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女孩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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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生物书57页(12)

三年自然灾害,村里人没的吃没的喝。有人实在受不了,要上吊跳井。晚上,八爷带了平时舍不得吃的一点玉米饼子去了那户人家,讲了关于骆驼石的另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匹双峰驼受主人之命驮一箱货物到遥远的地方去,没想到路上遇到很多艰难险阻,骆驼都一一克服了,驮完货物回来,骆驼累死了。玉皇大帝很感动,就将这匹骆驼招到天上做了神仙,骨架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这就是骆驼石的由来……那人很感动,想开了,决心像骆驼一样做一个能担当的事的人。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个骆驼石的故事,深受启发,大家互相帮衬,终于度过了那场罕见的饥荒。

骆驼石从此成了村民心中的圣物,成了一种精神的寄托和象征。晚饭后,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打着眼罩,远远地眺望一会儿霞光里的那匹骆驼。

转眼几十年过去,八爷老了,村干部几次动员八爷下山,到敬老院享清福,可八爷高低不答应。八爷心里有事。

八爷的心事与骆驼石有关。

几年前,经地质部门勘察,骆驼山是上好的大理石,是盖楼、铺地板的上好建筑材料,一块石头抵得上一头肥猪。于是,那些有钱的纷纷上山开采大理石矿。短短几年时间,骆驼山变小了变瘦了变丑了。可不管怎么开采,谁也不敢动那块骆驼石。

一年前,石材大户牛老板看上了那块骆驼石,要打掉解成巨石,买家都已经找好了。八爷几次进出牛老板家,给他讲那两个骆驼石的故事。牛老板铁了心要打。八爷眼一瞪,牛眼似的,发出狠话:谁敢动骆驼石,就跟谁拼命!当晚,八爷拿杆土枪,干脆睡在骆驼石下。

牛老板硬的不行来软的,悄悄给八爷送了厚厚一摞百元大钞,八爷接过,手一扬,来了个天女散花,把牛老板气得鼻子都歪了。

村里有人劝八爷不要再顶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人家牛老板到处都“有人”,再说那山是公家的,你只是雇来看山的,管那么多干吗?村干部也出来发话,卖骆驼石是村两委的决定,谁也阻挠不得。八爷鼻子一酸,说,连这骆驼石都打了,将来给子孙后代留什么?八爷照旧白天晚上,寸步不离地守护着骆驼石。

一个月前,八爷被人告发说私藏枪支,不仅枪被交了公,而且还被派出所办了三天“学习班”。八爷放出来的时候,骆驼石被打了。只是打石头的人慌三火四,炸药放过了量,偌大一块骆驼石炸成了一文不值的烂石渣。

八爷流泪了。

八爷病了。

几天后八爷孤零零“走”了,眼睛瞪着,嘴巴张着,样子有些可怕。

骆驼山照旧炮声震天。不消几年,骆驼山就被开采一空,只留下这一个那一个废石坑,和满山的一堆一堆的烂石渣滓。

人们的腰包鼓了。

满目青山不见了踪影。

水质被污染。

村里得怪病的人接二连三。那些刚刚鼓起来的腰包眨眼间瘪了下去。村民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八爷,想起八爷讲的那两个故事……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两个故事其实是八爷杜撰的。

那杆所谓的土枪,是八爷刻得吓唬人的玩具枪。

1977年的一捆烧柴

1977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个不停,似乎有意在考验着人们的忍耐力。年底来临,家里的烧柴眼看快没有了,不要说取暖,就连烧火做饭都成了大问题。眼瞅着一天天瘪下去的草垛,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

不是家里人懒惰,那实在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那时候,似乎什么都紧缺,农家连烧柴也稀罕。公社实行封山育林,每年只有秋末冬初的时候,才允许各村开放3、5天山场,只有到这个时候村民才可以上山拾草捡干柴,错过了日子谁也不准上山。每年,全村总有那么三几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闹草荒。

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生了一场大病,母亲为了照料我,没顾得上拾草。家里的陈草眼看就烧完了。父亲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不允许家人偷偷上山拾草。要知道,谁要是胆敢违反封山育林规定,私自上山拾草,被看山的逮着了,那比害眼还厉害。村里曾经有户人家偷着拾草,结果装草的网包连同那背草,被悬挂在中心街一棵高树上示众,整整挂了一冬一春。那户人家羞愧得差点出人命。

