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天色大亮,他离开大路,在树林中找了片开阔的草地,准备在此小憩一下。他取下迪斯特利尔的马嚼子,让马儿自由自在地吃草。他自己啃了几块冷鸡肉,喝了一点儿葡萄酒,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他吃了点儿食物,就又上路了。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他继续向南跋涉。不久,他来到一个丘陵地带,开始不停地翻山越岭,但总的来说,他是在持续地往上攀登。每登上一道山脊,他都能看到,前面的山越来越雄伟,颜色越来越浓重。到夜幕降临时,他还没有上到半山坡。起风了,紧跟着是倾盆大雨,隆隆雷声。迪斯特利尔变得狂躁不安起来。这时,他骑马走进一座幽暗的、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松树林。卡斯宾听说过的那些树木对人类不友好的故事,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他没有忘记,自己毕竟是一个提尔玛人,是那个乱砍滥杀、与一切野生动植物为敌的民族中的一员。虽说他跟别的提尔玛人不同,但你无法期待树木了解这一点。
它们的确不了解。风狂雨骤,树林在他们周围咆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突然咔嚓一声,一棵大树横倒在他身后的路上。“安静,迪斯特利尔,安静!”卡斯宾说着,拍了拍马的脖子。其实他自己也吓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时,黑夜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炸雷,似乎要把头顶上的天空撕为两半。迪斯特利尔受了惊吓,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卡斯宾是个好骑手,但却没有力量控制住它。他竭力坐稳,他明白在这种失控状态下,自己实在是命悬一线。在幽冥中,一棵棵树木迎面扑来,又在身边一掠而过。突然,有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卡斯宾的前额上,由于速度太快,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尽管伤势不轻),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火光照亮的地方,四肢上满是伤痕,头痛欲裂,身旁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这工夫,”一个声音说,“趁他还没苏醒,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处置他。”“把他杀了。”另一个声音说,“我们不能让他活下去。他会出卖我们的。”
“我们本应该当即把他干掉,或者将他留在那里听其自然,”第三个声音说,“可是我们把他抬了进来,给他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并精心加以护理,所以现在就不能伤害他了。那将是谋杀一位客人。”
“先生们,”卡斯宾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希望你们能善待我可怜的马儿。”
“在我们发现你之前,你的马早就跑没影儿了。”第一个声音回答--卡斯宾这才注意到,这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甭让他的好听话把你给说服了,”第二个声音说,“我坚持--”“号角和大比目鱼!”第三个声音嚷道,“当然我们不能杀害他。真可耻,尼克布里克。你的意见呢,特路弗汉特?我们应该怎么对待他?”
“我要让他喝点东西。”第一个声音说,猜得出来是特路弗汉特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床前,卡斯宾感到一只手臂轻轻地伸到自己的肩膀之下--如果可以准确地称之为手臂的话。那个手臂的形状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就连朝他凑过来的脸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在他的眼中,那张脸毛烘烘的,鼻子很长,两颊上长着一些奇怪的白色斑点。“这大概是一种面具,”卡斯宾心想,“没准儿我发烧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一杯温暖香甜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就在这时,有人挑旺了篝火。卡斯宾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惊叫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发现,注视着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獾!只是这只獾要比他以前见过的獾个头更大,更加友好,看上去也更聪明。可以肯定这只獾会说话。他还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穴里,躺在一张用石南铺的床上。在火堆边上,坐着两个长着胡须的小人儿,比科尼利亚斯博士更矮、更壮、更加粗野,毛发也更加浓密。他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小矮人,古代传说中的小矮人,他们的血管里没有掺杂一滴人类的血液。卡斯宾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古老的纳尼亚人。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晕厥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逐渐与他们熟识了。獾的名字叫特路弗汉特,它年纪最大、也最善良。想要杀死卡斯宾的是一个乖戾的黑矮人(也就是说,他的头发胡子都是黑的,又粗又硬,就像马鬃一样)。他的名字叫尼克布里克。另外一个是红矮人,他的须发都是火红色的,就像狐狸毛一样。他名叫特伦普金。
“听着,”就在卡斯宾能够坐起来谈话的那个晚上,尼克布里克说,“我们还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个人类。你们两个不许我杀他,自以为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但我认为,其结果就是我们必须把他终身监禁。我绝不允许他活着离开--回到他的族人中间,把我们大家都给卖了。”
“圆球和枕头a,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在我们的洞外,这个人的脑袋撞到一棵树上,这不是他的过错。我可不觉得他像一个密探。”
“喂,”卡斯宾开口说道,“你们还没有弄明白,我是不是想要回去。我根本不想回去。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如果你们许可的话。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寻找像你们这样的人。”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尼克布里克吼叫道,“你是个提尔玛人,是人类中的一分子,难道不对吗?你肯定想回到你的族人中间去。”
“好吧,即使我想,我也做不到,”卡斯宾说,“我是在逃命时撞到树上的。国王想要杀我。如果你们杀死我,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嗯,怎么,”特路弗汉特说,“是真的吗?”“嘿?”特伦普金说,“怎么啦?你做了什么事儿,人类,年纪轻轻就冒犯了米拉兹?”
