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洋人。嫁老外。情海茫茫。
拿青春赌明天。
孤独。彷徨。失落。悲怆。
主题歌是“无奈”。
正想采访叶子,叶子给我来了个电话,让我去参观她的新居。
叶子终于有了新居。她电话里的声音洋溢着喜悦。我自然为她高兴。我知道,叶子离婚三四年了,由于没房子,一直和前夫挤住在一起。其间的尴尬、自卑、屈辱种种滋味自不用说。
终子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这对叶子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
路上,我想象着叶子的新居会装饰得怎样的美。叶子是音乐学院声乐系科班出身。她有对音乐的悟性,一定也会有对生活的鉴赏力。但是,进了她的家,我才发现,叶子新居的美超出了我的想象。
细部已不必费笔墨描绘,用奢华而典雅概括足矣。
女主人告诉我,这新居的每一件装饰都是和林先生商量定的。
无疑,这新宅也是林先生为叶子购置的,我暗想。
好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叶子笑着说林先生为我买这三居室花了40多万。
叶子的女儿蹦蹦跳跳出来和妈妈撒娇。叶子搂着女儿,满目的爱意。女儿幸福地偎在妈妈怀里,淘气地用小手揪妈妈的头发。叶子故作气恼样,女儿马上把小嘴凑近妈妈,在妈妈脸上就是一阵亲吻。叶子脆生生的笑声立即弥漫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妈妈你真好。”叶子的女儿笑嘻嘻地对妈妈说。叶子情不自禁又把女儿搂紧。
眼前的这幅母女情爱图,以往只在油画里或小说里见过。而面对这活生生的美妙的生命之趣,我一时间竟看呆了。
女儿跟妈妈吻别了。然后被小阿姨牵子手到儿童室睡觉。
叶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儿,满眼柔和。昏黄色的灯光弥漫在她的周围,把她女性的柔美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发现,在岁月留在她脸上淡淡的痕迹被灯光隐藏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能简单地用漂亮两个字来概括的。因为论年龄、论长相都会有数不清的女孩、女人比她更贴近这两个字。而叶子已经是一个40岁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却使许许多多年长于她或年轻于她的男人臣服于她的魅力之下。
叶子的魅力是由她的两张脸构成的。这两张脸是这么的截然不同,以至于当她把它们在瞬间衔接起来时,会让人们迷惑不解:这难道是同一个人?
我喜欢看叶子的笑脸,叶子笑起来迷人极了。大大的眼睛泛着莹莹的光。丰满而红殷殷的嘴很性感地向上翘着,月牙儿一般地美。她的笑声底蕴十足,极富感染力。叶子的笑脸笑声绝妙地勾勒出一个开朗、妩媚的女性形象。
我同样欣赏叶子的另一张脸:冷静,冷漠、刚毅。叶子收起笑脸的时候便是这张脸。中间甚至没有过渡。这听起来好笑,但这张脸是叶子性格中另一面的绝好勾勒。每当这时候,叶子的目光是炯炯的,泛着富有穿透力的光;叶子的嘴是平直的,透出一份倔强和固执。此时此刻的叶子,是正在思索、分析、判断的叶子。等到这个过程完成了,一张泛着光的笑脸瞬间如鲜花般地绽开。
我是因为叶子的后一张脸和她打上交道的,颇有点“不打不相识”的味道。
一年前我刚接手工作,从材料上得知香港D公司一雇员体检不合格,因此我打电话到该公司,对D公司继续聘用该雇员的有关问题提出质疑。公司小姐告之老板在香港,有事找一个叫叶子的小姐。叶子小姐接了电话,很客气地说和老板商量后给我答复。但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叶子没来电话。我又挂电话过去。叶子小姐说若体检不合格,D公司将不再聘用该雇员了。我根据合同规定提出让叶子小姐为该雇员付工资及离职费时,遭到断然拒绝,而且没有商量余地。我感觉叶子小姐不近人情,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但我深知,初次交道若败下阵来,以后将无法合作。我开始了解该公司的情况,掌握了该公司的一些问题。正在这时,D公司那个将被解雇的雇员来找我。问到叶子的情况,他以一种不屑的口气说:“她?不过是老板的情妇,‘金丝雀’而已。”我感到意外。但心里对解决这件事倒是有了几分把握。我再次给叶子挂电话,让她约香港老板一周内飞回北京,我要与老板会谈。叶子小姐说:“林先生没空,有事你跟我谈。”我冷冷地说:“我需要和D公司的代表会谈。