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与站在身旁的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一样,尽管都在天安门城楼上与广场的数十万群众欢度国庆,内心却都共同关注着与新生共和国命运密切相关的一个极端敏感而重要的问题。
美韩军队置新中国政府的警告于不顾,昨天越过了朝鲜半岛上的“三八线”。
半个月前,也就是1950年9月15日,原先担心的情况发生了!正如设在中南海居仁堂的我军委作战部所准确判断的,美军趁海边涨潮时辰在仁川突袭登陆,向占据汉城而数量不多的朝鲜人民军发起反攻,守军在众寡极端悬殊的情况下同美军血战两个星期,于9月28日撤离汉城,为洛东江地域的人民军撤退赢得了时间,但这已使朝鲜战场的战局骤然发生了变化,人民军的主力已被截断在南朝鲜。
美军在占领汉城后,继而又越过了“三八线”,又一个严峻的新问题摆在眼前:敌人会不会打到中朝边境鸭绿江边呢?
在越过“三八线”的问题上,美国人向中国人玩了一个花招。
虽说杜鲁门总统给驻太平洋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下达了只有少数人知晓的“九二七训令”,授权麦克阿瑟越过“三八线”;而在外交上却施放烟雾,通过印度总理尼赫鲁向中国传话,说美军打到“三八线”即会停止,不会越过“三八线”,如果过“三八线”也要联合国来决定。
数天前,即9月27日,解放军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应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的要求,会见了这位大使。会见是在东交民巷御河桥的军委对外联络处进行的。
这个处所是原日本驻北平总领事馆的旧址。谈话从这个旧址谈起是弦外有音。
潘尼迦后来在伦敦出版的《在新旧中国——一个外交官的回忆》中,对这次谈话有所记述。解放军军史档案中也有记录。下面是谈话的要点:
大使:阁下的办公室,是签署“二十一条”的所在地。这是一个很大的讽刺,这好像是说历史的车轮现在已转回来了。
1950年9月15日,美军在朝鲜仁川登陆。
聂:阁下,遗憾的是这里不是我的办公室,这里是我军对外联络处的会客室。
大使:记得1949年南京陷落的时候,麦克阿瑟曾对美联社记者托宾亲口说:给我500架飞机就可以摧毁他们。
聂:我们把原子弹看成是纸老虎,何况几百架飞机呢?
大使:真正怕原子弹的是英国,英国的全部精华都集中在伦敦、利物浦、曼彻斯特三个城市,4000万英国人口中有1200万集中在伦敦。我毫不怀疑,没有任何人能征服中国,击败解放军。我所担忧的是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将要使中国的建设拖后十年、八年。
聂:那有什么办法!如果帝国主义者果真要发动战争,那么,我们也只有起而抵抗了。
大使:中国的工业不是在沿海,就是在中国东北满洲,一旦发生事故,是很容易遭受破坏的。
聂:一旦战争起来了,我们除了起而抵抗之外,是别无他途可循的。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帝国主义有它们自己的弱点,因此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争取和平、制止战争的发生和发展。
聂荣臻还告诉潘尼迦,对于美国入侵朝鲜,中国不能袖手旁观,坐视美国打到中朝边界,中国人民将不惜一切代价制止美国侵略。聂荣臻还说,美国能轰炸我们,能消灭我们的工业,但他们在陆地上打不垮我们。
当晚,聂荣臻将会见的情况向毛泽东作了报告。
他听后说,这是人家通过印度来摸我们的底,看来,这个麦克阿瑟很有可能要越过“三八线”。
据得到的情报称,美国方面的目的是要稳住中国,以便能越过“三八线”,越过以后再搞中国。当时,中央政治局正在酝酿一个重大决定:如果美军越过“三八线”,即出兵援朝。
朝鲜战争突然爆发后,他于7月间召开政治局会议,作出了立即成立东北边防军并屯兵鸭绿江江畔的战略决策,中央并采取了一系列未雨绸缪的防范措施,调动与实施了东北边防军以11个军(含36个师)约70万兵力作三线配置,毛分别以第13兵团、第9兵团和第19兵团为第一、二、三线,还决定从第四野战军中抽调10万老兵准备在参战后补充第一线部队,并做了相应的作战物资的准备。
他觉得通过聂荣臻与印度大使潘尼迦这次非正式谈话转达了信息,但还不够。为此,他同意周恩来向世界公开透露我们对美军入侵朝鲜不能置之不理的态度。昨天(9月30日),周恩来在全国政协举行的国庆一周年庆祝会上演说时,严正警告美国当局:“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战争。中国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对自己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
