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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太液秋风起禁城(2)

“在下都水监都水使贾鲁。”那白衣儒士上前拜谢道:“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

君无依脸色一变,冷冷道:“你是元廷的官吏?”

贾鲁一愣道:“那是自然!”

君无依仔细打量了一下贾鲁的衣着相貌,沉声道:“你是汉人,为何要替蒙古人卖命!”

“小兄弟这话从何说起?”贾鲁哑然失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下自幼苦读,登科及第,方才做得这一官半职。”

君无依又问道:“你这船上装的什么货物,是不是去供那些老爷们挥霍之用!”

贾鲁面色微变,正身言道:“如今黄河、运河皆是年久失修。江南漕运中断,商人货运不出,百姓苦不堪言!这船上所载的财物,都是江南富户募捐,用以疏通运河的钱财!”

君无依疑虑道:“既然是修河之资,为何不见官军押运?”

贾鲁面带尴尬道:“这···唉,实不相瞒,如今朝廷贪腐成风,几乎已到了无官不贪,无贪不官的境地!这治水之资,筹集不易,若是交给朝廷管理,层层克扣,最后用于治水的,只怕十不存一!贾鲁此举,实在是无奈之举!”

君无依见他说话坦坦荡荡,不由生出一丝好感,道:“先生为百姓之事,不惜犯险,真是高风亮节!”

贾鲁自嘲道:“在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是精于水利土木,为国为民,尽心尽力罢了。”

君无依赞道:“先生为民谋福祉,比起那些蒙古狗官来强上百倍!”

贾鲁面色凝重道:“小兄弟,你究竟是恨蒙古人呢,还是恨蒙古官呢?”

“有区别吗?”君无依不解道。

“眼下朝政虽多有不公之处,倒也算是天下太平。”贾鲁轻叹道:“贪官污吏,历朝历代皆有之,岂能以官之好恶而至民族相残!”

君无依忿忿道:“反正他们抢占了我们的土地,杀害了我们的族人,他们就该死!”

贾鲁不禁反问道:“汉武帝逐匈奴于漠北,唐太宗克突厥于定襄。他们夺没夺别人的土地,杀没杀别人的族人?”

“可,可我们是为保卫家园,主动出击,是正义之师!”君无依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贾鲁感叹道:“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战场上的森森白骨面前,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多少一战功成的辉煌,在父母妻儿盼归的眼泪中,都显得那般无足轻重!”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先生真的认为不同民族之间可以和谐共处吗?”君无依意味深长的问道。

“我不知道。”贾鲁神色一黯,但随即又道:“但我知道的是,很多年前,蒙古人野蛮成性,汉人义愤填膺,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以致血流成河。后来,蒙古人能择优为官,汉人也能登科入仕,朝堂之上,各抒己见,虽然还是有些隔阂,但毕竟可以坐下相商。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子孙们,会彻底打破这层隔阂,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终会和睦相处。至于皇位上究竟坐着的是什么人?只要他既尊重蒙古人的生活习俗,也欣赏汉人的诗词歌赋,血统这东西,究竟还有那么重要吗?”

海路不通,所幸江南连下了几日暴雨,河水暴涨,大运河长江至黄淮一带的河段终于能暂时通航了。

贾鲁望着水位暴涨的运河河面,不由叹道:“尽道隋亡为此河,殊不知每一次运河的疏通改道,都预示着一次重大的历史变革!隋唐之时,运河与黄河的中转,便是东都洛阳,作为南北枢纽,天下之中。宋金之时,运河与黄河交汇于东京开封,依托黄河运河之利,连接南北,调度东西。如今朝廷军政在北方幽燕之地,钱粮在南方吴越之地,大运河自当化曲为直,沿山东北上,直抵大都,这样可以大大提升朝廷的转运之利。漕运直通南北,江南的钱粮可以并入大都的府库,朝廷的物资可以赈济全国的灾民。那时候,天下再不会哀鸿遍野,黎民再不会生灵涂炭!”

货船沿运河一路行至黄淮一带,河道淤积,已经不适合行船。贾鲁便叫人取道淮水出海,再从海路北上大都。

贾鲁货船刚一入淮水,便见前方河道上,有几艘小艇拦住了去路。

贾鲁上前一看,不禁叹道:“是颍州刘家旗号,这下麻烦哩!”

君无依不禁好奇问道:“这刘家是什么家族,很厉害么?”

“镇国王为上,定远四大家。”贾鲁望着君无依,惊讶道:“小兄弟行走江湖,不会连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都没听说过吧!”

君无依心中暗想我管你什么四大家族,四大家猪的,尴尬一笑道:“在下方才出门历练,这江湖之事,嘿嘿,所知不多哩!”

贾鲁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就你这般孤陋寡闻,也好意思说闯荡江湖!

大船被几艘小艇围住,仿佛胁迫一般,停靠着淮河岸边的渡口之上。

贾鲁二人望岸上一望,只见码头之上,旌旗蔽空,扬起滚滚烟尘。岸上骑马武士,俱是身披明光战甲,熠熠生辉,脚蹬宝马良驹,萧萧马鸣。此处军威之盛,实乃前所未见。

君无依不禁吃惊道:“这刘家真是好大的排场!”

