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锦笑道:“大帅,我家节度使预先设伏兵于池州左近,等到救援庐、和二州的兵马出城后,便突然袭击。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贼兵岂不定败无疑么?”又压低声音道:“大帅不是有义子在池州么,以此人作内应,与我家节度使相应合,得池州岂不易如反手关门一般了么?”
紫衣老者心中大吃一惊,寻思道:“高季兴这老狐狸当真神通广大,连老夫有义子在池州之事竟是识得的!”却面带微笑道:“金先生,你家节度使既然识得此事,本帅亦不瞒你,本帅已传令于此子,让他时时准备作内应,你家节度使攻打池州之时,此子自会效力的。”紫衣老者沉思片刻,又道:“金先生,有高帅鼎力相助,池州之事倒也不足为虑了。只是老夫既要围困池州北上之贼于江北,又要防止庐、和二州之敌来增援池州之敌,如此,便只怕老夫兵力不够用了,须请他人相助了。钱鏐、王潮等,与老夫交情甚笃,请他们助老夫一臂之力,倒也甚是容易,只是那杨行密心高气傲,且是势力极大,老夫只怕命他不动!”
“哈哈,大帅身为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杨行密乃大帅麾下之将,大帅之命,杨行密敢不遵奉么?”金锦大笑道。
“金先生,昔日,本帅与杨行密联手围剿逆贼,杨行密不仅未沾到半点便宜,反而丢失了和州城。杨行密吃了如此大亏,能不记恨老夫么?且是还愿再出兵么?今日,老夫只怕难以打动他心了!”紫衣老者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道。
“大帅怎的只想到此一层理儿,却未想到彼一层理儿?”金锦是似觉得有些不妥,伸了伸舌头,又笑道:“大帅,请恕学生放肆,形势今非昔比:昔日,杨行密为主,大帅当时虽是贵为奉旨钦差,毕是远来为客,杨行密又岂肯俯首贴耳地听从大帅之命?眼下,杨行密乃是大帅属下,大帅此次剿匪,动用了百十万大军,自是稳操胜券的,杨行密又岂能识不得此一层道理?又怎能不生出趁机树立威望、捞些好处之心?大帅若是命杨行密出兵相助,岂不正中他的下怀?且是池、庐、和三州均属杨行密的防地,杨行密正想收复失地,如此,杨行密能不死心塌地地为大帅效命么?”
“金先生之言倒也有理,老夫这便传令杨行密、钱鏐、王潮、马殷等来此听命。”
金锦站起身来,拱手道:“大帅,如此,学生便告辞了。”才欲行,忽又转过身子,笑道:“大帅,学生光顾了高兴,竟然忘了还有一事须请大帅的示下,便是令四公子何时去迎娶我家小姐?”紫衣老者略思片刻,便断然道:“金先生,事不宜迟,老夫眼下便让犬子随先生去江陵便了。”
金锦吃得一惊,愕然道:“大帅,公子爷的终身大事,便如此草草办了么?大帅乃天下兵马统帅,身份何等尊贵,若是仓猝便为令公子完婚,岂不惹天下人笑话么?”
紫衣老者大笑道:“金先生,老夫素来不喜张扬,更不喜铺张浪费,况值此平灭南疆逆贼之时,更容不得老夫摆谱、讲排场!你家节度使若同意老夫如此安排,便让你家小姐随了犬子同来便是了。”
“大帅如此公正廉明,如此一心只为天下,真乃社稷之臣,实是黎庶之福!”金锦高声赞叹道。
紫衣老者矜持地一笑,对了帐外高声唤道:“传令兵,着裕儿、孜儿、谅儿、能儿、诲儿五人来见本帅!”传令兵恭声应声“遵命”,转身去了。
片刻,便见得五位紫衣少年大踏步跨进帐来,见了紫衣老者,便对了他跪下了身子,或口称“父亲”,或口呼“叔父”,叩起头来。
紫衣老者瞧了五紫衣少年一眼,摆了摆手,威严地道:“起来吧!”待五人起得身来,又以手指了金锦,道:“见过金先生。”
五紫衣少年转过身子,对金锦揖了揖,道:“金先生请了,我等弟兄有礼了。”
金锦慌忙躬下身子,对了五紫衣少年捧揖道:“学生怎敢当诸位公子爷之礼?学生还礼了!”
紫衣老者指了年纪较大的一人道:“裕儿,为父已然为你四弟定下高小姐为妻。你四弟既然不在此处,你便带你四个兄弟随金锦先生去江陵走一趟,替你四弟将高小姐接了过来吧。你五人在江陵,切切不得失礼,更不可恃强逞能、惹是生非!”当下将与高家结亲之事对五人简略地道了一遍。
“裕儿”听得紫衣老者之言,唯唯诺诺地道:“孩儿谨遵父亲大人吩咐!”
“裕儿”“咐”字才出口,却听一人惊疑道:“大帅,令四公子怎的未随了大帅出征?既然令四公子不在,迎娶之事便往后推上一推吧?令大公子替令四公子去娶亲,如此‘大伯’、‘弟妹’的,只怕有些不大妥当吧。”此人说话时,脖子缩了缩。
“哈哈,不大妥当?金先生,我们朱氏,乃是‘青鬃马上挽长弓’的将门之家,过的是枪头刀尖上的铁血生涯,还似你们文秀门第,要讲甚么俗礼么?”紫衣老者大笑道。
“大帅好豁达的胸襟!当代英豪,谁人能及?”金锦恭维一声,又道:“请问大帅,我家小姐随了令公子等而来,是回大帅军旅之处么?”
