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八阵图内,突然闪出两道人影,皆是身穿白衣白帽。一人面色赤红,鹤发童颜,一人面容苍老,身形高瘦。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了这阵法,绝非等闲之辈!”赤脸老者叹道:“莫非是那群人派来的?”
瘦高老者微微摇头道:“不好说,不过除了我们,也只有那群人能找到这个地方了!”
“要不要我出手,杀了这两个小娃娃!”
“不要打草惊蛇,他们并没有打扰圣者的安息,也没有亵渎圣者之举。”瘦高老者轻轻叹道:“更何况,我们还没有与那群人正面冲突的资本!”
“真是养虎为患!世祖皇帝虽然雄才大略。”赤脸老者微微一顿,又道:“但和伟大的成吉思汗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老牛!”瘦高老者面色一沉,缓缓道:“三尺之上有神灵,在祖先的圣地里说这些话,就不怕被先祖听到么!”
“老鬼!英雄的基业,本来该由英雄继承!”赤面老者心有不甘道:“忽必烈之辈,不过是披着汉人虚伪外衣的懦夫罢了!”
“他是英雄还是懦夫,还轮不到你来评价!”瘦高老者冷冷道。
“若不是他,我蒙古汗国岂会四分五裂?若不是他,我黄金家族的血性岂会荡然无存?”赤面老者沉声道。
瘦高老者微微摇头,轻轻叹道:“我时常在想,我们蒙古大军纵横四海,无往不利,为何最后会在羸弱的宋人面前损兵折将,遭遇惨败;世祖皇帝雄才大略,高瞻远瞩,最后为何会选择了妥协让步,以至于让伟大的蒙古汗国一分为五。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其实没得选择。如果他只想继承圣者的衣钵,征服整个草原,那他不必做出改变。如果他想入主中原,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那就必须做出妥协。”
“那杀光这些南蛮,不就一了百了了!”赤面老者冷笑道。
“杀完?”瘦高老者摇头苦笑:“塞北与中原之间,打打杀杀了几千年,如果能杀完的话,早就杀完了!汉人有句俗语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所以对他们来说,在乎的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亡国灭种的耻辱。世祖皇帝如果还是沿用杀人屠城的战术,他们会在河道纵横的江南作战,他们会在四塞之地的关中作战,他们会在深山老林的西南作战,他们会在梅花盛开的岭南作战,当退无可退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捐躯赴国。只靠野蛮的杀戮,并不能使他们屈服。所以世祖皇帝选择了掩饰,他努力使自己看着像一个中原的皇帝,而不是一个蒙古的大汗。他虚伪的接受了‘儒教大宗师’的称号,并没有刻意去拔高藏传佛教的地位。这就是世祖皇帝最高明的地方,也是他之所以能完成,连圣者都不敢企及的成就的原因!”
“可是连八白宫,这么重要的圣地,都交给那些汉人兴建。连圣者的安息之地,这么伟大的所在,都被那些人知晓。”赤面老者悲愤道:“我不明白,究竟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此一时,彼一时!没到摊牌的时候,就先让他们三分。”瘦高老者胸有成竹道:“现在动手,必是两败俱伤之局,他们输得起,我们却输不起!等到我们掌控了时局,再好好和他们算一算这二十多年的旧账也不迟。”
赤面老者缓缓点头,又道:“听说这几日伯颜那小子飞扬跋扈的厉害,要不要派人叫这小子消停一点?”
“让他去闹!闹得越欢越好!”瘦高老者捋了捋胡须,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只有把水给搅浑了,大鱼才会乖乖的咬钩哩!”
“那金玉王家那边,又该如何处置?”
“珠玉皆现,祸起东南。智乱天下,武定乾坤!”瘦高老者傲然笑道:“有我们几个老家伙镇守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能乱得了天下,谁又能定得了乾坤!”
“那这两个小娃娃,又该如何处置呢?”
瘦高老者望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不如将他们往绝路上再推上一把,死在那个地方,也算是给那个人陪葬了。”
赤面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道:“借刀杀人么?老鬼,你谨慎的过头哩!”
“不变应万变,无招胜有招!”瘦高老者缓缓道:“武功再高,只要出手,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老牛,有些事,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石室的最后面,惊鸿又用夜明珠打开了一条密道,君无依一路上见这夜明珠屡建奇功,不由问道:“这夜明珠如此厉害,究竟是什么来历呀?”
“此珠古时候叫做随侯珠,现在江湖上都称它为沧海月明珠。”惊鸿缓缓道:“此珠据传为蛟龙所献,有聚气藏龙之功效。当年刘秉忠兴建大都之时,曾借来用做阴阳聚气阵的阵眼,所以才能打开这里的暗道机关。”
二人沿密道而行,走了七八里路,突然豁然开朗。前面光亮之处,竟是一座枯井,从上面垂下一条铁链,看来就是密道的出口。
二人攀着铁链走出洞去,只见上面却是一间古刹,古刹正中是一座高塔,高塔周围开满了丁香,香风雪海,煞是漂亮。
正待两人驻足观望之时,却听一声冷笑道:“终于等到你们哩!”只见东方流萤与诸葛清渊突然闪出,将二人围在中间。原来东方流萤早就出了密道,找来帮手,在这里守株待兔。
惊鸿眼疾手快,将一个瓷瓶抛向诸葛清渊。
“不好!是毒烟!”诸葛清渊打碎瓷瓶,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急忙起身躲避。
二人屏住呼吸,趁此机会,夺路而逃,却见四周地势开阔,追兵又紧,不得脱身。
惊鸿道:“去佛塔与他们周旋!”
