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少年身子伏于駃騠马背上,昏昏沉沉的,毫无目的地信马游缰。如此的胡乱行来,经一日一夜功夫,才下得山来。此时,他睁开眼来,瞧见山地入口处的一块巨石上,刻有几个朱红大字,却是“雾灵山”三字。也亏得駃騠马天生神骏,不然,似他酒醉似的伏于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不摔下马背才怪呢。这般的浑浑噩噩,行了二日,便到了一座挺拔而陡峭之山的山脚下。他数天粒米未进,又身负重伤,到了此处,只瞧见山势巍峨,拔地而起,直冲霄汉,古柏参天,青松矗立,苍翠茂密,郁郁葱葱,便觉心跳猛然加速,眼前一阵发黑,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之声,一头栽下马背来,登时失去了知觉。駃騠马见主人倒地,却也止步不前,铁蹄击地,直刨得地面火星飞溅,口中发出一阵阵急促的长嘶之声。
它叫得一时,忽听远处有嘶声相应,俄尔,便听得铁蹄踏地声传将过来,见得二骑飞驰而来。跑在前面的是匹白马,马背上的骑者乃是一位蓝衣少女。瓜子面如雪似玉;墨染似的新月眉弯曲疏秀;目如凤鸾,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樱口朱唇,齿如斩银。
后面的黄马上坐着一位黄衣女郎。青丝盖顶,直垂脑后,恰似一条黑色瀑布;眉长目秀,娇而有威;桃面丰鼻,耳长贴面;地阁丰满,人中深长;神气清和,似娇羞之状;坐视端庄,举止稳重。好一副娴淑贞洁之像。
蓝衣少女见得駃騠马,心中吃了一惊,脱口赞道:“好马,好马!”粉颈一转,玉面上现出一丝微笑:“莲姐姐,此等荒野之地,何来如此神物?”
黄衣女郎淡淡一笑,却不见眉动,亦不见露齿,樱口发出软声细语:“雪妹,既有良驹,定有它的主人,咱们寻他一寻,说不得便在左近。”
二人飞身跃下马背,以纤纤玉手拨开没膝深的野草,向駃騠马立足之处缓缓行来。正行间,忽听一声惊呼声传出:“哎啊,死人!”见得蓝衣少女纤手急缩,娇躯跃后一步。
“雪妹害怕了么?哪里有死人”黄衣女郎拉蓝衣少女于自己身后,关切道。
“害怕?莲姐姐是识得的,雪儿生来便是身外长胆,胆大包天,又什么时候害怕过?只是方才猝然手触死人之体,心中无备,不觉有些吃惊而已。”蓝衫女郎杏眼一翻,娇笑一声,又以玉手向地上一指,大声道:“莲姐姐,这不是个死人么?”
黄衣女郎轻轻一笑,亦不与她理论,只是蹲下娇躯,纤手向倒卧者鼻下伸去。她一试之下,却觉他断断续续的尚有一丝气息。她身体站起,心中踌躇片刻,便毅然伏下身子,以樱口对着倒卧者之口,为他接起气来。良久,才见她站起。此时,却见她粉面之上现出二朵桃花来,愈显娇艳动人。她羞了一会,便对蓝衣少女急促道:“快,雪妹,扶他到姐姐背上,姐姐负他上山!”
“莲姐姐,这……”
“雪妹,姐姐已与他肌肤相触,亦用不得再避什么嫌了。快,救人要紧!”
