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承想,小小沙弥毫不领情,说:“耽源我不会捏自己的眼睛。”虚空之中原本没有花,然而眼睛有疾者,因眼中有翳,常常无中生有,在空中看到幻化之花。佛教以此比喻本无实体的境界,由于妄见而起错觉。成佛之念也是一样,虚幻不实,如同眼睛被捏,在本来清净的虚空中看到幻星乱坠。
马祖无不感慨地说:“我不如你。”马祖这话“不怀好意”,像是绵里藏针,丝毫拿捏不得。你一当真,就上当了--错把幻化当实有。所以,小耽源像是没听见,不予理会。佛陀说“四小(小龙、小王子、小火星、小沙弥)不可轻”,信不虚也!当年马祖跟随南岳怀让开悟后,首先想到的是回归故乡。古人云:“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青云得志,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是人生一大快事!开悟之人,毁誉不惊,荣辱两忘,所以马祖打道回府,一则为了弘扬佛法,二则为了报答故土的养育之恩。
马祖天生异相,有王者气概:“牛行虎视,引舌过鼻,足下有二轮文。”然而,他的老爹,并不是什么王孙贵族,而是一个走街串巷卖簸箕的小生意人,人们连他的名字都不屑记忆,只是叫他“马簸箕”。
家乡的人们听说一位得道高僧要从湖南远道而来,不光翘首以盼,还搭起一座高高的法台--准备请高僧登台演说神奇的佛法,同时,也能供人们瞻仰风采,顶礼膜拜。
来了,来了,高僧来了!咦,什么得道高僧?这不是“马簸箕”的儿子吗?还真是“马簸箕”的儿子啊!
人们一哄而散。因为,人们不相信“马簸箕”的儿子能够开悟得道,成佛做祖。马祖很是有些感慨:“学道不还乡,还乡道不香。”人哪,只是相信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只是崇拜富贵人士衣锦还乡。马祖一声叹息,重新背上行囊,拎起禅杖,准备再次离开故乡。在院落大门口,嫂子挡住了他的去路,说是请他传授佛法。马祖笑着说:“你真的相信我吗?是不是在安慰我啊?”嫂子一脸真诚,认认真真表示,自己是虔诚向他求法。这时,嫂子养的母鸡下了蛋,一个劲儿叫唤:“咯咯嗒,咯咯嗒……”马祖说:“你去把那个鸡蛋拿来,将它悬空挂起来,每天早晚把耳朵贴上去听,等到它发出声音的时候,你就得道了。”鸡蛋的确能发出声音,不过那是经过孵化后,小鸡将要破壳而出时。天下哪有不经孵化而发声的鸡蛋呢?这能是正儿八经的佛法吗?不会是歪门邪道的妖法吧?但嫂子没这样想,她对兄弟的话深信不疑,一切照办。
马祖走后,她听了好多年,可从未听到过鸡蛋里的声音。尽管人们议论纷纷,家人也说她走火入魔,她不在意,不灰心,每天照样全神贯注,倾听不误。有一天,正当她全神贯注地倾听时,拴鸡蛋的细线断了,鸡蛋砰然坠地--“啪!”鸡蛋粉碎,打破了!
与此同时,宛若无声的霹雳在灵魂深处炸响,久久被困的性灵冲破了无形的蛋壳,嫂子大彻大悟了!
听无声之声,入无门之门,无疑是最微妙的法门。止心一处,无事不办。鸡蛋打破,不过是个触发的机缘。
景深
禅宗自达摩西来后,代代相传,六祖慧能后,龙象辈出,丛林如雨后春笋,禅师如过江之鲫,他们各展手眼,很多人竖起独立门庭,传自家禅法,一时间风风火火,好不热闹。然而,谁也不敢再擅自称“祖”。菏泽神会如何,舍身忘躯,不惜性命,为南禅宗取得法门正统的地位立下显赫功劳,被皇帝御封为禅宗七祖。然而,宗门中人却不予认可。
但道一禅师却被称为“祖”。
这既不是他自封的,也不是什么权威人物认定的,而是当时禅僧们私下里对他的称呼。“马祖”,这个平民式尊称,带有几分山野气息,融会了几分市井文化,掺和着几分友朋亲昵,所以,它既不符合禅宗法脉传承,也不符合佛教规矩(为了表示平等,也为了断除俗念,由东晋高僧道安大师倡导,出家僧人一律跟随佛祖释迦牟尼姓“释”),还不符合世俗礼仪。但是,它的的确确代表了僧俗民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洪州泐(lè)潭(今江西高安市)法会禅师,听说马祖法席昌盛,便邀上同参好友惟建禅师一同来拜谒。那天,行礼已毕,法会自然要问佛法了:“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马祖悄悄说:“低声!近前来,我对你说。”法会激动而兴奋。
马祖这样表示,一定是要将最秘密的佛法传授给他了。他强行按捺着怦怦乱跳的心,急忙将脑袋伸到马祖面前……突然,马祖伸手在法会脸上打了个耳光,说:“因为有第三者在场,无法保守秘密。你且去,改日再来。”
