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李儇贼子之书,还能有好事可言么?不看也罢,毁了吧!”李克用亦以传音入密之术恨声道。
“爹爹不能感情用事,孩儿之意,爹爹还是瞧上一瞧的为是。”
“威儿,爹爹此时心乱如麻,精神恍惚,还能再阅书信么?威儿便代爹爹看了吧。”
见得“周统军”点了点头,又由地上捡起李儇之书,阅了起来。“周统军”细细地瞧了一遍,以传音入密之术颤声道:“爹爹,李儇书中亦无他意,只是求咱们发兵助他破灭黄巢。李儇说功成后除放母亲北还外,还说要好好封赏爹爹。爹爹,此乃天假我灭唐之机,咱们何不借讨伐黄巢之名,就势发兵,夺取李唐天下?!”
“威儿,为父誓师南征,不便是为了夺取大唐江山么?前时,为父以为你母亲已然不在人世,才敢痛下讨伐李唐王朝的决心的;眼下,为父既然识得你母尚在李儇之手,却又哪里再敢轻举妄动?只怕逼得急了,李儇贼子会毁了你母亲的性命!如此,倒真真叫为父左右为难了!”
“周统军”闻得此言,却也低下头去,一时无话可说。“周统军”沉默良久,却见他“呼”地抬起头来,大声叫道:“酋长,不付出一定的代价,便能创出一番雄伟事业来么?请酋长切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
“放肆!本酋长便是这个劳什子酋长不当,沙陀大业不要,也是要救本酋长的夫人出囹圄的!”李克用见“周统军”脑袋低垂、双手互搓个不停,心中不忍,又以传旨入密之术柔声道:“孩子,为父与你娘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惊天地、泣鬼神,又哪里是你所能理解的?威儿,便是海枯石烂、河江倒流,为父对你母亲的忠贞之情,矢志不移!”
“周统军”见李克用牙关紧咬、面肉扭曲,显是内心痛苦至极,心中亦觉难受,于是,又以传音入密之术道:“爹爹,她亦是威儿的娘亲,威儿如何便不心痛?咱们不如便先替李儇灭了黄巢,令李儇放娘亲北还;尔后,咱们再见机行事,决定行止。爹爹以为那便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李克用点了点头,道:“威儿,替为父打发了郑畋。”
便见“周统军”转过身子,面对郑畋,面上挤出一丝笑容来,高声道:“郑节度使,既然唐朝皇帝瞧得起我们沙陀人,我们也要对得住唐朝皇帝,我们便仗义助他一助吧。郑节度使便请先行一步,只是郑节度使莫要忘了对唐朝皇帝说,让唐朝皇帝事成之后,千万莫要自食其言!”
“哈哈,这个么,请周统军尽管放心!皇上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还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么?”郑畋大笑一声,又对了李克用拱了拱手,告辞去了。
次日,李克用便亲率三十万“鸦儿军”,离了神武川,一路的向南开来。“鸦儿军”不愧为沙陀人的精英,才至乾坑店,便由细作探知大齐义军要途经此处,于是,便于此设伏。黄巢做梦亦想不到沙陀人会充当唐朝皇帝的走狗,更不会想到“鸦儿军”会设伏于此,一时不备,突遭袭击,义军登时便被沙陀铁骑冲击得四分五裂,首尾难顾。大齐义军将士虽是奋勇抵抗,终及不得“鸦儿军”之势,一时损失惨重。仅梁田陂一役,义军将士战死者不计,仅被李克用活活埋于地下者,便竟然达十五万人之众!其后,如狼似虎的沙陀铁骑与唐朝诸藩会合,共同对大齐义军围追堵截,直至将大齐义军赶至狼虎谷,使其遭受覆灭之灾。
便在大齐义军覆于狼虎谷的第五日,李克用与“周统军”在唐宫中寻到了唐僖宗李儇。
李儇见得李克用二人,龙体竟由龙座上站了起来,满面春风的道:“李兄、周……”他龙口之中“周”了半天,竟未“周”出个下文来。李儇正感尴尬,却觉龙足被人碰了一下。皇帝龙心一惊,看时,却见一位独目宦官之脚碰上了自己的龙足。李儇精神一振,前时打结的龙口竟然出语从容,听得他欢声道:“蒙李兄、周兄仗义援手,寡人才得以平灭叛逆,重返帝都。二位的恩义,寡人深表感激不尽。”
李克用见得僖宗皇帝弥勤佛似地乐个不住,又听他语言谦恭,却也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道:“皇帝,本酋长今日到此,并非是来听唱戏的!”
“唱戏?听什么戏?”僖宗皇帝龙心顿感愕然。他只楞的片刻,龙颜之上便又现出笑逐颜开之像。
“哼哼,皇帝,闲话少说,还是言归正传,说说正事吧!”李克用冷笑道。
“正事?李兄入宫,不是为了参加庆功大典、受寡人封赏的么,难道还有他事不成?”僖宗皇帝笑脸现出了些愕然之色。
“哼哼,十余年不见,皇帝怎的学会装神弄鬼了?”李克用听李儇如此说话,不觉怒气上涌,但他使劲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使发作出来,只是愤然道:“皇帝还记得当日求李某发兵相助时说过的话了么?”
