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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喘息:四

几天之后,住娘家陪父母的大姐走了。从医院回家的母亲万幸,没有因那两个人的刺激产生恶性的影响,心智和性情又基本上恢复了旧态。老父亲高兴的泪水涟涟,兄妹三人也放松下来,各自忙开自己的生活。康权在单位忙乱着搬家,回家后完成着那几件办报的事。康炳去上班了,月薪虽然不多,但暂时有了一份干的。至于那两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也没有再上门来滋事。一家人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平静归平静,问题归问题,二者并行不悖,时不时就水生风起。康权从早些年就知道了这一点,虽知人生苦难未己,也便慢慢开始来者不惧了。还好,几个老哥们又不知有什么事,要到游昆的家里小聚一场,酒自然免不了要喝,事呢,当然也会借酒而谈,或喜或悲,或者又是一场无所谓。

游昆居住的小区,叫今日花园,是西远市最为中心,也最具规模的一片居民小区,占地有一千多亩,规划的非常到位。他上有姐下有弟,早些年就跟父母独立了,不守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和一应东西,还是老爸实力的“赏赐”。

康权哥几个先后光临“游公馆”,游昆在府上迎接有序,宴请的大餐桌,早早就摆在了饭厅的地当中,一位干干净净,非常麻利的三十多岁女保姆,正在灶前烹炸炖炒,抽油烟机嗡嗡响着,家里几乎闻不到饭菜散发的香味。在没有正式入席前,大家还都坐在游家的客厅里,说笑着各自的经与见。

孟达有点不满游昆的安排,说:“究竟有何喜事,这么大动干戈,误了我的好事。现在能说了吧?”游昆今天故意含而不露,只说:“你有屁好事,我猜大不过又是给鸟找窝呢。”又说:“我们家的好事当然有了,只是现在不说。你给我乖乖的坐着吧。”姜常无所谓地猜测说:“该不是你小子又升官了吧?”游昆嘴一撇说:“那算鸟事。比这大多了,事关我们家的未来呢。”哥几个便不猜了,喝茶,等着最后两位客人倪鹏和韩伟的到来。

游昆的妻子是一个长得胖胖的,一笑很甜的小媳妇,比他小五岁,在市里的一家轻闲单位上班。说是上班,其实是领着一份工资,人见天在小区里,或与几个同学一起打麻将,或者大商场进,小商场出,大包小包乱买东西。麻将的玩乐是不图输赢,图每天都有些乐事。但也不完全是,有时一日下来,进账万二还多,有时则相反,这样就图得是一份刺激了。她今天在家里没有出现,还有游昆的儿子,一个同样胖胖的,有点憨太可掬的小家伙也没有露面。康权从进门就注意到这一点,又见卧室的门紧闭着,里边似乎有响动传出。便分析游昆所说的家有喜事,大体上离不开这娘俩。

韩伟和倪鹏是相随而来,被哥几个嬉笑着挖苦了一通后,大家便坐到了饭桌前。孟达说:“游神仙,到这时了,葫芦里卖的啥好药该亮出来了吧。”游昆这时也不玩笑了,拍了两下巴掌,喊说:“有请我们家的获奖宝贝亮相了。”大家全都随了他侧目而视。

随着一曲校园音乐奏起,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开启,游昆的儿子头戴花环,抱着一张奖状,绷着脸装模做样走了出来。游昆的老婆马明月,脸如满月,一头卷发,着一身宽大衣袍跟在后面。娘俩来到桌前,游昆游戏一般命令绕餐桌一圈,手里的奖状挨个让几个老哥们看过。

孟达嚷说:“游昆,这么大的喜讯,你不告诉我们,来时连个小礼品都没带,实在不应该。”韩伟用手抚摸着游昆儿子的圆脑袋说:“了不起,真厉害,能拿了第一名,将来肯定是清华北大的才弟。”姜常也是赞誉有加说:“大爷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拿过第一名。”转而对游昆老婆一本正经说:“我那儿子学习不行,数学从来都没及格过。唉,人比人,好伤心啊。”还装出挥泪的样子,就把游昆的儿子给逗乐了,夸口说:“我们老师说了,下学期让我当班长呢。”孟达帮着吹牛说:“那更了不起了,一家人都当官了。”韩伟幽幽地说:“是官宦世家了。”游昆的儿子说:“我妈还不是呢。”游昆老婆说:“你个小东西,倒小看老妈,我咋也是个家长了哇。”众人哈哈一笑。

