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仑村来客人了
修水县渣津镇长仑村是我们这本书中反复提到的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可以看做整个移民工程的一个缩影,象征了这项利民惠民工程的总体形象。正如一名记者在采访移民工程后,以饱蘸激情的笔墨所写的:
巍巍大山,隔不断修水人民的小康路;滔滔修江,流不尽共产党人的爱民情。全县广大基层干部群众在扶贫搬迁中,真情互动,在这片红色土地上树起了一座永远的丰碑!
由于调田工作顺利,长仑村的移民安置点,将迎来108户深山库区里迁来的新居民。
除了村支书徐禄水外,村民们对未来的乡邻大都陌生,但共同的乡音,凝结出一份乡情,那份乡情,又编织成浓郁的乡思。长仑村的村民在干部们的带动下,主动把移民当成自己的亲人来接纳。
这天,当第一批来自深山的移民来到长仑村的时候,长仑村里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这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巍峨绵延的幕阜山脉,如一条巨大的苍龙在西边蜿蜒游动。云雾在山脉的顶部漂浮,变幻出各式各样的造型,也使得幕阜山的神态更加丰富多姿。而长仑村,整个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村前那条新修不久的水泥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村口那儿,用松枝搭起了一座牌楼,上面拉开一条横幅,横幅上的正楷字写着:
热烈欢迎新村民
长仑村有一支业余鼓乐队,今天,这支鼓乐队身穿金黄色丝绸衣裤,腰缠红色绸带,头上戴着古装软帽,精神抖擞地站在村口。当移民们的搬家车辆驶来,鼓乐队在队长的指挥下,敲起锣鼓,奏起乐器,热烈欢快的旋律让阳光为之轻舞,让人们为之心动,整个长仑村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
在隆隆的鞭炮声和高亢、优美的乐曲声中,移民们下车,在乡干部的带领下,步行进入长仑村。两个村的村民们握手的握手,拥抱的拥抱,移民当中,有人悄悄地揩着眼泪,他们意识到,一场全新的生活,就此将伴随终身,而长仑村民的热情,让他们对未来有一个温馨的预期。
当然,这样的时刻,孩子们是最兴奋的,他们围着鼓乐队、围着汽车、围着人群跑来跑去,呼朋引类,欢呼雀跃,两个不同村子、素不相识的孩子,很快就融合到一起。他们在一起相互沟通,他们之间没有距离和人生经历的障碍,他们的语言单纯、透明,十分容易交流。
今天搬下来的这一批移民可以算是打头阵的,以后,从山里搬下来的移民将陆续到来。眼下,他们各家各户的安置房多半还处于建设当中,有的虽然基本完工,但内部的简易装修总是要的。人下了山,但住房还在建,他们来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长仑村是否像乡里许诺的,已经给他们腾出了临时住地?待进了村方才相信,乡干部没有给他们开空头支票,他们当中每一户需要临时住房过度的,都有一户长仑的村民把他们领回家去。
临时住地尽管不够宽敞,是人家腾出来甚至是挤出来的地方,但已经让移民们感到了特殊的温暖。他们把自己的家临时安顿在长仑村民的家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人家家里的水和电,他们可以随便用,人家家里的灶堂呀、卫生间呀,他们也可以随时进出,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主人的热情让他们宾至如归,最让他们感慨的是长仑村生活的方便。只要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就哗哗地流出来,让他们想起在山里生活时挑水的艰辛。更使他们着迷的是那稳定的电压,电灯始终明晃晃的,尤如天际恒亮的星星,不像山里的电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就像萤火虫在草丛里一闪一闪,教人看了心也一颤一颤的。
这走出大山的第一个夜晚,让移民们心潮起伏。有几个年长者奋笔疾书,写了幅对联贴在还没完工的房门口,上书这样两行字:
桑梓沐党恩迁出库区享乐业,
蒹葭润玉树定点长仑得安居。
字虽然缺乏拨挑分明的笔触与龙飞凤舞的身姿,却真切地道出了移民们的感受。在持续的兴奋中,成年人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他们夜不能寐,在如水的月辉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身边的孩子,却个个睡得香甜。他们的梦,比起昨晚来,色彩已然丰富了许多、生动了许多……