而据我所知,小姐您没有注册,甚至没有D公司雇员的合法身份,您如何代表D公司与我会谈?”“我是林先生的爱人。”叶子小姐的回答掷地有声。那份毫不矫揉的率直和大胆倒是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中国,“情人风”虽然盛行,但尚且在“地下”,很少有女人会公开。更何况以这么一份坦然和率直。叶子小姐突然口气变得柔和了一些,说:“我和我爱人的感情很好。小姐我想你也是个女人,你应该理解一个女人自然是会为她所钟爱的男人去节省每一分钱的。”我笑了说:“我非常理解。但是我作为我公司的雇员也要考虑本公司的利益。我们也可以说各为其主吧。”叶子小姐突然说:“小姐我很想见见你。”我说可以。
于是当天晚上,我和叶子小姐见了面。双方都很惊讶。她惊讶我原来不是一个线条坚硬、死板厉害的四十来岁的女豪杰;我也惊讶她笑起来居然女性味十足。
她带来了她与林先生的照片。我颇惊异。要论外表,林先生是万万配不上叶子小姐的。但叶子小姐脸上的每一丝微笑都是为林先生绽开的。当她回忆与林先生在一起的经历时,我觉得面前这个大我10来岁的女人像个坠入情网的初恋的女孩子。那份痴迷、那份向往令观者感慨。
那晚我静静地听她讲了一个女人坎坷的经历,不禁对她生出深深地同情。同时我发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神妙的魅力。
叶子15岁便被选入部队文艺兵的行列。这在当时的年代是令人羡慕的。活泼、漂亮、恬静、美丽的她被首长、男兵们众星捧月地宠着,险些儿当上了某司令员的儿媳妇。但叶子仿佛天生具有自我保护能力。她展示着自己的那一份美,同时她又小心地使自己免遭因美而导致的厄运。因此,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众多的男人。但是男人们永远得不到她。也许正是因为得不到,她对男人们才具有永久的魅力。
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她脱了军装,走进了高等学府。在音乐学院,她得到声乐方面的系统训练。大学毕业后,便到了一个全国著名的文工团当了歌唱演员兼报幕员。
28岁那天,她和一位记者相识。那位记者高大魁梧的个子,沉默寡言的冷峻,才华横溢的文章打动了她。在她的眼里,这个男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白马王子”。两人很快坠入情网,并闪电般地结了婚。
但婚后不久,叶子发现她犯下了终身难以弥补的错误。这个男人心胸狭窄,情绪易变,而且过于自私。尽管他也爱叶子,但他对自己的爱远远超过对爱人的爱。因此,任何触犯到自己利益的事情,他决不相让。他对叶子占有欲极强。限制叶子的社交活动。有时叶子与别的男人多说句话,回来就是一番大吵。更让叶子伤心的是丈夫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的态度,常常把孩子吓得大哭。为女儿,叶子和丈夫无数次大闹。但也是为了女儿,叶子宽容着丈夫一切可怕可恶的毛病。
直到有一天叶子发现丈夫在限制她与其他男人正常交往的同时,在外面与同单位的女人进行着非正常的交往。她觉得被丈夫愚弄了。她与丈夫谈过、吵过、闹过,也分居过。为了孩子,她一次一次压制离婚的念头。但万万没想到,丈夫先提出了离婚。说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她和丈夫离了婚,孩子归她。但家在外地的她没有栖身之地。微薄的工资连谋生都不易,根本不可能租房。无奈之下,忍气吞声请求暂住丈夫的房子,一有房子便搬走。
丈夫看在孩子的面上,同意把两居室的房子让她住一间。但是却规定了种种限制,诸如9点以后不许来电话,家里不许留宿任何人包括女伴等等。
寄人篱下的滋味使叶子真想找一个人嫁了了事。
经历了一场婚变,她渴望找一个懂她、能给她爱的男人。但是一个离了婚的,带着孩子的,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要找一个合适的男人是多么不容易。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少,因为叶子风韵依旧、光彩照人。但是大部分男人都别有企图。他们希望她作他们的情妇,但不愿为她承担一份作男人的责任和义务。叶子从心底里鄙视他们,远离了这些男人。
这其间,叶子所在的文工团不景气,一度濒临解散的边缘。领导提出给她一年时间自谋出路。这消息于叶子无异于晴天霹雳。为了找工作,她通过朋友介绍,找了一些文艺口的领导、名人,但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男人,内心世界是这么的肮脏。他们向这个无助的女人提出的交换条件依然是要叶子付出她自己。叶子愤怒地拒绝了男人们的要求。虽然她需要工作,但她决不能出卖自己,虽然她需要男人,但她决不违背自己的人格。
