声来迟的歉意,落座在孟达的边上。孟达又看了看时间,埋怨游昆的迟迟不到。

康权没有理会孟达,转而奇怪地问:“赵老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东说:“西远就是这么个小地方,走着坐着就碰着熟人了。这也说明咱们哥俩有缘啊!”孟达奇怪两人怎么会认识,便介绍说:“老赵可是我小时候一起玩尿泥的伙伴,只是后来他发迹走了。我们才中断了联系。今天也巧,在大街上我们碰在了一起。”顺口问说:“你们之间的渊源我可就不知道了。”康权说:“我们是新朋友,昨天才认识的。”赵东纠正说:“不应该是新的,应该算是老的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大家正在闲说,游昆来了。让人意外的是他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身韩国丝麻的休闲衣服,还领着一个漂亮又时髦的性感“妹妹”。两人的出现引起了在座的几位一点小小的骚动。康权是为游昆秃头的滑稽模样,两位异人则为一位女士的光临,赵东则为迟来的这个肉头肉脑的家伙,那种大大咧咧的作派。再看那两位陪坐的男士,都齐齐的站了起来,很客气地问候游昆。这说明他们之间也是认识的。

康权觉得游昆领一个女人过来,参与这样的饭局,实在有点不妥。孟达却无所谓地安排游昆和那女孩落座在两位奇人的对面,嘴上还骂着姜常和韩伟迟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在这种难得一遇高人的当口不在了。

陪客满员了,孟达站起来轻车熟路地干起了酒桌上的主持,他先对游昆和康权说:“你们俩来迟了,误了我们半天时间。一会儿可得罚酒才行。”跟着一一介绍说:“这位是赵东,我儿时的朋友,一个村子长大的伙伴,曾经的江湖大拿,现在的万亩地主;这两位是市委宣传部的刘科长和马干事,他们都是代表组织来欢迎两位高人。”说到两位身份难恻的主宾时,孟达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地说:“这两位高人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见到的。咱们今天作陪的诸位算是有缘人。我先不介绍,康权和游昆你们两个迟来,再先罚你们猜一猜,看他们是做什么的?当然了,这位漂亮的女士也可以参与,不过要是猜得不沾边,咱们可是带酒的。”

康权和游昆先是互相看了看,转而瞅着两位高人,不敢贸然。倒是那位圆头圆脸的老客人面含微笑,似乎很热心于被人来猜度。那位尖嘴凸腮的怪人则面无表情,似还露出点不悦的神色来。

游昆不想费脑子了,文皱皱地说了句:“江湖高人,不敢妄说。”孟达摇头晃脑坚持。游昆就恢复了常态,蛮不在乎说:“你小子少卖关子,还是介绍了吧,酒嘛,我喝,他们俩个就算了。”康权也凑上来帮腔。孟达只好用手尊敬地比了那位怪人介绍说:“这位就是江湖中走遍中国,行将足踏世界,人称野人摄影大师的孤愤先生。他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从不办公,也从不开会的理事,也是一位小学没上过,大字所识不多,唯独对摄影与佛学有着天生感悟能力的江湖高人。要是说起孤愤先生的典故来,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等咱们一会儿喝开了酒再慢慢说吧。”

跟着孟达手一比,对着圆脸活佛说:“这一位高人是咱们山里一座曾经红极一时的比力盖庙的最后一任活佛。可惜,庙在文革中被一把烧了。活佛的原名一般外人不知,倒是还俗后的俗名白音其格乐现在为人们所称。我一直叫他活命佛,这要是说起来话就又多了。咱们同样留在一会慢慢再说吧。”

不知孟达哪句话逗了游昆领来的女人,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忙忙的掩了嘴,装作咳嗽的样子。众人都从不同角度瞥了一眼过来,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集中在两位高人身上。