贾鲁嗤笑道:“这刘家祖上,可是南宋大名鼎鼎的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将门之后,岂不要耍耍威风!”

这时,只听码头上一人高声喊道:“白鹿山庄庄主刘存仁,在此恭候都水监贾大人多时哩!”

贾鲁无奈叹气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有麻烦哩!”

贾鲁、君无依二人在众军拱卫之下,被请下船来,却见码头之上,早已备好了一桌酒宴。

酒宴主席之上,坐着一身披戎装的高大男子,行军中之礼道:“贾大人莅临蔽庄,直叫白鹿山庄蓬荜生辉!”

“刘庄主占据着颍州城外三千亩林场。”贾鲁知他前来所为何事,便单刀直入道:“如今只需划出区区百亩之地,便可浚通河道,利国利民,不知意下如何?”

刘存仁面露难色,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林场并非我刘家所有,而是当年献白鹿有功,圣上赏赐的。我刘家为养这白鹿,一直是尽心尽力!若是这白鹿烦了,便要在这林中嬉戏。若是这白鹿饿了,便要在这林中吃草。若是这白鹿受了半点惊吓,那草民可就是万死难恕其罪了!”

贾鲁面色冰冷道:“这么说来,刘庄主是不打算让地了?!”

刘存仁陪笑道:“岂敢,岂敢!不如我给大人出一计策。”只见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沿着地图画出的一条红线,道:“大人不如从此处开凿运河,倒还是近一些哩!”

贾鲁看了一眼,冷冷道:“可这里乃是一片村落,若是运河一通,那里的百姓都将无家可归。”

刘存仁却是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村中贫民的百亩农田,山间贱民的百间草舍,淹了就淹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贾鲁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

刘守仁一脸谄笑道:“草民自知言微人轻,今日斗胆向大人进言,只为尽起乡绅之责,替圣上分忧解难呀!”

贾鲁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只听背后刘守仁高声道:“贾鲁大人慢走,请恕刘某不送!”

贾鲁回到船上,重重一拍桌子,道:“祸国殃民!罪不容诛!”

君无依亦是义愤填膺道:“先生贵为都水监都水使,为何那人却似是有恃无恐,不见丝毫惧意呢?”

贾鲁轻叹一声,无奈道:“我大元幅员之阔,古今中外,前所未见。但由于地域广阔,参与治国的官吏又少之又少。故国家政令只能到达州县一级,州县以下,则由当地世族乡绅管理。故乡野村夫,多不识政令,更兼官商勾结,祸乱百姓!”

君无依好奇问道:“这刘家究竟什么来头?为何那庄主身无一官半职,麾下却有那么多精锐骑兵?为何那刘家霸占一方水土,却无一人敢管呢?”

“一言难尽呀!总之刘家有大功于社稷,而且后台极大,地方官吏确实无人敢管!”贾鲁缓缓道。

船只出了淮水,便进入茫茫大海之上。人间四月天,北方已是初夏时节,海上清风拂面,只觉清凉入骨。船只在海面行了几日,便并上漕运通道,从水门沿河道直入大都积水潭。

此时正值早市,君无依环目望去,只见沿水店铺鳞次栉比,环湖酒家星罗棋布。勾栏戏院,满是丝竹之声;舞榭歌楼,俱是莺歌燕舞。

君无依初入大都,不由赞道:“好一座大都城!”

贾鲁与他并肩而立,不由感叹道:“江南城镇多是小巧精致,移步换景,人在画中。北方都市却是恢弘壮阔,一望无垠,直叫人感觉沧海一粟。”

君无依笑道:“没想到先生对园林建筑,也是深有研究。”

贾鲁淡淡道:“贾某也曾在工部短暂任职,对土木建筑,倒也略通一二。”

贾鲁本想邀君无依一道入城,但君无依念及此行目的,便婉言相拒。贾鲁只得留下衙属、府上住址,邀君无依务必前来做客。

大都蒙古语为汗八里,意为大汗之居处。城中心是一巨大的钟鼓楼,名为中心台,每个时辰必会敲钟报时,城门布局则为哪吒“三头六臂两足”的形状,据说是元初堪舆大家刘秉忠所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君无依拿着贾鲁给的官文路引,绕了一大圈,从南面正中的丽正门入城。一入城,便见街道两侧多是官衙府署,还未等细细查看,便见一队人马过来封街清路。君无依无奈,只得跟着人群涌入一间酒楼二楼之上,凭轩观看。

面前的这条街上,有左右两条御道,直通大内皇宫,名为千步廊。登科之人,过了此廊,便可面圣为官,故有君行千里,一步登天之意。这时,大都皇城,大内宫城城门次第打开,从棂星门中,缓缓走出一队车马。棂星乃天上文星,百官朝谒,必过此门,不知从此出宫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