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紧挨着阿斯兰坐在那里,享受着一种天国的福乐。她在心里琢磨着,不知那些树精们在忙些什么。起初,她以为它们是在跳舞。因为它们围成两个圆圈,在慢慢地转动。一个圆圈从左向右旋转,另一个圆圈从右向左旋转。她注意到,它们不停地朝圆圈中央抛洒着什么东西。有时她觉得,它们割下自己的一缕缕长发,抛了进去。有时,它们抛进去的似乎是自己的一节节手指--即使这样,它们还剩下很多手指,看来它们也不感到疼痛。不管它们抛下的是什么,那些东西一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树枝或是干柴。接下去,三四个红矮人拿着火绒匣走进圈内,将柴堆点燃。树枝劈啪响了一阵子,随即冒出火花,然后就像仲夏夜林地篝火那样熊熊燃烧起来,大家围着篝火坐下。
这时,巴克斯、西勒诺斯和女祭司们开始跳舞。与树精们的舞蹈相比,他们的舞蹈要奔放得多,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娱乐(尽管也要顾及审美的需要),还能为众人供应丰富的食物。无论他们的手和脚触碰到哪里,那里就会出现宴席--烤肉的香味弥漫在小树林中;小麦蛋糕、燕麦蛋糕、蜂蜜、花花绿绿的糖果令人垂涎;稠如粥、纯如水的奶油;桃子、油桃、石榴、梨、葡萄、草莓、覆盆子--源源不断,堆积如山。随后,每个人面前的大木杯、木碗、木盏里面,出现了醇美的佳酿,深色的浓酒像是桑葚汁糖浆,清澈的红酒像是融化的红色果冻,还有黄色、绿色、黄绿色以及绿中带点黄色的美酒。
为树精们提供的食物则有所不同。露西看到,鼹鼠铁铲克劳兹立和其它鼹鼠们拖着脚步,走到各处的草地上(是巴克斯指定给它们的)。露西意识到,树精们所要吃的是土壤,这使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但看到端上来的土壤时,她的感受就大不相同了。树精们先吃了一种肥沃的褐色土块,看上去和巧克力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事实上,埃德蒙忍不住还尝了一块,但他觉得并不好吃。有肥沃的土块垫底,树精们感到不怎么饿了,接着它们开始吃一种粉红色的土壤,你在萨默赛特郡见过这种土壤。据说这种土壤味道比较甜,松软可口。到了吃奶酪的时候,树精们吃了一种白垩质的土壤。随后它们又吃了细沙砾掺上银色细沙做成的精致糕点。树精们很少喝酒,然而冬青树已经有点醉意,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树精们靠啜饮露水和雨水来解渴,在水里掺上林中的花朵和稀薄的云雾来加以调味。
就这样,阿斯兰大宴纳尼亚臣民,直到夜色渐浓,繁星满天。这会儿篝火燃烧得更旺了,像一座灯塔照耀着黑暗的树林。惊恐的提尔玛人远远望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盛宴最妙的地方是没有间断,没有人离开。随着谈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他们一个接一个打起盹儿来,最后都脚朝着篝火,依偎在好朋友身边,沉沉进入了梦乡。周围终于恢复了寂静,又一次传来了伯鲁那渡口河水冲刷着石头的哗哗声。整整一夜,阿斯兰都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明月,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第二天,使者们(主要是松鼠和鸟儿)被差派到全国的城镇乡村,向四处逃散的提尔玛人宣布一个公告--当然也包括伯鲁那的囚犯在内。该公告宣称:卡斯宾已经登基做王,纳尼亚从此不但属于人类,也属于会说话的动物、矮人、树精和潘恩,以及其他的生灵。任何顺服新政权、乐意留下来的人,都将受到欢迎。至于不愿意留下来的人,阿斯兰将为其提供一个新的家园。凡是选择新家园的人必须在第五日中午前到达伯鲁那渡口,来见阿斯兰和诸位国王。可以想象出来,这使许多提尔玛人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些人,主要是年轻人,曾经像卡斯宾一样,听到过古老纳尼亚的美好传说,很高兴那个黄金时代又重新回来了。他们已经开始跟动物们友好相处。于是,这些人决定留在纳尼亚。而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些在米拉兹统治下有地位的人们,都把脸拉得长长的,不愿留在一个自己已失去权势的国家。“在这儿同一大帮会说话的动物住在一起!绝对不行。”他们说,“更不用提鬼精灵了。”一些人打了个冷战,补充道。“那些树精其实就是鬼怪。那样做可不太聪明。”还有人心怀疑虑。“我不相信它们,”他们说,“不相信那头可怕的狮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他的爪子很快就会落在我们身上。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对于新家园的说法,他们同样表示怀疑。“很有可能是把我们带回他的老窝,一个一个地吃掉。”他们窃窃私语道。议论得越多,他们就越发愁眉苦脸,疑心重重。不过,到了指定的日子,他们中间超过半数的人还是准时到场了。
