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累!在马来西亚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就像死去了一般,什么意识都没有,第二天醒来就快到中午了。
我洗漱完毕,走下楼,冲野大叔在客厅坐着。
“早啊!”冲野大叔对我打招呼。
“早!”我回应。
“你今天想去哪儿?我载你去。”
“不用去哪儿,在你家附近逛逛就行。”
“我家附近没什么逛的,只有一个黑风洞,你要不要去参观锡镴厂?或者我们开车去吉胆岛?或者……”
“真的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我放假嘛!有时间陪你逛逛!”
“我是说,我真的不想看什么旅游景点,就去你平时会去的地方吧!”我解释,“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游客。”
“我知道。”冲野大叔说,“先想想去吃什么好了。”
“吃什么?”
“你有想去的餐厅吗?”
“大叔!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知道?”
“我以为你在网上查过攻略,会知道一些特别的餐厅。”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特别,去你平时会去的地方就可以。”
本来以为有个土生土长的地陪在马来西亚,就没想过做攻略,何况攻略上那些被推荐的好吃好玩的东西,通常都是游客的观点,其实你只有跟当地人去找那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才能发现真正地道又有趣的东西——全世界的“本地人”嫌弃某一家店时,不都有句口头禅,说“这地方是骗游客”的吗?
“我平时去的地方就可以?”冲野大叔向我确认。
“是的,不是都说过了吗?”我有些无奈。
“真的吗?”
“是真的!”
“你想去哪儿就说啊!千万不要客气!”
“我没有客气!”
冲野大叔听不进我的话,真要命!后来才知道,他和我一样,也是个固执的金牛座,而他偏偏又跟我在很多观念上相左,他没办法说服我,我也没办法说服他。两头倔牛碰到一起,再这么对牛弹琴般地交流下去,双方恐怕都会累得半死。
在我反复坚持之下,冲野大叔总算相信了我说的话,他开车带我去他家附近一家茶餐厅吃饭——说是附近,其实开车开了十几分钟,走路的话估计要一个小时,冲野大叔说这里是公共交通系统离他家最近的地方,如果自己没车的话,得步行到这里才能搭上公车,这彻底打消了我想自己到处闲逛的念头,确定这真的不是富人区吗?
那家茶餐厅是大排档的样子,放了十几张圆桌,门和窗都开得大大的,并用竹帘将阳光遮挡起来。因为过了早餐时间,又还没到午餐时间,所以人不多,我根据自己的判断(冲野大叔还是不肯给建议,他总问我要吃什么。怎么这么尊重我的想法呢?我真的不知道要吃什么啊!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点了一份咖喱面、一份芋头糕和一杯白咖啡。
“好吃吗?”冲野大叔自己只点了两片西式烤面包和一杯白咖啡。
“很好吃啊!”我使劲点头。这不是在客气哦,是真的好吃!至少这味道糊弄我这个外国人绰绰有余。
“其实这里最好吃的不是咖喱面……”
听到这话,我差点呛到。
没办法……人家愿意接待我,我已经非常感激,理应是我去迁就别人,这没什么不对,况且冲野大叔用他的方式在照顾我的想法,只不过,真的……频道怎么有点不对嘛?
为了不浪费食物,我将咖喱面和芋头糕吃得干干净净。当地人吃东西的地方果然不一样,量大又便宜,最后一块芋头糕我实在吃不下,硬塞了进去。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12点,我估计午饭不用再吃了。
“接下来去哪儿?”冲野大叔果然又问我了。
“去逛菜场吧!”我干脆不客气了,直接说答案。
“去逛菜场?”冲野大叔摸不着头脑。
“对啊,我旅行时就喜欢逛菜场。”为了加深他对于我旅行理念的印象,我故意这样强调,“附近有菜场吗?”
“有,那边有一个。”冲野大叔也没再说什么,估计他心里暗想我真是个怪人。
既然冲野大叔总是不知道吃什么好,我决定买些菜回去,做点简单的中国菜给他尝尝,也算是回报他的热情接待。
几分钟后,我们走到菜场门口,冲野大叔指着旁边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告诉我,在这里猪肉得严格地被隔离开来单独卖,那间小屋子就是专门卖猪肉的。
进入菜场,我看到摊位已经收掉一大半。冲野大叔说,菜场下午会关门,现在已经是尾声。我说这在中国不可能,中国的菜场是全天营业的,大家下了班还会去买菜呢!冲野大叔说,中国人真幸福。
买菜时,我见识到冲野大叔非凡的语言功力——因为摊位老板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他看见华人说华语,看见马来人说马来语,看见印度人说英语,跟变形金刚似的,从不会搞错,甚至连说华语都有所区分,有的人说粤语,有的人说闽南语,冲野大叔全都能搞定——他简直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
“马来西亚人都这样。”当我对冲野大叔表示钦佩时,他很平静地回应道,“马来西亚有三大主要种族,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基本上平分天下,各有各的语言和文化,所以逼得大家都必须随机应变。”
“那为什么不说印度语?”我问。
“你知道……印度人很为他们的英语水平自豪……”冲野大叔解释。对哦,我这才想起来,我去年到印度旅行时,街边随便一个乞讨的老人家说英语都是一溜一溜的。印度曾被英国殖民过,是亚洲英语普及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真让人惭愧!”我说,“大部分中国人一辈子只会说中文,大学过个英语四六级都跟要大家的命一样,你们却随随便便就能说三种语言,太不公平了!”
“没办法,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冲野大叔耸耸肩,“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多有趣啊!
尽管我达不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水准,但我对分辨是人是鬼的“游戏”突然起了兴趣,每次在冲野大叔要跟人说话之前,我都小声在他耳边猜这是什么人。华人和印度人我当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马来人却有点困难……
“这不是马来人吗?”我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跟她说英语?”
