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临走前交代这段时间公司的大小事都交给邹小姐和陆舟负责。那天邹小姐正好有事离开,电话又打不通,陆舟临时要调动一笔资金——”财务说着自己就先哭出声来,“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现在人完全联系不上。”
她说的瓮声瓮气地,又一直在抽噎,助理忍无可忍地接过来:“我调查过了,陆舟前阵子和那些人混一起欠了不少赌账,奇怪的是,最大的债主和周敬生交情匪浅。”
许念静静听着,一直没发表任何意见。
助理也是这次调查过程中才知道陆舟、陆瓷同许念的真正关系,心里一下子没底了,压低声音又说:“许总,这事儿有点悬。而且我查过了,这段时间在背后施压让我们无法筹集资金的是家新公司,背景太深查不出来,只知道老板姓唐。”
听对方将调查结果全说完,许念挂了电话完全呆怔在原地,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一样,可她知道这次恐怕吃止痛药也不管用。
像是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唐仲骁慢慢地走上来,他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微微垂眸盯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充满了怜悯和优越感。
许念的指甲并不长,可现在却死死扣进掌心里,足以证明她心里有多恨。她一点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陆舟亏空公款。”
唐仲骁并不意外的样子。
许念笑着点点头:“唐先生设了一个好局。”
之前她当真大意了,陆瓷和陆舟从小小毛病不断,可基本没做过什么太离谱的事,这才让她放松警惕。眼下,这些却全被这男人有心地利用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周敬生是你故意安排去接近陆瓷的?”
面对她语气不善的质问,唐仲骁坦然极了,毫不在意地承认:“是。”
许念吸了口气,说:“陆舟那次聚赌也是你计划的,所以他亏空公款想还巨额赌债,你做这一切无非就是想让中影陷入危机。如果我乖乖听话向你示弱,不仅可以羞辱我,而且公司将会由你控股。如果我不听话,那么你还会有后招,彻底毁了中影娱乐。”
她说完讽刺地笑出声:“唐先生真是下了一步好棋。”不管她进亦是退,这个男人都不吃亏。
唐仲骁淡淡看了眼她,又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想的很明白,答案呢?”
许念承认这男人手段极高,在他面前她的确不是对手。别说唐仲骁利用了她最明显的弱点,就是他明刀明枪地对付她,她可能也接不住半招。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陆家?你和陆山的私仇早就报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不依不饶!”
当年的事其实她清楚的也并不多,唐仲骁和陆山之间的纠葛她还来不及了解陆山就出事了,而彼时许念是唯一在陆山出事现场亲眼见到唐仲骁的人。
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陆山倒在血泊里,身上穿着礼服。
那天,是他们婚前选礼服的日子,再过两天他们就会携手走进教堂,从此幸福地走完这一生。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她看向凶手,那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男人。他的指间还有血——属于陆山的血。
许念直至今日都忘不了那副场景,陆山的脸色煞白,属于他的血液将身上的白衬衫都浸湿了,那是她刚刚登记完的新婚丈夫,可眼下却肢体冰冷地倒在地上,没有呼吸,没有一点生气。
没人知道那一刻许念在想什么,她后悔,无比的后悔和内疚,如果之前她没心软救了唐仲骁,也许此刻陆山就不会死……
那年陆山恰好是唐仲骁的私人律师,所以许念直觉将恩怨全都联想在了公事上。毕竟陆山是那么正直坦荡的一个人,相比起来,唐仲骁就太过卑劣人品低下了。
回忆中断,她对唐仲骁的恨意更清醒了一些。
唐仲骁眼神微微复杂地转过身来,他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语气沉了沉:“你现在除了选择,好像没资格质问我。”
许念抿着唇不说话。
让她向杀害陆山的凶手低头,这种耻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唐仲骁在她的沉默中笑出声来:“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陆山反正不在了。现在这种局面也全是陆家人自己造成的,你实在没必要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点了烟慢慢地抽着,烟雾缭绕间,眼神并不友善。
许念将下唇咬的充血,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只听那人又不紧不慢地说:“陆瓷和陆舟会被利用,全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当然这种性格并不是你造成的,可你或多或少给了他们骄纵的本钱。”
许念心底为之一振,这些话以前没人对她说过,她自己也没想过方式是否有问题。平时忙起来真的来不及再细细思考如何正确引导他们,两人的性格早就那样了,不是她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可此刻被唐仲骁说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像这次公司的危机,也是她一意孤行造成的。
被仇人一点点指责,所有难堪都袒露在他眼前,许念心里愤懑却无从反驳。
唐仲骁看她脸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要昏过去一般。他沉吟片刻还是说:“许总这么聪明,该怎么选很清楚。不过你放心,我感兴趣的不是中影,而是你。”
许念冷漠地看着他。
唐仲骁伸手扣住她的下颚,语气看似平缓,可心底早就波涛暗涌了。像是多年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他看着她,一字字地说出口:“我想你来我身边。”
“……”
许念乘最近一班飞机回青州,一路恍恍惚惚,直到助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许总,你总算回来了。”
许念回过神,嘈杂的机场大厅,助理和财务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她重新将墨镜带好,大步朝门口走去,财务在身后一路小跑着说:“陆舟还是没找到。”
“不用找了。”藏在墨镜下的一双眼沉着冷静,她早就收拾好情绪,此刻还能冷静面对。
助理和财务俱都惊讶极了,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许念直到上车才忍着剧痛从包里找药,助理见她拿的是止痛药,忍不住惊叫:“许总!这个不能常吃的。”
许念鬓角的碎发都被汗珠给浸湿了,助理瞧她一张脸白的吓人,最终还是沉默地坐回驾座,接着失控地狠狠捶了一记方向盘:“陆舟这个王八蛋,为了自己都不顾大家死活,他不知道这么做会害死许总吗?”
财务是个年轻小姑娘,知道自己做错事,缩在一边呜呜啜泣着不敢说话。
许念虚弱地睁开眼,缓了缓气儿才说:“邹颖呢?”
助理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忍心开口:“快别提了,这兄妹俩没一个省心的。陆瓷知道陆舟的事或许和周敬生有关,一冲动就去找他了,邹颖怕她有事跟过去了。”
许念无声地阖上眼,什么都没再说。
助理和财务闷闷地对视一眼,心知此刻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烦,索性闭嘴扮哑巴。
许念没去公司而是直接回家,阮素珍没在客厅,问了刘妈才知道是在房间休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房门见阮素珍居然就躺在摇椅里睡着了,身上的毯子一大半都滑落在地板上。
怕她着凉,她悄悄走过去帮她盖好,可手才轻轻扬起,一眼就看到阮素珍紧紧抱在怀里陆山的照片。
那是大学毕业那年的合照,一家五口人都在上面,每个人的笑容都干净而纯粹。那时候陆山才二十出头,可他将一个家打理的刚刚好,弟弟妹妹虽然有些小脾气,可真的很听话。
许念偷偷将相框拿开,手指触上去,却在半空就停住了。
如果陆山还活着,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回到房间,里面陆山的味道更重了,其实他走了五年,这里怎么可能还有他的气息。可这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许念搬进来的时候,刘妈怕忌讳想要给她换新的家居摆设,可全被许念拒绝了。
那时候她甚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着,哪怕是陆山的魂魄,她真的也好想见一见。
陆山离开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告别,她的爱人忽然就离世了,甚至来不及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许念靠坐在床边,双腿微微曲起,过了许久才将脑袋埋在双腿间:“陆山,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她这么说着,眼泪已经落在了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