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著有《窦娥冤》、《救风尘》、《拜月亭》、《望江亭》、《单刀会》、《蝴蝶梦》等名剧。贾仲明《录鬼簿》吊词称他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他多才多艺,通晓音律,长期生活于艺人圈中,有时还粉墨登场。关汉卿嫉恶如仇、不畏强暴,自比为“捶不扁、炒不爆、砸不碎、煮不透、响当当一颗铜豌豆”。他的剧作深刻地再现了动荡不安、政治腐败、阶级民族矛盾尖锐的元代社会现实,同时充满着反抗强权的战斗精神。慨慷悲歌和乐观奋争构成关汉卿剧作的基调。关汉卿在创作剧本时,注意尽快“入戏”。他以洗练的笔触交代戏剧情境与人物关系,把观众的目光“聚焦”到主要戏剧矛盾上,从而迅速引起观众看戏的兴趣。
悲剧《窦娥冤》是关汉卿的代表作。全剧四折一楔子。写儒生窦天章因无钱进京赶考,被迫将幼女窦娥卖给蔡婆家做童养媳(楔子)。窦娥婚后,丈夫去世,婆媳相依为命。蔡婆外出讨债,遇到流氓张驴儿父子,张驴儿企图霸占窦娥,窦娥不从(第一折)。张驴儿便想毒死蔡婆来要挟窦娥,没想到误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张驴儿反咬一口,诬告窦娥杀人。官府严刑逼供,判窦娥死罪(第三折)。临刑之时,窦娥指天发誓,死后将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以明其冤(第四折)。窦娥死后,其誓果然一一应验。三年后,窦天章为官上任,窦娥托梦给父亲,窦天章遂重审此案,为窦娥申冤。《窦娥冤》全剧激荡着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窦娥绝望之际向天地发出的呼喊,千百年来更是感动着无数的读者与观众:“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宝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关汉卿不光擅长悲剧的写作,喜剧、历史剧等也是他的长项。《救风尘》以喜剧的笔触塑造了机智善良的风尘女子赵盼儿的形象。历史剧《单刀会》写关羽智勇双全、单刀赴会的英雄气概;《西蜀梦》通过关羽、张飞的阴魂托梦刘备,要求他起兵报仇,以此突出了关羽、张飞虽死犹生的英雄气概,谴责了见死不救、卖身求荣的奸佞小人;《单鞭夺槊》赞美了草莽英雄尉迟敬德,谴责了泄私愤报私仇的李元吉;《哭存孝》鞭挞了李克用在取得军事胜利后诬杀功臣良将的行为,突出了“太平不用旧将军”的主题。此外,《拜月亭》写蒋世隆、王瑞兰夫妻的悲欢离合,《望江亭》写青年女子谭记儿的勇敢机智。这些都已成为后世不断搬演的剧目。
白朴,出身金代仕宦家庭,诗文俱佳,因不满元人统治,坚辞不受荐举,而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其剧作题材多出于历史传说,剧情多为才人韵事。名作为《梧桐雨》和《墙头马上》。前者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后者则写一名普通女性李千金冲破世俗偏见、自主择偶的故事。两者都以爱情为主题,但前者为悲剧,写得凄恻婉转;后者为喜剧,写得活泼热情。两部作品均为爱情剧之佳作。特别是《梧桐雨》,较之同一题材的诗歌名作——白居易的《长恨歌》,该剧有着更为深刻的人生感悟与情感内涵。《梧桐雨》本意并不在歌颂李、杨的爱情,而是要通过李、杨之事,来抒写人世沧桑。因此,它毫不避讳李隆基夺取儿媳杨玉环的过程,也不讳言杨贵妃与安禄山之间的私情。全剧曲词华美优雅,充满着浓浓的诗意和人生动乱沧桑之感,历来为人所称赏。第四折是全剧的情感高潮,也是最为后世称道的部分。李隆基退位后,满怀愁绪,徘徊于梧桐树下,追忆往昔,思念死去的杨玉环,过去的岁月欢情对照着眼前的孤独凄惶,让他倍感哀伤。