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鹏
老吕干了三十多年的警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眼看受害者的尸体就要进火化炉了,家属却突然变卦不同意火化了。
老吕听着赵燕红妈妈从听筒里传来悲悲切切的声音,瞟了一眼放在火葬场告别间的赵燕红,的确有点儿心酸,这么一点点嫩芽芽就这样被犯罪分子给毁了。老吕使劲握紧拳头,咬了咬牙,听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为了案件及死者的后事,老吕去了好几趟赵燕红的家。
他们的原籍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还在赵燕红没有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来北京创办了一家商贸公司,后来不仅在北京买了房子,还买了汽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等生了赵燕红并开始上学的时候,问题就接踵而来,学校不管你住在哪里,只认那个户口簿,赵燕红的父母不得不向学校交了一笔数额惊人的赞助费,才取得了孩子的入学资格;在报名的时候,学校还不忘再收赵燕红一笔借读费;以后每年评三好学生的时候,因为她是外地的借读生,按政策不能当选,一次一次她都含着眼泪看着不如她的同学站在三好生的领奖台上……
上初中、升高中,仍然是父母从银行里取上几沓沉甸甸的票子才能换取她开学报名的资格。可在高考时,她父母取了比原来还多的几沓粟子,最终也没换回一个准考证来,赵燕红不得不去她从来都没去过的东北老家按社会青年报考。东北那个小县城除了有他们一家的户口档案外,其余什么都没有,赵燕红在县城的宾馆住了一周,匆匆参加完高考就逃也似的赶回了没有他们户口的北京城,钻进了产权属于他们的但国家仍然还只允许暂住的楼房里。
回来后,她的心情十分忧郁,她怎么也不理解,从记事起就好像和其他同学不在同一个蓝天下成长,出事的前一天,她还莫名其妙地生了大半天的气,第二天一早还是妈妈劝她到京西风景区散散心,谁曾想,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被罪犯强奸后掐住脖子活活给掐死了。
唉!老吕想着赵燕红这短短的一生,听着她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来的哽咽声,眼泪第一次“吧嗒吧嗒”从这个职业警察的眼眶里滴落下来。他掏出面巾纸擦了擦眼泪,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0点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急得老吕的大檐帽下面密密麻麻渗出了许多细汗。
老吕等她妈妈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说,昨天我们不是说过了嘛,这是刑事案,尸体该处理还要尽快处理,现在都过了遗体告别的时间,你们家属怎么还没有过来啊?
听筒里静了好大一会儿,才传来了赵燕红爸爸沙哑的声音:老吕,我们很认真地做了思考,尸体不想在北京火化了,准备拉回东北老家土葬。
什么?土葬?
孩子没有北京户口,活的时候已经受了很多不平等的待遇,我们怕孩子在这里做了鬼也不得安宁,还是个受气鬼,不如直接拉回东北有户口的老家土葬了,人户合一,也好安生一些。
老吕挂了电话,慢慢走出火葬场的告别间,尽管他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但也许这是爸爸妈妈唯一可以告慰女儿灵魂的办法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慢慢浸入了老吕全身。
突然,老吕的心又悬了起来,赵燕红从小在北京长大,说话的口音肯定缺少东北味儿,万一葬在东北,人地两生,就是人户合一了,可仍然还是个受气的鬼呀!
这不全是死的悲哀,而是生的尴尬。在特殊的政策条件下,在京城生活的异乡人的感受是尴尬的,甚至让人难以理解。所以诞生了“京漂”这个特有的名词。现在政策好了,但为什么需要付出很多牺牲才能换取改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