“哈哈,李兄,你看,你看,寡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光顾了高兴了,竟然将尊夫人之事给忘记了,真正不该,实实可笑!”李儇被李克用一提,龙心陡然醒悟,龙面一红,大笑一声,掩饰一下窘态,自我解嘲道。
唐僖宗敛了龙面上的笑容,又肃声道:“十余年前,也怪寡人一时冲动、一时无状,竟使李兄与尊夫人离别至如此之久,至今,朕亦感内疚!当时,朕只是钦佩尊夫人的才华与气质,才留尊夫人陪王伴驾的,实不曾作他想,是以虽是时过十余载,尊夫人尚是冰清玉洁的。李兄若能尽释前嫌,寡人便是向李兄赔上一礼,亦有何不可?”说话时,竟然对李克用拱了拱手。
李克用听得“冰清玉洁”四字,又见得唐僖宗以一国之君之尊,竟向自己赔礼道歉,胸中的火气便也已然消了大半了。李克用长出了一口气,又问道:“荷儿之事,也算是说得过去了。那先父之事,又作如何解说?”
见得僖宗皇帝龙足一顿,龙爪指天,发誓道:“李兄,令尊大人罹难,实属意外之事。若是寡人存了害令尊大人之心,定遭天诛地灭!”
李克用听僖宗皇帝发下毒誓来,心中却也信了几分。他沉思片刻,便又问道:“请问皇上,荷儿现在何处?今日,本酋长若能将荷儿带走,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便一笔勾销了!”
李儇却不答李克用的话,龙体坐回龙座,龙爪由御案上拿起一书,交于李克用,微笑道:“请李兄先看了尊夫人之书再说话吧。”
李克用接书信于手,取开看时,识得果是张荷的手迹无疑,字迹且是清秀,便一字一字地瞧了下去。张荷在信中道,她在西川染有微恙,是以未随皇上回长安;又说不久便会痊愈,让李克用放心;还说让李克用听从皇上的安排,待她病愈后,她便去寻他。李克用瞧着张荷秀丽的笔墨,一遍又一遍,却是不愿放下。
李克用心中正感不是滋味,却听李儇笑道:“尊夫人之书,李兄瞧过了么?”李克用心中一惊,便也将书合上,收之于怀,讪讪地点了点头。
李儇见李克用半日无语,识得他心中不快,于是笑眯眯地劝解道:“李兄,尊夫人微恙,不久便愈,请李兄莫要挂念。李兄与尊夫人团圆之日,为期不远了,寡人先向李兄表示祝贺。”唐僖宗拱了拱手,又道:“李兄,尊夫人之意,李兄以为又如何?”
“皇上便安排便是了。”李克用面无表情,口中淡淡地道。
李儇轻咳一声,满面春风地道:“李兄功在李家社稷,勋在唐朝江山,如此功勋,无人可比,为酬李兄,朕便封李兄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侍中兼陇西郡王,总理陇西军政事务。李兄,寡人如此安排,李兄意下那便如何?”
李克用听得僖宗皇帝封赏,心中寻思道:“哼哼,李儇,休得卖空头人情了!谁个不识得‘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侍中’此些劳什子物事只是有职无权的虚衔儿?‘陇西郡王’虽是个‘王’位儿,亦是有些权力的,只是陇西乃一荒蛮僻陋之地,原是可有可无的处所。拿这些玩艺儿来糊弄本酋长、哄骗本酋长,见你的大头鬼去吧!”他心中如是想,口中涩声道:“皇上,李某来此,并非是为了加官进爵、谋求封地的,而是为了救本酋长的夫人的。荷儿如今既然不在宫中,本酋长在此处还有何益,不如便回神武川去吧?皇上赏给本酋长的如许多官儿,本酋长是做不了的,请皇上收回成命吧!”转身便要离去。
“哈哈,李兄偌大年纪,怎的火气还如此之盛?李兄说走便走,有话不好说么?李兄请转了来,咱们再好好商榷商榷,那便如何?”僖宗皇帝胖手一挥,示意眼前的独目宦官留下李克用来。僖宗皇帝见李克用转过身子来,又轻笑道:“李兄,如此说来,李兄对寡人的封赏是有些不满意的了?也好,寡人便将雁门、河东二地赏于李兄吧。从此,李兄便是大唐的河东节度使了,原封地照领。寡人之意,李兄以为那便如何?”唐僖宗说至“雁门、河东二地”时,面肌不由轻轻颤动了一下,想来是触到了他的痛处了。僖宗皇帝所以忍痛割雁门、河东二处肥沃之地与李克用,原是他见得李克用与“周统军”二人虎视眈眈地盯了自己不放,自己眼前虽是有几个武士护驾,若是自己此时便与李克用二人翻起脸来,区区数个武士又焉是李克用二人的对手?宫中虽是高手如云,却又是鞭长莫及、远水解不得近渴的,是以才不得不忍痛割“肉”了。
李克用识得雁门、河东二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是多膏腴之田,心中却也有些满意。他又识得自己虽是有数十万“鸦儿军”作后盾,但此时的“鸦儿军”却在唐朝诸藩的环围之中,“鸦儿军”虽是神勇,只怕也难以与李儇的举国之兵相抗衡;自己与威儿二人即使得以杀了李儇、全身而退,又有何意?李克用又想到夫人眼下尚在李儇控制之中,逼得急了,只怕李儇要狗急跳墙,毁了她的性命。李克用想到这些事情,心中便决定今日暂且得些好处离去,他事日后再作计较了,于是点头道:“便依皇上之意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