在落叶满阶、秋虫絮聒的夜晚。李隆基梦见杨玉环,不料才说上几句话就被惊醒了。醒后,只听得“窗儿外梧桐上雨潇潇”,淅淅沥沥,“一点点滴人心碎”。在这一折中,白朴用了23支曲子。来表现李隆基的复杂心情。曲词将景与情融为一体,用了许多极富韵律感的拟声词,语言极富表现力。而秋夜梧桐细雨的意境,无疑与李清照《声声慢》中“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相交融,使全剧结尾笼罩在一片孤独凄美的感伤气氛之中,意韵悠长,回味无穷。也正因为如此,后人评此剧为所有写李杨爱情剧作中的顶峰之作。此剧更是直接影响到了洪异的传奇戏曲《长生殿》的创作。
马致远生于富豪之家,饱读诗书,但仕途不顺,晚号东篱,期望效法陶渊明归隐田园。50岁左右,他看穿世事,退隐山林,诗酒自娱,过着“酒中仙、尘外客、林间友”的生活,拒绝与统治阶层同流合污。马致远是个享有盛名的戏曲家,世人称其为“曲状元”。元代周德清以关汉卿、郑光祖、白朴、马致远并列;明朱权《太和正音谱》更推崇他“宜列群英之上”。
马致远的杂剧名作为《汉宫秋》。大致剧情为:汉元帝因后宫寂寞,听从毛延寿建议,让他到民间选美。王昭君美貌异常,但因不肯贿赂毛延寿,被他在美人图上点上破绽,因此入宫后独处冷宫。汉元帝深夜偶然听到昭君弹琵琶,爱其美色,将她封为明妃,又要将毛延寿斩首。毛延寿逃至匈奴,将昭君画像献给呼韩邪单于,让他向汉王索要昭君为妻。元帝舍不得昭君和番,但满朝文武怯懦自私,无力抵挡匈奴大军入侵,昭君为免刀兵之灾自愿前往,元帝忍痛送行。单于得到昭君后大喜,率兵北去。昭君不舍故国,在汉番交界的黑龙江里投水而死。单于为避免汉朝寻衅滋事,将毛延寿送还汉朝处治。汉元帝夜间梦见昭君而惊醒,又听到孤雁哀鸣,伤痛不已,后将毛延寿斩首以祭奠昭君。
该剧一直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凄凉与哀愁。汉元帝贵为帝王,却无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一个女子,在金元之际,马致远选择了汉室受辱这一题材,寄寓了自己对历史和人生的的感悟。抒发了一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只能任人摆布的悲哀。剧作的第三折和第四折,工笔细描了元帝与昭君的生离死别,以长达两折的篇幅来表达他们的离愁别绪。如果作者稍欠功力即会流于平庸枯燥,但《汉宫秋》偏就写得惟妙惟肖、感人肺腑。有些段落更是余香满口,如汉元帝辞别昭君后的两支曲子“梅花酒”和“收江南”:[梅花酒]“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鸾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收江南]“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美人图今夜挂昭阳,我那里供养,便是我高烧银烛照红妆。”如此迂曲环绕,如许缠绵郁结,让人不禁拍案叫绝。马致远特别构思了王昭君在番汉交界处舍身殉难的情节。由于王昭君的慷慨殉难,既保全了民族气节和对元帝的忠贞,又达到了匈奴与汉朝和好,并使毛延寿被送回汉朝处死的目的。因此,王昭君以身殉难的悲壮之举,与那“只凭佳人平定天下”的屈辱求和之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全剧用明妃一弱女子的正气,来反衬那些倩女离魂以“女色救国论”来掩饰怯懦与无耻的文过饰非者。昭君既有对元帝的眷恋之情,又能为“国家大计”而毅然地“出塞和番”,并不惜以身殉国难,这就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她的深切同情和高度赞扬;而对于以元帝为首的封建王朝来说,则是一种深刻的揭露与辛辣的嘲讽!