对孟达的介绍,孤愤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在众人半是疑惑,半是猜测的目光中,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话。那位被称为活命佛的圆脸怪人,则露出一脸的慈祥,给了大家一个融融的微笑。游昆就帮腔号召大家共同举杯,为与两位高人的幸会而干杯。

那两位宣传部门的领导,也代表身份所属,讲了几句恭敬而又冠冕堂皇的欢迎话后,一桌特殊的酒席就这样开始了,随了孟达的逐一介绍,人们举杯互致问候,很快彼此就熟悉起来。

孟达平时话就多,今天又身为做东者,说得就更多。他津津乐道地“吹嘘”着孤愤先生,说他的摄影作品,有多少幅获过多少项国内国外的大奖。又说他一生行走在大自然中,不与世俗相往来,也从没有结过婚,人们发现并认识他,还是有人将其摄影作品在网上张贴出来后,名声才广为人知的。进而他又说孤愤大师其实很不屑于这样的世俗名利,这些年仍然到处拜名山,访高人,参禅悟佛,就认识了众多的佛家和道家高人,名气比摄影大师的称号还大。有很多佛家弟子要追随他,好多国内国外的摄影协会想拉他入列,都被他拒绝了。又说今天咱们这些凡尘俗子,能与两位高人坐在一起,实在是三生的幸事,可以说是佛缘不浅啊。

再说到救命佛的事迹时,孟达就点出了自己的一次遭遇,说他和活佛之间之所以能够认识,是因为早些年他只身一人进山,晚上迷了路,从崖上跌下来,昏迷了半晚上,多亏活佛深夜巡山,把他救了回去。孟达说他在活佛家养了几天伤,是活佛给他接了骨,合了臼,才最后完整着身子活着回到了人世的。

康权知道孟达说话往往有夸大其辞的毛病,所以他对孟达关于孤愤的宣传不完全相信,也就对所谓的高人不以为然。但他对孟达所说的跌下悬崖的事,曾经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想不到救他一命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位还了俗的高人。不由的,康权也热情起来,说了自己与孟达之间的友谊,然后双手举杯,很恭敬地给活佛敬了一杯酒,顺便又敬了一杯酒给怪人。

活佛对康权的敬酒,只是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倒是貌如野人的怪人真是海量,对众人敬与邀的酒来者不拒。他接过康权的敬酒,双眉一皱,目光在他的脸上闪电一样一瞥一掠,也不二话就一饮而尽。倒是康权被怪人的目光给搞得有点目驰神迷,就如同被一个迷人的女人嫣然一笑给夺了意识一样,大脑恍惚了一下才有了思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康权很讶异。他坐下后还想了半天,不由得对怪人肃然起敬起来。也正是这份讶异,让康权爱询问的毛病又暴露出来。

康权说:“今天两位大师高座,我正好有问题想请教一下。”座上顿时静了下来,孤愤吹火口一张,呵呵笑说:“巴彦师傅是大师,我不过一个钻山林,睡野地地的野人罢了。”康权说:“我是个神秘主义者,相信世上有鬼,却从没见过鬼。不知两位大师怎么看?”巴彦活佛笑吟吟不语。孤愤说:“我也相信有鬼。”康权说:“大师见过鬼吗?”孤愤说:“没见过。”康权说:“那凭什么相信呢?”孤愤说:“大家都说有鬼,那便有了。没有,也就不会有人说了。”这不是废话一样的说辞吗。

康权不甘心,又提了第二个问题:“不知大师如何看待命运之说?”孤愤说:“这个简单,人一生活到死的时候,经历的就是命运。”康权说:“命运能被测知吗?”孤愤说:“不能。”康权说:“能改变吗?”孤愤说:“不能。”康权说:“命运不好怎么办?”孤愤说:“顺从。”康权说:“要是顺不过去呢?”孤愤哈哈笑说:“那也得顺。”康权皱了眉头说:“除了顺从,再没有别的办法?”孤愤说:“有啊,信佛。”康权说:“为什么?”孤愤说:“信了佛,就没有苦了。”康权说:“为什么?”孤愤说:“汪洋是佛,一滴水是苦。”这还算一句有水平的答复,只是含义太深懊了。

