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旧楼被拆倒了,新租的地方狭小,除了领导有两间独立的办公室外,其他员工便挤在一个稍大一些的屋子里。没了招牌,没了场地,也停了业务,人们上班也就是个样子了。后来,几位正副领导开会研究决定,分开来每人带几个兵,轮流着值班应卯,也算是保持了单位的存在吧。
对单位拆楼建楼的事,众说纷纭,康权早已经麻木了,只是忙碌着自己手头办报的事。此时的他又多出一份工作来,那便是受席殊老板的厚爱,当起了以书业宣传为主,会员文章观点交流性为辅的报纸编辑。好在这一切全部由电脑操作,版面互套,软件完成,加上越干越熟练,也就越省事。至于有了闲暇的时间,康权义不容辞地被倪鹏叫过去帮忙,干一些写写画画,和设计规划的营生。
要说倪鹏名下这家新成立的公司,开展的是典当业务,法定主管人是倪鹏,幕后做主的却是倪鹏老家的哥,就连几个关健岗位上的员工,也是从老家抽调过来的。倪鹏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好在事业为重,自己初出江湖,不谙业务,加上对自家人利益一体化的考虑,他没有计较什么,只是招聘了几个年轻的业务员,算是自己的力量吧。基于此,倪鹏自有他的想法。
一天,倪鹏对康权说:“反正你那单位跟放长假一样,就来哥们这帮忙兼打工吧。”康权故意认真说:“帮忙是义务的,打工那可要挣工资的,两者概念可不同,你要考虑清楚。”倪鹏说:“那好吧,开张以前,你算帮我的忙,开张以后,你要是想干,我当荐人,我们公司正式聘用你来入伙。行了吧。”康权反而不好意思了,说:“聘啥,反正我也闲着,你忙,叫我就是了。”倪鹏说:“我做事的原则是好弟兄亲算账。何况,有你来帮我,我放心。”尔后,他大概说了公司的情况,和自己心底的一丝难言的情绪。
康权是个认真的人,他明白了倪鹏的心思,有心答应,又顾虑单位中时不时有些事情,还不能让自己完全的脱身出来。不能一心一意做事,自己就不好意思应承了这份来自铁哥们的信任。
倪鹏说:“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愚念头。现在这个社会,公家的事那是哄鬼的事,你还那么撇不开,我真是服了你了。”康权说:“我也不是撇不开,是怕影响了你这边的差事。”倪鹏说:“我给你说,就我们单位的楼内,现在好多的人都是一年去单位晃上两天,然后各自领着全工资,干着私家事。”又说:“我本人现在也想开了,也是这么做的。你们单位的楼都拆了,什么时候能盖起来,还牛年马月不知道呢。”康权还在想,倪鹏不容他推辞,说:“这是天赐的机会,让你来帮我的忙,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康权答应了倪鹏,再过来帮忙,就有种完成一份工作的责任心了。他帮着公司写广告词,联系电视台、报纸;设计店招,安排店堂内的布局,还有开业庆典的讲话稿,以及宴请接待事宜,很快就完完全全的融入到了倪鹏的公司中了。
开业的金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倪鹏早早的向几个哥们发出了开业之日来助一助喜庆的邀请。孟达打电话和哥几个交流,说不知道是该上一份贺礼呢,还是送一块匾好呢?姜常首先提了意见,认为上礼有点那个了,因为这不比家里过的喜庆的事,何况多少是才个对。他还有一个认为,各人的经济条件不一,上礼势必让个别人为难。游昆也不同意上礼,说倪鹏老小子开公司,那是挣社会上的钱,咱们弟兄最好是送一个有记念意义的牌匾就行了。韩伟虽然也有说法,不过和康权都赞成送匾,
意见最后统一到了游昆的名下,只是牌匾的尺寸和内容,都委托给了康权去办理。于是,康权便凭着自己对公司情况的熟悉,找了一家曾打过交道的美工部,便宜而又大方地制作了一块具有装饰性的牌匾,大小规格正好布局在典当行店堂里边的一堵墙上。匾上题写了“典亦有道,诚信是金,”背景是一幅隐约而又飘逸的古人山水画作,落款处留了“断金结义六人组赠。”