游昆拍了儿子屁股一巴掌,说:“行了,叔叔大爷们都看过,对你也很肯定,要继续努力,不能骄傲。我们要喝酒为你祝贺了。”转回身来对哥几个说:“我这个儿子,一直学习不行,今年来进步很快,这回中考,数学拿了全年级第一名。还给我们挣回来一个奖状。今天叫大家过来,一是庆贺,二是好久没叫大家来家里了,过来坐坐,好商量一件事情。”康权想起了游昆小时候,说:“是该庆贺一下,咱们中间,当年上小学的时候,谁拿过第一名?游昆你更是个爬皮。”游昆的儿子扑上来,用手剐着游昆的鼻子,嚷说:“你原来是爬皮。爬皮。”游昆用手一推说:“去,去,又放不下你了。”这一说,也把大家的话题带回了往事。姜常说:“说起来了,咱们那年几家人聚会时还录了像,哪天我给大家刻成碟,一人保存上一份,挺有意思的。”康权眼睛一亮说:“唉呀,那可是十多年前的事。”孟达出主意说:“考什么碟,用U盘一人复制一份不就行了。”姜常说:“也是,还能给我省两个钱呢。”大家就骂他又啬皮了。

游昆的家大,又有保姆做饭添菜,餐桌也齐整,哥几个加了游昆老婆和儿子,坐上去也不挤,吃饭,喝酒,闲话,比在食堂里还觉得自在。只是多了马明月和孩子,谁说话也不敢放肆,言语上也尽量文明着,所聊的话大到一些国际政治,和国内大事件中的人和事,小到各人单位和同士间的鸡毛蒜皮。

后来,马明月接了个电话,站起来向大家说:“不好意思,一桌牌友,正三缺一,没办法,我得过去。”游昆反对说:“什么大不了的,你一次不去,他们也死不了。”耿明月听惯了男人的口语,不温不火说:“我又不喝酒,坐在桌上还影响你们的兴致。我走了,你们正好畅所欲言不是更好吗。”哥几个属游昆年小,所以谁也不好意思跟弟媳妇说混话,都支持她的选择。游昆就说:“那你把儿子安顿好,我一会喝多了,可顾不上他。”马明月说:“他玩他的,你喝你的,我总不能把他带上吧。”

马明月不理会游昆的冷腔冷调,换了服饰冲大家一笑走了。游昆的儿子早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玩起了电脑游戏。等两道屋门一关,游昆冲大家做了个正中下怀的鬼脸,说这一下咱们可以开怀倒啦了。

游昆说出了今天的另一个内容,“我跟陈四海联系好了,也找了一个上面的人,咱们活动经费的事,你们哥几个看看,谁给咱写个申请报告,我好报上去看能不能批回钱来。”康权讶异地说:“原来我以为你是混说呢,现在还真的动做起来了。”孟达问说:“能申请多少钱?二十万怎么样?”游昆骂说:“你小子是狼,胃口有点太大了。”孟达说:“那一半,十万总不成问题吧。”游昆分析说:“我是想按二十万申请,打一半下来,也有十万。”倪鹏兴奋说:“十万,那咱们可以云游天下了。”游昆说:“最后怕拿不到全数,现在的事不给回馈点也不行。”姜常就急急说:“那还等什么,就是一两万也成。康权,你跟韩伟都是干这行的,商量一下,看谁写吧。”康权说:“我怕不行,单位马上就要拆了,乱腾腾难以动笔,还是韩伟写吧。”韩伟说:“行,不过,我可是要稿酬的,一字不要千金了,起码也得够我买几本书钱吧。”游昆说:“听听,又一个周剥皮。”孟达问:“什么时候能下来?”游昆算了算说:“年底上去,列入计划,咋也得明年开春吧。”孟达哇噻一声说:“这么说,明年咱们梦寐多年的旅行计划就能实现了。”游昆说:“把你乐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由这笔梦想中的飞来之财,大家联想到现在资金账户上的余额。孟达一改刚才的乐呵劲,汇报说:“自从开春大家交过一次后,一直有出无进,现在剩余的钱怕连几瓶酒都买不起了。”姜常说:“游昆不是后来还贴补了一笔钱吗?”孟达说:“把那也算上了,要不然,早成了负数。”游昆说:“不行,你老小子完了得给我们报账。”孟达无所谓地说:“行啊,我一笔笔都记得呢。只是今天没带在身边。”游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康权说:“这笔基金账,咱们咋也不能让断了档。不行,马上到底了,你们发了奖金的,有外快的,有私房钱的,都考虑再往里边入点吧。等咱们的资金批下来,日子就好过了。”韩伟反对说:“要我说快停下来吧。没钱咱们还能省点,积了资尽海喝掉了。”姜常说:“这算个屁,比你小子花在买书上的钱差远了。”韩伟说:“那比这有意义,是精神食粮。”孟达不屑说:“人要是连饭都吃不上,还精神个屁。”