“他是我的叔父。”卡斯宾刚说到这儿,尼克布里克就手持匕首跳了起来。
“你们瞧!”他叫道,“他不仅是个提尔玛人,还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的近亲与继承人。你们仍然执迷不悟,要让这个家伙活着吗?”若不是獾与特伦普金及时上前拦阻,把他推回到凳子上,强按在那里的话,他当时就会捅了卡斯宾。
“喂,我可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是保证安分守己,还是要我和特路弗汉特坐在你的脑袋上?”
尼克布里克阴沉着脸,答应不再乱动。其余两位要求卡斯宾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上一遍。听他讲完之后,山洞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离奇的事情。”特伦普金说。
a特伦普金说话喜欢打比方。这两个词在英语中押的是头韵,第一个字母相同。--译者注“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尼克布里克说,“没想到,人类社会还有关于我们的传闻。我们的事儿,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个老保姆,哼,她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那个老师更是把一切都搞砸了。一个变节的矮人。我恨他们,我对他们的恨远超过对人类的恨。你们记住我的话--这些人会让我们遭殃的。”
“不要随便谈论你不懂的事,尼克布里克。”特路弗汉特说,“你们矮人和人类一样健忘,而且变化无常。我是个动物,更何况还是只獾。我们从不改变,凡事坚持到底。我要说,这件事会带来极大的好处。他是纳尼亚真正的王。即使你们矮人忘记了,我们动物还牢牢记着,只有亚当的儿子做了国王,纳尼亚才能平安强盛。”
“哨子和陀螺,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说,“你不是想把这个国家交给人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獾答道,“这不是人类的国家(还有谁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呢?),但却需要有一个人类来做王。我们獾的记性很好,能够记住过去的事情。喂,上天作证,彼得大帝难道不就是一个人类吗?”
“你真的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特伦普金问道。“我告诉你,我们动物坚持信仰,”特路弗汉特说,“我们不会忘记过去。我相信彼得大帝他们曾经在凯尔帕拉维尔统治过纳尼亚,就像我坚信阿斯兰本尊一样。”
“多么坚定啊!我敢说,”特伦普金嘲笑道,“当今这个时代没有人再相信阿斯兰了!”
“我相信,”卡斯宾说,“如果我以前对他表示怀疑的话,现在我相信了。在我所居住的人类社会,那些嘲笑阿斯兰的人同样也会嘲笑有关会说话的动物和矮人的传说。有时我确实感到疑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阿斯兰?还有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像你们这样的生灵?可是看吧,你们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说得对,”特路弗汉特说,“说得对,卡斯宾王。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要你忠于纳尼亚古国,你就是我的王。国王陛下万岁。”
“你令我作呕,獾,”尼克布里克咆哮道,“彼得大帝和他的弟妹们也许是人类,但却是不同种类的人。这个人是一个该死的提尔玛人。他们曾经以捕猎动物为乐。你有没有做过这事,说!”他突然转过身来,向卡斯宾发难。
“好吧,说实话,我做过,”卡斯宾说,“但那都是一些不会说话的动物。”
“那并没有什么区别。”尼克布里克说。“不,不,不,”特路弗汉特说,“你知道有区别。你清楚地知道,如今生活在纳尼亚的动物跟我们大不相同,它们和卡罗门、提尔玛那些可怜的、没有头脑的哑巴畜生一样。它们的个头也比较小。它们与我们之间的差距,要比混血矮人与你们的差距大得多。”
他们又争论了很久,最后总算达成一致,同意让卡斯宾与他们同住,甚至答应他,一旦他恢复健康,就带他去见特伦普金所谓的“其他人”。显然,古老纳尼亚的土著居民仍然藏身在这些荒山野岭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