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爬进汽车,钻到毯子底下。汽车继续向前驶去。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那个装了条木头假腿的摇风琴的流浪艺人。那支《皮卡蒂的玫瑰》的曲子,合着汽车的颠簸节奏,在我脑中萦绕口旋。仿佛弗里思和罗伯特端着茶走进藏书室来;庄园看门人的老婆朝我匆匆一点头,就忙着招呼她孩子进屋去。我看见海湾小屋里的游艇模型,还有蒙在那上面的一层细尘。我看见小桅杆上挂满蜘蛛网,听到屋顶上的渐沥雨声和大海的涛声。恍惚中,我想到幸福谷去,幸福谷却无处可寻。四周密林层层,幸福谷已不复存在。只见树影森森,蕨丛遍地。猫头鹰发出凄唳悲呜。月亮在曼陀丽窗户上辉闪。花园里长满荨麻,足有十英尺、二十英尺之高。
“迈克西姆!”我叫起来。“迈克西姆!”
“嗯,”他说。“别怕。我在这儿。”
“一个梦,”我说。“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重又堕入动荡紊乱的梦的深渊。我像是在晨室里写信,准备发送请柬。我握着一支粗杆黑墨水笔,一封一封写个没完。可是等我朝那些写好的请柬仔细一看,却发现上面的笔迹全然不是我那手方体小字,而是一种细长斜体字,笔划奇特地向上耸起。我把话束从吸墨纸台旁推开,把它们藏起。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有张脸正盯着我望,那不是我自己的脸,而是一张极其苍白、极其俏丽的脸蛋,周围衬着乌云般的柔发。那双眼睛眯缝着,露出笑意。那两片嘴唇慢慢张开。镜子里的脸回瞪了我一眼,大笑起来。接着,我又看见她坐在自己卧室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迈克西姆在替她梳理头发。他把她的头发握在手里,一面梳理,一面慢慢把它编成一股又粗又长的辫子。辫子像条蛇似地扭动起来,他用双手将它抓住,随后一边朝吕蓓卡微笑,一边往自己的颈脖上绕。
“不行,”我大声尖叫。“不行,不行。我们一定得去瑞士。朱利安上校说过,我们一定得去瑞士。”
我感到迈克西姆的手按在我脸上。“怎么啦?”他说。“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子,掠开披散在面颊上的头发。
“我睡不着,”我说。“没法睡了。”
“你一直在睡,”他说。“已经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两点一刻。离兰因镇只有四英里了。”
寒气更加逼人。我在漆黑一团的汽车里直打哆嗦。
“让我坐到你身边来,”我说。“三点钟以前我们就可以到家。”
我翻过椅背,坐在他身旁,透过挡风玻璃凝望着前方。我把手搁在他膝上。我的上下牙齿在不住地格格打战。
“冷吧,”他说。
“是的,”我说。
我们面前是起伏的群山,一会儿隆起,一会儿下沉,一会又再度隆起。四周夜色深沉。星星已经隐去。
“你说几点啦?”我问。
“两点二十分,”他说。
“奇怪,”我说。“瞧那儿,那些山头后边,天色像是正在破晓。不过这不可能。时间还早。”
“方向不对,”他说。“那是西面。”
“这我知道,”我说。“真怪,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注视着夜空,而就在我凝目远眺的同时,天际似乎益发明亮了,就像抹染着日出时射出的第一束火红霞光。那霞光渐渐地向整个天空撒开。
“只有在冬天才看得到北极光,是吗?”我说。“夏天看不到吧?”
“那不是北极光,”他说。“那是曼陀丽。”
我朝他瞥了一眼,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的眼睛。
“迈克西姆,”我说。“迈克西姆,怎么回事?”
