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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宸溪怀着重重的心事回到家,思索着要不要向父母敞开自己的心扉。
“宸溪,脸怎么了?”纪嫣然第一眼就看到,叶宸溪白皙的脸颊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叶宸溪这才想起,脸上受了伤这件事。
“妈妈,我没事。”叶宸溪强颜欢笑,露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灿烂笑容,她还是那个乐观开朗的女孩。但她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烦恼和痛苦却无人知晓,也许这一生都不会让人知道。
纪嫣然没说话,默默地替叶宸溪简单消了下毒,贴上创可贴。
出乎叶宸溪意料的是,纪嫣然什么都没有问她。
叶宸溪心里有些失望。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自己深深藏着就好了啊……
自己明明是这样想的……可为什么、又期待着向纪嫣然倾诉呢?自己真的……好差劲……
最近这些天发生的事压在她身上已经很久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高中生,不管内心有多么强大,她的心智也始终只有16岁,对许多事她都不能游刃有余地去解决。她也很想向别人诉说,让别人替她分担一些痛苦,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也很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一种安全感,这种心思在她的脑海中越发地明显起来。
叶宸溪怀抱着矛盾的心理,换了睡袍走下楼,看到纪嫣然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几张纸。
“妈妈……”叶宸溪走到沙发旁,低垂着脑袋,轻轻喊道。
“恩?”纪嫣然放下手中的资料,抬头看向一旁的叶宸溪。
叶宸溪顿了顿,没有说话。她还清晰地记得,她的视线接触到那双弥眼时,那迎面而来的压迫感。那双眼睛像是磁铁一样紧紧吸住叶宸溪的眼球,在浩大的力量和威压下叶宸溪深刻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到底……要不要说呢?
叶宸溪的内心在挣扎,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句话。
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向别人示弱的。这个道理叶宸溪懂,但她很累,在无数的黑夜和孤独里,寻求一点依靠的想法一点点破开她的防御,迫切地想要占满她的大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孤独。
即使有了最强大的力量,但没有一人肯陪伴在身边,要这无用的力量干什么?
“有什么事,不要自己藏在心底,告诉妈妈,妈妈跟你一起分担。”纪嫣然拉过叶宸溪的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叶宸溪眼眶发红,哑着嗓子:“可是……伴随强者的,从来都不是软弱……”
纪嫣然轻拍着叶宸溪的背,口中说着温柔的话语:“傻瓜。谁规定强者不能软弱了?记住,示弱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它代表着你对一个人的信任。当你感到累时,还有我们在身边,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的话,就放下来,有我们帮你分担。”
暖暖的一句话,就这样如春风般吹入叶宸溪的思绪,粉碎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恩!”
“那可以跟妈妈说说,你的心事么?”
叶宸溪组织着语言,尽量把语言编织得圆滑一些。纪嫣然就笑看着叶宸溪,倒也不急。
“那个……妈妈,你听说过……弥眼吗?”叶宸溪单刀直入主题,眼神躲闪,似乎有些心虚。
纪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褪下,换上一副罕见的严肃的样子,皱着眉:“谁告诉你的?”
叶宸溪脱离纪嫣然的怀抱,稳稳站在纪嫣然面前。
她把头埋得更低,语气更是轻得不可思议,纪嫣然差点没听清:“……同学说的。”
瞒着妈妈,对她没有好处,对纪嫣然也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决定一次说清楚。
纪嫣然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继而换上往日那样慵懒的笑:“妈妈没听说过呢。”
叶宸溪时刻注意着纪嫣然的神情,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瞬间的戾气。
“妈妈,那你知道癸师么?”叶宸溪继续小心地试探,她肯定纪嫣然一定知道。
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一道霹雳劈在纪嫣然的头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但只是一瞬间,她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看上去与往日没有什么异常。纪嫣然终是叹了口气,闭上双眸。这一天,还是躲不过去了。
她之前就猜到了叶宸溪可能看到了癸,为此她还特地去证实了这一发现,当时她就知道,总有一天叶宸溪会向她提起癸的事,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逃不掉的,终究是逃不掉。
纪嫣然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双眸中,尽是对过去的怀念和惋惜。
只一眼,叶宸溪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了沧海桑田和人事变迁,夹杂着她无尽的缅怀,像是一位看透人世红尘的老学者的眼睛,与纪嫣然的年轻外貌一点都不符。
“这天,终于是来了。”棱模两可的回答,让叶宸溪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那个同学,也有弥眼,是不是?”纪嫣然的语气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就那样平淡地盯着叶宸溪的眼睛。
叶宸溪反应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弥眼是什么东西:“就是那双红瞳?他有。”
纪嫣然扯了下嘴角,显得是那样无奈:“那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叶宸溪好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她硬是把话咽了下去。不行,这样说太荒唐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们家是不是癸师世家?”纪嫣然从叶宸溪眼中看出了难以启齿,于是她抢先开口道。
叶宸溪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你猜的没错。我们家正是捕猎癸的癸师代表。”纪嫣然眼眸都不抬,缓缓吐出这句天大的事实。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要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她多大的勇气。
叶宸溪浑身一震,抬眼大声反驳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她内心的震撼:“胡说!明明我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见过!你们这样温柔……怎么可能是……癸师……”
到后面,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现实明明显显地摆在眼前,她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纪嫣然无力地牵起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孩子,这便是事实。”
叶宸溪还想愤怒地出声,但这一切在真实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无力。
她也想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个事实,但总有一根刺卡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平静下来。她为何会产生这么大的失望?明明只是一个身世而已,她这么在意干什么?对,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身世,平静地接受就可以了……
叶宸溪始终直直站在那里,像是在挽留自己的最后一点依靠,但泪珠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
这一夜叶宸溪几乎没怎么合眼,她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潜意识中不允许她平淡地接受。
她觉得自己被最爱的人背叛了,这无异于把她的心口狠狠撕成两半。
撕心裂肺的痛,但她却喊不出来,因为那是她最爱的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伸进叶宸溪的房间,她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一夜。
这一夜里,她想了很多,有想到她的爷爷奶奶。她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他们,每当她问起的时候,父母总会转移话题,或是一笔带过。也有想到自己,想想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竟没有一丝美好的,值得铭记的回忆。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得越来越远,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起了床。
叶宸溪回忆起以前的自己,感到无尽的耻辱,她很讨厌她。
这一刻叶宸溪捉摸不透了,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她活着的意义,活下去的动力……
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与自己这么遥远。
她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亮光,她能看到所有人的面孔,有的丑陋、有的可爱、有的纯净、有的善良、有的温柔,她还可以映射出别人眼底的光,有的贪婪、有的真诚、有的清高、有的虚伪、有的胸怀大志……但她却永远看不到自己,看不到那个可以映照万物的自己。
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死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疼痛过后是愤怒,愤怒到无法思考,之后又归于平静。但破碎的镜子,怎么也恢复不到原先光滑无瑕的样子了吧?
她和家人之间,开始出现一条无形的、会慢慢扩大的裂痕。
叶宸溪反常地快速洗漱完毕,连早饭都不吃,就背着背包匆忙出了家门,像是在逃脱一个多么恐怖的地狱。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妈妈,她也不想把她们的关系闹得更僵。
也许逃避,才是最好的办法。
一向骄傲自信的叶宸溪,第一次低下自己的头,仓皇地逃离。
纪嫣然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远远眺望着叶宸溪远去的身影,眸中的情绪复杂。她的眼眶下浓重的眼袋,标志着她昨夜一夜都没有入睡,却丝毫没有消减她的美感。
一声长长的叹息。
悲伤、后悔、愤怒、愧疚、狠厉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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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