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指
兰花指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本名鲁智深,那三个字和《水浒传》里那个大名鼎鼎的鲁提辖鲁智深一模一样。
在我们县二中初一八班65个同学中,兰花指是很有些特别的。全班同学数他个头最矮,两颗大门牙呲歪着,很容易让人产生些联想。还有,只他一个是农民工子弟。这给他招引来不少别样的目光。
这当然不算什么,兰花指鹤立鸡群的地方是他左手那个习惯行动作——兰花指。有事没事,他总时不时将左手掌伸出来,中指向前,其余四指后仰,状似山崖上怒放着的一朵兰花。大约是他插进我们班的当天,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眼球。不久他便得了一个新称谓——兰花指。
兰花指的性格比较内向,平日里嘴巴闭得紧紧的,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即便我们当着他的面叫兰花指,他也不嘻不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好像大家叫得人不是他。我们几个女生常背后嘀咕:这鲁智深,假的!白白糟蹋了这三字。要是那个梁山好汉鲁智深在世的话,一定会揍扁了他。看你还敢叫鲁智深!小样!将来找对象千万别找这样的孬种!最好别和他同学。
上天就好捉弄人,越不想的事偏遇到了。分组,我和兰花指分到了一个组。排座位,又和他成了同桌。这事搞得我这个能吃的大胖子天天吃饭没了胃口,硬是不长时间成了骨感美女。
那天大扫除,我们组一共六个人,负责打扫教室后的那片卫生区。我们几个人都耍滑惯了,不是这个站着玩,就是那个吃瓜子,我则跑到一棵松树下看起了课外书。只有一个人在挥舞着一把大扫帚,认真地清理着卫生区的卫生。不用问,就在知道是兰花指。我注意到,此时尽管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可他那个左手仍然作着兰花指状。
真是个傻帽!我和小马笑着说。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只管默默地干他的,后背都湿了,脸上汗水呱嗒落在地上。本来一个组的任务愣是让他一个人完了。这情景,让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鲁提辖鲁智深。别说,真有点像,别的不说,那把大扫帚挥来挥去,就有点像鲁提辖的禅杖——要是没有那个兰花指的话。
兰花指学习挺用功,成绩数一数二,尤其数学最棒。而我最愁的就是数学。这一点让我这中等生很是信服,也是唯一对他有点好感的地方。进入期末复习最紧张的阶段,大家都争分夺秒,谁也顾不上谁,都怕别人超过了自己。碰到数学难题,吭哧不出来,明明兰花指就在身边,可我偏偏不问他,去问前后桌,他们都不是说不会就是没时间。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问兰花指。每次兰花指都认认真真解答,百问不厌,活脱脱一个小先生。这也是他唯一说话多的时候。只是讲着讲着,那只手又作着兰花指状。这样我很觉得好笑。
虽然课上用着他的时候我才会和他搭话。下了课立时变了样。照旧和那几个女生取消他,背后拿他开涮。
我们学校前面有一条大马路,马路上有个大斜坡,天天来往的车辆不断。那天我买了几包瓜子,请那几个死党女伴一起品尝。正当我们在这条大路的斜坡下端逛着,潇洒地磕着瓜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聂兰,快闪开!”,没等回过头,身子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往一侧一推,差点把我推倒。同时有人扑倒在一边。这当儿,一辆大货车从我的一旁飞驰而过。好险啊。惊魂未定,这才看清是趴在地上的那人居然是兰花指,原来刚才是他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要不是他,我可能……想想真是后怕!这时他吃力地爬起来,他的手掌和膝盖被磕破了,上面沾了不少沙粒。我慌了,劝他赶紧去卫生室包包。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嘿嘿一笑,说不打紧,走了。我又一次注意到,他在拍打土的时候,左手又作着兰花指。
有了这次救命之恩,我对兰花指的态度有些改变。课下主动跟他说话。但他仍然话头不多。想到他那个兰花指,几次想问他为什么这样,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新学期开学后,兰花指没有回来。我四下打听,终于得知,暑假时候,兰花指的父亲在盖楼时不慎从楼顶上跌下来,造成终身瘫痪,兰花指只得辍学回老家照顾父亲去了。
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鼻子一酸,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了……
虽然至今我也不知道兰花指,不,我应该叫鲁智深,为什么时不时作兰花指状,是故意作态?是天生的?还是受过某种伤害?还是……一切都无从了解。也许这辈子那个兰花指都将是我心中最凄美的一个谜。
写到这里,一低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此刻,我的右手正拿着一本《水浒传》,左手摆着一个标准的兰花指。
拉姆先生的管家
迪卡是墨尔本市的一名初中生。迪卡是个非常聪明好学的学生。迪卡的家在农村。迪卡从小失去了父亲,和打短工的母亲相依为命。
一次偶然的机会,迪卡亲耳聆听了一位街头小提琴家演奏的曲子,那高山流水一样的旋律深深吸引住了迪卡。那一刻,潜藏在迪卡心底的音乐之神被唤醒了。迪卡痴迷上了小提琴。他做梦都想拥有一把小提琴,这样他也可以演奏出动听的曲子。但迪卡知道这只能是做梦而已。迪卡的母亲实在没有能力给儿子买这样一把至少上千澳元的小提琴。
迪卡也曾试图自己做一把小提琴,可每次都失败了。迪卡为此很苦恼,暗地里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要是有人肯拿他的命去换一把小提琴迪卡都会毫不犹豫地让人拿去。可谁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一个穷孩子一把小提琴呢?
