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将囚车置于长安城外,命人严密看守了,自率众将官大摆大摇地驰入城来。众人一路行来,早已入京城、穿皇城,来至宫城北门的玄武门外。朱温率众才欲越门而过,却见昭宗皇帝率文武百官亲迎而来。朱温见了皇上龙驾钦迎,心中吃了一惊,却又着实感动,疾忙翻身下马,抢前几步,身子跪倒于地,叩头道:“老臣怎敢当圣驾躬迎?老臣罪该万死!”
皇上伸出龙爪,扶朱温起来,龙面上喜笑颜开的,悦声道:“朱皇兄不必多礼,随朕上殿去吧。”他敛了笑容,龙颜上又现出凄楚之态,悲声道:“朕若无朱皇兄救护,只怕早已尸骨寒透了!”说至此,龙目不觉有些湿润。他悲伤了一回,又切齿道:“皇兄,叛逆都带来了么?”
朱温见皇上伤心,亦觉心中难过。他跪身于地,又叩了个头,悲声道:“皇上休得烦恼,还须保重龙体为是。”他拭了拭满面的泪水,又欢声道:“托皇上洪福,叛贼无一漏网,现押于城外,候圣意裁决。皇上,圣天子百神呵护,纵千方百计不能加害,皇上此次劫难过后,定会吉祥如意、昌泰安康的!”站起身来,搀了皇上龙体,向了宣政殿走去。
昭宗皇帝龙体坐于御座上,环视了殿下群臣一眼,金口启动,悦声道:“众爱卿,奸宦叛乱已平,朝廷重见天日。众爱卿便议它一议,看叛逆应当如何处置?”圣旨传出半天,竟然不见有一人应旨。皇上见群臣低头无语,龙面之上不觉现出些愠意来,旋又变得春风满面,龙口发出轻笑声:“朱皇兄以为那便如何?”
“全凭皇上圣裁!”朱温口中发出诚惶诚恐之声。
便见得皇上忽的立起龙体来,龙掌向御案上猛然一击,启龙口,高声道:“朱皇兄,传朕旨意,将叛逆者尽数斩了!”
“了”字才出龙口,却听一人大叫道:“皇上且慢,臣有本奏!”
“朱皇兄,昔日,杨复恭、刘季述叛乱之时,朱皇兄曾劝朕留参与叛乱之从者一命,难道今日还要为奸宦求情不成?”唐昭宗笑了笑,又道:“朱皇兄虽是仁慈,但对大逆不道之人还能心慈手软么?”
“皇上错会老臣之意了!”朱温大笑道:“皇上,老臣以为,斩草不除根,定会后患无穷的!皇上,当年杨复恭、刘季述奸宦叛乱之时,老臣劝皇上放过随从者,今日瞧来,老臣当时的想法实在是幼稚了些了!若是皇上那时便狠下心肠来,恐怕便不会再受今日之罪了!”
“朱皇兄之意是……”
朱温却不回皇上的话,只是连声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唐照宗沉思片刻,笑道:“是了,朱皇兄之意,可是让寡人将叛逆者及宫中宦官之嫌疑者一起正法了么?”
朱温大手向空中一举,又猛然砸了下来,大声道:“皇上,自玄宗皇爷以来,宦官除祸国殃民外,可做过一件好事么?如此可恶的不祥之物,留之何益?不如全部消除了吧。”
昭宗皇帝听得“全部消除了”几字,龙心猛然一震,寻思道:“好狠毒的心肠!”转念又想:“朱温之言虽是说得绝了些,倒也确是实理儿。宫中若再留内官,实是养虎遗患!”当下龙首连点,肃声道:“朱皇兄言之有理,只是这监斩之任,只怕又要劳朱皇兄承担了。”
“皇上如此说话,老臣实感无地自容了!为皇上尽忠,乃老臣天职!”朱温慨然道。他笑了笑,又道:“请问皇上,这法场又设于何处?”
“便在五凤楼下吧。”
“哈哈,大概皇上又要学那当日,亲眼瞧着奸宦归西了!”朱温大笑出声。朱温如此说话,原是当年杨复恭、刘季述叛乱失败,叛逆者被朱温斩于长乐门外。行刑之时,昭宗皇帝龙体便坐于长乐门楼上,亲眼看着叛乱者受刑的。是以今日朱温才这般说话了。
朱温领了圣旨,辞了皇上圣驾,转身走出午门。朱温来到五凤楼下,传令兵丁栽好桩橛,设了法场。他转过身子来,对一个红衣汉子道:“史衙官,将宫中的阉人尽数捉了,来见老夫!”
红衣汉子“史衙官”自是史太了。他听得朱温之令,躬身应声“是”,率众欲去。
忽听朱温又大声传令道:“史衙官,留下幼弱者,余者皆捉了来!”
“朱帅,这……”
“哈哈,史衙官,总不能让皇上、娘娘们亲自洒水扫地吧?”
史太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才过一时,便听得一阵惊天地动地的哭闹声由宫中传将过来。若仔细听来,哭闹声中又夹杂了殴辱声与怒骂声。哭闹声才起,便见大大小小的宦官被汴军以绳串成一长串,长龙似的,一路的赶打而来,却有近千人之多。
朱温见众宦官吵成一团,顿觉心胸郁闷,且是烦躁至极。他眉头一皱,干咳道:“诸位公公,少安毋躁,听老夫一言!”
众人听得叫声,顿时静了下来,只待朱温发话。便见朱温满面堆笑,听得他悦声道:“诸位公公,老夫将你们请了来,原是有一事相商的,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则个!”