本来康权还有一些问题,可面对孤愤这种类似俗众一样的回答,让他深不成,浅不成,只好打住了。正在这时,与女孩咬了半天耳朵的游昆,突然放出一嗓子哈哈的大笑。只是他的笑声被孤愤的目光给瞬间禁住了,只好仰头咬着嘴唇,颤抖着肉球一样的光脑袋。

康权有点懊丧,贴脸过去悄悄问游昆,“刚才你笑什么呢,那么放肆?”游昆不说,只是小声地与他探讨说:“你怎么看孟达老小子介绍的这两个奇人?”康权小声说:“不好说。不过孤大师的长相确实有点奇处。”游昆说:“我也是看见那个野人有点邪门,你看他身上的毛,就跟《西游记》里的妖精一样。还有,你看他看人的目光,贼的很。”康权怀疑说:“人不可貌相,我刚才是故意问了一下,那些答复太一般了,就跟大白话一样。也许这正是高人的高处吧。”游昆不以为然说:“你不要迷信他。什么高人,我看就是一个云游的骗子。”康权想了想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小子有本事,跟他们好好喝酒,看看他们醉了是啥样子。”游昆精神一振说:“这倒是个办法。”

孟达也探过脑袋问:“你们俩个是说什么呢,这么神秘?”游昆说:“我们正商量着剥你请来的这两位高人的衣服呢。”孟达没听明白,再次问什么?康权解释说:“游昆想跟那个怪人斗一斗酒量,想看一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你说行吗?”孟达忙反对说:“不能乱来,今天这位客人,可是我们懂事长从北京打回电话,让我特别招待的。活佛是我特意请来做陪的。你们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可不原谅你们啊。”说完,又不放心地吓唬说:“那个孤愤可是会气功和意念制动,你们还是小心不要去惹他。”游昆还真得被吓住了,没敢去斗酒,转身又去与那个漂亮的女孩咬耳朵。

康权的注意力转移到赵东身上,发他今天表现很低调,除了与自己和孟达说了几句话外,好象一直在琢磨什么事情。可能是受了康权提问的影响,低调的赵东也提了两个问题,一个浑一个雅。孟达的活命佛微笑着解释了几句,听起来一样的直白简单,人们都理解了,淡淡的觉不出有什么深度。

游昆的恶作之心不死,他鼓动带来的那个女孩,让她用挑逗的眼光盯了怪人看,自己从一边热眼旁观,还悄悄拉了康权一起观察。女孩很开放,也很大胆,故意把领口敞开,****外露,对着怪人和孟达的活命佛,用女人天性就有的一种媚相开始作态。

孟达没有注意到三个人的表现,举了杯和赵东碰酒,耳边猛听得“哎呀”一声,女孩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红如炽,掩了领口,好象不胜酒力的样子,战战兢兢,惊魂未定往屋外去了。游昆莫名其妙,只好跟随而出。康权尾随了游昆也离开了房间。他奇怪自己眼盯着的一场闹剧,怎么会凭空生出这么一幕呢?

在过道里,康权看见游昆和那女孩站在食堂门口,听见游昆粗嗓门问:“咋了?”那女孩说:“不知是谁的手,把我的下面很掐了一下。”游昆说:“怎么可能,谁会这么不要脸呢?”女孩说:“不是别人,我怕是那个怪人。”游昆说:“不可能,他哪有那么长的手?”女孩说:“谁知道呢!可真把我掐疼了。”游昆贼笑了两声说:“你去卫生间看看,怕不是让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吧。”

那女孩去了卫生间,康权迎着回来的游昆问:“发生了什么事?”游昆没有注意到,低着头自言自语说:“怪了,怪了。”一抬头看见了康权,说:“你怎么也出来了?”两人在过道中诡密地议论着,半信半疑等着那女孩出来。

