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个火枪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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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种古典悲剧的手法

为了观察那年轻人,米拉迪停了一会,随后,又继续讲她的故事:

“将近有三天,我既没有吃东西,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我的眼睛看东西也变得模糊起来——这是精神错乱的征兆。”

“再次到了晚上。我备感虚弱,时有昏眩之状,而每当昏眩之时,我就感谢天主,因为我相信我快死了。”

“一次昏厥中,我曾听见门被打开了。”

“他蒙着面,还带来了另一个蒙面人。我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喂!’他问道,‘您拿定主意了没有?’”

“‘我的话您听过了,那就是:在世间,我将到人类的法庭上控诉您;在天上,我要到天主的法庭上控诉您!’”

“‘这样说,您一定要这么坚持?’”

“‘我在正听我讲话的天主面前发誓,在没有找到为我复仇的人之前,我绝不善罢甘休。’”

“‘您是一个婊子!’他大声咆哮道,‘您将受到苦刑!在您恳求的世人的眼里您是被打上烙印的婊子,您就去向世人证明您既不是罪犯也不是疯子吧!’随后,他对陪他来的那个人说:”

“‘动手吧!’”

“啊!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菲尔顿大叫起来,

“那个人的名字,请您告诉我!”

“这时,我开始明白,这是最坏的结果。但是,刽子手不顾我的呼喊,无视我的抵抗,将我按倒在地板上,我哭得透不过气来,几乎失去了知觉。突然,我发出一声惨叫——一块通红、火烫的烙铁,在我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印记。”菲尔顿发出一声呼喊。

“您瞧呀,”米拉迪说。说着,她极负尊严感地站了起来,

“您瞧呀,菲尔顿,请您看看,他就是这样去折磨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吧!那个少女就这样成为无耻之徒宰割下的牺牲者吧!您要学会认识人类的心呀,从今以后,不要轻易地去充当他们报复的工具。”米拉迪迅捷地解开裙袍,把玷污了这个如此美丽的肩膀的、永远也不能消除的烙印指给那位年轻人看。她的脸上也同时变得通红——假装的羞愧和愤怒。

“可是,”菲尔顿叫起来,

“我看见的是朵百合花呀!”

“那正是他的聪明之处!”米拉迪说,

“要是英国的烙印……那就必须证明是哪一家法庭给我烙上的,但那是法国的烙印……唉!这样,我将终生蒙辱了。”他面色苍白,神态木然,被这个女人的绝世的美色弄得晕眩了。本来,一个女人向他袒露了自己的躯体是耻辱,但他却把这种恬不知耻看成了无限的崇高。最后,他跪倒在了她的膝下,犹如跪在一个纯洁圣女的脚下。烙印不见了,惟一剩下的是美貌。

“请原谅!请原谅!”菲尔顿大声说,

“哦!请原谅!米拉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爱情,爱情。”

“原谅什么?”她问道。

“原谅我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米拉迪向他伸出手来。

“多么漂亮啊!多么年轻啊!”菲尔顿一面赞叹地说着,一面不断地吻着那只手。米拉迪则注视着他,她那目光,是以使奴隶成为国王。菲尔顿是个清教徒,他松开她的手去吻她的脚。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爱她,而是崇拜她了。米拉迪看上去重又恢复了冷静——其实,她从没失去过冷静。菲尔顿发现那些爱情的瑰宝重新被贞洁的面纱掩盖了起来,其实这只不过是为了激起他更加火热的欲望。这时菲尔顿说:

“啊!我现在只想问您一件事,就是那个真正的刽子手到底是谁?”

“什么!”米拉迪大声说,

“您还需要我向您指名道姓吗?难道您还没有想到是谁吗?”

“怎么!”菲尔顿说,

“是他!又……又是他!真正的罪人是……”

“真正的罪人,”米拉迪说,

“是那个英伦三岛的蹂躏者,糟蹋无数妇女贞洁的虐待狂!由于要满足他自己的欲望,他竟不惜将英国拖入战争,让英国血流成河。他反复无常,今天,他保护新教徒,而明天,他又出卖他们……”

“白金汉!那就是白金汉!”愤怒的菲尔顿大叫起来。米拉迪双手捂起了脸,仿佛这个名字对于她是耻辱的。

“白金汉,一个迫害这个天使般的女人的刽子手!”菲尔顿怒吼着,

“天主啊,你怎么不杀了他!你怎么还让他,来毁掉我们大家呀!”

“天主对那自甘堕落的人是管不着的。”米拉迪说。

“天主等着将来有一天,将那些该下地狱的人的那些惩罚,都加给他!”菲尔顿情绪愈发激动,

“天主是想在天庭审判前让人类先处置他!”