蓝衫女郎听她语声坚定,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柔声道:“姐姐才与他接完气,气力不足,还是雪儿背他走吧。”
“雪妹,别争了,快帮姐姐一把!”黄衫女郎蹲下身体,将倒卧者两臂搭于自己双肩之上,在蓝衫女郎扶持下,娇躯一挺,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负了倒卧者,艰难地向山上攀登而上。
蓝衫女郎手牵三根马缰,紧随于后。
山路陡峭崎岖,黄衫女郎又是女儿之身,体弱气短,力量不足,才行一时,身体之上已是大汗淋漓;口鼻之中,更是娇喘吁吁。她虽是疲乏至极,极想放所负之人于地,歇息片刻,但她识得救人如救火,瞬间耽搁不得,是以亦顾不得腰酸腿软,却也拼命向上攀登。如此行来,愈觉身上之人重如泰山,直压得喘不过气来,足下亦歪歪斜斜地走不成步形。便是蓝衫女郎,见她如此模样,芳心一急,身体之上早已渗出汗珠来。
再行一时,终至半山腰的一座小草屋旁。此时,黄衣女郎但觉浑身骨头似散了架似的酸痛难忍,双腿重逾千斤,再难挪动半步,只得放背上之人于地,与蓝衫女郎一道,连拉带扯地拖他入屋,置于床上。
黄衫女郎虽是腰软背痛,几乎站立不起,却又哪里顾得歇息片刻?见得她立身床前,伸出纤手,拉过倒卧者之手,按于脉门,把起脉来。她出身于名医世家,自幼便耳濡目染,加之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是以对岐黄之术,甚是精通。她手才触他脉门,便已诊清所患之疾。便见她取出数枚银针来,于他第一胸椎棘突下的陶道穴、第三胸椎棘突下的身柱穴、第五胸椎棘突下的神道穴及第七颈椎棘突下的大椎穴各下了一针。尔后,又取过几味草药,煎了起来。
蓝衫女郎见她汗流浃背,却觉心疼,当下关切道:“莲姐姐歇上一歇,换换衣裳,雪儿先替姐姐煎着。”
“妹妹不识药性,只怕掌握不准火候,还是姐姐煎吧。”黄衫女郎笑语盈盈。她煎好药,倒入碗中凉了凉,又以樱口尝了尝冷热,便一勺一勺的喂入倒卧者肚中。她取过两床棉被,将他的身子密密地裹了。
陶道、身柱诸穴专控人的神经系统,黄衣女郎由倒卧者脉象之中,识得他是因受了强烈的刺激,加以着了严重的伤寒,精神与身体受损过度,才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是以才在上述诸穴各下了一针,并给他服了几味专治伤寒的草药。
黄衣女郎将药喂入倒卧者肚中,才舒了口气,换下身上的湿衣来。尔后,便与蓝衫女郎坐于倒卧者身边,静静地等候起来。
过有三个时辰,才见倒卧者醒转过来。他睁开眼来,见自己躺身于床,身旁坐了二位十五、六岁的绝色女郎,识得是他们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中甚觉感动。他本是一恩怨分明之人,今受别人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不尽?见得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嘶声道:“在下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身子一动,便要下床施礼。
黄衣少女一把按住他的身子,轻笑道:“少侠贵体未愈,千万不要走动。救死扶伤,人之本分,何以言谢?”
“在下请教二位姑娘芳名,也好日后报答大恩。”
“江湖儿女,施恩焉为图报?少侠切莫挂怀。”黄衫女郎抿嘴一笑,又道:“此事便是换了少侠,亦会如此做的。”
“姑娘,在下便是不为报恩,也想知道姑娘的名头,免得日后见面时不好打招呼。”
“小女子郑雪。”蓝衫女郎爽朗地一笑,又指了黄衫女郎道:“这位姑娘乃是郑雪结义姐姐武莲。”
黄衣少年听得“郑雪”二字,心中不由一动,向蓝衣女郎面上仔细瞧了一回,笑问道:“请问郑姑娘仙乡何处?”
“小女子祖籍虔州。”郑雪被他瞧得粉面发烫,粉颈一低,娇躯移到黄衫女郎身后。
便见黄衣少年点了点头,又问道:“郑姑娘可识得郑綮前辈么?”
“少侠所言,可是庐州刺史郑綮大人么?”
“正是。”黄衣少年拱手道。
“少侠问得巧了,郑綮乃是家叔。”郑雪移至床前,粉面早已恢复了自然,变得笑靥如花:“少侠如何便识得小女子叔父?”
便见黄衣少年俊面直红过耳,双手乱搓,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常态。听得他轻笑道:“在下听郑姑娘说祖籍虔州,又见姑娘相貌酷似郑綮前辈,是以在下才问起他来。令叔父与先父乃是至交,在下幼时便曾多次与令叔父谋过面,是以便是识得他的。”
“噢,原是如此。”郑雪见得黄衣少年腼腆之态,忍不住笑出声来:“少侠,男子汉、大丈夫,怎的亦似女儿一般,作那忸怩之态?”她见他愈发发窘、手足无措,又笑道:“既然少侠道令尊大人与家叔父乃是至交,请问少侠又是何人?”