牌匾制成后,老板通知康权去验货。康权叫了游昆,坐了他那小轿车过去。店主人自感得意,把匾让两个徒弟举了,供两人观看。游昆眼睛一亮,连说:“闹好了,闹好了。这落款非常有意思,这比送臭钱光彩多了。”因为地点离孟达的单位不远,他也被叫了过来,见了嚷嚷说:“这么好的东西,还不如送给我在家里挂呢。”康权说:“那还不容易,再制作一块不就行了。”孟达嘴一撇说:“世上什么东西最珍贵,唯一最珍贵。再造的那就是赝品了。”康权知他是玩笑,便说:“这么大一块匾,人家做好了,咱们还得寻一个放处才对。”游昆说:“那还不容易。孟老小子喜欢,就让他拿回去先挂上两天,不就两全齐美了。”孟达不干,说:“算了吧,我还是在单位找个地方存放吧。只是咱们不能金玉其内,败絮其外。要弄个好包装,大大方方的,到时就说是从北京定做回来了。”
哥三个为了包装的事,与店老板一起协商了半天,终于达成了方案,决定在匾的四角都用泡沫板包镶,表面用软塑料保护,在包裹几层彩色的纸,显得神秘、独到、喜庆而又华贵。包多层纸的创意来源于孟达对图穷匕见成语的想象。为此,游昆还骂他想象虽美,可是不怀好意。
开业的日子说话中就到了,那天一早,康权就赶到了公司,里里外外忙了个没喘息。游昆和哥几个早一天送来的礼物,在他的主持下提前挂在了墙壁之上。倪鹏一直站在跟前帮忙,当一层层纸被揭去,内容全部露出来时,他有点激动地说这得破费弟兄们多少钱!康权故作神秘,把孟达编得那个谎言半认真半戏谑地说了出来。倪鹏信以为真,康权正想说破,却让别的事给岔开了。
到了中午,来助兴的朋友和贵客,黑鸦鸦的站了一大片,有些是不知名堂的公司的领导,有些是好朋友好弟兄,还有十几号人,是从倪鹏老家上来的真正的投资者。这些身份各异的客人的轿车在公司一侧的空场地上停了一片。吹成彩虹桥一样的大气馕,拱形于门外,两只大气球高浮在空中;礼宾小姐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袍,伫立在挂满绶条的公司门口,对每一个上门的客人恭迎问好;大大小小的花蓝自门口开始,排成了“儿”字形向外扩展开来;一组超大的音响传出******锐声而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十二尊邮电礼炮蹲守在临近马路的边上,披红挂彩,等待开匾时刻的到来。
游昆载了哥几个正点而来,寻了半天车位才算挤了进去。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与康权非常投缘的陈四海。他正好来西远有事,与游昆联系上了,几位朋友不能分身招待,便一起赶到这边来了。
见了这种超出原来想象的场面,孟达骂说:“求大个门面,闹这么大的气派做甚呢!”姜常不以为然说:“典当这一行,水深的很,表面看是当来当去,搞大了可就是放高利贷的阵地。”韩伟疑惑地说:“这种公司,政府也给批,咱们国家的经济看来真的是大发展了。”孟达说:“当年的国产影片里,这都是比地主老财还恶毒的行当。现在堂而皇之公开营业了。所以说,只有永恒的经济,没有永恒的政治。”游昆用鼻音“哼”了一声说:“少见多怪,这有啥呢。”
来到了典当行营业部的门外,在礼宾小姐的恭迎下,哥几个噤了议论。孟达抬头看见了被红布遮了的门面牌匾,猜不出倪鹏新公司起了啥名字。康权忙中过来,以主人的身份接了几位进去,领着参观了一下,自然就伫足到了那块属于几人合伙送来的匾前。
孟达看出了名堂,骂康权说:“你小子吃里扒外,原来把咱们弟兄的心意,都给节约进了倪鹏老小子的装璜里去了。”康权认领了批评,说:“为了一体化,也为了弟兄们的心意长挂在这块醒目的地方,我可是挖空了心思才有这个创意的。”游昆说:“赶明儿我也开个公司,谁也不请,就请你给咱们设计。有本事我一分钱不出,你只拿礼物来摆谱。”康权满口答应说:“众人捧柴火焰高,你游大公子开公司,那还不是一句话后,应者四起吗。”游昆用拳头擂了一下康权的肩颊说:“你不讽刺我是不是难受呢。”
倪鹏过来,大家自然又是一番热烈的玩笑,嬉笑的格外引人注目。于是,哥几个被引见给了倪鹏老家来的戚人们,所说的身份中游昆自然又成了被人侧目的角色。韩伟不大言声,观察中悄悄地和孟达,猜测着哪个是倪鹏曾经吹牛是干黑社会的角色。各自认定了一个人后,问到倪鹏处却全被否定了。
