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避祸山中 (2)
可能是因为乔家对乔姑娘逼迫的紧,乔姑娘就要求乔震宇以莫邪山庄的名义广发英雄帖,召集莫庄主的所有旧交齐聚莫邪山庄,说要当众交代典籍的下落,并宣布典籍的归宿。乔震宇以为乔姑娘已是他乔家的人,自然不会把典籍交于外人,于是就高高兴兴地把所有江湖朋友都召集到莫邪山庄,尽等着搬秘籍。“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仰望着天空,好象十分崇敬似的,说道:”果然,如乔姑娘所言,待所有武林人士聚齐后,她就说出了典籍的藏处,并当众搬出了所有典籍。听宋大哥说,那些武学典籍堆成了一座小山,把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乔姑娘竟一把火点燃了那些典籍。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自然贪图武学宝典,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须顾及身份,不敢贸然阻挠。那场火烧了一个多时辰,许多人因为心疼典籍而神伤失态。“申飞不禁咋舌道:”想不到乔姑娘如此刚烈,宁愿把典籍烧毁,也不愿交给外人。“又问道:”乔姑娘烧毁了典籍,岂不惹闹了乔震宇?乔震宇有这般好心,依旧收留乔姑娘?“白衣女子道:“乔震宇一身铜臭,才没那么好心呢。他见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扭头就走,当下就不认乔姑娘是他乔家人了。
其实,武学典籍已经烧毁,许多莫庄主的旧交都肯收留乔姑娘,只是乔姑娘不肯。她说人要重信守诺,她的命是乔家救的,一辈子就是乔家的人。当时乔浩天业已十四五岁,见乔姑娘这般守信,才央求他父亲收留了乔姑娘。”申飞突然敬佩起乔雨菲来,心道:“若要我一辈子效忠乔震宇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得痛快。”转念又想:“说不定谋害莫家上下的人,就是莫庄主的旧交,他们表面做好人,暗地里却坑害朋友。以此看来,以经商为生的乔家才是最令人心安的地方,起码不会认贼作父。”白衣女子抱着膝盖,悠悠地说道:“我很佩服乔姑娘的,虽然家破人亡了,可她依然自强不息,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可以设法为家人报仇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总会知道的。到她知道的时候,就能为家族报仇了。不像一些人,就算知道仇人是谁,也没本事报仇……“这几句话说的很轻,但包含了太多的痛楚。申飞自然听的出来,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张姑娘可否认识一位叫许欣欣的姑娘?“那白衣女子明显一震,但马上就镇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申飞道:”只是碰巧听人提起的,不知姑娘可否认识?“白衣女子淡淡道:”她不过是张府的一个小丫头罢了。“之后就沉默起来,再不说话,申飞也不好问下去。
申飞感觉到白衣女子被一团愁云包围着,密密层层,透不出一点空隙。尽管她要极力摆脱忧愁,可忧愁太深了,无时无刻不充盈她的心间。白衣女子忽然说道:“谢谢你!从来没有人会和说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有人肯听我说这么多话。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宋大哥讲给姐姐听的,我只不过从旁听到罢了。虽然我们并不熟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说于你听……”说话间她扭头看着申飞,虽然隔着面纱看不到她的目光,但那份真情的流露是能够感受到的。申飞心际颤动,冲口就想说道:“其实我也有许多话想于你说的。”可那一句话的隐痛立时又浮上心头,她不过是为了报恩而来,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她不应该是我的知己,可能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既然不是知己,又何必交深呢?申飞思绪百转,最后以极平静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这般与人说话了……”在蛇谷时,他无人可谈;而现在,人人都当他是采花贼,是无人肯于他谈。放眼江湖,连一个相信他的人都找不到,不禁长叹一声,自我嘲讽起来。他暗自运气试探伤势,感觉浑身的真气依旧全部集中在心脉,挪动不得,稍有差池,就会引起伤口决裂。
但是只要不妄动真气,心口的伤势应该不会严重,起码没有生命危险。至于周身的其他伤处,暂无暇顾及,幸无甚大碍,只得先搁一旁了。然后扭头对白衣女子道:“申飞首先感谢张姑娘的救命之恩,此番大德,永生不忘;另外申飞对先前的无礼之举表示道歉,申飞有伤在身,不能以礼谢罪,望张姑娘恕罪。”白衣女子突闻申飞说出这种话来,心下一惊。申飞接着道:“张姑娘乃大家闺秀,冰清玉洁,实不应该因在下而遭此劳苦。现下已脱险境,张姑娘理应乘马而出,与令姐及早会合,以安家人之心,亦可减轻在下内心之不安。日后,张姑娘若有差遣之处,在下定然照办,决不推搪。”内心不禁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分明是张兮路要害他,而他却被张兮路的女儿救起,现在又要设法来偿还张兮路女儿的恩情。这番话说的极为客气,也极为生疏。白衣女子霍地站起身来,一声不吭,朝林子那边走去,看样子有些气恼。申飞一愣,实不知因何得罪了她。申飞以为白衣女子已就此离开,心中难免有些惆怅。但一想到两人不过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不禁意味索然,黯然失笑。由于无力动弹,便试着以心死神凝之境疗伤。