“她不是马来人,她是外劳。”冲野大叔说。
“外劳?”
“马来西亚有很多外劳在这里工作,大多是从越南、印度尼西亚、缅甸来的。这个女人,应该是印度尼西亚或者缅甸的。”
“他们长得跟马来人没差别啊。”
“慢慢你就会发现差别了。”
于是,我自己总结了一下,马来人几乎全都信奉伊斯兰教,所以包头巾的女人八成是马来人,至于男人嘛,我还是拿不准,经常猜错,而这也成了我在马来西亚第一个感兴趣的活动——“猜猜谁是马来人”。
多元文化融合的吉隆坡才是我心目中的国际化大城市的样子嘛!相对而言,中国的北京、上海弱爆了,因为中国人数目实在太大,再多的外国人丢进去都没了影儿。哪需要会什么外语?不逼着老外说中文就不错了。你没看看?连中国的火车站都几乎找不到英文。
我都已经第三次来马来西亚,可如果没有遇到冲野大叔,我还是不知道这些当地文化。在很多中国人眼里,马来西亚是华人的天下,橘子同学上次来过一趟,她又跟我说马来西亚快要被印度人占领了。原来他们全是盲人摸象,根本不知道马来西亚真实的模样。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反复到同一个地方旅行?难道不应该去未知的地方吗?但我的旅行早过了喜新厌旧的猎奇阶段,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当地的社会与生活,这就是我想做而且来马来西亚真的在做的事情。
在菜场逛了将近半小时,我想起自己那三脚猫的厨艺……为了不叫外国人笑话,我只敢买最基本的食材,做最没技巧的菜色。结果,我买了番茄、鸡蛋、香干、青椒、猪肉……做番茄炒鸡蛋和肉丝炒香干。老天保佑,希望不要太失败!
买完菜,时间很尴尬,我暂时还不累,不需要回去休息。天气不错,心想不要辜负冲野大叔的一番好意,还是挑一个他建议的景点去看看吧。于是,我们去了皇家雪兰莪锡镴工厂。
马来西亚是产锡大国,当初大量华人移民过来,就是开采锡矿的。这个“皇家雪兰莪”是最著名的锡镴品牌,在中国也有专卖店,据说价钱非常高,绝对是奢侈品。当然,在马来西亚的售价相对便宜一点,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只有免费参观工厂的份儿。
我第一次来马来西亚时在商场逛过他们的专卖店,差点冲动买下一个最便宜的钥匙扣,算是有些旧日情结在。而我们这次是直接到了后方基地,财大气粗的他们将博物馆和工厂都开放给游客参观,并进行专人讲解,全部免费。巧合的是,讲解员竟是冲野大叔的学生,趁假期在这里打工。
锡镴工厂里有许多中国旅行团,却几乎见不到背包客的身影,想必是没几个人对这种地方感兴趣的——这里随便一个锅碗瓢盆,就够背包客吃喝玩乐好多天的了,眼不见为净。
我仔细听完冲野大叔学生的全部讲解,并参与他们安排的各种互动项目,对我而言,并不会以背包客自居而故意与团队游客划清界限,只要是新鲜的东西我都颇有兴趣去了解。
参观完锡镴工厂,冲野大叔总算卸下心理负担,否则他总以为亏欠了我。由于天气太热,我们怕菜放在车里容易坏,就赶紧回去了。
奇怪!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同样的调味料,在国外做出来怎么就不是那个味道呢?下午我做的饭菜虽然没有难吃到不能下咽,但确实乏善可陈。本来就不怎么饿,我不想冲野大叔勉强吃太多,又怕浪费食物,硬撑着将所有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吃到最后直犯恶心。
我真是没事找事啊!人家明明是华人,还去中国旅行过好多次,我非逼人家吃我做得不伦不类的所谓中国菜。难怪冲野大叔吃得一脸忧郁,又不好做出评价。
入夜,冲野大叔依然不肯消停,要继续带我出去逛。好在他似乎了解了我的口味,带我去了吉隆坡最大的一家夜市。
马来西亚这么个小国家,无论什么东西再怎么说大,跟中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我去看了一眼,那夜市的规模甚至比我大学旁边的地摊街还不如,卖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MadeinChina,对我来说没有新鲜感,倒是夜市里的小吃很有特色,好多我没见过的。
“我今天吸取了一个教训。”我跟冲野大叔说。
“什么教训?”他好奇地问。
“就是不能吃饱了来逛夜市!”
没逛多久,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了间麦当劳坐下来休息。我随口问了句,附近有没有书店?我想去看看,冲野大叔立刻积极响应,要带我去一家大书店。我问在哪,他说开车去。我说我只是随口一提,附近有就看看,没有就算了,不用那么麻烦。
可冲野大叔钻牛角尖的功夫绝不亚于我,执意要带我去,怎么都拦不住。以后我得管好自己的嘴,不能再瞎提议了,冲野大叔实在是个脑筋不会拐弯的人。
冲野大叔带我去了茨厂街,那是吉隆坡的中国城,其实前两次来吉隆坡我都到过这地方,但我居然不知道它叫茨厂街。冲野大叔停好车,又慢悠悠地逛了将近半小时,才把我带到书店门口,可书店已经打烊,他又慢悠悠地把我带回去。
冲野大叔一边带我走路一边给我讲解茨厂街,恨不得将他所知道的每一栋老建筑的历史都讲一遍。渐渐地,我开始有些累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还是坚持着很礼貌地回应他的每句话,怕扫了人家的兴。
“你现在还饿吗?”
“我不饿。”
“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不用了。”
“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没有了。”
“还是吃点东西吧?”
“真的不用了,谢谢。”
“你真的不要客气!”
“我真的没有客气!”
唉,这到底是谁在客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