迪卡的家离学校有很长一段路。路旁那片树林子边上,有一座很美的别墅。要不是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也许这座别墅会永远与他无关。
那天下午,迪卡独自一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走着,忽而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迪卡立即竖起耳朵听。那音乐真是太美妙了,比上次在街头听到的不知强了多少倍,简直是天籁之音。迪卡被深深吸引住了。他发现,琴声来自那座别墅。因为琴声,迪卡这次回家天都黑了。
第二天,迪卡路过这里,琴声再次响起。一连几天,迪卡每次都能听到那动听的小提琴声。迪卡已经离不开这琴声了。
可就在一周后琴声没有了。迪卡很纳闷,莫非那个拉提琴的人病了?或者搬走了?
强烈的好奇心把迪卡引到了这座别墅前。奇怪,别墅的大门敞开着,连屋门也没上锁,整个别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迪卡心里一阵狂喜。我一定要得到那把发出美妙绝伦音乐的小提琴。迪卡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把小提琴。这是一把古铜色的小提琴,琴头上还系着一条红穗头,穗头下缀着一尾栩栩如生的塑料小金鱼。迪卡立即被吸引住了。他欣喜若狂。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的家里。迪卡轻轻模仿着那位街头演奏家的动作轻轻一拨拉,顿时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迪卡太高兴了,情不自禁的自拉自唱起来。迪卡完全陶醉其中。
不知过来多久,迪卡终于从自己的音乐中醒来,小心翼翼地装好琴,放在胳膊下夹着,转身要走,却见一个身穿黑色大衣、长眉毛,蓄着长胡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正静静地看着他。迪卡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那个大胡子先开了口:“你好,你是拉姆先生的外甥鲁本?我是他的管家,前两天我听拉姆先生说他有一个住在乡下的外甥要来,一定是你了,你和他长得真像。”
迪卡一愣,什么拉姆先生?一定是他搞错了,把我当成那个什么鲁本?迪卡稳了稳神,计上心来:我何不将错就错?躲过一劫再说。迪卡拿定主意,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
“来,过来坐下,告诉我在哪上学?上几年级了?”大胡子说着,走上前,拍拍迪卡的肩膀。
迪卡局促不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胡子,生怕一不小心被大胡子识破捉住送进警察局,那可就全完了。大胡子很友善地和迪卡拉着家常,迪卡紧张的心渐渐地放松下来。迪卡告诉大胡子,自己非常喜欢小提琴,可家里太穷买不起。迪卡说着,把一直夹在胳膊下的那把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
大胡子轻轻拿起小提琴,温柔地抚摸着,片刻之后,大胡子说话了:这把小提琴是我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为了买这把琴,她整整捡了一年的破烂。看你这么喜欢,我今天把它送给你……
迪卡那天怎么走出别墅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他不知道,大胡子是澳洲最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
三年后,墨尔本市举行中学生音乐竞技比赛,大胡子作为澳洲音乐学会副会长被聘为比赛的首席评委。只是今天的大胡子早已不是以前的容颜:两年前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大胡子的相貌,他胡子只得整了容,并且早已搬出了那所别墅。
比赛紧张进行。最后上场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他演奏的小提琴引起了大胡子的注意。他流利舒畅优美的演奏深深打动了大胡子。那是他这几年参加的几十次小提琴大赛中听到的最好的演奏。小伙子以绝对优势取得了本次比赛的冠军,被面试保送墨尔本音乐学院。
演奏结束,可大胡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小伙子,更没离开那把古铜色的小提琴。在那把琴的琴头上,大胡子发现了那枚再熟悉不过的塑料小金鱼。
颁奖仪式开始了,每个获奖者都要发表获奖感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获得冠军的小伙子满含深情地讲述了三年前的那个黄昏,在那座别墅里发生的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故事……
大胡子坐在评委席上,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创作的最成功最珍贵的作品。
空位
“你说,这是怎么搞的?你们班明明只有55个人,为什么上报56个?这不是弄虚作假砸学校的锅吗?你给我说清楚,那个空位是怎么回事?!”