我生性倔强,病好后,看着家里因我的缘故几近断炊,心里很难过。星期天,我偷偷拿根绳子,约了两个要好的小伙伴,上南山去拾柴。

雪后的大山白皑皑一片,积雪把山场盖了个严严实实。我只好把目光伸到树上,找个根带勾子的长树枝,从树上往下拽死枝。冰冻的树枝很脆,只一扯喀嚓一声就下来了,半晌功夫就扯了一大捆。我们很庆幸,没有被看山的逮着,背起沉甸甸的柴禾往家走,少年的天性让我们禁不住得意忘形,放声唱起歌子: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歌声震得鸟儿扑棱棱飞,震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没想到,我们的欢唱引来了一个人——老刘头。老刘头,六十多岁,秃顶。年轻时忙着照顾瞎眼的老娘,家里又穷得厉害,没娶上媳妇,只好打了光棍。队里照顾他,让他负责看山。他这人逮着上山拾草捡柴禾的六亲不认。上次那个被示众的拾草者是他不远的堂嫂,就是让他给抓住的。

最先发现老刘头的是我的一个同伴。我们拔腿就跑,怎奈积雪太厚,背上的柴禾又沉,跑起来趔趔趄趄,很慢,可谁也不舍得扔掉柴禾。

站住,别跑!一声接一声厉喊从身后传来。我们在前面拼命跑,老刘头在后边追。那情景真不亚于猎人拿兔子。只一会儿工夫,就被老刘头给逮住了。

小伙伴们乖乖地放下柴禾,低着头挨训。只有我死死抓着不放。老刘头恼了,一把扯下来。我被拽了个趔趄,摔倒在雪地里。我一骨碌爬起来,张口就往老刘头身上扑。眼看就要扑到老刘头身上,老刘头一闪身,我扑了个空,一头抢进雪窝里,半天爬不起来。伙伴们赶紧把我扶起来。我又要往前冲,被死死拉住。

你小子还挺倔的,有种。老刘头扑哧笑了,手一扬,摘下头上那顶缺了一只耳朵的黄棉帽上下呼扇着。

小山子前些天病了,家里没人拾柴禾,他家都快吃生的了……伙伴们求情说。老刘头沉着脸,半天没言语。我想这死刘头八成心软了。

谁说也不行,把柴放这儿,都给我走!老刘头下命令道。我站在那儿,看着那捆柴不肯走。最后被伙伴们连拉带拖,抹着眼泪,恋恋不舍地走了。走过老刘头身边时,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狠说:你等着!死老头!

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父母。母亲只顾叹气,父亲呵斥了我一顿,骂道,该,谁叫你不学好的,还白白丢了一根绳子!我的泪刷地流下来。那一刻,我恨透了老刘头,都是他给害的。

第二天早晨,我家院子里的草垛旁赫然多了一大捆干柴,捆柴的绳子居然是我昨天用过的那根。我很奇怪,哪来的?该不是老刘头送来的吧?不可能,他不会有这样的好心。莫非是父母晚上山去偷回来的?也不敢多问。就这样,这捆柴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团。

从此,老刘头成了我的最大敌人。每次碰到他,我都狠狠地剜他一眼,倒是他并不怎么在意。有几次,还嘿嘿笑着说,这小子,就是个犟种!

第二年春,老刘头死了。出事那天晚上,老刘头拉着一捆干柴从水库上走,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淹死了。老刘头身为看山客偷集体的柴禾,被戴上投机倒把的帽子,大队连一口棺材也没给,就那么草草埋葬了。

老刘头死了,我开心极了。这种人死了活该!我狠狠地说。不成想,被母亲听见了,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耳光。打完母亲搂着我哭了,边哭边诉说起我们家院子里多出的那捆干柴的事。我这才知道,那捆柴是老刘头偷偷给送回来的。母亲还说,老刘头从水库冰上运的那捆柴是给村里另一个困难户……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隐隐有些痛。

多年后,父亲去世,母亲也紧跟着走了。每次回家给父母上坟,我总不忘到老刘头的坟前烧一刀纸钱。袅袅的烟灰中,我清楚地看见老刘头戴着一顶黄色的破面帽,帽子的一只耳朵耷拉着,穿着那双破乌拉鞋,满头大汗地在雪地里漫山遍野地转悠,听见那句“这小子性子还挺倔的,有种”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润湿了我的双颊……