讨论转移了哥几个的喝酒正事。游昆把话打住了,开始监督每人面前的酒杯。酒的进度便提了起来。他又把儿子从电脑前叫了过来,要小家伙给每一个大爷敬了一杯酒,还表态立志,说了个要如何好好的学习,将来当个科学家的宏伟理想。大家借着酒兴,鼓以掌声,勉以激励。姜常还要给小家伙喝酒,被康权给阻止了,就说了个爷爷哄孙子,筷头子点酒,终成大酒鬼的真人真事。那位很有几分尔雅气质的保姆,不时过来给大家续茶添菜,表现的很从容,礼貌到位,微笑而少语。

孟达感叹说:“游昆,你小子真会享受。瞧瞧在你这里多方便,不像上次摘梨,我是又当男又当女。你们喝嘲走了,第二天我光油碗油锅就洗了一个多小时。”游昆说:“活该,谁让你不找一个管家婆呢。”倪鹏笑说:“人生有一失才有一得。论起自由来,游昆比你就差远了。”孟达冷笑说:“这你就说错了,他老小子是自由和享受两不误。”姜常掺和进来说:“你们俩个就不要各自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半斤八两,都差求不多。”韩伟说:“姜常,你今天也公道起来了。”姜常反驳说:“错,此公道跟那公道不能相提并论的。”游昆洋洋得意地点着头说:“老孟,这你就不要羡慕了。这是一个的福份。”孟达吁了一口气说:“不对,我咋看这里边都有文章,莫非……。”

保姆倒茶走开了,游昆挤眉弄眼悄悄说:“你小子有眼光,她是我老婆的两姨妹子,男人家规严,不从,离了,来我家避难加过度的。”孟达颇感意外,若有所思。游昆乘机说:“怎么样,有意思没有,要不介绍给你当保姆去?”孟达手一摆说:“扯蛋。”姜常又插进来小声说:“游昆,自古小姨子有姐夫的一条腿,你小子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游昆骂说:“你小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姜常不服说:“要不,把你小姨子叫过来跟大家认识一下如何?”没等游昆表态,一边的倪鹏申斥说:“乱弹琴,你们说话注意点。这是在人家家里,那屋还有孩子在呢。”游昆有了主意,说:“你们俩个呀,求道德都没有。”孟达自辩清白说:“这可不是我的意见啊。”姜常头一歪说:“怂样。”

康权今天很少说话,听着大家倒啦,游昆介绍女保姆的时候,他特别留意地瞥过一眼,觉得这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也有气质,可惜红颜多薄命。由此,他又联想到了明玥,浮想着那次夜坐的一幕幕,还有自己意欲给孟达介绍的无聊之念。听到孟达打听保姆情况时,康权在心里笑了,想这小子最近老是提说家和女人的事,看来,光棍一人的潇洒日子过够了,想改邪归正。他开始观察孟达,发现这个时常在一起的老哥们,面容显瘦了,而且神色中还有几分疲惫的样子,但仍不失一美男子。

倪鹏止了几个人的胡言乱语,转回身来跟挨着坐的康权说:“你们单位一拆楼,你还用不用上班?”康权说:“领导要租地方轮流上班,那也是样子了。”倪鹏说:“楼要盖多久?”康权摇头说:“不知道,听说快的话明年十一月份交工。”倪鹏说:“一年,那你可自由了。”康权笑笑说:“我们那领导在家没地位,在社会上没影响,在上面没权力,只有在单位里发号司令,自己还把自己当个大人物,他不会让大家那么自由的。”倪鹏说:“一年时间,要是谋好了还能做不少的事呢。”康权说:“谋啥呀,我现在是身怀凌云志,命比麻纸薄。”倪鹏不爱听了,训斥说:“爷们家,不能动不动丧气。”康权心灰意冷说:“我不能跟你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兄弟姐妹无依靠,只能穷嗷嗷。”倪鹏噗哧笑了,说:“说话一套套的,就跟朗诵诗一样。”跟着问:“你现在还写诗吗?”康权说:“谁还有那闲情逸致。”