“金先生,我们朱家虽不讲什么俗礼,但高小姐乃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在军旅之中与犬子成婚,岂不羞辱了高小姐了么?老夫之意,自是要犬子带高小姐回汴州的。”
金锦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对了五紫衣少年笑道:“诸位公子爷,大帅既然如此吩咐,便请起驾随了学生去吧。”对紫衣老者行了礼,告辞去了。
金锦回到江陵,见了高季兴,将拜见紫衣老者之事细细地道了一遍。见得高季兴点了点头,旋又摇了摇头,却也未说什么,只是安置“裕儿”五人歇了。
转眼便是一宿。天才亮,高季兴便打发女儿随“裕儿”五人去了。尔后,高季兴点起二十万精兵,疾奔池州而来。他于黑夜将人马伏于池州左近,见得黄浩率义军将士出城去远,便向池州发起了突袭。高季兴得白衣汉子相助,未费多大周折便将城池拿了下来。他夺了池州,马不停蹄,火速渡江北上,与紫衣老者等会合,将庐、和二州夺了过来。
战事才毕,高季兴、杨行密等便去帅帐拜见紫衣老者。
紫衣老者见得几人来拜,却也不敢怠慢,当下亲迎出门。紫衣老者见得几人,笑道:“老夫得诸位老弟相助,才得破贼,老夫须好好谢过诸位老弟!请诸位老弟帐内叙话。”
“哎啊,朱帅客气了!我等怎敢当朱帅亲迎?”高季兴拱手道,却也随了紫衣老者入帐。
几人入账落座,才吃得一杯茶,便听紫衣老者笑对高季兴道:“高老弟,咱们既然已成亲戚,怎的老弟还呼愚兄为‘朱帅’,也须改一改称呼的为是。”
“哈哈,好,好,好!朱兄虽是贵为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小弟乃是朱兄的属下,但小弟却也要托大叫朱兄一声‘亲家’了。”高季兴抚掌道。
杨行密听朱、高二人如此说话,却似丈二和尚,摸头脑不着。杨行密性急如火,心中自是存不得半句话儿的,于是惊疑道:“朱帅与高兄怎的如此说话?”
“哈哈,杨老弟还识不得么,本帅已与高老弟结为儿女亲家了?”紫衣老者大笑一声,当下将朱、高二家联姻之事对众人道了一遍。
杨行密听得紫衣老者之言,没口子地赞道:“朱帅之令公子与高兄之女公子郎才女貌,正是人间的金童玉女,理应结为连理!杨某恭喜朱帅与高兄了!杨某祝朱帅令公子与高兄女公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天长地久、永结同心、子孙满堂、多福多寿!只是朱帅令公子大喜之日,怎的不下个帖子与杨某,杨某也好前来贺喜?”他口中如是说,心中却寻思道:“好个老狐狸,真真可恶至极!昔日,老夫向你求亲,你百般推委,只是不许。今日,竟主动将女儿送与朱家为媳,真是狗眼看人低,极尽谄媚之能事!哼哼,朱温,你不便是倚仗着权重位高、势焰熏天,才使得高季兴大仰鼻息的么?只怕有一天你落势了,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高季兴这老狐狸了!”
紫衣老者、“朱帅”、“朱兄”、“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自是朱温了。朱温听得杨行密之言,大笑道:“杨兄,朱某以为个人私事乃是区区小事,怎好惊动他人,且是更不可误了公事,是以便从简而行了,却是半张帖子亦未下的了。便是自家亲戚,亦未邀请一人。此事还请杨兄多多海涵!”
杨行密躬身道:“岂敢!朱帅心中只思忠君报国,造福黎民苍生,不念个人私情,实为我辈楷模!”
“杨老弟谬赞了!”朱温谦虚了一回,又着实勉励了众人一番。他回过头来,笑问高季兴道:“亲家,犬子友裕等去江陵多日,怎的至今不见返回?”
见得高季兴面色似是一变,旋又大笑道:“亲家,小弟回江陵安置一下,随后便亲送小女去汴州便了。”不待朱温搭话,又对杨行密拱手道:“杨兄,小弟先回池州,为杨兄打扫战场、拾掇拾掇,如此,便先替杨兄防守几日了,杨兄回扬州收拾收拾,便请去接管池州防务便了。”
杨行密原以为高季兴主动助朱温攻取池州,是想将池州据为己有,今见得高季兴慷慨让与自己,心中倒觉有些过意不去。他拍了拍高季兴的肩膀,大笑道:“高兄辛辛苦苦地攻下池州,损失定然不小,若是如此便让与杨某,杨某倒觉实难心安了!高兄眼下兵马已众,却仅有三州之地;如此狭小之处,高兄又如何周旋?杨某之意,原是欲将池州送与高兄,以助高兄发展的。”
“杨兄,此言差矣!池州原本便是杨兄之地,高某怎敢妾想据为己有?且是高某从未生过谋取他人之物之心。”高季兴急辞道。
朱温听杨行密、高季兴二人如此说话,心中寻思道:“高季兴倒是个真狐,杨行密却是个蠢虎了!高季兴对池州又哪里会不存奢想?只是高季兴识得自己人马较少,池州距江陵又远,若是再分些兵马去防守池州这座孤城,兵力更显不足了;高季兴又识得这杨行密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若是惹恼了杨行密,杨行密一气之下,兵发荆南,到时,不仅池州不保,便是江陵,只怕亦是岌岌乎殆哉了!高季兴虽是识得自己与老夫结为了亲家,但又怕老夫鞭长莫及,一时顾他不得,是以才想做个顺水人情,将池州归还杨行密了。如此,高季兴看似未得到半点好处,其实他如此施为,实是有二个好处:一是让杨行密感恩戴德,二是博取了一个‘仁义’的好名声,这却实实比得到一座城池还要实惠得多多!”他心中如是想,却也不去说破,只是看了杨行密二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