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老丈人的七十大寿,康权心里一直掂记着。他问陶玉说:“除了从姑夫处拿回来的那点东西外,咱们还用准备点什么?”陶玉贼兮兮地说:“这要看人家姐夫和妹夫的意思了。你们几个用不用商量一下?”康权有点怏怏地说:“姐夫咱们还可以商量,妹夫我想还是算了,咱们跟人家天壤之别,还是让他去大方吧。”陶玉不悦地说:“自古拜寿,都说看姑爷们的表现,虽然说谁大方那是谁的意思,但咱们也不能就空着双手回去的。”康权说:“唉,你想哪了,我只是说一说,咱们当然要准备了。姑夫的那点东西算一部分吧,再看用不用搭上点礼?”陶玉说:“那点东西,你就不要想了,贵巴巴的,我早找人给处理了。”这让康权很感意外。
陶玉带点摆功意味说:“说你头脑简单,你有时候想的比别人多多了。说你有头脑,有时就跟个白痴一样。你以为我把东西留下来,是真为了你爸我妈啊。我是想,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一般人家哪浪费的起,换成了钱,买米买面,过日子就可以细水长流了。再说,你也不想想,咱们要是把东西拿回家去,那你让大姐夫不是为难吗。他们的日子,供着两个学生,比咱们还紧呢。”妻子话说得很在理,康权多少有点不是滋味的复杂。他说:“你现在都快成阴谋家了,这一些事咋不跟我说呢?”陶玉说:“跟你说啥事能办成。你妈生你就是个穷直骨人,会同意!”康权嘿嘿笑了,问:“那一总卖了多少钱?”陶玉有点可惜地说:“一总是一千块钱,比市价便宜了一百多,没办法,让人家带卖,总不能一分不给人家吧。”
当天晚上,女儿囡囡去了姥姥家没回来,康权和妻子黑着灯躺在被窝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明天寿礼上要去的人,要开的席面,要上的礼金,要准备的头绪,和要穿的衣服。
陶玉自怨自艾说:“跟你结婚这么多年,有时一上这种场面我都发愁呢,你说,我连个能上眼的衣裳都没有。”康权说:“咱们穷是一方面,主要是你买东西从来都舍不得花钱,尽弄些便宜货回来,现在又说没衣裳穿,这能怨谁。”陶玉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贵的好啊!还好意说呢。”康权说:“你再买衣裳就成成功功地选,咱们一年一身,两三年也能把你包装成个贵夫人了。”陶玉说:“你说的容易,一身品牌衣裳就是一个月的工资,穿了你不吃不喝了?再说,我现在跟外人一点交往没有,穿那么贵的衣裳让谁看呢。所以啊,还是买便宜的好,多穿几身还新鲜呢点。”康权说:“那你就不能埋怨我了。你男人就这么个没出息货,不会挣钱,更没个官运,跟上我只能过这种穷日子。”陶玉幽幽地说:“人家只是说一说,又没怨你。”康权在妻子脸上亲了一下,算是安慰。
过了一会儿,陶玉又说开了,“你说也怪,咱们从结婚到现在,一直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可是,我们单位里的几个小年轻人,花起钱来就跟流水一样。人家的钱咋就那么多呢?”康权说:“那你没问人家哪来的钱?”陶玉说:“人家都嫁了好男人。有的是在税务上当着个官,有的在部队里任什么连级干部,还有一个听说婆家开着一个什么公司。”康权说:“这不有因有果了吗!”接着,无奈地说:“现在这个社会,饿死奉公守法的,撑死杀人放火的,不公平的厉害呢。”陶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羡慕里,自语说:“人家烫一个头能花五百块钱,买一双鞋都说是一千多块;还有一个为了减肥,花一万多块钱,每天肚子被按摩成黑不溜湫,还不让吃肉。”康权说:“这都是钱折腾人呢,我给你说,漂亮和苗条是钱买不来的,健康也一样。你拥有的正是她们花钱都买不到的。你应该满足了。对不?”陶玉黑暗中努着嘴说:“就你会说,纯粹是一堆无理狡辩的穷理论。”康权说:“睡吧。”陶玉打了个哈欠,幽幽地叹一声说:“人多咋还是有钱好哇。”
康权的外夫曾是一位副科级领导,外母是一个家庭妇女。二老膝下共有三女两儿,陶玉男女混列排行老三。大姐和大姐夫结婚早,当年都是工人身份,企业倒闭后收入就没了保障。当年两口子为了要一个男娃多生了一个小孩。孩子们长大了,都上了本科。一个考了二本院校,一个上了三本院校,两个娃仅学费一年就得两万多。在两个学生和自身生活的压力下,两口子四处给人打临工,也挣不了几个钱,眼巴巴等着领社报的年龄到来。陶玉的大哥还可以,是一家派出所所长,妻子也有一份吃皇粮的工作,生活自然过得不错。陶玉的弟弟在一家私人企业里当保安,那是凭了大哥的关系入进去的。姊妹中要算最小的妹妹,找了个女婿是个煤矿老板的儿子,这两年一下子是大富大贵起来了。
给老人过寿的当天,家中的儿女自然全都济济而来,有钱的开着车,没钱的骑单车,各人手里提着礼物,来家里献给老人,并说上一大堆祝福的话。康权和陶玉给父母一人买了一件衣裳,一双鞋子。按他们的想法,准备跟大姐商量一下,再随上一份较一般人多点的礼钱吧。
自己家人在父母家乐乐呵呵到了中午,都到就近的一家食堂里吃席。康权当起了记帐收礼的,坐在食堂门内的一个方桌上,怀里抱着一个黑皮包,手里握着一杆黑色的钢笔,把人们的名字和礼账记录在案,把钱纳入黑包中。陶玉不时过来帮忙,生怕男人手忙脚乱给弄错了。