周恩来的演说立即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反响。外国通讯社与驻京记者纷纷发表消息和评论,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新中国所传出的重要信息。
从收听的外电得到消息,美国人置新中国发出的严正警告于不顾,在昨晚,李承晚的南韩第三师已经越过“三八线”。
望着解放军的受阅游行部队从金水桥前经过,那整齐地挎着美式冲锋枪的陆军分队,那刚刚穿上水兵制服的海军方队,那十轮大卡车拖运的大炮,那坦克装甲部队……这是自己熟悉的人民子弟兵,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兵;三年解放战争,基本解放了大陆,把蒋介石赶到那个海岛上去了。在今年初春解放了海南岛后,数十万主力部队正在长江及华东一带操习水战与登陆作战,准备在近期实施台湾战役。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军进驻台湾,使局势骤然变得紧张与复杂起来。解放台湾的计划就只能往后推延了。毛泽东在前晚(9月29日)就曾给担任新闻总署署长的胡乔木作了指示:请注意,在今后的宣传中,只说要打台湾、西藏,不说任何时间。
这些日子,在酝酿出兵问题时,政治局的同志们反复研究的问题是,新中国有没有力量出兵朝鲜同美国作战?一旦打起来,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已经不是在陕北黄土高原的窑洞或是太行山的小山村里了,那个时候在农村根据地里说走就走,上了马背就是家,不怕打破坛坛罐罐。如今,我们已经建立了新中国,已经是要为五亿人口的国家负责任的执政党。我们刚从战争废墟中建国,百废待兴,而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原子弹和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并有世界上最大的军工生产能力。双方国力相差如此之悬殊,出兵的决心确实一时难下啊。
空中传来了悦耳的呼啸声,几架从天安门上飞掠而过的战斗机,吸引着广场上40万群众昂首仰望蓝天。
他看着想着,是的,我们刚组建的空军还没几架像样的飞机,我们刚组建的海军还没有什么像样的军舰;但我们这支人民军队凭着小米加步枪,不是在短短的三年中打败了用美国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数百万蒋军吗?我军的精神力量,我们在长期战争中所积累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劣胜优的一系列宝贵经验,是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与美军较量的。
深夜,从朝鲜来的急电报告说,金日成在其地下指挥室里紧急接见中国驻朝大使倪志亮,向中国提出了紧急出兵援助的请求。接着,金日成又亲笔给他写信:敌人如果继续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克服这一危机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请求您给我们以特别的援助……急盼中国军队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这个国庆节的晚上,他就根本没有合眼。
10月2日,他紧急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从这天起,在他居住的菊香书屋东厢房连续举行会议,反复讨论出兵援朝的问题。出兵抗美援朝的首次决定,就是在10月2日由他主持的政治局会议上作出的。决策后的这天晚间,他执笔为中共中央起草了致斯大林的电报。此电报说: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
我们决定用志愿军名义派一部分军队至朝鲜境内和美国及其走狗李承晚的军队作战,援助朝鲜同志。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必要的。
关于中国军队能否在朝鲜境内歼灭美军,他在给斯大林的电报中说:
我军目前尚无一次歼灭一个美国军的把握。而既已决定和美国人作战,就应准备当着美国统帅部在一个战役作战的战场上集中它的一个军和我军作战的时候,我军能够有四倍于敌人的兵力(即用我们的四个军对付敌人的一个军)和一倍半至两倍于敌人的火力(即用二千二百门至三千门七厘米口径以上的各种炮对付敌人的同样口径的一千五百门炮),而有把握地干净彻底地歼灭敌人的一个军。
