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非鱼肉 (1)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行悠悠醒转,他只觉后脑仍隐隐生疼,昏昏沉沉的,两只手臂发麻,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他睁开眼来一看,自己正被吊在中军帅字旗的旗杆之上,却不是在地上,而是悬于数丈高空,两只手腕已然被绳索勒得发紫,渐渐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中军露帐空无一人,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诸侯的尸体已不见了,地上大片大生的血迹也已清除,一切便如同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也不知先前那场惨烈的搏杀已经过去多久了。天行心道:“诸侯为何不即刻将我杀了,而是吊在这里?”想了想便即明白:“看来众人恨我极深,不打算让我这么轻易便死,把我吊在这里是想将我折磨一番,再让我痛苦至死。”
此时正当晌午,天空中烈日炎炎,沙漠又有大风肆虐,风吹日晒,使得天行口干舌躁,嗓子里似要冒出烟来。他久未饮水,以至连汗也半滴不流,只觉嘴角生疼,用舌尖一舔,只觉津津血丝从唇上干裂处流出。腹上的刀伤已经自然愈合,只是常有嗜血的飞虫过来叮咬伤处,痒痛难耐。到了傍晚,天幕垂落,天气转而变凉,吊得久了,手臂麻木不仁,反而不觉得痛了。
夜近深沉,中军场上来了一名白衣小卒,他举着火把,将场上各处火把火盆等明器点亮,抬头看了看吊在半空的天行,骂了句:“活该!”
便即离开了。
大沙之中地旷人稀,何处有光亮何处便有蚊虫飞蛾。过不多时,中军露帐上空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便似乌云盖顶一般,大群大群的嗜血蚊虫落到天行身上,不住叮咬,甚至还有蝙蝠过来吸血。这番滋味简直比挨刀子还要难受,天行心中有苦,却已无力呼喊,更何况便是叫喊也不会有人来理。
第一日总算挨了过去,却不见有人前来处置自己。第二日过去,还是如此,直至挨到第三日上,天空中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浇在天行身上脸上。他已有多日不曾饮水,此刻大雨倾盆如柱,正好解渴,天行尽力抬起头将嘴张大,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中,一解干渴之苦。
而大雨只持续片刻,乌云便即消散,重又回到赤日如炙的苦境。大风卷起漫天黄沙吹到天行的身上、脸上、头发上,与他身上的雨水混合成了泥浆,泥浆被吹干晒干后,又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层沙粒,沙中的盐份沾到伤口处,直痛得天行颤颤发抖,刚喝了几口水,都化作冷汗流了出来。如此一来倒并非全无好处,伤口被盐这么一杀,化去了脓水,不治伤处扩散,也使蚊虫无法叮咬,减去了天行不少痛苦。又过了一日,仍是不见有人来,天行心想:“莫非他们是想把我活活吊死在这不成?”