她决定不再求任何人。她要靠自己的能力生存。
她进了一家歌厅,每天晚上唱到深夜。
那段时间,她的内心凄凉极了。她一个名牌音乐学院的科班大学生,不能在国家的舞台上展露自己的歌喉,却不得不为了生存在酒吧歌厅做歌女。她常常深夜下班,徜徉在幽暗的大街上,竟然全无怕意。
在做歌女的那一年,女儿被送回姥姥家。叶子思念女儿,常常夜不能寐。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没有能力接回女儿。
她渴望一份稳定的工作,渴望一个给她稳定的男人。
也确实有一些真心爱她的男人。但这些男人却并不了解她。他们无论如何唤不起她沉睡多年的爱的感觉。
她曾遇上过一个海外大富商。那个人数次派人找她谈,请她到海外去定居。将为她买一幢洋楼提供一切她需要和不需要的享受。条件就是一个,当大富商需要她的时候陪他。但平时她想干什么便可以干什么。富商邀请她去海外看看,再做决定。
叶子说。“我不做笼子里的‘金丝雀’。”断然拒绝了富商。
“可是你却没有拒绝林先生。”我说。
“是的。”那天晚上叶子身穿一身黑衣,回忆中不时神色黯然。有一次谈到孩子她眼圈泛红,双眼润湿。当我提到林先生时,她顿时双眸发光。“我被他的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叶子说在林先生与她第一次在香山饭店单独约会时,林先生爱怜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第一次遇到你时,见你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离我远远的,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被男人伤害透了的女人。当时我就想,我要保护这个女人。”
林先生第一次见叶子是在公司。那时叶子已离开歌厅,被D公司招聘为一个秘书。林先生知道她,但未见过面。一见面便是这种感觉。后来是叶子和几个女孩随林先生出差。林先生发现,在叶子面前,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是那么的黯然失色。叶子是那么的有个性、有特点又极富女性魅力。那几次,一种冲动时时涌在林先生的胸怀:这,便是我寻找了20多年的女人。
林先生爱上了叶子。但他又怕吓着叶子。在第一次约会叶子时,先让叶子带上女儿一起去香山玩。然后问叶子能否先把女儿送走,他有话对她说。叶子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在她身上将会发生什么。她有点害伯,想逃走。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让她迈不开步。她明白了,她也惦着这个男人。不知为什么,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抓住了她的心。于是她接受了男人的邀请。那天晚上,她得到了那个男人的心。
“你要离开D公司。”男人对她说:“在我公司的历史上,没有亲属在公司里的。”
“好的,我离开。”叶子说。
正当叶子准备离开D公司的时候,随即发生的一系列事,使叶子不仅没离开,反而成为D公司驻京办事处的主管。
和国营单位一样,外国商社人际关系复杂。当时招聘叶子进公司的庄小姐原是D公司的经理。庄小姐能干极了。但是她的身上不可避免有女人惯有的妒忌心。庄小姐一直非常欣赏林先生,并渴望得到林先生的青睐。但见林先生被一个刚刚谋面的叶子活活地“勾引”了去,而自己与林先生相处了四、五年,林先生却从未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庄小姐的天平完全失衡了。那段时间她说了一些不可理喻的话,做了一些不可理喻的事,大有不是林小姐死,就是庄小姐亡的架势。这反而激怒了林先生。他有一天在办公室向每一个雇员宣布:谁都可以走,但叶子是不可能走的。这等于向大家公开了他与叶子的关系。最后林先生解雇了庄小姐,把办事处的大权交给了叶子。
这样,叶子当了D公司驻京办事处实际的老板。
作为叶子,在事业上,她终于有了一块施展的天地。
从一个歌唱演员到一个外国商社的管理者,这里面的许多空间是要靠奋斗和经历来弥补的。叶子不懂专业不懂外语不懂管理。但老板却信任她,把大权交给了她。这种信任刺激着她的自尊心,她不能辜负老板对她的一番厚爱。她开始一点一滴地学,学与人打交道,学管理公司财务,学为公司节省每一分钱,学与人讨价还价。“包括和你为雇员工资讨价还价,小姐。”叶子调皮地对我说。
