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老者、红衣汉子二人与皇上见过礼,将龙驾搀扶了,出得门来,又拥上龙辇,各率本部人马,护了大驾,回京师去了。
粗壮老者与红衣汉子自是“韩统军”与“史衙官”了。
紫衣人跪送皇上龙驾离去,立起身子来,对了周围大喝道:“将罪臣李茂贞押来见本帅!”
“李节度使”恭候于客厅院内,哪敢挪动半步身子?听得紫衣人喝声,不用兵丁动手来请,便自己跑入客厅来。他见得紫衣人,躬身捧揖道:“元帅爷唤下官有何吩咐?”
“哼哼,李节度使乃明白之人,还用问老夫么?”
“李节度使”见得紫衣人面沉似水,又听他语气不善,心头一颤,身子跪倒于地,口中发出嗦嗦之声:“下官罪该万死,请元帅爷瞧在昔日的交情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李茂贞,老夫不瞧昔日的交情,你能当上这凤翔节度使么?今日,老夫亦想对你从轻发落,只是……”紫衣人说至此,却又住口不言。
“元帅爷,只是什么?”李茂贞急问道。李茂贞口中如此说话,心中却暗骂道:“别卖他娘的空头人情了!李某能当上凤翔节度使,全凭了韩全晦老人家之力,又岂是你老小子之功?”
紫衣人面无表情地道:“李茂贞,只是皇上大驾临行前,传旨道:‘李茂贞大逆不道,罪不容诛,本应斩他全家,灭他九族,但姑念李茂贞昔日还是有些功劳的,便只斩李茂贞一人,以示皇恩浩荡吧。’……”紫衣人斜了李茂贞一眼,便又缄口不言了。
李茂贞身子一软,瘫卧于地,叩头道:“元帅爷答应替下官向皇上求情,怎的未为下官开脱?”
“唉,李兄,老夫怎未为李兄求情,只是皇上执意不肯留李兄一条性命,老夫亦是无能为力的了。当时,老夫道:‘李茂贞偌大年纪,若是落个身首异处,也太难看了,皇上便开恩饶李茂贞一死吧?’皇上沉吟一时,又传旨道:“皇兄既为李茂贞求情,便让他自己尽忠了便了。朕如此对他,亦算是仁至义尽了。’皇上传旨时,便交于老夫一副白绫,李兄便看着办吧。”紫衣人手一松,一条白绫飘落于李茂贞面前。
李茂贞叩头出血,嘶声道:“元帅爷,怎会如此?元帅爷真的为下官求情了么?”
“李兄难道还信老夫不过么?老夫若是不为李兄求情,只怕李兄此时早已变成了个‘脖儿齐’了!李兄,圣意难违,李兄便谢恩了吧。”紫衣人满面微笑。
李茂贞哀叫道:“请元帅爷慈悲,留下官一命!”眼中却已然泣出血来。
“李兄,圣旨已下,老夫又岂敢抗旨?请李兄莫要再难为老夫了!”
“元帅爷,皇上龙驾尚未去远,请元帅爷开恩,准下官去面见皇上求情!”
“李兄,只怕你见了皇上,亦是无用的了。皇上临启驾之时,一再吩咐老夫说:‘李茂贞晚年失节,寡人赏他个全尸,已是法外施恩了。若是李茂贞执迷不悟、糊涂到底,皇兄便便宜行事便了。’李兄,皇上之意,李兄可明白么?”
李茂贞身子向前跪爬数步,哀声道:“元帅爷,求你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容下官在皇上圣驾前尽忠,如何?”
“李茂贞,如此说来,你还是信老夫不过了!你以为逃不过死罪,乃老夫之意么?”紫衣人冷笑一声,又道:“李茂贞,你竟然将老夫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了!哼哼,老夫也想让你去见皇上求赦,只是老夫以为,皇上见了你会更不顺心,若是龙颜一怒,只怕李氏门中要尽忠者,便不止是你一个人了!到那时,你岂不悔之晚矣?”
李茂贞听紫衣人如此说话,识得便是求到河清海晏亦是无济于事的了,却也将心一横,挺身而起,以手指了紫衣人,切齿道:“朱温老贼,尔好歹毒的心肠,许留李某一命在先,定置李某于死地于后,真是阴险卑鄙到了极点!今日,李某终于瞧清你的真实面目了!你欺君罔上,独断专行,玩弄昭宗皇帝于股掌之上,日后,李唐江山必会因你而覆!你、你、你必不得好死!”抢前一步,向了紫衣人一头撞了过来。
紫衣人自是朱温了。朱温见得李茂贞身子撞来,轻轻一闪,避了过去。此时,朱温心头火起,以手指了李茂贞,大喝道:“李茂贞,你侮辱老夫倒可容得,诋毁皇上,却是罪不容诛了!赏你全尸不要,便休怪老夫让你身首异处了!”拔腰间剑出来,对了李茂贞直刺过来。听得“噗”的一声声响发出,见得剑入李茂贞胸膛,剑尖由后背透出。朱温抽血淋淋的剑出来,不待尸体倒地,又猛然一挥,听得“喀嚓”一声脆响传出,见得李茂贞斗大的头颅滚落于地。
朱温右手执剑,左手提了李茂贞的人头,大踏步地走出门来。朱温来到院中,左手一挥,见得人头疾如流星,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向了一位紫衣宦官飞了过来,口中大笑道:“韩中尉,您老人家的义弟到了!”