虽然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法会心里依旧欢喜,因为马祖允诺来日将佛法的秘诀传授给他。是啊,佛的秘密心印,岂能草草?一定要在很隐秘的情况下口耳相授。几天里,法会一直在留心观察,耐心等待时机。终于有一天,他发现马祖一个人进了法堂。法会避开他人的视线,独自一人悄悄溜进去,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别无他人,请和尚将达摩祖师西来的秘密旨意告诉给我。”
谁知,马祖说:“你且出去!待到我正式上堂时你再出来问,我来给你印证。”出乎预料!法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苦苦期盼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要知道,正式上堂时,有成百上千禅僧云集。在众人面前,如何传授秘密旨意?然而,正是这意想不到的回答,彻底打碎了法会的幻想,逼迫他蓦然回首,瞥见了自己的真实面目,顿时省悟了。
开悟后的法会,举止马上就与从前不一样了。他对着空空荡荡的法堂说:“谢大众证明。”随即,他绕着法堂转了一匝,扬长而去。这就是马祖,手段老辣,不留痕迹。再说同法会一起来的惟建禅师。一日,他在法堂后面的大树下坐禅。马祖看见后,走了过来,俯下身,吹了吹他的耳朵。这老汉也是,你是有着上千弟子的大导师,是高高在上的方丈,是佛的象征,怎么能像三岁小儿一样顽皮?幸好惟建一心一意坐禅,毫无反应。他竟然不甘心,又恶作剧地第二次在人家耳边吹了吹。两次被吹,惟建禅师睁开眼,见是马祖,没表示什么,自顾自地继续打坐入定。马祖回去后,让侍者端茶给惟建送去。惟建看了看茶,没喝,起身回了僧堂。
马祖两次吹惟建的耳朵,使他先惊动,再惊起,可以说是老婆婆心切,目的是叫他不但能随时入定,而且能随时出定。惟建与师父心有灵犀,明白了“枯木不发新芽,死水不藏活龙”的道理,所以起身离去。
如此严肃的道理,却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就是因为他是马祖!
心语
马祖道一是六祖慧能后唯一被尊为“祖”的禅师,其禅法之高明可想而知。但故乡的人们反而不信他,因为他是“马簸箕”的儿子。嫂子是唯一信他的人,由是大彻大悟。
《大智度论》说:“佛法大海,信为能入,智为能度。”从宗教学上讲,信为入理的根本,信能令心澄净,信心之体,必生欢喜之相。
在信心生起的当下,心是清净无染的,是轻松愉悦的。信心好像一股清澈的溪流,能洗涤心中的疑惑。故而,有一分信心,心境便多一分澄清;有十分信心,便可换得心如朗月。所以《华严经·贤首菩萨品》说:“信为道元(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无论宗教与世俗,也不管做任何事,信心、信念至关重要,可以迸发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所谓决心就是力量,信心引来成功,就是这个道理。
3.打通你的任督二脉
一千二百多年前,福州长乐县的一座寺院里,一位农妇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烧香拜佛。小男孩指着佛像问农妇:“娘,这是什么?”农妇告诉他是佛,并让他磕头祈求佛祖保佑。小男孩却说:“佛的模样和人差不多,我长大了也要做佛。”
这个小时候就幻想做佛的男孩,便是马祖道一最重要的弟子百丈怀海。怀海童贞出家,阅读《大藏经》许多年。后来,他到洪州参见马祖,成为大师的侍者。每当施主送来斋饭,怀海揭开盖子时,马祖总拈起一个干粮,问:“是什么?”怀海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在整整三年时间里,马祖总是如此发问。久而久之,怀海胸中好像堵塞上了什么东西,弄得他茶不思、饭不想,急得抓耳挠腮,唉声叹气,却无法在师父问话时痛快淋漓地倾吐出来。
一日,怀海随侍马祖游山。一群野鸭子嘎嘎叫着从头顶飞了过去。马祖又像每次拈干粮时一样发问:“是什么?”
怀海举目望了望,说:“是野鸭子。”马祖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个怀海呀,你用手指指给他看月亮,他却总是只见手指不见月亮。是啊,马祖岂不知是野鸭子?他之所以明知故问,自有精妙禅机,是在点化怀海感悟自己那时时作用的心性。但怀海的心跟随外面的境界所转动,只能看到野鸭子。待到野鸭子在天空中消失后,马祖又重新提起话头:
“到什么地方去了?”怀海的心思仍在野鸭子这一外在景象上,随口答道:“飞过去了。”马祖见怀海不识禅机,不会其意,错认定盘星,心想若要斩断他的情识,必须痛下杀手!马祖一把捏住怀海的鼻子,使劲一拧,疼得他嗷嗷直叫。马祖大喝一声:“再说飞过去了!”怀海负痛闻言,恍然大悟:自己这知痛知痒的心性,就在这里,不动不摇,不生不灭,不来也不去啊!同样,那能感觉到野鸭子飞过来、飞过去的自性,无形无相,并不随着野鸭子飞来飞去!