在林中空地的一头,阿斯兰让人竖起了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中间相隔一米来宽。第三根比较轻的木桩横架在那两根木桩之上,看上去很像一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门框。阿斯兰亲自站在这个门前,彼得在他右边,卡斯宾在他左边。苏珊、埃德蒙、露西、特伦普金、特路弗汉特、科尼利亚斯大法官、葛冷斯托姆、雷匹奇普等人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孩子们和矮人们充分利用了米拉兹城堡--现在是卡斯宾城堡--里面的衣柜。他们有的身穿皇族华丽的服装,从衣袖的网眼里透出里面的丝绸、金箔和雪白的亚麻内衣。有的穿着银色的铠甲,剑柄上镶满了珠宝,头上戴着镀金的头盔或是插着羽毛的帽子。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光彩照人。就连动物们的脖子上也套着漂亮的项圈。可是他们却没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因为阿斯兰那金灿灿的鬃毛使得一切都黯然失色。古老纳尼亚的臣民们站在林中空地的两边。提尔玛人则远远站在另一头。这时,太阳发出灿烂的光芒,三角旗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提尔玛人,”阿斯兰说,“寻求新家园的人们,请听我说。我将把你们送回你们自己的国家,我知道那个地方,你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我们不记得提尔玛了。我们不晓得它在哪儿,不晓得它是什么样子。”提尔玛人嘟囔着。
“你们从提尔玛来到纳尼亚,”阿斯兰说,“但你们又是从另一个地方到达提尔玛的。你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们的祖先来自彼得大帝所属的那个世界。”
听到这里,有一半的提尔玛人开始抱怨起来:“你瞧。早就跟你们说过,他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死,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清除出去。”另外一半人挺起胸膛,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小声说道,“听到了吗?我们早就应该猜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到处都是稀奇古怪、讨厌的动物的地方。我们有着贵族血统,等着瞧吧。”就连卡斯宾,科尼利亚斯和孩子们也都诧异地望着阿斯兰。
“安静,”阿斯兰用低沉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就连大地都震颤了。在场的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都肃然站立。
“卡斯宾陛下,”阿斯兰说,“你也许知道,你必须与古代诸王一样,也是亚当的儿子,也来自亚当儿子们的世界,否则你没有资格成为纳尼亚真正的王。而你正是亚当的儿子。许多年以前,在那个世界一个叫做南海的大海上,狂风把一船海盗吹到了一个岛屿上。他们像海盗们常做的那样,杀了岛上的男人,把女人抢来为妻。他们酿造了棕榈酒,喝得酩酊大醉,就躺在棕榈树荫下呼呼大睡。醒来后他们就吵架,有时甚至互相残杀。后来,在一场斗殴之后,有六个人被其余的海盗追得狼狈逃窜,带着他们的女人逃到了岛的中央,爬上一座山,躲在一个他们认为是岩洞的地方。其实,那是那个世界的神奇地方之一,是远古时连接两个世界的一个裂缝,或者说是一个通道。这种通道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仅存的几个通道中的一个。我可没有说这是最后一个。不知他们是从那里跌落下去,还是往上升腾,反正是误打误撞,刚好穿过了那条缝隙。就这样,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当时荒无人烟的提尔玛国。至于那里为什么没有人烟,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这里我就不讲了。就这样,他们的子孙后代在提尔玛定居下来,成为一个凶狠而又傲慢的民族。又过了很多个世代,提尔玛遇到了饥荒,于是他们就去侵略纳尼亚。那时候,纳尼亚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那个故事也是说来话长)。结果他们征服并统治了纳尼亚。卡斯宾王,你听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吗?”