稿费

从收发室出来,老王手里多了一张500元的稿费单——那是老王用了三个月时间,修改了二九一十八遍,投了三九二十七家报刊,才发出来的一部短篇小说的稿费。老王正低着头,喜滋滋反过来复过去看着,走着。眼前突然一闪,那张稿费单就飞到了另一只手里。老王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一看是对桌办公的老赵。老赵拿着那张单子笑嘻嘻看着,很夸张地说,老王,厉害啊,一次来这么多,都快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请客,这次怎么着也得请客!老赵的吆吆喝喝声引来了办公室的好几个同事。他们一起嚷嚷着非要老王请客不可。

老王心里犯了难为。实在不是自己小气,是这笔钱早已有了用场。

老王爱好写于文学创作,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两周前,为搜集创作素材,老王到乡下采风,在一所偏远初中,机缘巧合,老王遇到了牛小鹿——那个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正上初一的男孩。这孩子很不幸,父母早亡,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过日子,爷爷一只眼睛看不着,奶奶腿有残疾。那所学校的学生全部走读。牛小鹿的家离学校最远,来回步行。老王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又贫寒的学生。看到牛小鹿,老王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老王当着牛小鹿的面当即表示,下个月送他一辆自行车。

可是,采风一回来,老王就犯了难,家里的钱,都让老婆打扫干净交了楼钱。老王是上个月刚买的楼。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老王为这事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昨天晚上,老王迷糊了一阵子。看见自己在一条河里捉到一条大鲤鱼,那鱼活蹦乱跳,摁都摁不住,差点让它逃了。老王滋得哈哈大笑,一笑,就醒了。

老王早就听人说过,梦见鱼有好事。这不,刚到校就来了一笔稿费,而且这也是老王写稿多年收到的数目最大的一笔稿费。老王算了算,正好可以买一辆中档自行车。这下可以对牛小鹿有个交代了。

这等好事让老王不高兴不行。可没出三分钟,烦恼就找上门来。不答应同事的要求,他们肯定会说自己抠门;答应吧,这笔钱一顿饭就花了,可买自行车的事咋办?要是不买,那让自己的老脸往哪搁?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子,最后老王牙根一咬,很大气地说,好说,不就一顿饭嘛。

那顿饭是在单位附近的一家中档餐馆吃的。十几个人,12个盘,八瓶白酒,一捆啤酒,外加两瓶葡萄酒。酒桌上气氛热烈,都夸老王大方不小气。可老王却始终提不起精神头,勉强笑着。

接下来的几天,老王天天盼着再来一笔这样的稿费,那就可以对牛小鹿有个交代了。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不会想有就有,毕竟现在发稿不容易,稿费更是低得可怜。眼看离自己说的“下个月”就到了,可买自行车的钱还没有着落。老王也想到借钱,这年月借分钱谈何容易。

掐着指头算日子到了。老王没有买到车子,可总该给人个交代。老王买了一大包学习用品去了那所学校。老王红着脸跟牛小鹿道歉,牛小鹿眨巴着眼睛,惊讶地说,不对呀叔叔,您不是早已经给我买了自行车了?

什么?我什么时候买的?!老王诧异地说。

就在上个星期,几个叔叔说您托他们给送来的。牛小鹿说着,跑到车棚推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喏,叔叔您看,就是这辆。

老王抚摸着这样簇新的自行车,自言自语着,是谁打着我的旗号买的?老王挠着头皮想了想,除了当时在场的校长和牛小鹿的班主任,谁也不知道我曾答应买车子这事。难道是他们校长和班主任见我没买给买的?老王找到牛小鹿的班主任,一说这事,连班主任都很惊讶。

会是谁呢?奇了怪了。老王带着这个巨大的谜团回到单位。实在憋不住了,终于跟同事们说了这事。老赵他们几个同事也都惊讶地附和说是啊是啊,谁做的好事?不过,反正车子已经有人买了,老王你就不用操心了。老王坐在那里,兀自嘀咕着,好人哪好人,惭愧惭愧。

晚上回到家,老王又跟妻子说起这事,一旁做作业的女儿插话说,爸爸,这车子八成是赵叔叔他们给买的。那天我跟赵叔叔家大蒙说过您要用稿费给牛小鹿买车子的事。老王猛地想起来了,自己的确跟女儿说过这事。

第二天,老王就弄清楚了,自行车真是老赵他们几个瞒着老王凑钱买的。老王心里热乎乎的。

下午一下班,老王就跑到菜市场,割了一大块猪头肉,让老婆炒了几个好菜,约上老赵那几个同事,热热乎乎喝了一顿。喝着喝着,也不知怎的,酒量原本挺大的老王醉了,醉得泪流满面,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