“他乡如故里,温暖在心里”,这是长仑村移民发自内心的一句感谢话。移民的生活普遍不太富裕,其中有一部分特困户。长仑村民对这些家庭,有着特殊的“政策”。比如孩子读书,书本费尽管不多,但对于特困户依然不容易凑齐,村里经过商议,将9户特困移民家庭的学费予以免除。移民的孩子背着书包和同伴一起上学,再也不用步行1、2个小时走上十几里的山路,每天中午都能回家吃上热饭热菜,他们感到异常兴奋。有些孩子还不知道,他碗里的菜,不再是原先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而是隔壁新认识的姑姑、婶婶送的。这些菜和自家种的菜一样,也不过是些豆角、南瓜、小白菜和空心菜之类,但其中包涵的滋味,只有父母亲能够体会出来。
村支书黄金生的名字
修口村迎来的移民在紧张忙碌热火朝天地兴建自己的新居。盖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移民们在原先的住地,住房条件一直不是太好,这一方面和贫穷有关,同时,也和山区购买建筑材料困难有直接关系。山区盖房,木材好办,只要能申请办理到木材砍伐指标就行。可砖头、水泥、钢筋甚至沙石却得从山下往上运,运输成本之高,大都超过建筑材料本身。所以,改革开放这么些年,山下的百姓第3轮盖房高潮正方兴未艾,而山区农民的住房多半还是上世纪80年代建的。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有了再建新房的考虑,却因为决心难下,一直没有实施。当移民搬迁的政策宣布后,重新建新房已成为他们最为萦怀的事情。
县里给每户移民有固定的安置费,但实事求是说,这笔安置费用在建房上,只能起补充作用,真正的大头还得移民自己筹。不是政府政策不给力,一来住房属于私有财产,当然不可能完全依赖外部支持;二来移民人数众多,也确实无法再增加补助经费。中国农民千百年的传统,就是一要读书,二要盖屋,即便在外做了官,衣锦还乡的最重要的标志就是给自己和子孙盖一幢房屋。趁着这次搬迁,正好重新建一座新房,对许多人家来说,恰好可以了却一辈子的心愿了。
农村盖房,成本很低,每平方米不过5、6百元,盖一套150平米的房子也才十几二十万。这对多数人家来说不算难事,即便贷款、即便从亲友处借钱,以后慢慢还,他们的热情还是很高。但也有少数家底薄、又无从借钱的移民,连购买砖头、水泥、钢筋的现金都筹集不够。眼看着人家一车一车的建材往工地上拉,房屋如竹笋拔节一天一天往上“长”,他们心里焦急如梦,却不知如何是好。
村党支部书记黄金生一直关心移民建房的进度,这是他的份内职责。移民的住房不建好,搬迁的任务就不算完,他这个书记的心里也就轻松不下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移民新区的建房工地转一圈,看看那儿的进展情况。有些移民户的住宅建设一直没什么动静,他都看在了眼里。过了一阵,他专门把本村的支部委员们召集起来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商讨移民建房的有关事项。
他对支委们说:“你们都注意到了吧?移民建房,进度不一,有快有慢。快的已近封顶,过不了几天就要上梁了,可有些人家呢,刚刚打了地基,还有几户连地基都还没起来呢!”
如今建房都是钢筋水泥结构,四面墙砌起来后,加盖预制板就成,不像以前的砖木结构,房顶要靠一根大梁支撑。可当地百姓依然使用原先的术语,把预制板盖顶称为“上梁”,黄金生也一样。
村委会主任接过来说:“是哦是哦。那些房屋建得快的,建材来得早,小工请得多,他们自己连晚上睡觉都在工地上。他们的态度可积极了,热情可高了!”
另一名支委说:“积极其实都积极的,既然已经下了山,哪户移民不想尽快住进新屋?进度的快和慢,恐怕与各家情况不同有关。”
村主任说:“我晓得有关,怎么会没有关呢?既然上面给了补助,房屋自己建,当然是越快建起来越好。那些耽搁的,我也问过了,大多是缺乏现钱。上面给的钱,有些因为过去欠了账,拿了一部分还账,自己口袋里就所剩无几了——这也算是把钱‘挪用’掉了,等到这边建房,钱倒没了。还有些也是家里没有底子。刚买了些材料,安置费几万块钱花下去,没处借钱,就没法接着干了。”
黄金生说:“是,你们情况掌握得很到位,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一家一家了解过了。人家山里人,家底的的确确不比我们,不少人家基本没积蓄,不比我们村里人家盖房,巴不得不要别人干涉。移民建房目前的情况,我看着很着急,我看村里不‘干涉’‘干涉’不行了。不然,有些人家拖下去,到了冬天还住不进自己的房子,我们做为主人,做为村干部,怎么好跟上级交代,又怎么好意思跟移民打交道?”
