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大都城内戒备森严,官军挨家挨户搜捕,但有可疑人等,一律抓捕归案。
君无依无处可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去都水监投奔贾鲁而去。贾鲁见他安然无恙,不禁大喜,随即将他安置在都水监内的一间偏房住下,虽然还是不能随便外出,但毕竟免去了诸多麻烦。
贾鲁这些时日,为了天下治水大计,终日废寝忘食,在都水监衙属之内,夜以继日的写写画画。君无依对开河治水一窍不通,又不能整日无所事事。索性前往都水监藏书楼内,帮贾鲁整理历代经书典籍,顺带着捎些图纸资料。
藏书楼是一三层阁楼,分别以天地人三才命名,自上而下,分别为天字阁、地字阁、人字阁。天字阁多为天文历法、占卜星象;地字阁内多为堪舆地理,天下图志;人字阁内多是诸子百家,经藏典籍。
君无依整理到地字阁最里面的书柜时,却见书柜上摆放着一口书箱。箱子上早已是灰尘密布,蛛网缠绕,只能隐约看见上面封条上写着:太史令郭若思亲封。
君无依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又有何用,便拿过去问贾鲁道:“这口书箱不知是留作何用?”
贾鲁定眼一看,不由笑道:“此乃太史公郭守敬大学士贴的封条。”
君无依道:“这郭守敬又是何人?”
贾鲁提及郭守敬大名,不由仰慕道:“郭公师从堪舆大家文正公刘秉忠,乃我都水监第一任都水使。天文历法,水利算术无一不精,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无一不晓,乃天下少有之全才!”
君无依听完,不由称赞道:“这郭公之才与先生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
“贾鲁之才,与郭公相比,不过萤火之于皓月,岂可相提并论!”贾鲁微微摇头,满是遗憾道:“郭公在世之时,我只是忙于攻读经书,不曾得缘一见。等到我登科及第,入京为官,郭公早已仙逝多年。此生未能亲耳聆听郭公教诲,实乃贾鲁一生之憾!”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君无依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黑色令牌,亦是叹息道:“不知那个大叔,还会不会回来找我;不知我君无依此生,还能不能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贾鲁向来敬重郭公人品学识,此物既是郭守敬遗物,自然不便轻易打开。君无依于是搬起书箱,又送回藏书阁内。君无依正走在书架之间,却突然发现地字阁内刚刚整理好的书籍,多有别人翻动的痕迹,不由心中惊道:“莫非这藏书楼内,还有其他人?!”
就在此时,从阁楼顶上骤然杀出两道人影。幸好君无依早有警觉,急忙放下手中书箱,挥拳迎敌。
只见两人皆是黑衣蒙面,一人身手矫捷,武艺非凡,打得君无依只能疲于应付;另一道曼妙的身影,却是趁机抱起地上书箱,破窗而出!君无依见势不妙,急忙高声示警,黑衣人也不多做纠缠,迫退君无依后,便纵身从藏书楼跳下。
藏书楼内的打斗之声,早已惊动了都水监众人。贾鲁出门看时,正好撞上那抱着书箱套逃跑的黑衣人。黑衣人见有人阻拦,骂了一声:“元廷走狗!”离贾鲁尚有三尺,便挥手刺去。
正在贾鲁惊愕之时,一个小巧的金铃骤然出现在贾鲁面前,不知与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立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之声。黑衣人身侧,闪出一黄衣女子,娇声笑道:“奇兵巧刃,可找到你哩!”
黑衣人吃了一惊,急忙运起轻功身法,只见身形翩若惊鸿,瞬间便消失在了院墙之外。
这时,从阴影中,又闪出三道人影,当先一青衫男子叹道:“金铃,你太心急哩!”
黄衫女子瞪了一眼一旁不知所措的贾鲁,狠狠道:“谁叫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突然出现的!”
这时,青衫男子身旁的黑脸大汉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速速将这二人缉拿归案!”
青衫男子道:“此人轻功高绝,就由我与萤儿去追。金铃与刘兄弟,你们二人去抓那个受了伤的!”
众人点了点头,便分头行动。
君无依从藏书阁追出,刚好见那抢书箱的身影跳出院墙,觉得这二人此行目的,全在这书箱之上,便紧紧追上上去。
诸葛清渊轻功迅疾,黑衣刺客身法飘逸,二人在大都城内飞檐走壁,前后追逐。黑衣人手持书箱,行动不便,眼看便要被诸葛清渊追上,急忙回身洒下一包红色粉末。诸葛清渊知道刺客毒烟厉害,急忙回身躲避,再追之时,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君无依一边沿着城中小巷疾奔,一边暗中思量:这大都全城戒严,城门紧闭,这黑衣人究竟是用了何等方法,能在这里来去自如的呢?
君无依回忆起来到大都后林林总总的事情,突然灵光一闪:大都城虽建的恢弘壮阔,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孤城。不论是粮食还是饮水,全都依赖漕运支撑,所有城门都可以关闭,唯有连通积水潭的水门必须畅通!
念及于此,君无依匆忙赶往城西水门处埋伏起来,准备以逸待劳。不多时,果然看到那黑衣人拿着书箱,匆匆来到水边。
君无依等黑衣人下水之后,突然从阴影中杀出,那黑衣人轻功虽是了得,水里功夫却是稀松平常,刚一交手,便被君无依制住穴道,手到擒来。
君无依将黑衣人拖上岸来,扯下黑衣人的头巾面纱,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这女子,竟是前几日在小巷内惊鸿一瞥的绝色佳人!