二人飞身而起,破窗入塔,只见塔内昏暗无光,所藏皆是佛学经藏。惊鸿听得追兵进塔之声,不敢怠慢,急忙往塔下走去。
两人一路向下走了五层,依旧见不到底,君无依不由奇道:“我们是从地上二层入的塔,现在都是地下三层了,怎么还不到头!”
惊鸿亦是奇怪道:“这佛塔确实有几分古怪!”
两人又向下走了三层,方才到底,原来这塔地上六层,地下六层,足有十二层之多!惊鸿来到塔底,颇为不解道:“这塔每一层都有一丈多高,地下六层,就是接近十丈。如此浩大的工程,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
惊鸿拿出夜明珠来,仔细查看着四周,这塔的最底层,装饰的倒是颇为简易,四壁之上空无一物,只在正中心放置着一座供台。
惊鸿走到供台前面,只见上面供奉着一尊铁像,那铁像坐姿如佛,神态似道,衣着像官。铁像前面只有供品香炉,却无任何牌位,也不知道敬的是人还是神。
惊鸿见这铁像颇为怪异,只怕暗藏玄机,便上前仔细查看。君无依怕铁像下藏有暗道,便上前将它挪开。可刚一动手,却觉这铁像重逾千斤,不由奇道:“莫非这铁像是实心的不成!”
就在这时,二人脚下突然裂开一道石缝,猝不及防,便掉入了一间石室之内。
惊鸿用夜明珠往石室顶上照了一下,无奈道:“这里的机关只能从外面打开,想从里面出去,一定要有钥匙!”
“这是什么鬼地方!”君无依奇道:“好端端的佛塔,不但有六层修在了地下,而且佛塔底下,还藏着一个地宫!”
“我觉得这不像是一座地宫。”惊鸿摸了摸四周的墙壁,缓缓道:“这里的墙壁都是用最坚硬的花岗石制成的,而且石头间竟没有半点缝隙。我倒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座地牢!”
“地牢!”君无依惊呼道:“为什么会有人把地牢建在佛塔下面呢?”
惊鸿微微摇头,轻叹道:“这下麻烦哩!刚摆脱了追兵,却又陷入了绝地。”
“你那么聪明。”君无依故作轻松道:“一定可以找到出路的吧!”
“哪有那么容易!”惊鸿轻叹道:“先在这墙壁上找找看吧,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呢。”
君无依顺着墙壁摸索了一阵,突然惊呼道:“快来看,这面墙壁上刻着字!”
惊鸿凑过去一看,只见墙壁上写着:
孩提习《六经》,弱冠通百家。观书目十行,一览终不忘。直言陈忠义,学文论古今。三十一致仕,五十一休官。事君俸禄少,养亲难言孝。曾怀从道不从君之心,亦有归隐于山林之意。然胡骑饮马于长江,社稷倾危于东南,岂可置身于世外,自当戡乱以扶危。举义兵数万,辗转于八方,身不能归家尽孝,魂不得面南事君。十年兵戈,十年流亡,吾伯死于事,吾兄死于事,吾侄死于事,妻女亦死于事。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先妣以今年二月,考终于正寝,某自今无意人间事矣!弥留之际,觅得昔年之旧作,题于壁上,以待后人观之: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惊鸿读罢,竟是眼中含泪,久久难言。
君无依不由感叹道:“原来这里关押的,都是当年的忠臣义士。”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傻!”惊鸿突然扑倒在石壁之上,嚎啕大哭道:“那些君,有什么好忠,为什么非要一死,为之殉道?!那些人,有什么好怕,为什么一定要坐以待毙,白白牺牲?!”
君无依见她不停拍打着墙面,恸泣于地,竟有些手足无措。认识惊鸿的时间虽不长,却也能看出她是一个志存高远之人,喜怒从来都不形于色,何曾见过她如此的真情流露。
君无依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哪知惊鸿却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不停啜泣。
君无依觉得,怀中的女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鸿鹄高飞,横绝四海的惊鸿了,而变成了一个身心俱疲,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过了好久,惊鸿才缓缓从他身上移开,轻叹道:“叔叔之后,你还是第一个见过惊鸿哭的人哩!”
“我不知应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悲伤。”君无依缓缓道。
惊鸿螓首轻垂,幽幽叹道:“君无依,如果有一天,惊鸿真的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的鸿鹄。请帮我记得,在这里,惊鸿也曾经流下过眼泪。如果有一天,惊鸿真的变成了不可理喻的怪物。请不要忘记,在这里,惊鸿也曾绽放过笑容。”
惊鸿仰起头来望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和之前君无依见过的每一次,都不相同。以前的惊鸿,人是神秘的,笑也是神秘的,你永远猜不透,也不可能猜透,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而这时的惊鸿,已经褪去了神秘的外衣,已经不需要惊艳的理由。神秘,只会引起人的好奇,却不会引起人的好感;惊艳,只会让人赞叹,却不会让人怜惜。当一个女子,让见过她的人,都感到又敬又爱,又怕又怜时,一笑之间,可以倾国,一怒之间,也可以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