就在他执笔给斯大林起草电报的同时,周恩来受中共中央的委托紧急约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中共中央还想争取最后一线希望来避免中美双方的交战,并准备通过这一努力,表明中国的出兵确实出于迫不得已。
已经上床入睡的潘尼迦被唤醒,待其赶到西花厅时,已是10月3日凌晨。
周恩来请大使立即向尼赫鲁报告,并转告美国和英国政府,中国政府希望朝鲜问题和平解决,如果美军越过“三八线”,我们不能坐视不顾。美国的解密档案证明,白宫在10月3日当天就得到了这一信息,可是杜鲁门总统没有理睬。
正在黑海边休假的斯大林得到中国要出兵朝鲜的通知后,非常感动,十分钦佩毛泽东,从此相信中国共产党人是敢于同帝国主义斗争的马列主义者,并表示愿意提供战争所需要的武器与空中掩护的飞机。
10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继续开会讨论出兵问题。他在会上让大家尽量摆出出兵的不利条件,陆续到会的中央领导人都发言说了自己的意见。从国内恢复国民经济的需要,从当时国家的财力物力及双方装备相差悬殊考虑,出兵确实很困难。他本来期望打过不少硬仗的林彪能挂帅出征,但没想到林彪不赞成出兵,说美军一个师拥有数百门炮,我军一个师才十几门炮,又没有制空权,客观条件太差。
他听了后甚不舒服,就表示说:“你们说的都有理由,但是别人危急,我们站在旁边看,怎样说,心里也难过。”
次日,10月4日,担任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员兼西北军区司令员、中共西北局第一书记的彭德怀,乘专机从西安赶到北京,参加了中央的会议。他在会上坚决支持毛泽东关于出兵的意见,随即接受了挂帅指挥志愿军的任务。
10月6日,周恩来在军委所在地居仁堂主持召开了最高军事会议,研究入朝作战的具体问题。林彪在会上继续不赞成出兵,周恩来当即批评了这种态度,强调中央的决心已定,现在只是研究如何执行的问题。
10月7日,联合国在美国操纵下通过了所谓“统一”朝鲜的决议,表明了美国一意孤行、不听警告、要将战火燃至鸭绿江边的企图。
10月8日,他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名义发布了“着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的命令。
那几天,在同彭德怀商讨出兵的具体计划时,给他印象很深的是讨论设立志愿军总部指挥所的地点问题。
他问:“老彭,你对你的指挥所设在哪儿有什么打算?”
彭德怀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
他说:“中央考虑了。为了你和指挥所的安全起见,指挥所应该设置在鸭绿江北岸,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免遭敌机轰炸。”
彭德怀眉头一皱,说:“主席,那不行。我的指挥所不能设在北岸。”他有点惊诧:“不设在北岸,为什么?”
“抗美援朝,出兵朝鲜。部队都要开过鸭绿江出国门打仗,我彭某人当司令员怎么能在国门之内指挥作战?”彭德怀很坚决,“部队打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向来习惯靠前指挥。”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的指挥所万一被敌人一下子炸掉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炸了指挥所,你怎么指挥?”毛泽东也坚持己见。
彭德怀还是不松口:“是我彭德怀去,指挥所就不能设在北岸。主席,人家要炸,我不给他炸嘛!”
好倔强的彭大将军哟!
10月18日黄昏,彭德怀乘一辆美式吉普车,在仅有一辆电台车跟随的情况下先行过江入朝。彭德怀的指挥所就设在鸭绿江南岸的大榆洞。大榆洞是新义州崇山峻岭里一个很偏僻的山沟。指挥所就设在山沟里一个金矿洞口的木棚里,紧靠着金矿洞口,像是个天然的防空洞。金日成已提前赶到那儿迎接彭德怀。
10月19日入夜,集结于鸭绿江边的志愿军四个军的部队开始过江入朝。
天黑不久,他刚吃完晚饭,聂荣臻代总参谋长拿着电报兴冲冲地到菊香书屋向他汇报,我军已经跨过鸭绿江了!
他听了后只对卫士长说了一句话:“睡觉吧。”
他很快就呼呼入睡了。自美军在仁川登陆以来,他第一次睡得很香。
如今,这场战争已经成为历史,有关的档案也已解密。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当战火就要烧到新中国的国门时,当麦克阿瑟扬言用多少架飞机就可以给中国的心脏地区动手术的时候,“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号召自然而然地成了五亿五千万人民扞卫新中国独立和尊严的一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