游昆与大家寒喧中,拉了康权到一边说:“跟你说个事,陈四海正好来西远,我一起叫过来了。”康权一喜,问:“那他人呢?”游昆说:“在外边,刚遇了个熟人,又不知办啥事去了。不过,他说一会儿还会过来的。”康权说:“那等一会儿,我把他也加到来宾名单里边吧。只是他的身份咱们写哪个?”游昆琢磨了一下说:“算了,咱们不是六人组吗,今天是倪鹏的事业,把他除名,把四海加上不是更显亲近吗。”康权沉吟着说:“行是行,只是浪费了他的特殊身份了。”游昆嘴一咧笑说:“他有个屁特殊的。”又说:“这样也省得他多心,不用再出一份礼金了。”康权接受了这个建议。
确定的正时到了,一位被请来的男性年轻主持人高喊着倒计时,各项庆典活动都如箭在弦上一样绷足了劲。随了最后一声喊,礼炮齐鸣,爆竹喧响,震耳欲聋。十二声礼炮响过,人声和掌声轰轰成一片,但盖不过大音响里主持人请XX领导揭匾的声音。于是,西远市财政处的领导衣冠楚楚走到了红地毯上,声音宏亮地讲了几句恭贺之辞后,走到了牌匾下,接过早以准备好的一根细黄绳,只轻轻的一拉,门楣上高挂的匾额便崭新地露了出来。来宾们一片掌声中,又都乱嘈嘈的念念有词着匾名——“西远市德鑫典当有限公司”。
这个名字让孟达“噗哧”一声笑了,小声跟游昆说:“我以为起了啥了不起的名字,原来这么两个字。德鑫,德性,咋听起来有点骂人意思。”游昆意会出了他想说的意思,顺口骂说:“瞧你那德性。”孟达一拍把掌说:“对,就有这么点感觉。”
韩伟和姜常小声议论说:“想不到倪鹏老小子还能把咱们西远市的财神请动。”姜常嘀咕说:“以前没听他说过认识这些当权派啊?”康权正好过来了,回答两人说:“你们别看这小小的典当公司,关系复杂呢,可以说是千丝万缕。这些人其实都是大股东中的高人请过来的,还有你们看,挂得这些条幅工商税务送得都有,连市政府都送花蓝过来了。”此说令两人唏嘘出声,转而又问起了先前几猜不准的问题。康权说:“听倪鹏说人是来了,是哪个我也没见过呢。等一会他会讲话的。”
正在这时,有几个原被专人隔离在远处的乞丐,不知怎么就溜进了人群,一个个急速地穿插中伸手讨要。康权忙喊了几个人手过来帮忙驱赶,韩伟和姜常也加入了进去。几个乞丐很快被剥离出去了,不过是用了发红包一招,才算让他们主动退开的。
庆典议式按照安排逐项进行着,几位响当当的人物讲过几句官话之后,才轮到了让韩伟和姜常猜测半天的神秘人物亮相。出乎大家意外,这个被倪鹏宣称在他们老家有着黑社会身份的财主,居然是个瘦瘦的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穿一身撑不起来的西服,打一条赭色的领带,喉头突出,瘦长条脸,整个的人给人一种唆唆如鄙人的印象。他用浓浓的外地口音,念了一篇几百字的发言稿后,突然铿镪了声音,在又一轮的炮声中宣布公司业务的正式开张。
庆典议式一直到宣告结束,孟达哥几个都没见倪鹏出来讲话,便大惑不解地说开了。孟达有点生气,怨说:“闹了半天,咱们的哥们在中间连个亮相的角色都没有。那咱们来这里祝贺个啥呀!”姜常通情达理说:“自古以来,小巫在大巫面前什么也不是。今天,倪鹏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还有啥好讲的呢。”游昆不赞成,分析说:“以我看,倪鹏老小子给咱们哥们吹下牛了。他八成只是公司的一个小领导,也是给人家大家伙们打工的角色而已。”孟达说:“要真是这样,那咱们几个今天可真是败兴来了。”又问说:“那今天的宴席,你们说咱们去不去了?”姜常不容置疑地说:“当然要去了,不为别的,为咱们的断金六人组的友谊。”
开业庆典后吃一席几乎是当地的一种习俗了,德鑫公司的开业宴设在了一家叫花都的大饭店里。众嘉宾光临之后,以人以群分的规则,一桌桌坐开来,有些人物便入了单间去了。
孟达哥几个坐在了临窗的一桌上,陈四海已经赶了过来,入座前与康权见过了面,又跟倪鹏贺了开业之喜。同时就有两位年轻的女士,因为认识游昆和孟达,也凑热闹过来了。服务员把烟上来,水果盘和瓜籽盘也上来了,大家边吃边抽边聊,整个大厅里闹哄哄一片。
到了这里,倪鹏的角色才算登了场,他站在主持人的台上,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并就典当行的业务方向,和一些优惠政策进行了宣讲,随后又感谢大家光临捧场,希望在公司以后的发展中,一如继往地得到大家的支持。
一通云云过后,酒宴在倪鹏的祝愿声中开始了,十多桌人围成十多个圆,面对满桌丰盛的饭菜,碰酒举箸,众口齐咂,吃喝的不亦乐乎,也很是热闹。孟达一桌人最是红火,康权也落座为宾了,大家先是不时应和着倪鹏的发言,此时更是举杯相庆,齐声喧哗。到了这时,开业庆典的内容便淡化了
