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的结果是不是偶然呢?狼蛛是不是每次都能这样精确地找到对手的致命弱点?我还得继续我的观察,看一看其他狼蛛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屠杀技术。我依然十分耐心地寻找着我的实验主角,可是最终决定与紫木蜂进行一番较量的狼蛛非常之少。大概是因为对手太强大了,这让狼蛛心有顾虑。虽然它们也很饥饿,可是这并不能让它们一定出手,除非它们饿到了极致。果然,还是有两只选择了攻击,它们决定出击的过程非常艰难,可是猎杀的过程却十分容易。狼蛛攻击强大的紫木蜂的手法与前面见到的如出一辙,都是攻击对手薄弱的颈背部位,而一旦这里被狼蛛的毒牙咬住,紫木蜂便会命丧黄泉。至少我所见证的这三起谋杀,手法是完全一样的,我花了整整两个上午所观察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现在就比较清楚了。如同之前的麻醉师那样,这个杀手将自己的手段都展现了出来:潘帕斯草原①上宰牛的绝技已经完全被它掌握。毫无疑问,狼蛛是真正的“刺颈师”。
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把我的实验搬到书房中,以证明在野外实验中的结论。我建立了一个狼蛛养殖园,希望在这个设计中检验出狼蛛身上的毒性和它用獠牙咬对手不同部位时所出现的不同结果。我按照自己已经介绍过的方法抓到了几只狼蛛,它们被我分别单独装在了瓶子或试管中。如果你是一个害怕蜘蛛的人,那么这个时候你肯定不敢待在我的书房中,因为现在这里到处都能见到狼蛛。
对于器皿口处的对手,狼蛛非常不屑——应该说是不敢——对它们发起攻击,但是当这些对手送到狼蛛獠牙边上时,它便会迅速发起攻击。因此,我便用镊子控制着狼蛛,然后把昆虫送到狼蛛的嘴边。如果它没有厌烦这种实验,便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对手。
首先被我进行实验的是紫木蜂。结果是这样的:如果紫木蜂被刺中颈部,那它很快便会死亡。这一点在野外进行的实验中已经看到了。但是,如果紫木蜂被刺中的部位是腹部,然后将它放在一个大的环境中自由活动,那么它开始时是不会觉得这点伤是有问题的,它仍然可以四处飞舞并嗡嗡地叫。不过,这种状态最多持续不到半个小时,死神便渐渐逼近了。被咬到的紫木蜂只能仰卧或侧卧着,无法再动弹,它还没有死掉,这种奄奄一息的情况可能会持续到第二天,然后,它才会在孤独和恐惧中慢慢死去。
从这个实验中得到的结果让人注意,虽然不少膜翅目昆虫比狼蛛强壮,但是一旦它们的脑部被刺中,便会迅速死亡,而狼蛛便可以规避受到对手反击伤害的危险。可是,如果没有刺中对手的脑部,而是其他的部位,那么对手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还是有反击能力的,这对狼蛛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也见证过狼蛛被毒蜂的毒针击中而殒命的情况。因此,狼蛛面对的如果是危险的对手,那么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从对手的脑神经中枢发起攻击;不然的话,灵巧的狼蛛不但捕不到猎物,还可能自己跟着丧命。
第二组参与实验的是直翅目昆虫,绿蝈蝈儿、螽斯、距螽等都是其中的试验对象。在它们的颈部被狼蛛击中之后,它们会很快死亡。但是,如果是其他部位,尤其是腹部被咬中,那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它们仍然具有反击能力。其中被我拿去进行实验的一只距螽,在其腹部被狼蛛击中之后竟然坚持了十五个小时。虽然它最后还是死掉了,可是十五个小时对于狼蛛来说无异于宣告了捕猎的失败。如果是一些比较弱小的膜翅目昆虫,它们能够坚持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但是强壮的直翅目昆虫却能在接下来的一天内依然活命。这或许是因为两者有着不同的机体敏感程度;不过,它们之间的不同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需要总结的有两点:就算是体形再大的昆虫,如果其颈部被狼蛛击中,仍然会在短时间内死亡;但如果是其他部位被击中,虽然它仍然免不了死去的命运,但却会在一段时间内安然无恙,其时间的长短因昆虫种类的不同的而有所不同。
回想一下我们在狼蛛洞穴门口安排各种强悍的诱饵时的情况,狼蛛对于强大的对手一直是犹豫的。这种犹豫当然不是实验观察者想看到的,可是对于狼蛛来说这种评估却很重要。它们一般不会轻易攻击危险的紫木蜂,因为如果攻击部位不精准,它自己很可能就会一命呜呼。所以对于狼蛛来说,所有的进攻、周旋其实只有一个目标,即对方的颈部,这就让它的进攻变成了一项高难度的任务:速度必须快,部位必须精准。假如狼蛛的进攻出现了偏差,它的对手便会因为这种侵犯而愤怒,这对狼蛛来说可不是好消息。狼蛛显然非常了解这一点。因此它总是悄悄地待在自己的巢穴内部,没有很大的把握它是不会将自己暴露的;而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置对手于死地。假如它没有这样的把握,那么它就会失去对猎物的兴趣,返身回到自己的窝中。狼蛛在自己的洞穴门口屡屡犹豫的原因就是这个。
