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梅子雨一问才知,原来此处青山名为天台山,在杭州东南数百里。沿着天台山走了七十多里的古栈道,幽幽山间,拾级而上,真有“脚着******,身登青云梯”之妙。
梅子雨抬头仰望,只见山形云遮雾绕,天梯似有还无,唯觉脚踏实地,此身宛在云间,不禁感叹道:“真是好一座仙山!”
“那是当然!”月儿一脸得意,若有深意的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嘛!”
梅子雨亦是会心一笑,点头道:“旧时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采药。山中遇二仙女,艳遇而归之时,方才发现山外早已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少女咯咯笑道:“看吧!我就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哩!”
三人俱是身怀绝技,自然脚力非凡,但若论起轻功之妙,却是少女最佳,那大汉次之,梅子雨最差。不多时,少女便甩开二人,独自一人去前面游山玩水去了。
“小子,离月儿远点!”石甲动沉声道。
“我们本就是初识!”
“初识?”石甲动冷笑道:“最好不要一见如故才好!”
梅子雨心中不悦,淡淡回道:“不是一见如故,莫非还是一见钟情?”
石甲动面色一变,冷冷道:“月儿还个孩子,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梅子雨微微摇头,道:“你不懂!”
“我不懂?莫非你懂!”
梅子雨面南而望,似是深有体会道:“小孩子终究要长大的。长大了的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还把她当孩子看。”
三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古栈道的尽头。却见面前是一悬崖峭壁,左右皆是万丈深渊,已然无路可走。
梅子雨正疑惑间,却见石甲动飞身上前,登壁攀岩,如履平地。不禁大为诧异,仔细观察时,才发现岩壁上每隔几丈,便插有一根钢钉,石甲动便是踩着钢钉,一级级飞上岩壁的。
“喂,该你上哩!”正在梅子雨发愣之时,却见少女单足而立,悬在半空,如此轻盈如燕的轻功身法,当真是前所未见!
梅子雨上前,踩着第一级钢钉,纵身一跃,依旧离第二级钢钉差了数尺。只得伸手攀住岩缝,借着力道,终于站在了第二级钢钉之上。梅子雨欲故技重施,却发现这钢钉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拼命等登上第五级钢钉之时,不论如何努力,都攀不到第六级的上面。
那少女从崖壁上轻盈而下,双手叉腰,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弱呀!凌云飞渡共有九级十层,你这才刚到一半哩!”
梅子雨摇头苦笑,看着岩壁上钢钉的分布,必是配合一套身法要诀,才能逐级借力,一跃而上,只是这力从何来?
正在这时,一阵好大的山风吹过,直吹得梅子雨衣袂随风而舞。“空谷临风!”梅子雨脑海中念光一闪:凭风借力,一步登天!
梅子雨感受着风的气息,计算着风势的大小。当风起时,纵身而起,借着风势,逐级而上。费了近半个时辰,方才登上峭壁顶端。
如今已是夜幕降临,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向下望去,只见群山环绕之下,形成了一圆形山谷。山谷之中,亭台林立,灯火通明,宛若仙境。
“看什么看?”少女轻笑道:“这便是天姥山哩!”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梅子雨不由轻声吟道。
三人下了山,便径直往山谷中走去,行了四五里路,遥遥望见一巨大石门。走近一看,只见石门之上镌刻着“圆月谷”三个大字。
三人正欲进门之时,突然一道黑影飘来,拦住了三人去路。
只见那人身穿黑衣,脸上戴玄铁面具,盯着梅子雨看了一眼,用生冷的嗓音问道:“外来人?”
“孤鹜大哥!”少女笑吟吟道:“这人呢,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带他进谷休息一夜的。”
“按规矩,此事一定要禀明谷主。”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心凉了半截:老爹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晚才回来,不狠狠责罚自己才怪,岂能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于是小心的凑到铁面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铁面人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惊异,道:“哦!若是能凭借一己之力,登上凌云飞渡,且来历清白的,确实有资格加入铁云卫。”
“太好哩!那明日孤鹜大哥就带他去见谷主吧!”
“不,今日你必须亲自去向谷主说明。”
“孤鹜大哥!”少女急道:“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先在谷中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加入铁云卫的么?”
“我和他不同。”蒙面人声音冰冷道:“我是姑苏沈家引荐来的,而这人却来历不明,无人担保!”
“好,就凭本小姐的身份,当个担保人,是绰绰有余了吧!”
“小姐这话还是去说与谷主大人听吧!”
“你···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职责所在,规矩就是规矩!”
