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锦笑得笑,拱手去了。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转瞬间,八日时光便逝,七月十六日寅时,杨渥便爬起身子来,将迎亲的兵丁一个个地赶了起来,催促赶紧上路。娶亲所需之物,昨日尽已备好,倒也不必费心,是以迎亲的队伍很快便踏上了去江陵之途。
杨渥之所以选取七月十六日动身迎娶,原是杨渥之父紫衣老者特意请风水先生看过日子,说是七月十六日乃甲午金日,此日逢天贵天将解星,宜出行、嫁娶,且杨渥谨遵金锦之言,为了摆足谱儿,使迎亲的队伍在路上出尽出够风头,是以便提早一月上了路。
杨渥此次迎娶,相随者竟达万人之众。数百名乐工操丝竹、鼓管弦在前开路,万名健壮官兵骑高头大马于后压阵,中间夹了红、绿二乘大轿;红轿中坐了杨渥,绿娇乃是为新娘高小姐预备的,另有数十辆大车,拉了满满载载的礼物。
迎亲的队伍在铿铿锵锵的锣鼓声与悠扬悦耳的丝竹管弦声中,大摆大摇地在路上缓缓移动着,一月时光便已然过去,看看离江陵已是不远。便在此时,忽听前面传来一阵优美动听的鼓乐声,俄尔,便见一支队伍迎面走来。
杨渥看时,却见对面队伍之中人人装扮得花团锦簇,个个胸前戴朵红花,且是面上喜气洋洋,心中寻思道:“哪来的迎亲人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见了老子,竟识不得回避?冲了老子的喜气,老子岂能善罢干休!”想至此,呆霸王脾气一起,便向了手下兵丁大声喝道:“迎了上去!”
扬州兵马一路行来,所经之处,路人均以羡慕之目光瞧着,且是远远地便回避让道儿,哪个敢有半点不敬之色、之辞?是以众人平淡无奇行来,却觉有些无乏味,正想寻找刺激乐上一乐,忽然间便遇上了另一支迎亲队伍,又听得杨渥下令迎上去,心中顿感兴奋不已,却似饿得垂死的恶狼猛然间遇到猎物一般,各个口中发出呐喊之声,向了对面的人马疾冲过来。
杨渥探出身子,大喝一声:“打!”“打”字才出口,便见他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半晌,才见他回过神来,又对了大打出手的兵丁大喝道:“住手!”
扬州人马听得杨渥舌尖绽出个“打”字,憋了一月的劲头儿登时便爆发出来了,各个奋勇向前,争先出手,向了对面的人马招呼过来。众人人多势众,且锐气正盛,便听“劈哩啪啦”之声不绝于耳,见得对面的人马纷纷倒地。众人正打得起劲儿,忽听杨渥又喝出一声“住手”来,心中不觉尽吃一惊,却也心有不甘地停下手来。
看对方人马时,正一个个地由地上搀扶起跌倒之人,虽无一人丧命,却也尽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衣衫褴褛;乐器被砸坏的亦是不少。杨渥手下人马却无一个负伤。
原是对方在受到杨渥手下人马猝然攻击时,竟未有一人动手还击。
便在此时,忽见杨渥身子由轿中滚了出来,爬至一紫衣老者面前,叩头道:“老丈人在上,小婿给老丈人磕头了!”
迎亲的人马听杨渥口中唤出“老丈人”三字,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尽是面容变色,嘴巴大张。众人回想方才辱殴对方之事,神情却是尴尬至极。
却听紫衣老者放声一笑,伸出手来,搀杨渥起来,蔼然道:“贤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见得一儒士装束者抢前一步,躬身施一礼,赔笑道:“高帅,小人等年幼无知,且是气盛,冒犯了虎威,罪该万死,请高帅恕罪则个!”
“褚先生说甚话来?不知者不罪,况咱们已然是一家人了!”紫衣老者笑容可掬:“此亦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高帅海量!多谢高帅开恩!”儒士装束者手中褶扇轻摇。
扬州人马见得紫衣老者如此通情达理、态度谦恭,又如此宽宏大量,心中尽觉感动,又各个暗自赞叹不已:“人道高季兴滑如狡狐,料不得却是个热心暖肠之人,且如此大肚容人,看来传言有虚了!”
紫衣老者便是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了。
杨渥爬起身子,咧开大嘴一阵傻笑,讪讪地道:“小婿料不得老丈人会亲迎出城,一时误会,伤了老丈人的人马,请老丈人莫要生气!”