在没有研究狼蛛之前,我曾经尝试着像膜翅目昆虫麻醉师那样对其他昆虫进行麻醉实验,其中一只吉丁和一只象鼻虫确实被我成功地麻醉了,而且就像对节腹泥蜂进行的麻醉一样。现在,我有一个模仿狼蛛的想法。于是我找到了一根钢针,将一小滴氨水注射到紫木蜂或蝈蝈的脑袋根部。它们很快就毙命了。脑神经被破坏之后,大脑便不能再继续工作了,死亡也就到来了。但是,这并非猝死,在死之前昆虫还会痉挛一段时间。为什么被狼蛛击中之后昆虫会猝死而我的模仿则完全不同?这是因为我所使用的氨水没有狼蛛的毒液的毒性强。狼蛛的毒液非常恐怖,在接下来的实验中即可见到。
一只已经羽翼丰满、可以离巢的小麻雀成了我实验狼蛛毒液毒性的对象。我让狼蛛在麻雀的腿上咬了一口。麻雀的伤口中有一滴血流出,而伤口四周变得红晕起来,后来则变成了紫色。这只麻雀的腿便再也无法提起了,它只能靠一条腿行走。但是麻雀似乎并没有担心自己的伤口,胃口依然很好。我的女儿拿一些面包屑和杏仁肉喂它。看上去它痊愈是不成问题的,这只小可怜应该可以再次自由地飞到天空中。我们大家也希望这个愿望能实现。在被狼蛛咬伤十二小时之后,麻雀似乎更有希望了,因为它依然食欲不减,很有精神,只是那条腿仍然不能行走。我觉得那只是暂时的,不久就会恢复正常。但是,第三天的时候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麻雀已经不再进食了。它的羽毛蓬松着,身体缩成一团,有时会突然动一下。我的女儿将受伤的小麻雀捧在手心,为它哈气取暖。但是它的痉挛却更加频繁了。最后,麻雀死了。
这种悲伤的氛围影响到了我们的晚饭时间,家人显然对我的残忍感到愤怒,他们无声地责备着我的实验,我成了一个残酷的坏人。我的内心其实像家人一样非常内疚:只是一个实验为什么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这与那些为了研究而将可爱的小狗开膛破肚的冷血之人有什么两样?我们的良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我并没有中断我的研究。这次被进行实验的是一只鼹鼠,我在它准备破坏莴笋地的时候将它抓获。但是,这些被我抓到的俘虏总是因为饥饿而侵犯人类的利益,如果我将它关上几天,会不会在实验没有开始之前它就先被饿死了?或者已经饿得十分虚弱而被狼蛛咬伤,那么它的死或许并非因为狼蛛的毒性,而是因为饥饿。这可不行!因此,在实验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尽到抚养这些俘虏的义务。于是,鼹鼠受到了我无微不至的对待。衣食无忧地被我喂养了二十四小时之后,鼹鼠已经不在乎是不是被囚禁了,它显然适应了被囚居的生活。
鼹鼠被咬到的地方是嘴角。当我把被暗算的鼹鼠重新放回笼子里后,它一直在挠自己的嘴巴。大概现在受伤的地方十分灼疼或者发痒。之后,鼹鼠就很少吃东西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它已经拒绝进食了。在鼹鼠被咬后大概三十六小时,它还是死了,而死亡的原因绝对不是饥饿。
看来,除了昆虫之外,对动物来说,黑腹狼蛛也是危险的。就算是麻雀或者鼹鼠,也能够死在狼蛛的攻击之下。从这些有限的实验中看,我认为人类在面对黑腹狼蛛的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它的毒性并非无关紧要。我想这一点尤其应该让医生明白。
至于昆虫中这种高超的杀戮技巧,我认为:它足以和令人感叹的麻醉师们聪明的捕猎技巧相媲美。在所有的蜘蛛中,并非全部靠结网和麻醉来捕猎,还有像狼蛛这种完全靠技巧和毒性进行捕猎的蜘蛛。它们的攻击手段隐蔽而迅速,攻击部位精确而致命,被击中的对手将会瞬间丧命。这与麻醉师是不同的,它们甚至可以为后代保存新鲜的食物,它们制伏强大对手的手段也是蜇刺对手的神经系统,但无所谓是否必须是颈部,只要它们的对手不能再动弹,捕猎就成功了。
当然,靠麻醉战胜对手的蜘蛛们同样非常明白脑神经对于对手的重要性,所以即便它们在攻击之初没有击中对手的颈部,可是在它们将对手麻醉之后,还是会从对手的颈部下手,很多靠麻醉捕猎的昆虫都是如此。但是,它们并不是一定要把自己的致命武器插入到对手的生命中枢。麻醉师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因为这种攻击会让对手丧命,而它自己的战利品就是一具尸体。要知道,麻醉师的幼虫对尸体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这一点上,狼蛛是很不一样的,它一定要攻击对手最致命的部位,因为不这样做,丧命的可能就不是对手而是它自己;它也没有为自己的后人准备食物的习惯,所有的食物它都是现杀现享用,而不是保留什么新鲜的美食。
问题在于这些拥有熟练技巧的凶手,无论是杀手还是麻醉师,是不是本能就具备了这种禀赋,还是在后天的实践中掌握了这些技术?如果是后天的技巧,它们又是怎样将这些技巧学到手的呢?这是一个我没有解决的问题。尽管有关的理论很多,但是它们毕竟只是理论,在事实面前,理论往往是没有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