郑光祖《倩女离魂》是以唐传奇《离魂记》为素材改写的杂剧,写秀才王文举与倩女指腹为婚,王文举不幸父母早亡,倩女之母欲悔婚约,借口只有王文举得了进士之后才能成婚,想赖掉这门婚事。不料倩女却十分忠实于爱情,就在王文举赴京应试,与倩女柳亭相别之后,由于思念王文举,倩女的魂魄便离了原身,追随王文举一起奔赴京城。而王文举却不知是倩女的魂魄与他在一起,还以为倩女本人同他一起赴京。因此,当他状元及第三年后,准备从京城启程赴官,顺便打道去探望岳母,便先修书一封告知倩女的父母。王文举偕同倩女魂魄来到了倩女身边,魂魄与身体又合二为一,一对恩爱夫妻得到美满团圆。全剧充满了浓厚的抒情浪漫气息,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感情真挚热烈的少女形象,使这一剧堪与《西厢记》相媲美,并使他“名香天下,声振闺阁”。第二折写倩女的离魂在月夜追赶爱人。秋夜江边,一个娇怯少女的魂魄战战兢兢,小心前行,六支曲子把江边景色和少女心情,描绘得惟妙惟肖,历来为人所称道。曲词清丽优美,如“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霜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以月夜秋江为背景。既衬托出魂魄迷离恍惚之特点,又充满了诗情画意。《倩女离魂》的情节和人物形象受到《西厢记》的启发,又对《牡丹亭》有较大影响,《倩女离魂》在这两大名剧之间似乎起了一种过渡的作用。
元代统治阶层轻视文化,文人地位急剧下降,当时社会流行“九儒十丐”之说,意为文人的地位仅高于乞丐,甚至比娼妓还低。很多文人出于谋生的需要,开始从事杂剧创作。他们才华横溢,一腔怨愤,表现在元杂剧创作中,便呈现出一种叛逆精神,并充满着鲜明的反抗正统观念和权威势力的创作倾向。由此诞生了“元曲四大家”等一批天才剧作家。
强烈的冲突是元杂剧最具魅力的地方。民族冲突、文化观念的冲突、不同社会阶层的冲突、家族内部的冲突、官民之间的冲突等都成为元杂剧表现的主题。在元曲四大家的剧作中,这种冲突体现得尤为明显。剧作中的这些冲突实际是元代社会种种内在冲突的缩影。而戏剧艺术的最重要构成要素就是冲突,元杂剧的这种特质恰恰成全了这一艺术形式的内在要求。
另外,在人物塑造方面,元杂剧的主人公大都是平民百姓,是小商人、小手工业者、打渔者、农民、寡妇、妓女等小人物,他们面对的则是强权威势。因此,他们的反抗就是一种弱者对强者、卑微者对高贵者的反抗,双方力量悬殊。但他们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且义无反顾,不惜以性命相搏,使得这种反抗显得尤为惊心动魄,悲壮惨烈,却也由此获得了崇高的悲剧效果。《窦娥冤》至今读来依然可以令人血脉贲张、荡气回肠,靠的正是这种悲剧魅力。
黄公望的山水画
水墨山水画到元代真正达到了成熟,文人画风完全成形。从创作媒介上看,唐宋画作多用绢本,元代画作则以纸本为主,纸本更利于表现笔墨趣味;从创作题材上看,元代文人画多取材于山水、花鸟、梅兰竹菊和木石等;从创作形式看,更多借鉴和化用书法用笔,书画合一,诗、书、印相杂糅蔚成风尚,在画上题款、题跋、题诗相当普遍;从创作倾向看,自然山水在元代画家眼中并非客观摹写的对象,而是情感意趣的载体,他们要借山水来抒发性灵,不追求逼真写实,而讲求神韵意境。所有这些,都使得元代山水画浸润着浓浓的文人气息。能够代表这一成就的主要有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这四位画家,后世称其为“元四大家”。这四人均为江浙一带文人,年龄相近,画风相近,但又各具特点。黄公望的山水简淡洗炼,草木丰润;王蒙善于在山水中表现人的山林逸趣;倪瓒则笔意萧疏,有一种荒凉空寂的趣味;吴镇重水墨晕染,山水画作笼罩着一股苍茫沉郁的气韵。“元四大家”中以黄公望年岁最长,也以他的成就为最高。