来吃饭上礼的人中,最属大哥名下的人多,而且那些朋友都很慷慨,礼上的比一般人都多。相较本家的一些亲戚和邻居,还有康权和大连襟、小舅子名下,来参与的人少,纳的礼也少。三女婿一出手就是五千,还说是不好意思。康权开玩笑问他,为啥不办一个折子来,省下点了。两人开了一顿玩笑,表面上一片融融,心中还是有点小小的差异,言语难以形容,但绝不完全是钱的原因。
寿星上坐,儿女跪拜,献上仙桃和寿带,端上一个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寿蛋糕,吹灭了象征的小腊烛,在服务员的分割之下,所有在坐的人们分享了那份人生七十,儿女满堂的吉祥与幸福。接下来又是歌,又是舞,又是家里孙儿孙女的表演,又是专职礼宾人员的祝福的话,和活跃气氛的幽默与玩笑。一切进行的和和乐乐,有条不紊,同时闹闹哄哄,嘈嘈杂杂,给人一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康权的父亲也来了,母亲是从不参与这亲的场面。老人随了一份礼钱,与其他几位岳父家的老亲家坐在一桌上,互相娓娓地谈着他们的年龄与经历,往事让老人们笑得都有点童真的样子。康权一直关注着父亲,中间还过去跟陶玉一起,给老人们敬了一次酒。看到这些七、八十多岁的老人,康权的心里萌生许多的感慨,为岁月的无情,为人生的苍桑。
父亲在酒席散了之后,随着几个老亲家走出门外,站在那里互相开着“你死我活”的玩笑话,祝福着共同长寿的愿望,约定谁再过寿时的重新聚首,然后各自在儿女的关照中散去。康权是紧跟着走出来的,他安顿父亲打个的士回去。父亲摇头说多远点路,走上回去还能锻炼身体,花那冤枉钱做甚。
康权看着父亲的背景,那满头的白发,那有点微驼的肩背,想起老爸七十周岁生日时,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可是被父亲一口否决了,还说七十就过寿,太小瞧他的身体了。父亲的意思是说,等活到八十岁,你们再给我考虑吧。父亲受了一辈子的罪,但却是乐观的。等父亲八十周岁时,康权想自己一定要给老人好好的过一个大寿。
轮到康权交账了,陶玉过来说:“咱们先记上六百元吧,太少了让人笑话呀。”康权自然不会计较。大姐夫过来了,磨出老茧的手拿着六百元钱说:“连襟,你给咱们记上吧。按过去的礼数来说,咱们这种老女婿,那是要上头分的礼呢。”康权看看陶玉。陶玉说:“记上吧,我跟妈还有大姐都说好了。”康权说:“礼这个东西,只是个心意。有礼无心不算礼,有心无礼礼最贵。”大连襟说:“还是你们文化人会说。”康权说:“不是会说,实际上就是那么个礼,现在让人们慵俗话,搞成了赤裸裸的金钱问题。”
陶玉的大哥把钱账结算了后拿走了。康权和陶玉回到了岳父家,陪着老人,帮忙招呼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一直到晚上,又吃了一顿饭,一家三口才回到自己家里。
陶玉疲惫地躺在床上说:“今天咱们搭的钱,你不会心疼吧?”康权有点生气,说:“咋说话呢,把你男人看成啥了?”陶玉噗哧笑了说:“考验一下你。其实我妈说了,咱们和大姐夫随的那礼,等事后都给咱们还回来。记在上面不过是装个门面,走个样子罢了。”康权说:“陶玉,你听着,这钱你一分也不要给我往回拿。拿回来,那是寒瘆我呢。”陶玉说:“看把你骨气的,还不要。等哪天揭不开锅了,看你问谁要个。”康权说:“放心吧,你男人下一辈子也沦不到那个地步的。”女儿在边上扁了扁嘴,“耶”了一声说:“爸,我妈说你一个月才拿一千来块钱。还不如人家街上登三轮的呢。”康权没好气地说:“咋,一千块丢你的人了?”女儿恼了,边往自己的屋子走边说:“人家只是随便说说。不识戏。”
陶玉说:“你不要给娃娃发火,难道你不是挣得那么点钱吗?”康权没回应,陶玉也没去理睬,又开始计划了,说:“囡囡假期补课一交就是四百块钱。还有,小区的物业收费又催上了。愁死我了,这钱咋就这么多名堂啊,看着每个月两个人还能拿点工资,可是到了月底一算,才能剩下多点点。照这个样子,囡囡要是上了大学,那花费一开,咱们俩个的嘴就得缝上了。”康权说:“你麻烦不,每天算那些流水账,有甚意思。”陶玉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不算行吗,四处都是花钱的口子。就咱们那点工资,要不是我计划着,早就入不敷出了。”
康权虽然滴酒未沾,但还是感觉到有点累了,洗了一把脸,嗽了一下口,就往床上一躺。陶玉这时才到卫生间开始讲究卫生,还把女儿也叫出来,又把康权喊过去轮留着洗了脚。
那天晚上,康权一入睡就开始做梦,还是那个雨淋淋的梦景,到处都是水,眼看着淹过了人胸口,离嘴只差那么一点点了。他想喊叫却发不出声来,他想游动可是四肢不听使唤,一种窒息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康权出不上气了,好象鼻子和嘴都被水给堵上了,挣扎中,他醒了过来,先听到不知何处的救护车在呜尔,再感觉自己,浑身的冷汗像被水泼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