高季兴面带微笑,大手一挥,高声道:“贤婿莫要客气。请贤婿入城吧。”翻身上马,在前引道,向了江陵城而来。杨渥等人紧随其后。
迎亲者入得高府,此时,恰是三月十六日辰时。
杨渥被高季兴引入客厅,才吃得一杯茶,便摆上了宴席。杨渥有事在心,虽是玉液琼浆,又有些“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飞禽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之类的美味佳肴用以佐酒,却又哪里有心思吃得下肚去?他急急吃了几杯酒,便称不胜酒力,却已停杯不饮。高季兴乃过来之人,焉能识不得他的心意?他倒也成人之美,不再相让,只是微笑道:“贤婿,时辰不早,莫误了吉时,还是赶紧起驾吧。咱们翁婿来日方长,还怕未有机会叙话么?”道罢,满面春风地站起身来。
杨渥见老丈人如此善解人意,心中却也十分感动,磕了个头,拜谢道:“多谢老丈人美意!小婿这便告辞了。”当下二人起身离座。
二人才出客厅,便见喜娘由后院搀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姣娘来。虽瞧不清她的粉面儿,但只观她体态轻盈、柔柳藤条似的身段儿,想必便是个花容月貌的绝色女郎了。
便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将新娘头上的大红盖头掀开了半边,现出了轻纱覆盖着的桃腮粉面来,恰如淡云遮掩下的朦胧之月,令人遐思无穷。
杨渥见得袅娜娉婷的新娘,身子便酥了半边,魂儿魄儿早已飞到她的身子上了,竟呆呆地立身于地,嘴角流涎,忘了举步。
儒士装束者身子挤前一步,以手使劲扯了扯他的衣角,才见他如梦初醒,口中“哦”了声,在儒士装束者的示意下,抱新娘于绿轿中,自已钻进了前面的红轿之中。
迎亲的队伍才要起步,却见高季兴飞身上前,阻止了去路。
儒士装束者心中吃了一惊,疾忙上前一步,身子挡于红轿之前,口中发出愕然之声:“高帅还有话要吩咐么?”
“褚先生便准备如此回去么?”
“高帅怎的如此发话?”儒士装束者诧异道。
“褚先生万余人马如此的返回扬州,需多少时日,褚先生算过了么?”高季兴面含微笑。
儒士装束者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感惊愕,当下笑嘻嘻地道:“高帅,此事学生倒是未曾想过。扬州距江陵千四、五百里之地,如此抬了花轿走下去,学生以为,非二十数日时光不能到达。”
“如许多的日子,褚先生不嫌慢了些么?”
“依高帅之意,那又便如何?”
“褚先生,昔时,李太白先生作《送孟浩然之广陵》,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孟浩然由黄鹤楼出发,东下扬州,只片刻功夫,太白先生看孟浩然所乘之舟便只能是‘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了。褚先生试想,褚先生等若乘船由江陵而下,轻舟如飞,直趋扬州,较之于乘轿步行,其速何止百倍?且褚先生便不愿亲身领略领略‘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壮美意境了么?”
儒士装束者听得高季兴之言,当下没口子的赞道:“真天人也,高帅!高帅不仅武功、智谋天下无人可及,便是文采、风骚,亦是超人一等的!”笑了一阵,又问道:“高帅之计虽妙,但急切间又哪里能寻得到如许多船只?”
“哈哈,褚先生错会老夫之意了!”高季兴大笑一声:“老夫是说,扬州兵马还是由陆地而行,老夫备只大船,与褚先生及小女夫妻乘了,直下扬州。如此分路而行,岂非均快来时百倍?”
“高帅如此安排,倒也十分妥当,只是若半道上碰上黄浩贼军,岂不要坏了事了么?”
“褚先生,高某如此安排,便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与叛逆发生遭遇。”高季兴“嘻嘻”地道“高帅如此说话,学生倒是实实不解了!”儒士装束者心中大感疑惑。
“褚先生想过么,你们万余人马,由扬州大摆大摇地一路行来,岂不有些招摇了么?若再如此由原路返了回去,岂不是大大的危险了?褚先生数人,偃旗息鼓,乘了轻舟而行,江中游船如织,谁个便能料得便是淮南节度使的令公子乘船而行?除非咱们船上贴了字号!”
“人道高帅满腹经纶,果然言下无虚!高帅思虑如此周全,学生实实难及万一!”儒士装束者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时,大船早已备好。儒士装束者命兵丁将两乘大轿抬上大船去,又由迎亲的队伍中选出数名武功高强者随船而行,打发余者由陆地疾驰扬州。他安置完毕,向了高季兴躬身施了一礼,笑道:“高帅保重,学生等告辞了。”上得船来,命船夫解开船缆,顺流而下。
船行如飞,当日亥时,便已然到了扬州城外。此时,儒士装束者紧绷的心弦才松驰下来。
船停靠岸,儒士装束者赏了江陵的船夫,打发他们摇船去了,命兵丁抬了花轿,直入城来。
花轿入扬府,尚未落轿,便见由轿中蹿出一人来,口中大叫道:“老头儿,快排香案,我要拜堂成亲!”
便见一紫衣老者由房内走出门来,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渥儿,这等时候了,还能拜天地么?况此乙亥时,正是六神中的朱雀当值,却是凶得紧呐!”
“老头儿,我可不管他娘的什么吉时凶时,我只识得良宵一刻值千金!”杨渥口中吼叫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