回寺后,怀海放声大哭,泪水涟涟。身边的小和尚问他是想家了还是被骂了,他说鼻子被马祖拧疼了。小和尚问为什么拧,怀海说你去问大和尚吧。那小和尚真的去问马祖,马祖说:“怀海自己知道,你回去问他好了。”
小和尚返回来,再问怀海,怀海已经不哭了,而是开怀大笑。小和尚大惑不解,问:“你刚才还哭呢,现在为什么笑?”
怀海没头没脑地说:“刚才哭,现在笑。”怀海在马祖突施妙手下开了悟,如同离家多年的游子忽然回归故乡,大喜过望,故而大哭;终于归家稳坐,从此不再风雨漂泊,所以大笑。哭也好,笑也罢,宛若手心手背,虽为两面,实则一体。第二天,马祖照例上堂说法。僧众们齐集法堂,准备聆听师父开示。马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刚想开口,怀海突然走上前来,将法坛前作为拜垫用的席子卷了起来,拿出了法堂。
侍者收起拜具,是说法完毕的标志。怀海卷席而去,刚刚登上法座的马祖,也只好一言不发,不再说法。
据说,一次佛祖释迦牟尼刚刚登上莲花宝座,一句话尚未说,以智慧著称的文殊菩萨就将法锤一敲,说:“师尊说法已毕。”事后,佛祖对文殊菩萨大加赞赏,说他深知最微妙的佛法。无字之经,是为真经,无言之法,最为奇妙。
后来,马祖故意问怀海:“我尚未说法,你为什么就卷了席子?”
怀海答非所问:“昨天被你拧得鼻子生疼。”马祖说:“昨天的事,你从什么地方用心?”怀海这次回答得更奇怪了:“今天鼻子又不疼了。”马祖点点头:“很好,你已经很清楚昨天的事了。”怀海展开席子,大礼跪拜。我们看到,开悟后的怀海就像跃上龙门的金鲤,清灵透彻,再也网罗不住了。
然而,要成为禅宗龙象,非经千锤百炼不可,马祖不肯轻易“放过”他去。一日,怀海参拜师父后,侍立在一旁。马祖的眼角瞟了瞟床头挂着的拂尘。
此时的怀海,禅心如秋月,一尘不染,纤毫毕显,马祖的眼神刚动,他早已会意,马上问道:“即此用,离此用?”
怀海见性后,已经知道当即则即,当离则离,所以他以此来探问师父。然而,马祖还是嫌他开了口,呵斥道:“仅仅依靠两张嘴皮子,看你将来怎么开口说法,教诲后人!”怀海这次不再开口,伸出手,取下拂尘,自然而然地竖立在马祖眼前。马祖以子之矛刺子之盾,说:“离此用,即此用?”怀海一笑,恰到好处地将拂尘挂回原处。拂尘取来自如,放回自然,一切无著,不勉强,不做作。这次,马祖应该无话可说了吧?谁知,马祖却趁怀海得意时,奋起虎威,石破天惊地大喝一声!“嗨!”
怀海冷不防被师父一喝,大吃一惊,当下绝了即与离的见识,宛若初生婴儿,身心通透,内不为见闻觉知所牵挂,外不为声色名利所污染……整整三天,他如痴如呆,浸沉在大彻大悟后的世界里。用他自己的话说,马祖一喝,怀海耳朵聋了三日。
在禅宗史上,百丈怀海是个关键人物。后来,仰山慧寂评价:马祖门下,“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百丈怀海在禅学上的造诣自不必说,他最重要的贡献是提倡农禅并重,创制了禅宗丛林的规章:《百丈清规》。
“一钵即生涯,随缘度年华。是山皆可住,何处不为家?”这首诗是早期禅僧行云流水生活的真实写照。从四祖道信开始,禅僧云集双峰山,开集团修学先河。六祖后,禅宗大盛,天下僧众半数归禅。那时候,禅僧大都居住在律宗寺院,由于修行方法以及戒律观念的不同,自然会发生许多摩擦,引起一些争执。创立自己的道场,成为禅宗发展的第一要务。
佛门中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自马祖道一开始,禅宗广置禅寺。各地丛林如雨后春笋,纷纷创立。然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江河奔腾千里,全凭堤岸制约。没有规章制度的禅林,恰似一个人没有灵魂。百丈怀海从教团的实际出发,根据佛祖戒律,结合中国传统礼制风俗,制定了结构严谨的丛林制度,这便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百丈清规》。
几十年后,唐武宗灭佛,掀起“会昌法难”,佛教一度受到重创,佛教重振后,禅宗一花独秀,如江出三峡,一泻千里,几乎成了佛教的代名词。究其原因,丛林清规日益完善,为禅宗的全盛提供了保证。因此,古人说:“佛之道以达摩而明,佛之事以百丈而备。”又,“天下禅宗如风偃草,由(怀)海之始也。”
景深
古时候,有位京官致仕后,厌恶了都市里一天到晚的应酬,想到乡下安度晚年。他在郊外乡村买了一处宅基地,建造了一所宽敞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