赵东也从雅间里出来,看见两人,很大气地问候了一声,然后感叹说:“人一辈子都活在几个圆圈里,友谊更是一圈套一圈,真是怪事。”又说:“孟达和康权都算是我的老朋友了,这位游老弟是你们俩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赵东的朋友了。你说是不是!”说着,赵东主动伸出手,和游昆使劲地握了握。赵东问游昆要名片,游昆说:“我是个闲散之人,只知道吃喝玩乐,从不带那东西,给你留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或者有什么事的时候,你找康权和孟达就成。我们是死党,常在一起的。”赵东说:“好,好,手机这东西还就是厉害。你就是蹲在厕所里,它也能把你叫出来。”

游昆和赵东互留了号码,那女孩也从卫生间出来了,嚷嚷说:“咱们还是走吧,回去我害怕。”当着赵东的面,游昆不便深问,只说:“怕甚,没非他还真是蝎子精不成?”康权也说:“时间还早,走了让孟达生气呀!”赵东见状,和三个人打了声招呼,自往卫生间去了。

重新落座之后,女孩的目光便不敢直视对面,相反,怪人孤愤却很放肆地不时把目光瞥过来。康权和游昆都观察到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站起来,端了杯子连敬带碰,与两位所谓的贵客心怀鬼胎斗起了酒。

两个人几杯酒劝下来,捎带着场上的众人,而且是每酒必监,一个个便都酒意愈浓。赵东先前跟康权探知了游昆的身份,这时也看出了眉目,加入到了游昆的阵营里。孟达也不失时机掺和,桌上的酒就放量了。只一会儿工夫,众人以为喝酒如喝水的野人,终于也露出了兴奋劲,头脸变了颜色,燥热中脱去了上身的衣服,就露出了胳膊和颈肩上密如草丛一样的黑毛发来。众人一个个目光都直了,纳罕地看着,啧啧以为奇观。

游昆从桌边绕了过去,说要与野人和活佛合一张影。康权不甘落后,站在两人的左面。赵东也跟进,宣传部的两位站在了后排。孟达自然就成了捧相机的,照了两张后,他把相机交给了那女孩,自己也站了进去。

那一晚酒桌上的气氛热烙,九个人喝了六瓶酒,才意犹未尽散了。游昆喝得最多,很荒诞地提出想请两位高人到舞厅去玩,结果自然是被谢绝了。

随两位贵客出到饭店外,游昆摇摇晃晃跟孟达说:“老孟,爷们今天晚上太兴奋了,现在就想与你的那个怪家伙打一架,你同意不?要不摔一跤也行。”孟达骂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病。”看着游昆身边的那个漂亮女孩,说:“你要是兴奋的实在不行,去,找那漂亮妞发泄去。”那女孩喝的不多,灯光下白了一眼孟达,揪了游昆的胳膊肘直往一边拉。

孟达陪了两位高人去近处的宾馆住宿,康权因为有昨日宿酒的难受,加上喝酒当中陶玉来过一次电话提了醒,在酒上适时收敛住了。保持了几分清醒的他,打的士先把赵东送到了一栋楼下,又把游昆送到了那女孩所说的住处。

车了七拐八绕中有点晕头转向的康权,回到自家楼下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楼下的一处水泥台子上,抬头傻看着天上的半轮月亮,一会儿进了薄云,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在康权带酒的眼里,月亮边上几颗虚白的星星就像是精神病人的眼睛,茫茫然地痴呆着。

康权开始回想晚上的酒宴,觉得两位高人说话的时候很少,几乎都是众人在嚷嚷,闹闹哄哄。反省自己的表现还算可以,除了问了那点傻头傻头的问题外,再没有多少失态之处。后来,他的思维就越来越慢,半梦半醒,脑子里模糊出了江湖一词,又闪现出倪鹏的形象,又出现武侠片中的打打杀杀,不知何故,人就伤心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