“在下有不便启齿之处,还请郑姑娘谅解。”黄衣少年拱了拱手,口上发出苦笑声。他坐起身子,接过黄衫女郎递过的茶盅,呷了一口水,又道:“郑姑娘,郑綮前辈既是令叔父,那么令尊大人便是朝廷沧景节度使郑凝将军了?”
“少侠,家父早已不是沧景节度使了,只是不识得他老人家今在何处?”郑雪娇笑一声,又道,“少侠识得家严么?”
“请问郑姑娘,姑娘与令叔父家的女公子孰大孰小?”黄衣少年不再提郑凝之事,却来了一个急转弯,问起郑綮之女来。
“什么?叔父家的女公子?”郑雪心中吃了一惊,诧异道:“少侠何出此言?家叔膝下并无一男半女。”
“这倒奇了,怎的会是这样?”黄衣少年听得“并无一男半女”几字,心中大感诧异,不觉自言出声。
郑雪见他如此模样,却也不去理会,当下启樱口,急问道:“少侠既识得家严,想必是识得他今在何处了?”
“识得,识得,当然识得!”黄衣少年沉浸于“并无一男半女”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听得郑雪发问,不禁冲口而出。
“少侠在何处见过家严?他眼下可好么?”郑雪语声急促,却是欣喜万分。
“这个么……”黄衣少年猛然清醒,才识得方才自己说走了嘴,心中顿感不安与为难,但转念一想:“此事她终久会知,倒不如早一日让她知道,也好让她早一日得到解脱。”又见她焦急万分,于是张了数次口,终于吐出话来:“郑姑娘,在下今日本不想说令尊之事,只是在下以为,姑娘早些晓得此事,也许对姑娘是有好处的。”
“少侠怎的如此说话?家严到底怎么了?”郑雪见他说话前犹豫不决,今又听他说出如此的话来,心头不觉一颤,似是预感到了些什么。
黄衣少年叹了口气,将雾灵山鹰见愁绝谷中巧遇郑凝尸身、学得玄黄步法之事,向她细细道了一遍。
看郑雪时,粉面伏于黄衣女郎肩上,已然泣不成声。她本貌似天仙,姿态娇美,此时,粉面上挂了泪珠,更如梨花带雨、海棠沾水。
黄衣女郎武莲识得只有让她尽情地哭上一场,才可解她胸中悲痛,却也不加劝解,只是紧抱她的身躯,不停地为她拭去桃腮上的泪珠。
郑雪虽是悲痛欲绝,但她乃是一坚强之人,却不愿在人面前表现出柔弱之态来,是以悲伤了一回,便将恸痛使劲压于心底,止了哭声。
黄衣少年待郑雪平静下来,拱了拱手,肃声道:“郑姑娘,在下本无意玄黄步法,今既已学到,便代令尊还给姑娘吧。”
“少侠在此等境况下学得玄黄步法,足见乃是天缘巧合,是上苍佑护少侠,此少侠之福,小女子又焉敢妄得?且郑家规矩,此功只传长子,何况郑雪女儿之身?郑雪不敢违背祖训,更不敢对不起亡父在天之灵。”郑雪抬起头来,惨然一笑,又道:“少侠若能将此功发扬光大,便强似还于郑雪百倍了!”
黄衣少年听她说得坚定,却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姑娘成全了。”话儿一转,又道:“郑姑娘何以在此偏僻之处存身?”