算起来,他已有五六天不曾进食,经过上次与群雄的一场大战,身受重伤,体力消耗殆尽,又被吊在这里长达数天,神智渐渐模糊,已是奄奄一息。
这天晚上,那名白衣小卒如往常一般将整场明器点亮,天行已无心再去看他。刚闭上眼,但听不远处有人向此走来,从脚步声中可以判断来者是个女子。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离旗杆不远处,天行睁开眼睛,定晴往下面一看,场中站着的正是蓝嫣。只见她艳丽如昨,一双妙目正在望着自己,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似的表情。
心天心想:“这个蓝嫣空生得如此美貌,心肠却比蛇蝎更毒。”他平生所见女子无一不是温婉良善,似这等蛇蝎美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先前设计害了自己不算,今日还要专程跑来,看自己的这副惨状,心中虽恨她,却也无能为力,只得闭起了眼睛,不去看她。
蓝嫣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难道你就真的那么恨我,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天行强行使出一点力气,骂出一个字:“滚!”蓝嫣不再说话,却又不肯走,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几声抽泣,天行重又睁开了眼睛,向下望去,见是蓝嫣正在哭泣。两人距离数丈之远,看不清她表情,但从她动作来看,想是哭得很是伤心。天行虽孤傲,对女子却一向心软,可眼前这个蓝嫣却实在让天行心软不起来。在天行看来,似她这等蛇蝎美人只是拥有一副迷人的皮囊而已,内心却与其它奸恶之徒没甚么两样,甚至犹胜于彼。
天行鄙其所为,冷笑一声,说道:“我已被你们擒住,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便是,何必又来装模作样的充好人,倒教我看了恶心!”蓝嫣听他言辞口气甚是厉害,定然是怨恨自己偷袭他那一刀,以至被擒。哭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我要告诉你,这一切岂非出自我本意,是云飞扬指使我如此而为,起始我未想太多,只道帮助群雄总不会有错,但后来”蓝嫣顿了一顿,拭去脸上的泪水,续道:“后来我仔细想想,越发觉得对你不起,你挫败西域大力士,众人皆看在眼里怎会有假,说你是西域派来的奸细我也不信,后来你被群雄围攻,豪无畏惧的那份勇气令我钦佩,拼着命也要替朋友杀出一条血路送他出去,这份干云义气更让我敬慕,后来我终于明白,像你这样一位英雄,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天行听她讲得情真意切,稍稍有些动心:“真想不到,千百群雄皆是见过世面之人,当中却无一人像她这般了解我,否则便不会与我刀兵相见,那关岳、元震二人也不至枉死。”他心中仍在对关元二人之死感到内疚。
天行睁开眼晴看着蓝嫣,只见火光照映之下,她脸上的泪珠晶莹生光,如宝钻一般,不住的顺颊滑落,蓝嫣续道:“我越想越是懊恼,怎么就一时糊涂,竟然鬼迷心窍上了云飞扬的当,助他做下这有悖天理之事,我这次过来别无他想,只想弥补我所犯下的过失,放你离开。”
天行一惊,万没想到她此来是助自己逃走的,心中激动,刚要回她的话,但转念一想:“世事无常人心叵测,上回我已被她骗过了一次,岂能再次上当。”想到此,他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已成了这般模样,只剩下半条命在,是死是活全在你们掌握,又何必如此枉费心机。”
话虽如此说,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强横。
蓝嫣见他仍不信自己,叹道:“都怪我先前骗过你,你不信我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你本不该相信我的,我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让我补过,还不成吗?”天行的话本是为了试探于她,见她果有相助之意,却又不敢尽信,一时犹豫不决。
见天行半晌不语,蓝嫣擦干了眼泪,正色道:“好罢,即便当真如你所言,我是有意诓骗于你,此刻连你的命都已在我手上,我又能从你身上得到些甚么呢?”她这一问倒把天行问住了,心道:“是啊,她的确没有必要再来骗我。”蓝嫣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便带着你一起逃出去,事后要打要杀,嫣儿随你便是。”说话就要放天行下来。
天行见她在旗杆下解绳,当真是要相救自己,再无疑意,心中对她的恨意也消减了大半,心想:“此番若能逃脱出去,倒真要谢她,那一刀之仇也可一笔勾销。”
吊着天行那根绳子一端绑在他手上,一端系在旗杆下的一块大石上,绳口甚粗,系得又紧,蓝嫣毕竟只是一个少女,手上哪有力气,解了半天也解不开,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天行在上面看得清楚,见远处有十余人举着火把正向此处走来,他怕蓝嫣被人发现,到时候岂不是连累了她,急忙向蓝嫣叫道:“有人正朝这边过来,你快找个地方躲好。”蓝嫣听见了,向远处一望,的确有星星火光正朝这边过来。她放下手中绳索,放眼四顾,见场中空旷无遮,一时难以找到藏身之处,只好先躲到高台之后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