初一(1)班班主任赵老师前脚刚跨进校长室,司马校长就怒气冲冲地朝他发话了。
也难怪司马校长发火。上午,县教育局基教科的马老师来学校检查固生工作,赵老师的班报了56个学生,可负责检查的马老师进教室一统计,却发现班里只有55个学生,并且教室中间一排的第三个位子空着。铁证如山,说明这个学生的的确确辍学了。
学生辍学这在哪一个学校都是天大的事。因为县教育局每年一度的年终量化考核,明确规定超过限定辍学率,考核一票否决。干了一年的工作就算是白干了。从上到下,这么重视学生辍学,你当班主任的不及时上报,不设法补上,这是严重失职,是重大教学事故,是给学校脸上抹黑。你赵老师就等着挨处分吧!这不,刚送走教育局的马老师,司马校长就把赵老师找来了。
司马校长铁青着脸,拿烟的手抖抖的,烟头眼看就要烧着手指了,却浑然不觉,眼睛自始至终紧盯着赵老师的脸。
赵老师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校长,您先别生气,我们班的确有56个学生。”
“你说,少的那个学生哪儿去了?”司马校长质问道。
“校长您还记得那个李小米吗?”
“李小米?就是那个很淘气、经常给学校惹个小乱子的混小子李小米?”
“是他,两个月前他出车祸死了。”赵老师说到这里,顿了顿,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这我知道。哎,小小年纪就这么走了,可惜了。”司马校长不无惋惜地说。
“那个空位子就是留给他的。”赵老师说道。
“给他留的?这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给他留着位子?还有,计算人数时为何把他还算在你们班?”
“这——校长,请您跟我一块到教室里走走好吗?”赵老师恳请说。
“去教室?干什么?”司马校长疑惑地看着赵老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了您就知道了。”
“好吧,我跟你去。”
司马校长和赵老师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这是下午第三节自习时间。教室里,学生正在专心致志地自习。
司马校长扫视了教室一眼,很显然,他对学生的表现很满意。然而,当目光落在中间那个空着的位子上时,司马校长的脸色顿时晴转多云。
赵老师走上讲台,轻轻敲了敲讲桌,说:“同学们,请停一下。”
学生齐刷刷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赵老师和司马校长。
“同学们,我有一个问题想请同学们解答。”赵老师说着,看了司马校长一眼,接着说,“请大家谈一谈你心目中的李小米是个什么样的同学好吗?谁先说?”
“老师,我先说。”
“不,老师我跟他同桌,我先说。”
“不行,他跟我是最要好的同学,我先说。”
……
赵老师话音未落,学生便争先恐后地说起自己心目中的李小米来。
司马校长静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司马校长的眼睛湿润了。因为,在他的眼前,分明看到了另一个李小米,一个曾经将自己零用钱捐给灾区的李小米,一个为了解开一道数学难题而步行七八里找老师请教的李小米,一个在运动会上不小心摔倒了却坚持走完全程的李小米,一个……
“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啊!”司马校长由衷地赞叹道。
正慨叹着,司马校长突然发现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静下来了。他再次用目光巡视了一圈教室,只见每个同学的脸上都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和李小米前后桌的那几个女生伏在桌子上,肩头一起一伏,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我们喜欢李小米!”
“李小米,我们爱你!”
“李小米,我想你!”
“李小米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
也不知是谁喊出的第一声,全班同学一个接一个深情地呼唤着。骤然间,教室里汇成了情感的海洋。
司马校长震撼了。
望着眼前这群可爱的有情有义的孩子,他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个空空的座位上,久久的,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