郑雪揉揉红肿的二目,凄然道:“少侠,此事说来话来。郑雪自幼丧母,是随家严在军营之中长大的。后来,家父见郑雪已成少女,再留军中,多有不便,便将郑雪寄于庐州叔父任上。一年前,听人说,家父卸任,不识去往何处。郑雪得了此讯,便瞒了叔父、婶母,外出寻父。郑雪寻来寻去,寻去寻来,苦苦奔波一年,亦未寻到家父踪迹。一年的颠沛流离,饱经风霜雨雪的侵袭,加之寻父未着的失望,使我身心大受创伤,终于染成重疾,在途经东灵山时,倒在山脚下,亏得武莲姐姐遇上,将我救到山上,否则,只怕我此时已变成一堆白骨了。唉,我满怀希望寻父,料不到今日得到的竟是噩耗,想起来,真令人痛断肝肠!”说至此,杏目之中不觉又流出泪来。
黄衣少年听得郑雪之言,心中豁然开朗,前时的疑惑一扫而光,寻思道:“啊,这便是了。”心中暗叹一声,又对武莲道:“武姑娘,如此说来,此处便是姑娘家了。只是姑娘一个年轻女子,怎的孤身居此荒山野岭之地?”
“少侠误会了,此处亦并非小女子之家,小女子也是一年前才来此处的。”武莲浅浅一笑,曼声道。
“这……”黄衣少年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寻思道:“她一个女孩儿家,仅在此处便住了一年有余,不识何事令她离家出走如此之久?”却也不好多问,张了张口,终于未说出话来?
“少侠,武莲有难言之隐,恕不能奉告原委,请少侠谅解。”武莲早已瞧出他的心思,怕他再问,是以才如此说话。
“是在下说得多了,唐突之处,还请武姑娘海涵!”黄衣少年见她神态尴尬,直窘得英俊的面孔通红,苦苦一笑,讷讷道。
“少侠,人人皆有一本难念的经,少侠休要在意。其实,莲姐姐有家不归,只是因为出了点不大好听之事。”郑雪见他难堪,芳心顿觉不安,展颜一笑,柔声解释道。
“什么,不大好听之事?怎的武姑娘亦有不大好听之事?”黄衣少年目光如电,直向武莲粉面之上射了过来。
武莲粉面一红,却不说话,只是深深低下头去。
“哎啊,都怪雪儿多嘴,竟说出这些话来!”郑雪自责一声,低声道:“少侠误解郑雪之意了,郑雪是说……唉,说什么好呢?郑雪是说并非莲姐姐本人做出了什么不大好听之事,而是……”
“郑姑娘一个豪爽之人,怎的今日说话吞吞吐吐的?有话便请直说便了!”黄衣少年急得涨红了脸。
郑雪面上现出二朵红霞,星目瞧了武莲一眼,低声道:“莲姐……”见得武莲并无阻止之意,于是说道:“少侠,莲姐姐的父兄为人有些不大地道,莲姐姐屡劝无效,一气之下,便只身离家出走,避于此偏僻之处。”她扯住武莲双手,嘶声道:“姐姐,雪儿如此说话,姐姐不会怪罪吧?”
“唉,雪妹,事实如此,姐姐岂会怪你?”武莲青丝垂得更低。
黄衣少年听得郑雪之言,不觉心中一动,当下支撑着下床,于一座上坐了,问武莲道:“请问武姑娘仙乡何处?”
武莲到了这个份上,不由她不说了。她转过粉颈,避开黄衣少年的目光,低声道:“山东冤句。”
“请问武姑娘,原朝廷京兆少尹武公业,姑娘可识得么?”黄衣少年面色一变,语气不觉加重了些。
武莲粉面变得有些苍白,但终于涩声道:“乃是家父。”
“好,好,真是太好了!”黄衣少年身子猛然一挺,由座上跳下地来,仰天长笑一阵,口中连道数声“好”,身子便疾速地转了起来,两掌相击,发出“啪啪”声响,口中不断地发出狂笑之声。又叫了几声“苍天,苍天”便向了门口蹿去。
郑雪芳心大吃一惊,娇躯一旋,阻住他的去路,柔声道:“少侠怎么了?你的身子……”
“哈哈,身子?在下命都不想要了,还顾什么身子?”黄衣少年二目赤红,似要吃人的恶狼,口中吼叫连天。
“少侠,你、你、你疯了么?”郑雪芳心一颤,娇躯急剧地抖动起来。
“哈哈,好造化,好造化!恩变仇,仇作恩!”黄衣少年笑声凄厉。
“少侠,什么恩呀仇的?少侠请镇静些,千万莫要妄动无名,免得再伤身子。”武莲声轻语细,似融融春风、淙淙流水。
“武莲,收起你的鬼把戏,休得再惺惺作态!”黄衣少年厉喝一声,又狂笑道:“造化弄人,使某家身受你武家的救命之恩!”