“阁下,我听明白了,”卡斯宾说,“我还以为自己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族呢。”
“你是尊贵的亚当和夏娃的后裔,”阿斯兰说,“这个出身既能够使潦倒不堪的乞丐高高地昂起头来,又能让地球上最伟大的君主羞愧地低下脑袋。你要知足。”
卡斯宾躬身施礼。“现在,”阿斯兰说,“提尔玛的男人和女人们,你们愿意返回你们祖先原来居住的那个岛屿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最初发现它的那些海盗早已灭绝了,岛上一直无人居住。那里有开凿好的水井,有肥沃的良田,有建造房屋的木料,还有养着鱼的池塘。人类世界还没有发现它。这个通道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一旦穿过这个缝隙,它就会在你们身后永远关闭。两个世界之间将再也无法通过这扇门进行交易。”
静默了片刻,一个健壮的、仪表堂堂的提尔玛士兵推开众人,走上前说:“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提议。”“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阿斯兰说,“因为你第一个表态,幸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你在那个世界将会一帆风顺。走过去吧。”那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他迈步向前走去。阿斯兰和他的臣下退在两边,为他让开一条路,直通那个空荡荡的门。“穿过去,我的儿子。”阿斯兰说着,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那个人的鼻子。狮子的气息刚一吹拂到他的身上,那个人的眼睛里就闪现出新的光彩--惊讶、但又满怀喜悦--仿佛他正在竭力地回想着什么事情,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跨过那扇门。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们看到三根木桩搭成的门,透过那扇门,他们可以看到纳尼亚的天空和地上的草木。他们看见那个人走到了门框中间,刹那间,就如过隙的白驹,他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在林中空地的另一端,提尔玛人像是炸了锅,哇的一声哭号起来:“啊!他出了什么事儿?你想谋杀我们吗?我们不走那条路。”随后,一个聪明的提尔玛人说道:
“透过那些木桩,我们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世界。要是你想让我们相信,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必须先去。为什么你的朋友们都站得远远的?”
雷匹奇普立即站了出来,鞠了个躬。“如果我的行为能够为您效劳的话,阿斯兰,”它说,“我愿意按照您的吩咐,带领十一只老鼠穿过那个门洞,决不迟疑片刻。”
“不,小家伙,”阿斯兰说着,将他天鹅绒般的前爪轻轻放在雷匹奇普的头上,“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会残害你们,会把你们放在市场上展览。还是让别的人来带头吧。”
“来吧,”彼得突然对埃德蒙和露西说,“我们的时间到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埃德蒙问道。“来这边,”苏珊说,看来她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进到树林里去。
我们必须要改换装束。”“改换什么?”露西问她道。
“当然是要换上我们自己的衣服,”苏珊说,“穿着这些出现在英国车站的站台上,我们一定像是几个大傻瓜。”
“我们的东西都在卡斯宾的城堡里。”埃德蒙说。“不,不在那儿,”彼得说着,一边带头走进树木稠密的地方,“那些东西都在这里。今天早上,它们就被打包送了过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今天早上,阿斯兰对你和苏珊说的就是这件事吗?”露西问道。“不错--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彼得郑重其事地说,“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阿斯兰对苏和我讲了一些事情,因为我们再也不能重返纳尼亚了。”
“再也不能?”埃德蒙和露西沮丧地叫道。“哦,你们两个还可以,”彼得回答,“至少,根据他的话来判断,我确信他的意思是,某一天你们还会再来。但苏和我就不行了。他说我们的年龄太大了。”
“啊,彼得,”露西说,“真不走运。你能够承受这个吗?”“嗯,我想我能,”彼得说,“这跟我所预想的大不相同。等你到了最后一次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快点,这就是我们的东西。”脱去皇家盛装,穿上自己的校服(已经有点皱巴巴的了),再次回到人群中,他们感觉有点怪怪的,没有原先那么神气了。一两个讨厌的提尔玛人甚至发出讥笑声。可是所有的纳尼亚人都站起身来,大声欢呼,向彼得大帝、拥有号角的苏珊女王、埃德蒙王和露西女王表示敬意。大家依依不舍地、(就露西而言)眼泪汪汪地与老朋友们告别--动物们的吻,胖熊的拥抱,特伦普金的热烈握别,到末了是特路弗汉特的拥抱,它的胡须刺挠得人直发痒。卡斯宾把号角交还给苏珊,苏珊则让他留做纪念。随后是与阿斯兰告别,这既令人悲伤,又令人欣慰。最后彼得站好了,苏珊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埃德蒙把手搭在苏珊的肩上,露西又把手搭在埃德蒙的肩上,一名提尔玛人则将手搭在露西的肩上,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他们排成了一个长队,向着那个门走去。接下去的一瞬间实在难以描述,孩子们似乎同时看见了三幅图画。一幅是岩洞外一个太平洋岛屿耀眼的蓝天碧水,提尔玛人一穿过门框就会直接到达那里。第二幅是纳尼亚的林间空地,画面上出现了矮人和动物的面孔,阿斯兰深邃的眼睛,还有獾脸颊上的白色斑块。第三幅(正在快速地覆盖前两幅)是一个乡下火车站用砾石铺筑的灰色站台,一张长椅旁摆放着行李,他们坐在上面,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在他们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乍看之下,这幅图画显得有些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但也有出人意外的好的一面,他们嗅到了熟悉的铁轨的气味,看到了英国的天空,还有新的学期在前面等待着他们。
“噢!”彼得说,“我们度过了一段不平凡的时光。”“糟糕!”埃德蒙说,“我把我的新手电筒落在了纳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