少女好话歹话说尽,可这人却是软硬不吃,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呦,究竟出了什么事哩!竟惹得月儿在这大吵大闹?”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从门内传来,梅子雨定眼望去,只见一清丽女子缓步走来,双目含情如秋水,凤眉狭长似柳梢,身穿青色水袖珍珠裙,手持淡黄竹制玉屏笛。环佩夜来,泠然有声;长袖似水,随风而动。
铁面人躬身行礼道:“孤鹜见过青鸾阁主。”
青鸾阁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缓缓道:“月儿刁蛮任性,有劳孤鹜使者费心啦!”
“桓伊姑姑!”少女略带哭腔,飞也似的扑到女子怀中,道:“才不是哩!就是这人有意刁难!”
那女子比少女倒也大不上几岁,却显得成熟老道,已然是一副长辈之风。一边宽慰少女,一边问铁面人道:“究竟了发生什么事?”
听铁面人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女子用手指了指梅子雨,问道:“甲动,此人你可熟识?”
“启禀青鸾阁主,甲动···”石甲动正欲实话实说,却见少女正狠狠的盯着自己看,想到还有把柄攥在少女手中,忙改口道:“甲动确实与此人相熟,不论人品武功,还是家世背景,俱是清白无误!”
“好!”女子缓缓道:“既然有甲动做担保,孤鹜使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既然有青鸾阁主主持,石兄弟担保,孤鹜自然无话可说。”铁面人道:“小兄弟请随我来。”
夜深人静,铁面人与梅子雨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回廊之上,一路无言。回廊的尽头,则是一排排的黑漆漆铁房子,铁面人将梅子雨带到一见空着的铁屋之中,冷冷道:“今夜,你就住在这里吧!”
梅子雨抱拳谢道:“有劳孤鹜大哥了!”
“没什么,反正你也在此住不了多久的。”
梅子雨不解道:“此话怎讲?”
“你以为谷主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长留谷中?”
梅子雨冷笑道:“我本就没打算在此长留!”
“你最好走得越早越好!”
梅子雨这一路上早就窝了一肚子火,见铁面人又是这个态度,不由怒道:“莫非阁下现在就想赶我走么?你越是赶我,我还偏偏不走了!”
闻言,铁面人竟一时失神,轻叹道:“你这执拗的性子,还···算了,由你去吧!”
梅子雨觉得这声音好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到见过,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铁面人又恢复了冰冷的语调,道:“你迟早会明白,进圆月谷难,出圆月谷,更是难上加难!”
听他说完,梅子雨心中更是疑惑,又问道:“你为何总是戴着面具呢?”
“因为我们是铁云卫!”铁面人缓缓道:“每个铁云卫,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都做着不为人知的秘事。除了谷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如何,又究竟做过什么!”
在圆月谷正中,建有一座亭阁,亭阁正中,有一处泉眼。亭阁顶上,开有一圆形天窗,每到月圆之夜,月上中天之时,泉眼正中,便会映出一轮皎月,由此得名“水月亭”也。
水月亭中摆有一圆形石台,石台上正方着一个烧水茶壶。只见一白衣中年男子从泉眼中舀出一瓢泉水,轻轻浇那在早已煮沸的茶壶之上,只听“呲”的一声,顿时雾气袅袅,茶香扑鼻。
在他对面坐着的,却是那青鸾阁主,不由轻声笑道:“清泉煮茶,隔空赏月,谷主倒真有闲情雅致!”
中年男子笑道:“新火试新茶,茶香月也圆。如此佳期,岂可错过。”
只见中年男子往茶壶上浇了三遍清泉水,方才倒了两杯茶水出来,道:“寒儿特地从杭州捎来的西湖龙井,桓伊,你也来尝尝!”
女子望了望杯中嫩绿鲜亮的茶水,冷笑道:“舒少主的一番心意,又岂是桓伊这外人所能消受得了的?”
中年男子摇头笑道:“你呀你!还是小孩子心性,哪里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在二人身后,却见石甲动默默的侍立着,一动不动。
二人赏月品茗了许久,中年男子方才问道:“甲动,那个外来人,你怎么看?”
石甲动躬身回道:“此人来历不明,而且已经知道了入谷的路径。甲动以为,只能杀,不能放!”
“桓伊,你以为呢?”
“我看此人倒是个人才,不如留下一用!”
“哦!能让桓伊出言赞叹,倒是难得!”
谁知女子却是莞尔一笑,道:“能入得了月儿法眼的,自然不会差哩!”
闻言,中年男子不由一怔,问道:“甲动,怎么回事?”
未等石甲动回答,却听女子抢先回道:“我看月儿对那人颇有好感,谷主搞不好要招一个东床快婿哩!”
中年男子脸上流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叹道:“这个丫头,当真胡闹!不过就事论事,甲动,你明日将那人引到镜花楼来,我要亲自见他。”
“弟子明白!”
风餐露宿了十几日,难得安顿下来,梅子雨一觉醒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黑漆漆的铁房子除了一张床外,便空无一物,梅子雨走到门前,却发现房门已被人反锁,不由心中愠怒。正在这时,却听门外传来落锁之声,石甲动走进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随我来!”