“少侠,你、我素昧平生,今日萍水相逢,怎的竟说出这等话来?”武莲芳心之中虽是有些生气,却仍是曼语轻声。
黄衣少年不理她的话,只是转过身子,对郑雪大声道:“郑姑娘,令尊生前与我大齐义军为敌,说来亦应是在下的仇人,但他乃是奉僖宗老儿之命行事,主命难违,这也怨他不得,况此时令尊已然作古,在下又无意间学了你郑家的功夫,加之令叔父与先父乃是至交,姑娘又是黄某的救命恩人,是以我们之间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是可以一笔勾销的了。”
“如此说来,少侠便是大齐义军之人了。此时,少侠能否赐教万儿?”郑雪事出意外,顿感愕然。
“姓武的,你识得在下是谁么?”黄衣少年冷笑一声,以手指了武莲的鼻子,大叫道:“实话告于你,在下便是冲天大将军之子!现在,你明白了么?”
“黄少侠说话,怎的无头无尾的,令人如坠五里雾中?”武莲低头静听黄衣少年大喊大叫,却不去理会,只是粉面始终露出微笑。她待他叫声一停,便盈盈一笑道:“少侠原来便是大齐皇帝令公子,怪不得有如此气概!小女子倒是失敬了。请少侠明示方才所言之意。”
黄衣少年焉能听不出她话含讥讽,却不去理会,只是大吼道:“天哪,她救了我的命,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哼哼,阁下原来是大齐国皇子,怪不得会撒泼耍赖,跳脚骂人?难道皇子的气质、风度便应如此么?”郑雪见黄衣少年训斥武莲,直气得粉面蜡黄,扶武莲坐下,以指指了黄衣少年,忿然道。
“我欠她一命,大不了还她便是了!”黄衣少年身子在屋子里一圈圈转来转去,终于拔剑在手,顿了顿足,手猛然一挥,向了自己脖子砍去。正自危急,却见一物由门外直飞过来,将他手中剑击落于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便听一声怒喝之声传了进来:“砍球**哩!好小子,玩他娘的命啊!”
“啊”字未落,一人已飞进门来,看时,却是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汉子;嘴巴上的胡须,左边七根,右边八根——“鸳鸯胡”是也。
黄衣少年见了“鸳鸯胡”,却似受了委屈的孩子猛然见了娘亲一般,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口中只唤了声“八叔”,便“呜呜”地哭将起来。
“浩小子,男子汉、大丈夫也兴哭鼻子么?都快要娶媳妇了!”瘦小汉子推开黄衣少年的身子,捋了捋“鸳鸯胡”,“哈哈”大笑几声,戏谑道。
武莲自“鸳鸯胡”一现身,便着意打量起来。她瞧了半天,当下上前一步,施一礼,樱口发出莺鸣:“小女子若未看走眼的话,前辈便是华机华大侠了?”
“哈哈,女娃儿小小年纪,如何便识得老华的名头?”“鸳鸯胡”大笑道。
“华大侠一代英豪,威震四海,名扬天下,武林之中,谁个不识得华大侠的大名?晚辈见了华大侠尊容,若再识不出是谁,岂不是惹人耻笑么?”郑雪笑声朗朗。
“女娃儿是笑话老华长得丑么?”华机口里如此说话,却是心痒难挠,感觉舒服无比。他眼珠轱辘一转,捋须大笑道:“嘿嘿,看来老华子快要吃喜酒了!”
“八叔怎的如此说话?是谁要成亲了?”黄衣少年听他说得缺头少尾的,却似丈二和尚摸头脑不着,口中发出惊疑之声。
“浩小子,你老子与郑綮老儿早为你与雪儿定下了婚约,这个名份自不必说了;便是莲儿,口对口为你小子接气,又与你肌肤相贴,负你上山,大概亦是不能再嫁人了吧。”华机满面庄严之色。
“八叔,你……”黄衣少年本欲说“你怎的信口开河”。但话到口边,又咽下肚去。他使劲压了压胸中的怒火,抖声问道:“八叔可识得她们是谁么?”