他加快车速,全速疾驶。汽车翻上前面的那座山头,我们看见兰因就躺在我们脚下的一片凹地里。我们的左方是一条银带似的大河,河面逐渐开阔,向六英里外克里斯处的河口伸展开去。通往曼陀丽的大路展现在我们眼前。今夜没有月光。我们头顶上的夜空漆黑一片,可是贴近地平线那儿的天幕却全然不是那样。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
(林智玲、程德译,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
妙语撷萃
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
原来自然界已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渐渐把她细长的手指顽强而偷偷摸摸地伸到车道上来了。
现在衣服的流行式样变得太快了,等不得您上楼,衣服式样可能又变啦。
不管围墙之内住的是谁,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纷争和冲突,不管忧虑和痛苦如何揪心,不管人们为何热泪滚滚,也不论人们承受的是何种悲辛,曼陀丽的安宁不会蒙受任何惊忧,曼陀丽的秀色也不会遭到些微毁损。
延伸阅读
链接一电影《蝴蝶梦》
由达夫妮·杜穆里埃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蝴蝶梦》由英国导演A-希区柯克执导,这是希区柯克赴美后拍的第一部影片,是他向好莱坞显示自己独特才能的见面礼,也是希区柯克的经典之作。
希区柯克善于制造悬念效果。在《蝴蝶梦》中,他放弃了惯用的充满紧张感的惊险样式和剪辑技巧,着力刻画人物的相互关系,通过运用移动摄影、小道具、画外音及反应镜头创造神秘的心理效果。整个故事以缓缓的节奏展开,但常常插入奇笔,在场面调度上出其不意,吓人一跳。例如丹佛斯的出场就是这样处理,她所经过的路线从来不让人看到,常常不期而至,她令人害怕就害怕在这里。影片导演及大部分演员都是英国人,且故事以二十世纪初英国的庄园为舞台,因此影片充满浓厚的英国色彩,风格典雅、庄重。
希区柯克以后的创作以悬念片为主,《蝴蝶梦》正是他从英国风格转向美国风格的作品。在1940年第13届奥斯卡奖评选中,它几乎囊括所有主要奖,计有11项的提名,结果获得最佳影片、最佳摄影(黑白)两项奖。
女主角琼-芳登极其敏感而微妙的表演博得很高评价。她1916年生于日本,妹妹奥丽蔽娅-德哈维兰是位早已成名的演员。起先,琼-芳登只能在乙级片中扮演一些小角色,经塞尔兹尼克的提携和希区柯克的指导,她一举成名。后因《深闺疑云》获最佳女演员金像奖。琼-芳登成功地塑造出一系列外表娴静拘谨,但内心紧张、不安的少妇形象,例如《谪仙怨》、《简爱》、《深闺疑云》及《海盗艳史》等。她在好莱坞女星中间独树一帜,别具风采。
链接二《牙买加客栈》
达夫妮·杜穆里埃除了《蝴蝶梦》这一优秀的作品,还有一部《牙买加客栈》也取得过不错的成绩。《牙买加客栈》是她1935年的作品,1939年被搬上银屏,在英国上演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牙买加客栈》作为经典的浪漫主义哥特体悬疑小说,其主题具有一定的经典性:一个孤女,父母双亡,离乡背井去投亲,寄人篱下;在与命运的抗争时,惩恶扬善,最终与心上人远走高飞。然而,当作者将这一经典的主题打造在一个哥特式离奇的背景和情节结构之中,这一经典的主题便爆发出了一种强烈的震撼力。
小说结构紧凑,环环相扣,悬念迭起,每章往往以悬念结束,使人读来难以释手。小说一开始,作者便以优美凄婉的笔触把我们推到了一片凄风苦雨的原野:风雨交加中,一辆颠簸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孤苦伶仃、刚刚失去母亲的姑娘,她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投靠自己的姨妈。这样的开篇一开始就唤起了读者对弱者的同情,对主人公命运的担忧。整个小说便围绕着主人公离奇的遭遇展开了叙述。一次又一次历险、一个又一个悬念自始至终暗暗激发和调动着读者的同情心和好奇心。
这部小说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也很有特色。从女主人公的眼里看出去,她身边的主要人物都各有其鲜明的行为特征:佩兴斯姨妈嚅动的嘴唇,乔斯·默林灵巧的手指,福兰西斯·戴维的吞咽动作,杰姆无曲无调的口哨。相形之下,人物语言的个性特征却不是那么鲜明。
链接三杜穆里埃的创作特点
作为哥特体小说的作者,杜穆里埃特别擅长运用语言材料的质感来渲染气氛,来生动地体现人物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心态和感受,这就使得小说的语言有了一种诗意的美。在这样的语言材料的营造下,整个小说呈现出一派灰蒙蒙阴森森的色调。这正是哥特体小说所特有和必需的风格。
杜穆里埃还很善于刻画人物的心理。在她的小说中有不少十分细腻的心理描写,既有心理感受的直接描绘,也有运用语言的线性特征(语序)对这种感受所作的实时体现。个别地方的心理体现明显借用了意识流的手法,生动地体现了人物的潜意识和在梦醒之间的心理活动。
除了摹情之外,作者还十分工于写景。这也是杜穆里埃作品的一大亮点。杜穆里埃用她精妙的笔触让我们如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淫雨的凄寒、阴风的刺骨和凶宅的恐怖,看到了沼泽的荒凉、石山的狰狞、怒海的狂涛和浓雾的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