那女子也记起了他,见是冤家路窄,不由别过头去,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君无依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刺杀贾鲁先生?”
“元廷走狗!”女子冷笑道:“留之何用?”
“可他处处为社稷着想,每每为百姓谋福,是个十足的好官哩!”
“越是好官就越要杀!”
“你!”君无依用手指着她,难以置信道:“你简直蛮不讲理!”
女子微微摇头道:“你不懂的!只有把这些好人都杀光了,才能让那些坏人肆无忌惮的作起恶来。再把那群坏人中最坏的一个除掉了,就能让那些坏人自相残杀,自取灭亡。”
君无依依旧是不解道:“可,可你这么做,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呢?”
“当天下之人都习惯了逆来顺受,都学会了卑躬屈膝,这天下便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女子虽是受伤被擒,却依旧流露出一股纵横捭阖,指点江山之气道:“可笑有些人依旧抱残守缺,寄希望于蒙汉之间相安无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君无依听完,不由一怔,同样的一番话,也曾出自那个满面风尘的灰袍大叔之口。
“你和那个人,真的好像!”君无依解开她身上的穴道,挥手道:“你走吧!”
女子诧异的看见他一眼,缓缓起身,却发现手臂剧痛无比,竟连那书箱都举不起来。
君无依见状,急忙帮她捡起书箱,关切道:“你受伤了吗?我来帮你吧!”
“谁让你帮!”女子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你下手这么重,本姑娘才不会受伤哩!”
“我看你轻功那么好,还以为是绝顶高手呢。谁知你武功这么差呀!”君无依尴尬道。
“谁说我武功差了!”女子天性要强,为之气结道:“我练的可是天下第一的绝世武功!可就是功法不全,才成了这副模样。”
君无依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比方才老气横秋的样子可爱万分。不由软下心来,柔声道:“好啦!就让我将功补过,送你出城,不然官军可就要追来啦!”
君无依将书箱挂在身前,将女子背在身后,凫在水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这大都城。
大都城外的一间茅舍之内,女子点起一根红烛,烛光映在她的俏脸之上,确实是惊艳绝伦,不可方物。君无依不由感叹,世间竟会生出如此佳人,惊艳一词用在别人身上只是一时,惊艳一词用在她的身上,却将伴随一世。
“在下君无依。”
“我叫惊鸿。”女子一边整理湿漉漉的秀发,一边回道:“今天,真的要谢谢你。”
“惊鸿,真是好名字!”君无依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恨蒙古人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我娘,都是死在了蒙古人手上!”女子幽幽叹道:“本来我也是难逃一死的,是叔叔冒死把我救了下来。”
君无依也是自幼父母双亡,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感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惊鸿闻言,不由自嘲一笑道:“琵琶女孤苦无依,白乐天壮志未酬,倒真是应了今日你我二人的景了呢。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定要去浔阳江头好好寻访一番!”
“那和你在一起的人又是谁呢?”君无依担心道:“那么多追兵,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我叔叔的徒弟,自号山龙隐秀。放心吧,大都城里,只要那帮老家伙不出手,没人是他的对手!”
“哇,你叔叔的徒弟都这么厉害!”君无依想起那人的高超武艺,不由叹道:“那你叔叔岂不是更加了不得!咦,那他怎么没有陪你来呀?”
惊鸿眼圈微红,道:“我叔叔只教会了我轻功,还没来得及教我武功,就……”
君无依见无意间又触及了她的伤心往事,忙道:“那你们只有两个人,就敢来大都刺杀达官显贵,岂不是太危险啦!”
“只要有周详的计划,不用蛮力,一样可以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就像一支军队,可以有无数冲锋陷阵的将才,但却只能有一个运筹帷幄的帅才!”惊鸿傲然道:“而我,就要做这所有帅才中,最耀眼的一个!”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大的。”君无依轻笑道。
“你不懂的。”惊鸿垂下头来,幽幽叹道。
“我又不懂?”
“你永远不会明白,惊鸿这个名字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惊鸿美目流光,缓缓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惊鸿现,天地变,任谁都无法阻拦!”
君无依痴痴的凝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一种甘心臣服的心境油然而生。惊鸿呀惊鸿,你为何能有如此魅力,莫非真的可以横绝四海,号令群雄!
君无依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拍了拍桌上的书箱,问道:“这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竟让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到都水监来抢?”
惊鸿打开书箱,缓缓道:“这便是当年郭守敬开通积水潭时,所留下的资料图纸!”
“资料图纸?”君无依不解道:“你要这些做什么?莫非你也想着开河治水,造福万民?”
“你不懂的。”惊鸿头也不抬,只是仔细翻阅着书箱里的东西。
君无依无奈摇头,这女子时而真情流露,时而故弄玄虚,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惊鸿终于从浩瀚的图纸里挑出一张来,面带喜色道:“终于找到哩!”
君无依凑上去一看,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你看!”惊鸿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标注,道:“这是当年兴修积水潭时,在湖底留下的一条暗道!”
“暗道?”君无依难以置信道:“难道这积水潭下另有玄机!”
惊鸿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大都城的秘密,定是藏在这积水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