倪鹏和从老家上来的所谓的大董事长,还有两位身份为副职的公司领导,来捱桌敬酒。到了孟达等人坐的桌前,倪鹏一个个介绍完毕,并说了自己和大家从小到大的友谊情深。几位领导都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一一与大家碰杯喝了酒才走开。
韩伟今天好象着了魔,一直观察着那个瘦瘦的董事长,就发现了这个鄙人不同一般的貌相。见他不仅面色阴冷,连微笑的时候也带着,而且嘴角在说话时也是抿着,并且额头正中有一道如刀切割出来的竖纹。等到几个人一移开,他又叨叨开了关于董事长身份的问题。因为有外人在,康权坐在他旁边,及时给制止了。
酒喝到了一定程度,人们便坐不安稳了,有的上卫生间,有的串桌子与认识人碰杯。邻坐的一个桌上,有个家伙端了酒杯过来,绕到陈四海坐椅身后,叫了声姐夫。众人息了喧闹,陈四海调转头一看,“哟”一声站了起来,很亲热地与来人握手又问好。
这位端酒绕桌之人原是陈四海妻子的两姨兄弟,只是多年不见,两厢隔桌而坐,居然没能认出来。主要原因是谁也意想不到。不过,对方还是年轻,偶尔瞥了一眼便认出了当姐夫的陈四海,自然要过来打声招呼,还要喝一杯酒的。让来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姐夫陈四海的介绍下,他认出了游昆哥几个,但又不便道明了,只是微笑着与大家碰了酒。
韩伟目呆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总觉得在哪见过。他端酒没喝,想了半天,终于“哗”地一下找到了印象的生成地,血往上涌,脑袋就懵了。游昆也认出了对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冷淡地说了句幸会,便不再理会。孟达看着莫明其妙,韩伟附耳一说,他张大了嘴,眨着眼睛盯了年轻人看。只有姜常眼瞎,还跟年轻人直客套。
陈四海看出了问题,问游昆:“看来你们认识?”游昆说:“不仅认识,印象还深刻的很呢。”陈四海来了兴趣,问年轻人说:“候成,他们认识你,你不认识他们?”被称为候成的年轻人一笑,说:“姐夫,我们曾经误会过一次。不过,早知今日,就不会当初了。”陈四海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了,这在过去叫不打不相识。现在吗,通称为缘份了。”对方的洒脱,让游昆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重举了酒杯说:“也是,早知是四海哥的亲戚。我们也不用受那个罪了。”年轻人急于表白说:“当时,幸亏我认出了你,告诉我们所长,才让大事化小,不了了止的。”孟达说:“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他差点说出那一堆证件的事。
话就这么说开了,年轻人在两位女士先行离去留下的空位上落坐,给哥几个添了酒,又很诚肯地对曾经不愉快的事进行了道歉。姜常想起了自己曾答应过大家清理记录的事,只是一直没对上机会,现在也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年轻人说哪有什么底据,你们一走,我们所长就全销毁了。这个答案让哥几个听了比较满意。孟达与游昆三言两语就打住了这个话题,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喝酒上。
其实,陈四海的这个亲戚当时在派出所里,他虽然参与了行动,对如何结得尾都只是听人所说,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关于游昆身份被认出的事却是真情。大家信了年轻人的话,只有韩伟心存疑惑。他想自己老婆的那些含沙射影话,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康权也觉得那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