紫衣宦官见得血淋淋的人头向了自己直飞过来,直唬得心胆俱裂,虽欲躲避,奈身子被绑得成了个粽子似的,又哪里能移动得半分?面上却被砸个正着。偌大的个人头破空袭来,威力自是大极,这一头竟将紫衣宦官击得满面开花,血水登时便流了下来,倒分不清是他面上流出之血,还是李茂贞人头上淌下之血了。便听紫衣宦官口中发出“哎啊”一声大叫之声,竟然昏厥过去。
朱温见得紫衣宦官如此模样,仰天发出一阵长笑之声,奚落道:“韩全晦,昔日,尔为掌管神策军的中尉之时,何等威风,何等霸道,何等不可一世,怎的今日竟然如此草鸡、如此脓包了?”
“仇宝,如此遑遑来见咱家,却是为了何事?”
“义父,大事不好了……”仇宝话未说完,便被呵斥声打断:“仇宝,怎的如此惊慌,有话不能慢慢说么?火烧老窝了么?咱家平日是如何教训你的?”仇宝尚未回话,呵斥声便又变成了冷笑声:“哼哼,仇宝,自肃宗皇爷时起,咱们北司便掌禁军、执机要,朝廷上下,事无巨细,皆由咱们北司裁定,便是皇帝老子,亦须由咱们北司来立——若是他们乖乖听话倒也罢了,如果不听咱们使唤,咱们便废了他们的性命!如此说来,天底下还有咱们爷们儿怕的事情么?紧张个屁?从容说来!”
仇宝口中道声“是”,恭声道:“回义父,事儿是如此的:今日晨,崔胤对孩儿道:‘仇宝,北司宦官势焰熏天,为所欲为,无恶不作,皇上传密旨于老夫,命老夫去汴州召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朱温来消除北司之势。老夫身为宰辅之臣,不便轻出,且是易引起北司留意,你既然身为老夫心腹,便代老夫去汴州一行,向朱温传旨去去吧。’孩儿听得崔胤之言,出得南衙,便急急地赶到此处来了。“
“好你个崔胤老贼,南衙之中,五个宰相已去其四,便仅有你这么个老不死的了,竟然还敢如此兴风作浪,咱家岂能容你?”“义父”大叫道:“仇宝,你先回南衙去,继续观察朝臣们的动静,咱家这便派神策军去捣他们的老窝去!”
“义父,孩儿此时便回南衙去,崔胤老贼能不怀疑么?”仇宝抖声道。
“宝儿也说得是。”“义父”略一思索,便尖声道:“宝儿,也好,你头前带路,咱们此时便去南衙杀崔胤老贼去!”
“义父”与仇宝说“北司”、“南衙”的,原是如此的:唐时,自唐高祖李渊称帝,宫中虽是便有宦官管理宫廷事务,但人数却是极少的,宦官亦不得干涉朝政。唐玄宗朝,内官猛然增至三千人,仅五品以上者便有千余人之多,且是由此时起,宦官开始干预朝政,各地的监军亦均有宦官充当。唐肃宗皇帝时,宦官一掌禁军,二执机要;宦官李辅国身兼七职,封国公,内掌玉玺、符命,外管禁军,权倾天下。其后,代宗皇帝继位,李辅国因拥立有功,被代宗皇帝尊为“尚父”;朝廷事无大小,均由李辅国一人过问;李辅国曾对代宗皇帝说:“大家(皇帝)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分。”自此时开始,宦官便设有专门的办事机构,因其机构设于北面的宫城,是以便被呼为“北司”了。又因为朝臣的衙门设于南面的皇城,是以便称为“南衙”了。
自北司设立,宦官之势日盛,至唐昭宗皇帝即位之时,便共有八位皇帝乃是由宦官拥立的,那便是唐宪宗、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八位皇帝。且是顺宗皇帝、宪宗皇帝、敬宗皇帝、文宗皇帝又是被宦官杀死的。是以“义父”才道“便是皇帝老子……废了他们的性命”。唐文宗皇帝曾叹惜道:“赧、献受制于强诸候,今朕受制于家奴,朕实比赧、献差得万倍!”
自宦官干预朝政,朝官与宦官便苦争不休,虽是各有胜负,但大权却牢牢地掌握于宦官之手。
那“义父”又道“南衙之中,五个宰相已去其四”,原是僖宗皇帝原有五个宰相,卢携在黄巢义军破潼关时服毒自尽了,义军入长安后,又处死了豆卢瑑与崔沆,郑畋因参与杨复恭、刘季述之乱,被朱温斩于长乐门下,是以眼下的南衙之中,便只有唯一的宰相崔胤了。
“义父”道过“咱们此时便去南衙杀崔胤老贼去”,转过身子,在房中踱了几步,旋又大声传令道:“姬中尉带商护军率三千神策军,去南衙及各朝臣府中,见一人杀一人,见一双杀一双,不得留下半个活口来!”
见得一个威猛宦官冲进门来,躬身应声“是”,又恭声道:“韩中尉,您老人家便不去南衙了么?”
“姬中尉,战乱一起,刀枪无眼,皇上万尊之躯,怎可无人护驾?咱家便带一千神策军入宫,保护皇上大驾去,便不去南衙了。”“韩中尉”阴阳怪气地一笑,口中发出尖锐之声。他布置完毕,先带一千神策军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