“可世人惧怕他。”

“哼!可我,”菲尔顿说,

“我不怕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听了这话,米拉迪感到,她的心灵的快活难以自制。

“不过,温特勋爵,他又是如何参与进了这一切呢?”菲尔顿问道。

“请听我说,菲尔顿,”米拉迪说,

“即使在卑劣可鄙的人身边,也还有心地高尚的人。我有一个未婚夫,他是像您一样的人,我去找了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了解我,对我所讲的没有怀疑,他是一个高贵的贵族,和白金汉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身带佩剑,披上披风,径直去了白金汉的府邸。”

“是的,是的,我明白,”菲尔顿说,

“干这种事不应用佩剑,而应该用匕首。”

“前一天,白金汉已经作为使者去了西班牙。那时,查理一世还是威尔士亲王,白金汉是为亲王前去求婚的。”

“我的未婚夫回来了。”

“‘请听我说,’我的未婚夫对我说,‘那个人已经走了,所以,他暂时躲过了一劫。这样,我们结婚吧,这是我们早就应该做的。然后,您把这件事托付给温特勋爵去做吧——’”

“温特勋爵!”菲尔顿叫起来。

“是的,”米拉迪说,

“温特勋爵,现在您全明白了,白金汉呆在西班牙一年多没有回来。在他回国前八天,我的丈夫温特勋爵突然死去,丢下了我。为什么会这样?只有万能的天主知道。这让我去指责谁呢……”

“哦!多可怕的灾难!”菲尔顿大声说。

“我丈夫温特勋爵什么也没告诉他的兄弟,应该对所有的人保守这个可怕的秘密。您的保护人看到他的哥哥和一个没有财产的姑娘成婚,心里不高兴。我明白,我无法从一个对继承遗产失去希望的人身上得到任何支持,于是,便去了法国,打算在那里度过余生,但我的全部财产在英国,现在两国交战,我变得一无所有。这样,我被迫重返英国。”

“后来呢?”菲尔顿问道。

“后来,白金汉无疑得知我回来了,他就将这消息告诉了您的恩人。白金汉对他说,他的嫂子是万恶的女人,是一个被烙过印的女人。我的丈夫不能再活过来为我辩护了。温特勋爵相信了这一切,特别是这样对他完全有好处,更是坚信不移了。”

“他派人抓住了我,将我带到这儿来交给您看管,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后天,他将驱逐我,流放我,把我打发到下贱的犯人堆里去。哦!这个计划很妙!我的名誉不复存在了,菲尔顿。请将那把刀子给我吧,菲尔顿!”讲完这番话,米拉迪似乎已经精疲力竭,最后,倒进了年轻军官的怀里。爱情、愤怒,加上从未感受过的那种肉欲的快感,使年轻人忘记了一切,怀着全身的激奋,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闻着那张漂亮的嘴里散逸出的气息,而等他接触到那颤动得很厉害的胸部时,他的理智一点不剩了。

“不,不,”青年军官说,

“不,您一定要活下去,就是为了战胜您的仇敌,您也要活下去。”而菲尔顿却是死死抱着她,恳求着。

“啊!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她眯着眼睛语声喃喃道,

“啊!与其蒙耻不如死掉。菲尔顿,我的朋友,我求您让我一死吧!”

“不,”菲尔顿大声嚷道,

“不,您要活下去,我要为您报仇!”

“菲尔顿,我会给一切都带来灾难的!菲尔顿,放开我吧!菲尔顿,让我去死吧!”

“那好,我们一起死!菲尔顿将自己的嘴唇紧贴在女囚的嘴唇上。这时,有人敲门。这一次,米拉迪真的将菲尔顿推开了。”

“您听着,”她说,

“有人来了!糟了,我们全完了!”

“不会的,”菲尔顿说,

“那只是值岗卫兵通知我巡逻的卫兵过来了。”

“那么您快去开门吧。”菲尔顿乖乖地顺从了,这个女人已经主宰了他。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军士。

“怎么,有什么事吗?”年轻的中尉问。

“您命令我,如果我听见呼救,我就得赶快打开门,”士兵说,

“可您忘记给我钥匙了。我刚才听见您在叫,我想打开门,而门从里面反锁了。于是,我就把一位军士叫来了。”

“我在这儿。”军士说。菲尔顿神色迷惘,不知道该怎么说。米拉迪明白,只能她挽回局面了。她跑到桌前,抄起了菲尔顿放在上面的那把刀。

“您有什么权利想阻挡我去死?”她说道。

“伟大的天主!”菲尔顿大叫道。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一阵嘲讽的大笑声。勋爵穿着睡袍,腋下夹着一把剑,走过来。

“哈哈!”他说,

“已经到最后了。您看见了吧,菲尔顿,悲剧是按照我指出过的全部情节一幕一幕地上演着的。不过,她不会自杀的。”米拉迪心里明白,此时此刻,如果她不能有所表现,向菲尔顿证明她的勇敢,那她就完了。

“您看错人了,密露尔,但愿这鲜血会溅到仇人的身上!”菲尔顿大叫一声向她冲去。然而,为时已晚,米拉迪已经将刀子刺向了自己的躯体。但是,那把刀恰巧碰上了铁制胸衣撑。那个年代,所有女人都有这种胸衣撑,保护着妇女的胸部。这样一来,那把刀刺破连衣裙时滑下去,斜着扎进了肌肉和肋骨间。霎时间,米拉迪的连衣裙上渗出了鲜血。米拉迪仰面倒下去。菲尔顿夺过刀子。

“您看见了,勋爵,”他神情阴郁地说,

“在我看守下的女人……自杀了!”

“放心,菲尔顿,”温特勋爵说,

“她没有死,放心,您到我的房里等着我。”

“但,勋爵……”

“去吧,我命令您。”菲尔顿服从了命令出门时,他将那把刀藏在了自己的怀里。温特勋爵喊来了那个女佣人,他将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囚交给了她,让她一个人陪着她。只是,尽管他确信她不会死,但伤势毕竟是严重的,他立刻派了人去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