康权问起开公司的事,倪鹏一改刚才心不在蔫,脸上红光一现说:“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康权听了高兴,举杯祝贺说:“倪老板,兄弟向你先行道喜了。”话说的声音有点大,把几个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追问何时开业?倪鹏含糊其辞说:“今年冬天的某一天,一个黄道吉日。”游昆懒懒地说:“就这种毛病不好,你就不能肯定的说个日子吗?”倪鹏不好意思说:“昨天我们才刚刚议定三套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我不能给弟兄们乱说吧。”姜常和韩伟理解地齐声说:“那到也是。”韩伟又说:“天下吉日,一元伊始,当然是元旦好了。”康权提议说:“买卖讲求积累,岁末开张,元旦一过,就有一年的历史了。还是在今年择日开吧。”倪鹏乐呵呵地举杯说:“都有道理,待定,待定。喝酒,喝酒。”于是,喝酒又成了桌上的主题。

这一天是周末,酒喝开的比较早,醉的也早,到了天黑透的时候,哥几个已经都有点醉意了。姜常的儿子被同学叫到楼下去玩,女保姆闲着没事,站在游昆家的大阳台上,看着户外小区里的灯光和天色星空。前后窗户开着,风穿堂而过,晚秋的清凉使大伙在薰薰中又有几分清醒。就有宣闹的人声涌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声声礼花炮在小区的开阔地上腾空而起,五彩缤纷的花束在窗上交相辉映,亮了又熄灭,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

游昆问保姆说:“紫叶,外面是干啥呢?”保姆回来说:“好象是对面一户人家结婚,有些人来闹洞房,正放礼花呢。”喝得歪了身子,斜在坐椅上的姜常,醉咧咧的说:“看来,又一个大姑娘从此上了贼船,被作害了。”孟达挑刺说:“你咋知道人家还是大姑娘,说不定早破得不能再破了。”游昆脖子一梗,哈哈笑说:“这年月处女怕是比大熊猫还稀少了。”

倪鹏看了看手机时间说:“哥几个,都喝了快三个钟头,人家入洞房,咱们也该走了。”康权随声站起来号召说:“撤吧,这是在家里,不比食堂。”游昆说:“这又不是我入洞房,你们忙什么,还早呢,才九点多。”孟达今天有点过量,摇晃着站起来说:“在你这里住是住不成,只能走了。”游昆笑着骂说:“你小子的话让人一听,就觉得不是东西。”孟达口齿不清地傻嘿嘿说:“不是就不是吧。”

哥几个下到楼下,各自推了自行车,也有步行的,摇摇摆摆大声地说话往小区大门口走。路过结婚人家的楼下,伫足看了一会凭空灿烂的礼花炮,各自心里都涌动着胡思和乱想,更猜不出这样密集和长时间施放的礼花炮,得花多少钱才能有此炫耀。

孟达骂了句:“装B。”韩伟应了句:“烧钱呢。”姜常说:“人家有,人家乐,关你们俩屁事。”韩伟没理会,转而问倪鹏:“开业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放这种散德的东西。”倪鹏很干脆地说:“我们开公司是为了挣钱,烧钱的事不干。”康权相对比较清醒,看见礼花施放处有许多大人和小孩子,有的明显是酒鬼,嘶叫着,就在一边的光亮下撒尿。为了避免无事生非,他催促说:“哥几个,不要管人家闲事,快点走吧。”

这时,游昆大甩着膀子赶了过来,把孟达和姜常从脖子上一楼说:“这有啥看头,走,哥们请你们跳舞去。”姜常推说:“算求了,连女人都没有,跳个啥舞。”孟达说:“游神仙,你小子手里要是有,今天再给咱们叫几个。”游昆头一摆说:“今天不提女人,咱们去发疯嚎叫一下就行了。”倪鹏提出要先回家去。游昆骂说:“不就是马上开个烂公司,有啥了不起的,现在就跟我们不合群了。”倪鹏大言不惭说:“跳舞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行了,老了,跳不动了。”一句话激起了大家的公愤,绑架了他必须去。倪鹏再想离开已经不可能了。

一进舞厅,随了音乐旋转明暗的激光灯,那闪烁的七彩光钱,那震耳欲聋的音响的混音,还有舞厅当中的池子里那一堆正疯狂扭动和抽搐的男男女女,让康权的头一下子大了,好象晚上喝的酒全都涌到了头上,双耳顿时失去了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