他鄙弃所有杂念,目空心空,渐渐进入忘我之境。刚开始时,脑海一片空白,无思无觉。可不消片刻,所有的感觉都清晰起来。蝉噪声,鸟鸣声,流水声,飒飒风声,甚至落叶声,都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清晰。对此感觉,申飞依然不敢信服,只道伤重在身,不能真正入境。真气完全聚集在心脉,把真元团团围住,不露丝毫缝隙。尽管申飞已把真气交以神运,可真气依然没有活动的迹象,或许它们已经由神支配了。申飞见心死神凝之境亦对伤势起不到分毫作用,顿时颓然失色。以目前情形来看,躺不上十天半个月,休想起得了身。到那时,即便没有被山中虫豹吃掉,也已经活活饿死在这儿。不禁后悔让白衣女子离开了,她起码可以照顾他的饮食。申飞无奈地笑笑,喟叹道:“或许是因为我对她的期望太高了,得知她只为报恩而救我,心中过于失望,言语间难免冷漠,方惹恼了她。”念到此处,更加后悔起来:“不论她是否是我的知己,她毕竟救了我的命。虽然她说只是为了报恩才这么做,但与那红衣女子相比,她的品行已不知高了多少倍。在张兮路的熏陶下长大,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实在难能可贵……”一下午的时光就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不料夜幕降临后,却见白衣女子抓了一只山鸡回来。
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把山鸡收拾干净,起火烧烤。
一直到肉熟香溢,白衣女子也没有开口。她撕下一条鸡腿递给申飞后,就背他而坐,呆呆地看着火焰出神。不知为何,申飞竟然感觉十分愧疚,赧然道:“对不起!”这种感觉因何而起,这句“对不起”又因何而说,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但内心确实有这种冲动。白衣女子双肩颤了一下,却没有立时说话,顿了顿,才轻轻地说道:“你的伤太重,需要人照顾。”虽然两个人的话没有丝毫联系,但彼此都懂了。申飞也搞不清楚此时到底是何心境,忍不住轻轻叹道:“我知道姑娘是一片好心,但是我身名狼藉,恐怕有损姑娘声誉。”白衣女子依旧背着他,却异常肯定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申飞一愣,当即便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也许问了也是同样的结果。由于抱有太大希望已经让他十分难过了,现在他实不该再存幻想。他道:“多谢姑娘能为我说公道话,我万分感激。但是别人并不这么看我,人言可畏……”尽管他很需要她的帮助,但他不能害她。他连敌对的人都不想伤害,更何况真心帮助他的人呢?可白衣女子当即截住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声音是那么甜美,又那么决绝。申飞震惊不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清誉何其重要,而她却说不在乎。
我行我素自在游,他人谗言随他闹。只要行得正,站得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何管他人闲言语?申飞的心海掀起阵阵涟漪,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心灵某处与之达成了共鸣,令人激动至极。感觉是如此强烈,充盈着肺腑,好象要一并呼出千言万语,方觉痛快。可张口欲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白衣女子站起身来道:“申公子好好休息……”言罢又走回林子中去了,独留申飞在那里怔怔发呆。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惆怅,兼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害怕……这一夜,异常漫长,堪比几个世纪。即便是在蛇谷中度过的数年,也没有这般难熬。渐渐地,申飞搞不清楚对白衣女子到底是何感觉了,反正满脑子都是她的白衣倩影,忘不掉,挥不去。一夜无眠,直到天际泛白,才悠悠睡下。
梦中依然有她的影子,圣洁,无暇,不容丝毫亵渎。他仿佛看到她的脸,她的笑,她的颦……十分真切,又十分模糊。待一觉醒来,果然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看到那那默默伫立的白色身影。她站在小溪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看着什么,或者什么都没看。清风飘过,拂动她的衣裙,飘飘然,若欲乘风的仙子。或许自古仙子多烦恼吧,尽管她动也未动,却给人以忧郁之感,让人既羡慕又怜惜。申飞试着活动一下四肢,依旧软弱无力,不见好转。但早已料到如此,也不放在心上。倒是白衣女子的身形,令他迷茫难解。作为张兮路的女儿,有钱有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呢?白衣女子足足站立了半个时辰,方觉醒般耸了一下肩,回过身来,与申飞对视一眼,淡淡地说道:“申公子醒了?”申飞“嗯”了一声,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冷淡了许多。
昨日她看到自己醒来时,多少有几分欢喜,而现在冷漠的如同陌路人。“我们本来就是陌路人吧。”申飞黯然心语。白衣女子又取了几枚果子给他,道:“今日没有死去的山鸡野兔,我们先吃果子充饥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喜欢杀生。”申飞深有同感道:“为了满足自己,而痛苦他人,实在是不应该。可是弱肉强食,自古如此,又岂是你我能改变的了的?”白衣女子重复了一句“弱肉强食”,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申飞叹一声道:“弱肉强食虽是自古定律,却终不为我所喜。终日里,不是念着如何害人,就是想着如何逃避他人迫害,既惊且累,生有何趣?如若能够摈弃所有仇恨,闲情自然,以助人为乐,以救人为喜,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岂不美哉?”白衣女子微震,仰面看着申飞,道:“可以如此吗?”但马上就自悟地低下头去,轻轻的说道:“说是如此,可如何能抛得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