叶子做得很成功。一年多来,她一次次去人才市场挑选雇员,让雇员把业务搞起来。又不断淘汰不称职的雇员。为了帮老板省钱,她也学着用一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方法。“可以理解吗?小姐?”她问。“可以理解但不可取。”我说。
叶子笑了。她说她是老板与办事处之间的媒介。老板来不了办事处,一切全得仰仗她。
说到这儿,叶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她为何叹气,她说她和林先生的感情刚刚开始就经历了一场严峻的考验。
林先生回香港不久,他与叶子的关系就不慎被夫人发现了。夫人伤心之至,问他,他竟也不隐讳地说:“这是我寻找了20多年的女人,我爱她。”于是香港、北京展开了一场感情拉锯战。林夫人坚决不同意离婚。而叶子却等着林先生实现自己的诺言。“让我考虑考虑,我会对你有所交待和安排。”
而林先生却再也没有机会飞回北京。因为他一来,夫人就要跟来,而他为了息事宁人,已答应夫人让叶子离开D公司。
就这样林先生一次次推迟回京的日期。这一推就是半年。
这半年,两人靠电话联系,难以谋面。
叶子的情绪也坏极了。她希望林先生离婚。但她又深知,她不能逼他。而他却长期地陷入两难境地。既不离婚,也没有新的说法。每每叶子谈起,他在电话那边总是伤心地问:“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只是需要时间。”叶子对我说,仿佛也是对自己说。
但是这种等待何时是尽头?
有时,叶子想离开林先生。但是想到分离,她的心被撕裂般的疼。身边的异性追求者不断,她也想遇到合适的人嫁了算了。但不知为什么,再英俊的男人也打动不了她的心。她的心已经被一个“胖胖的可爱的大娃娃的脸”占据了。她相信这个男人会给她的生活作一个安排。
那晚的叶子情绪跌宕很大。时而伤感时而高兴时而淡然。她把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情感经历交给了我,目的就是一个:希望我理解并且合作。
我和叶子合作得不错。
从女人的角度,我很欣赏她。我们偶尔通电话,但几乎未谋过面。凭几次通电话的感觉,我发现叶子正一天天走出自我,开始坦然接受现实。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得知她买了房子。
无疑,这是她和林先生感情生活的转折点。这个小窝将是他们爱的小巢。
但是我知道,小巢里很宁静,但小巢外却是喧闹的空气和人群。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一个单身女入住进这样的豪华小巢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别人会说我是老板养的一只‘金丝雀’。”叶子笑着说。我发现,叶子笑得很平和,很坦然、很潇洒。
“你变化很大,叶子小姐。”我说。
“是的,我学会接受现实了。”叶子说她认识我的时候正是香港那边林先生和夫人闹得正凶,而她在这种尴尬境地进退两难的时候。“要不是为了情感,我早就退出了。但是为了情感,我怎么能退出?”
叶子说不仅在情感上,而且在办事处,她的存在也是微妙的。老板不让她注册,说她与他不是雇员关系。而雇员只把她看成老板的情人。但叶子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她永远旗帜鲜明。她不隐讳与老板的感情。但是她决不靠这个感情吃饭。她卖力地替老板工作。“我是靠自己的能力挣自己的饭钱。”她在乎的只是一点,即林先生对她的感情。
“我不逼他。我给他足够的时间。”叶子说:“但是这个时间也不是无限的。如果一个男人几年的时间还做不了一个决定,那是他不想做这项决定;如果一个男人这么长时间干不成一件事,那是他不想干这件事。但现在,我还在等他。”
“你对他寄托着很大的希望。”我说。
“是的。我非常爱他。我对自己说我下半辈子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陪伴林先生。”叶子说:“但是,我不做‘金丝雀’。我是自由人。哪一天他让我失望了,我就飞出去。”
“你看,”叶子指着这温暖的“小巢”说:“这像一个温暖的金丝鸟笼。”叶子又指指门说:“但门的钥匙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打开它。”
正说着,电话铃急促地响了。叶子拿起电话“喂”了一声以后,捂住电话,开心地对我说:“瞧,虽然我有钥匙,但他不许我打开门哩。可我,还得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