黄公望(1269—1354),江苏常熟人,本姓陆,后过继给了永嘉黄氏,据传他的养父是在90多岁的时候得他为子,十分高兴,感叹“黄公望子久矣”,因此名公望,字子久。黄公望少时即聪敏,博学多才,通音律,精书法,诗文俱佳,中年曾任书吏,因上司贪污案受牵连,被诬入狱。出狱后,他绝意于仕途,改号“一峰”、“大痴”,从此信奉道教,云游四方,以诗画自娱,并曾卖卜为生。四处云游的生活使他得以遍历名山大川,全真教讲求返朴归真、修身炼性的教义也对其平淡空远的画风影响至深,到晚年,黄公望已是画名冠世。除画作外,他还著有《写山水诀》、《论画山水》等画论作品,后世也多奉其作为典范。
他学画生涯起步较晚。50岁左右专心于山水创作,常常随身携带纸笔,见到奇石妙景,即速写模记。然由于生活坎坷,寒暖自知,所绘山水,必亲临体察,画上千丘万壑,奇谲深妙。其笔法初学五代宋初董源、巨然一派,后受赵孟頫熏陶,善用湿笔披麻皴,为明清画人大力推崇。
黄公望画作中影响最大的是他作于晚年的纸本长卷《富春山居图》。此卷总长约7米多。描绘的是杭州附近富春江两岸的初秋景色。卷首起笔为江边景色,然后是绵延起伏的山峦,中段几座高高的山峰突起,最后结束于茫茫江水之中。画面上约有数十座山峰,座座形态各具,数百株树木,株株神态不一,岸边时见茂林村舍,水中偶现渔舟小桥。从构图上看。他采用的是全景式构图,但又不仅仅拘泥于全景图貌,而是自由挥洒,近景、中景、远景的处理疏密得当。开头的一段,树、石、山安排得错落有致,中段大片山峦起伏,近景一座高山似乎就在眼前,山间村舍清晰可见,而后面的山峦则一座座渐行渐远,一层层向左向上延伸,最后与江水连为一体。展卷赏之,直入眼帘,壮阔波涌。画面上时见大片空白,简洁旷远而又引入遐思。在技法上,山石多以干笔披麻皴画就,披麻皴是五代山水名家董源所创,主要用于山石画法,线条短促而略带弧度,连贯不断,由上到下,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北宋巨然在此基础上,又独创了长线条、密交织的长披麻皴法,特别适于表现江南山峦。黄公望此图的长披麻皴约有20厘米长,枯湿相间,再以墨点加于山脉之上,凸显出山峦的层次和质感。近处松树的松针,不用传统细线勾勒,而直接用干笔浓墨绘成,远处的丛林则多用横笔点染。用色上,山石墨色极淡,远山、江边沙渚、水波用稍深墨色抹出,点苔、点叶则用浓墨,这样显得山淡树浓、层次清晰而又疏旷简远。细看来,这些技法均与书法一脉相通。作画就如写字,笔的中锋、侧锋交相使用,画中时含草篆之意,墨色浓淡随势俯仰。《富春山居图》充分体现了元代山水画的写意特征。与其说它是富春江山水写实之作,倒不如说它是黄公望笔下的世外桃源,整幅画卷洋溢出一股清新灵秀的飘逸风采,恰符合画家晚年超脱尘世的恬静心境。
《富春山居图》的绘制历时数年,约完成于黄公望80多岁时,是画家的巅峰之作,后世谓之为画中之“兰亭”,明清两代山水画作均深受其影响。此图的流传颇具传奇色彩,最初黄公望是为其道友无用师所作,无用特别请黄公望在图上题写“无用”之名以明确其归属。在后世流传中,明代著名画家沈周、董其昌都曾拥有过此图。到清初时则流传到了民间收藏家吴正卿手中,吴对其珍爱备至,朝夕相随,病危之时,曾欲将其火焚以殉,幸亏被他的侄子从火中抢出,可惜已经烧去了卷首部分。全图因此分成两段,前段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后段则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