众宦宫见得朱温笑容满面,又听他说话语气甚是和善,却也放下心来。便听一人尖声道:“朱帅有话但请吩咐,咱家等洗耳恭听!”
朱温大笑道:“诸位公公,尔等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只是一酒囊饭袋、行尸走肉,留于世间,徒惹人耻笑、惹人讨厌,不如早归阴籍,也好让阎君早日安排,再托生个货真价实的人儿!诸位公公以为老夫之意又如何?”
众人听朱温说话,前后竟是有如此天壤之别,又见得五凤楼下的摆设,识得今日难逃身首分离之厄,各个口中痛骂不休。听得一人高声骂道:“朱温,如此灭绝人性,必不得好死!”一人怒喝道:“朱温,如此为非作歹,必遭报应!”一人切齿道:“朱温,咱家变成厉鬼,必寻你索命!”……
朱温坐于监斩台上,在大笑声中,吆喝道:“将参与作乱的奸宦、神策军及由宫中捉来的阉人尽皆绑于桩橛之上,准备行刑!”
此时,囚车中的宦官、神策军早已被押至五凤楼下,倒也好处置,不多时,这些人便与由宫中被捉来的宦官一起被绑于桩橛上。
朱温见午时已至,皇上亦于五凤楼上安下了龙驾,便听朱温仰面发出一阵长笑之声,抓“斩”字令牌于手,胳膊猛然挥起,掷令牌于地,口中大喝道:“行刑!”
便见刽子手各举手中的鬼头大刀,亮光闪处,“咔嚓”之声不绝于耳,见得三千余颗大好头颅滚落于地。一时之间,五凤楼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阴风吹过,阵阵腥臭之气扑鼻而至,令人窒息。皇王圣地,顿成人间地狱!
李晔龙驾端坐五凤楼上,眼见得众犯人头滚落于地,脖腔之上喷出一股股鲜血来,心中顿觉惬意至极。便见他龙体站起,仰天大笑道:“痛哉,快哉,寡人今日终于消了消胸中块垒了!”皇上笑了一回,传旨道:“内侍,摆驾上殿!”
朱温见得皇上龙驾降下五凤楼,慌忙整衣正冠,跪身于地,双手将皇王圣旨高举过顶,大声道:“皇上,老臣缴旨!老臣托皇上洪福,幸不辱使命!皇上可瞧得开心么?”
“朱皇兄平身,随朕上殿叙话。”
朱温道声“遵旨”,当下爬起身来。此时,向了朱温瞧了过去,却见他额头、双手、膝盖之上的鲜血正一滴滴地往下滴落着,整个身子,却似一块未染好的花布一般。朱温如此模样,随了皇上走向庄严的宣政殿,立身殿下,却平空增添了一道靓丽的光彩,新颖别致至极。
昭宗皇帝龙体于龙椅上坐了,启金口,吐玉言:“众爱卿,功高莫过于救驾!朱皇兄二次救护寡人龙驾,功高盖世!众卿家议上一议,看寡人应如何封赏于朱皇兄?”
皇上话音才落,却听一人大叫道:“皇上,朱帅社稷之臣,劳苦功高,当今之世,未有二人,微臣以为非王不足以彰朱帅奇功!”
一臣愤声道:“年兄之言差矣!朱帅之勋不唯当世无二,且是艮古未见!朱帅其德之高,其望之重,虽尧、舜难以相较!须为朱帅撰纪功碑,以昭后人!”
一官慷慨陈词:“封王、撰纪功碑亦只能显朱帅之功之万一,还须赐铁券与朱帅,以证其功,以明其德!”
众臣亦纷纷歌功颂德。
昭宗皇帝闻得众臣所奏,沉吟片刻,传旨道:“众卿所奏,正合孤家之意。孤家便封朱皇兄为梁王,并为朱皇兄撰纪功碑,赐铁券于朱皇兄。”
朱温听得皇王圣旨,身子之上冷汗顿时冒出。他以袍袖抹了把面上的汗水,身子慌忙跪倒于地,叩头道:“皇上,万万不可!当年,高祖皇帝曾留有遗训‘非李姓者不可轻易为王’,老臣朱温既非国姓,亦非有功,且是昏聩无能,哪里敢违背高祖圣训、受皇上王位之封?请皇上收回成命!”叩头出声,泪流满面。
朱温话音才落,便听一人叹声道:“朱帅天大之功,却不居功自傲,真乃谦谦君子!如此美德,实为我辈之楷模!”
一人慨然道:“朱帅如此,此乃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一人激昂道:“众年兄,朱帅错会高祖皇帝之意了!高祖爷只是说‘非李姓者不可轻易为王’,却未说‘非李姓者不可王之’。若是劳苦功高的非李姓者不能封王,岂不有些不公了么?”
一人不无气愤地道:“朱帅若再推辞,不显有些过执了么?”
众臣亦纷纷劝说。
便听皇上温言道:“朱皇兄,众意如此,焉能违背?且是朕一语既出,又如何有收回之理?朱皇兄休得再辞。”
朱温听皇上说得如此坚决,又见众臣苦劝,却也不好过于执拗,只得叩头谢恩,爬起身来。此时,再向朱温面上瞧去,却又不同于前时了:但见他额头上将凝的血经他袍袖一抹,却涂了个满面,且是极为均匀,但其后,他叩头出血,却又极不均匀了——额头血多,自然颜色浓艳一些,其他之处血层极薄,便要黯然失色,比不得额头鲜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