“浩小子,自武姑娘为你接气之时,八叔便在左近,能识不得她们是谁么?”
“既然八叔那时便在左近,怎的不现身救浩儿,也免得浩儿受人家的救命大恩!”黄衣少年道“救命大恩”四字时,加重了语气。
“浩小子怎的如此说话?人家救了你的小命,还好像是人家欠了你二百钱似的!”华机笑骂一声,又道:“浩小子,八叔赶至此处时,正碰上莲儿为你接气,当时,八叔本想替下她来,但一来怕她害起羞来,一时想不开,再生出事来,二来见她甚是在行,便也放心地让她施救了,再者,老华想探一探她们的来历,是以便也未急于现身,只是暗地里随了上山。”
“八叔既知她们是谁,怎的此时尚替她们说话?”黄衣少年语含怨恨。
“浩小子,她们是你的仇人么?她们何时与你小子结的梁子?”
“这个么……”
“浩小子,小小年纪,怎的脑袋比花岗石还顽固!上代的恩怨能算到下代人身上么?”华机敛了笑容,又沉声道:“浩儿,难道连你爹爹之命也敢违背么?”
“八叔,浩儿并非君子,做不到‘不念旧恶’!至于爹爹之命,浩儿焉敢违抗?只是爹爹当年与郑綮前辈签订的乃是浩儿与郑綮前辈之女的‘婚约’,并非浩儿与别人的婚约。郑雪姑娘既是郑綮前辈的令侄女,此‘婚约’便与她无关了吧?便是武莲姑娘为浩儿接气、负浩儿上山,为浩儿下针、喂药,那时,浩儿昏迷不醒,又哪里识得这些?若浩儿那时有知,便是明知必死,也是绝不会受她救命之恩的!八叔,如此,大概亦不关浩儿之事了吧?
“好小子,八叔若非偌大年纪,胸中的怒火已能勉强压得下去,八叔非揍扁了你小子不可!”华机咬了咬牙,又沉声道:“浩小子,推的倒干净!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人家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人家,反怨恨人家,你、你、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松了下语气,又道:“浩儿,当年你爹为你订婚之时,便识得郑雪乃郑凝之女,只是你不知罢了。至于武莲,与你已是那样,你说该如何处置她呢?”
“八叔,任你将稻草说成金条,将死人说成活人,浩儿也是不会容得她们的!”黄衣少年急得额上青筋直跳,盛怒之下,竟与华机顶起嘴来。
“好小子,真是他娘的‘老鼠枕着猫蛋睡——大胆了’!八叔的话,也敢不听了!你小子、你小子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了’!”华机怒极,只顾大骂出口,却忘了口头禅了。
“八叔,黑也好,白也好;苦瓜也好,甜瓜也好,此处的事,浩儿是管不了了,八叔愿怎样安置她们,便怎样安置她们吧!”
“黄少侠,原来家叔与令尊黄大侠是订有婚约的?请少侠将婚约拿出来,毁掉了,郑家与黄家的一切恩恩怨怨便从此一笔勾销了,小女子是绝不会耍刁赖人的!”
“郑姑娘怎的如此说话?在下前时便说过,我们之间,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在下实不曾将郑姑娘当敌人看待。”
“哼哼,小女子与莲姐姐乃结义姐妹,黄少侠视莲姐姐为仇人,便是视小女子为仇人了!”
郑雪话音才落,却听一人幽幽地道:“华前辈,小女子虽是愚鲁蠢笨,却亦是读过些诗书的,自然识得些廉耻,今日之事如此,小女子日后亦不愿依靠任何人,大不了落发出家便是了。”看时,却见武莲面含凄怨之色。
“女娃儿们不必担心,有老华为你们作主,谅他小子也翻不了天!”华机胸膊拍得山响。
“郑姑娘识得在下为何说、说、说她是仇人么?”他本想说:“这个姓武的”,但话到口边,又改成“她”了。
“黄少侠,此事大概与小女子未有干系吧?且小女子知它作甚?”语声冷若冰霜。
“未有干系?郑姑娘说的好轻巧,此事正是因你们郑家而起,恐怕姑娘不想知道,也是不行的了!”黄衣少年冷笑一声,道出下面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