梅子雨见他对自己爱理不睬,喝道:“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是不是客,过了今天再说吧!”石甲动头也不回,淡淡道。
梅子雨无奈,只得紧紧跟在石甲动身后。这山谷方圆虽然不大,但格局布置的却极为精巧,亭台楼阁,回廊水巷应有尽有,凌然是一幅江南水乡风貌。
梅子雨随石甲动来到一处楼阁之前,抬头望去,见匾额上写着“镜花楼”三个金色大字。
石甲动伸手一让,道:“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看着梅子雨渐渐消失在楼内的身影,石甲动冷冷道:“但愿你永远都别出来!”
梅子雨步入楼内,却见底楼之中空无一人,不由心中一颤,小心翼翼的往二楼走去。
梅子雨一入二楼,只觉豁然开朗:阳光挥洒在小楼之内,显得金光灿灿;香炉里泛出袅袅轻烟,满室芬芳甘甜。
一白衣男子正背对着他,立于窗前。
梅子雨见此人衣着华贵,气度非凡,正不知如何称呼是好。那白衣男子倒是回过头来,笑道“梅小友,你可叫在下好等哩!”
梅子雨见此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白衣俊逸,不染纤尘,当真是:仙姿秀骨清格调,俊逸脱俗品位高。急忙躬身行礼道:“晚辈岭南惠州梅子雨,见过前辈尊颜。”
白衣男子不徐不疾的往香炉内添置了些许香料,才道:“不必多礼,请坐吧!”
梅子雨凭几而坐,忽而觉得屋内香气变得淡雅含蓄起来,不由脱口问道:“前辈所焚,可是千年沉香?”
白衣男子油然一笑道:“千金易得,千年沉香却是难求,历来便被誉为众香之首。”
梅子雨点头道:“沉香之中,又以岭南菀香品质最佳,每当东莞香市开市之时,天下客商贩者如织,盛况非凡。故与广州花市,廉州珠市,罗浮药市并称为岭南四大名市。”
“梅小友熟知商旅之事,莫不是出自商贾之家?”
敌友难辨,梅子雨岂会轻易透露自身来历,淡淡回道:“家父在惠州做些药材生意,不过是小本经营,成不得气候。”
“小友身居岭南,不远万里,前来江浙,所为何事?”
“只为得偿所愿!”
“愿闻其详!”
梅子雨正身而起,慨然道:“晚辈自幼攻读经书,苦练剑术。遍观古之风云人物,文才之上,最是仰慕东坡学士;武略之上,最是敬重岳王武穆。惠州西湖是东坡与朝云死别之地,杭州西湖是东坡与朝云初见之处。在惠州常听人说起岳家军忠义之事,是故晚辈自小便许下心愿,一定要到杭州西湖祭拜岳将军英魂!”
白衣男子听罢,不由长叹一声,道: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惠州风骨,自东坡先生南迁始矣!”
“精忠报国,谁怜遗民空垂泪;天日昭昭,长使英雄泪满襟。华夏风骨,自岳王武穆含冤去矣!”
“那为何又迷失在天台、天姥山水之间?”白衣男子又问道。
“语言不通,路径难辨。山水如画,游者忘归。”梅子雨淡淡回道。
这时,白衣男子眼中却是寒光一闪,缓缓道:“听小友口音,不似岭南人呀!”
梅子雨心中一怔,却面不改色道:“先祖世居湖广黄梅,宋末天下大乱之时,为避战祸,方才举族南迁岭南的。”
“历经百年,乡音不改,当真难得!”白衣男子叹道:“黄梅乃岳家军归宿,又毗邻黄州,亦是东坡先生贬谪之地。小友家世当真不凡哩!”
“前辈谬赞,愧不敢当!只是晚辈不甘心做一凡夫俗子,自当仰慕先贤,不求留名于世,但求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白衣男子不禁拍案赞道。
日近黄昏,镜花楼内,圆月谷主正独自一人,手持宣笔,在桌边挥毫泼墨。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入屋内,躬身拜道:“孤鹜参见谷主!”
圆月谷主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是沉迷于书画之中,等到纸上墨迹将干,方才将画纸递给铁面人,道:“你去把这幅画交给西湖望湖楼的掌柜。”
孤鹜接过画一看,不由一怔,声音微变,道:“谷主,这画中人···”
“没错,梅子雨,人如其名,倒是难得!”圆月谷主淡然一笑道:“还有,派人去岭南惠州打探一下,看看城中有没有做药材生意的梅姓人家。”
孤鹜将画收入怀中,躬身退去道:“属下遵命!”
圆月谷主来到窗前,在群峰萦绕之下的圆月谷,已是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