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城市里年轻人的业余生活,压根儿没有“娱乐场所”这概念。一般情况下,厂里的青工们除星期六、日两晚可看上两、三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外,平时业余活动无非就是打场篮球赛,要不就是凑堆儿甩几把扑克牌,抑或是捉对下盘棋,剩下的也就没什么可让人感兴趣的娱乐活动了。当然,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夜晚还是可以去电影院看场电影的。那时,电影院放映的多是老掉牙的旧片,很少有既好看、又有吸引力的新片。那些正在谈情说爱的情侣,为了让约会充满一点浪漫色彩,才会手牵手、心甘情愿地掏钱去看一场老电影。许多年后,当那代人谈起他们进电影院的情景,大多数人实际上是在追忆年轻时谈恋爱的感觉和那段热恋中的美妙时光。
平时,厂里的青工们为打发无聊的业余时光,他们每晚都会凑在一起,挥霍精力般地瞎扯上几个钟头,这恐怕算是当时活得相当潇洒的一种生活方式。只要不刮风下雨,不管天冷天热,在几栋青工宿舍楼前那块空地上,当夜幕悄然降临,一些男青工就会陆陆续续到那儿凑堆儿。然后,大家七嘴八舌,东拉西扯地谈论起社会上那些新鲜事。通常,他们以一张矮桌为中心点,在它四周散乱地坐着各式的小木凳、长条凳或折叠椅。有时人多不够坐,有些人干脆站着或蹲着调侃,竟然不觉得这样聊天是一件很让自己受累的事。有时,某个人刚掏出一盒烟向众人分发,就得顺手将那空烟盒扔地上。这里聚集的大都是单身小伙,偶而也会有个别中年师傅加入这支“侃大山”的队伍。
在那张矮桌上,不知谁加盖上一个宽大的象棋盘。矮桌下通常放着一个大木盒,里面有三十二枚棋子,一只只圆圆扁扁的有拳头般大小。聚众闲聊时,说不准会有人把酒瓶、杯子搁在那棋盘上。这时,不仅可以抽上一支别人的香烟,还可以喝上一口别人的烧酒。那杆用老竹子做成的水烟筒,它就斜靠在矮桌下的横杠上。在桌上,放有一个装满烟丝的小塑料袋和一盒火柴。谁犯烟瘾了,可以伸手把这水烟筒拎过来,撮上一点黄灿灿的烟丝,点燃后“叭哒叭哒”地抽上几口,即刻就能神清气爽。别看这种抽烟丝的水烟筒外观土气,不会抽它的人一不小心会被它呛个半死;但习惯抽它的人吸一口后能喷你个满脸烟雾弥漫,还会忍不住地夸赞一句:嗨,真够劲!
青工宿舍楼前这聚众闲扯的场所,让厂里的男女青工都没什么个人隐私可言了。因为那些外出谈恋爱的女青年,晚上回宿舍时必须要路过这里,让人看上去一目了然;而那些外出搞对象的男青年一旦半夜回来,一般也逃不过大伙儿的“严审”或“诱供”,大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态度老实地交上一份谈情说爱的情况汇报,方才有可能“蒙混过关”。嘿,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区志刚就是聚集在这里喝酒下棋、谈天说地的一个中坚分子。多数夜晚,在这准能找到他那坚如磐石的身影。平时,他喜好读一些五花八门的杂书,尤其偏爱阅读文学、历史、名人传记等,这使他积累了不少书本知识和人生经验,比起那些同龄人对事物的分析和看法,似乎更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可以说,通过多年业余时间的自学和苦读,他的文史知识颇有功底,比起当年那些从文科类院校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毫不逊色,甚至还可能更胜一筹,只不是缺少一张大学文凭罢了。在这种凑堆儿的场合,他品评时政,指点江山,也乐于与别人沟通和交流。他的高谈阔论总是观点鲜明,逻辑清晰,有条有理。他像是一个领导似的,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面部表情神采飞扬。在他充满自信和激情的言谈中,往往多有一种煽动或感染别人的号召力,竟让大家为之折服、趋之若鹜。甚至,有时整晚都由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众人却在凝神倾听。应该说,他是这群男青工中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了。
曾经有段时间,区志刚痴迷和潜心于诗歌创作。像郭小川、贺敬之、艾青等现代著名诗人是心慕手追的名流大家,他对大诗人那些激情澎湃、脍炙人口的政治抒情诗更是情有独钟,多有熟读,背诵如流。每当诗兴大发,他经常在宿舍里高声吟诵一些刚完成的诗作。一次,他点灯熬夜,苦思冥想地创作了一首现代诗,后被刊登在《绿城晚报》文艺副刊上,得了六元稿费。该诗文名为《人生之歌》:
青春如山,总是险峻巍峨;
命运如海,总是潮起潮落。
心怀蓝色梦想,相伴失意困惑;
“怎样活着?”常在心底思索。
——·——·——·——
面对风雨,向往蓝天彩虹;
走在沙漠,渴望甘泉绿色。
失败难免神伤,成功自有欢乐;
风雨兼程,前行脚步如梭。
——·——·——·——
理想之光,常被阴云遮蔽;
脚下的路,必有泥泞坎坷。
回首生命之旅,感叹岁月蹉跎;
摆渡生活,全凭自己把握。
——·——·——·——
不懈追求,挥汗神州大地,
顽强拼搏,方显男儿本色。
已经付出许多,别把步子迈错;
永不放弃,高奏人生之歌。
区志刚是一个不甘平庸和潦倒一生的人,对生活有过这样或那样的规划和想法。不过,他尚不确定的奋斗目标和方向,一直等到毕自强怀揣上大学梦想走进他的视线中,才重新燃起和坚定他追求人生理想的信念。
一天夜晚,毕自强骑车从夜校返回,在单车棚里锁好自行车。经过青工们聚众闲聊的地方,他并没停下脚步,只是与他们打过招呼,便径直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