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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119章.天师张道灵真人

再述,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当有殿头官喝道: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

“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

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旨,赦天下罪囚并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东京的宫观寺院,修设道场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便召集百官计议。

在那文臣班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范参事拜罢起居,奏曰:

“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民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张道灵真人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

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付与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参阅施耐庵著水滸传)。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背了诏书,袋内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离了东京,非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

次日,众位官随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山阙宫殿时,端的是好景致!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篁竹碧掩映红梅。阶砌下流水潺潺。

鹤生丹顶,白鹿衔芝。彩霞光射紫琉璃;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龙虎山上清宫道众,上自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将钦差太尉洪信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

“天师今在何处?”

住持真人向前禀道:

“我等秉告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太尉道:

“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

住持真人答道:

“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

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

“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

住持真人禀道:

“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

太尉道:

“似此如何得见?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赍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

住持真人禀道:

“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

太尉听说,便道:

“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如此,就依你说,明日绝早上山。”

当晚各自权且歇下.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太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缓缓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住持真人又禀道:

“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

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将至半山,望见龙虎山顶直冲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远观岭断乱云翻,孤岭崎岖藏虎豹,流水有声古渡源

千峰竞秀万壑连,瀑布斜飞藤萝悬。猿啼时月青黛染,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虽不说,心中却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列鼎而食,尚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现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处!”又行不到三五十步,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了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哎呀!”扑地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鹿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

那大虫去了有一盏茶时候,他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钦命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般似大蛇来。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今番我定死也!”往后便倒在盘陀石边。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动荡折峡倒,呼吸云雾浓。鳞分千片玉,尾梢卷轰鸣。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陀石边,朝着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里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信,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自言自语道:“惭愧!惊杀下官!”口里又骂那住持道士:“这等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等我下去时再与他别有话说。”

洪太尉说着,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巾帻,却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带,脚下芒鞋。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昔日吕洞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但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

“你从那里来?可认得我么?”

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

“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

太尉大惊,便道:

“你是牧童,如何得知?”

道童笑道:

“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太尉赍丹诏御香来到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了东京,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害了你性命。”

太尉闻听言道:

“你莫要说谎耍子!”

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

“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的,一定是了。”

欲待再上山去,因方才惊吓的苦,险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太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中坐下。真人便问太尉道:

“曾见天师么?”

太尉说道:

“我是朝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刚才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还有性命回京?尽是你们道众戏弄下官。”

主持真人复道:

“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这是祖师试探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

太尉又道:

“我正走不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旁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问他:‘那里来?可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往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

主持真人道:

“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

太尉道:

“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琐?”

主持真人答道:

“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化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他为道通祖师!”

洪太尉道:

“哎呀!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了!”

主持真人道:

“太尉且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祖师这场醮事恐怕已都完了。”

太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将那皇上龙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丈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