支委们了解自己的书记,知道他说的“干涉”“干涉”,就是主动去帮助人家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想怎么去“干涉”人家?大家都拿眼睛望着他。
黄金生略微停了停,把自己的想法端出来。他说:“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移民当中一共有23户人家建房资金不够用。砖头、水泥、钢筋这些东西,是目前急需的建材,没有钱买不来建材,就没办法把房子盖下去了。我们村里的村民建房,也不是一步到位把钱凑齐的,有些是先欠人家经销店老板的,写个借条,等有钱的时候归还就行了。可是这些移民跟我们当地的建材店老板不熟悉,去赊账人家不肯,要是我们出面,就会好办得多。”
书记这么一说,大家明白了,都拍手说:“黄书记这个点子好。这叫帮在关键处,又不需要做太多的动员,费太多的口舌,这个我们都能做。”
支委会一结束,大家分头行动,有的去集镇,有的到县城,目标是那些自己熟识的建材店老板,目的很简单,就是请他们通融通融,给修口村的移民赊销水泥、钢筋等。至于砖头,村里自己没有砖窑,但邻村有。黄金生亲自找到邻村的书记,再通过他找到砖窑老板,把来意说明。砖窑老板从没见过黄金生,却知道他的名字。他说:“你们村里每年都有盖新房的,来我这里买砖的不少。我知道你们村经济发展得快,老百姓比较富裕。他们一般来买砖都不赊账。今天你是专门为移民盖房来的,我很感动。我们村的书记又出了面,这个情面我无论如何要给。只是,我做生意,资金周转也不能断的,你给我留个字据,万一我需要钱了,我不一家一家去找,那些移民我也不熟悉,我就找你黄金生!”
黄金生知道,这砖窑老板有些将自己军的意思,就说:“这好办!移民建房需要多少砖,只要来你这里赊,拉多少我都签字。”
老板说:“好,我见字发货,绝不食言。”他又开玩笑说,“你这名字真好。黄金生!我老爸当年要是给我取个这么好的名字,我恐怕家里早就金玉满堂了。”
黄金生笑笑,说:“那以后我就多写几张条子给你,让你压在枕头下面,可以天天做好梦!”
“那我可不干!你以为就一张纸能忽悠我呀?到时候我会上你们村委会讨账去的,你放心好了!”
两人就在相互戏谑的口吻中,将赊账的事定了下来。
除了建材,还有些东西是不好赊账的,比如工匠的报酬等等。黄金生为此又请上级领导协调,去信用社贷了些款,使得每户移民建房都得以顺利进行。年终,修口村的移民新区建设获得了县里的表彰,当县电视台记者采访黄金生,问他是如何解决移民建房的难题时,黄金生想到与砖窑老板的约定,开了句玩笑,说:“我用我这个名字当了十几万呢!”
“名字也可以当?”记者起初不解,后来联系起修口村帮助移民赊账的事迹,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为黄金生的智慧与幽默折服。
大汾的“拍卖会”
建设移民新区,需要征用一定数量的土地。但是,国家保护公民合法私有财产,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规定。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一切行为必须按照宪法行事。因此,调田也好、征地也好,不能光靠群众觉悟。有时候,这要检验政府的智慧和能力,看看能不能拿出双赢甚至多赢的办法,把好事办好。遂川县大汾镇在集中安置移民的过程中,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来解决搬迁中的矛盾。
大汾镇的移民安置点就在集镇附近,交通、上学、就医等各方面都相对便利。这里圈出的宅基地面积可以安置90户人家。可是,最后确定搬迁过来的移民为81户。有一些不属于移民的农户打听到这一信息,向镇里提出也想搬迁过来。
镇里对此专门做了研究。研究的时候,干部们认为,城镇化是今后的大势所趋,这些人家虽说不是移民,但在某些偏远乡村逐渐空壳化的今天,他们要求住到镇上来的想法其实符合社会发展要求。只是,移民安置点,县里政策是给予了照顾的,比如进行了三通一平,还规定宅基地每户只收取2000元,一分钱不许多收。这些要求入住安置点的人家,他们要想搬进来,就不仅不能平白享受政府的资助,还要在协助移民搬迁方面作出贡献才行。
当然,这同样不能搞“一平二调”,必须采取既合法制又合情理的办法。
现在,镇里干部年纪都很轻,搞市场经济呀、招商引资呀、办企业搞经营呀,积累了不少经验和方式,他们讨论出一个办法,就是对非移民户进行宅基地拍卖。其实,“拍卖”这个词在这里使用并非严谨,因为按照国家规定,对于农民而言,宅基地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所以它是不能“卖”的——这也一直是农村所谓“小产权房”不能进入房地产市场的重要原因。好在农村人谁都知道政府关于宅基地的政策,本段文字所要表达的意思因为没有能够与之相匹配的词,就权且借用“拍卖”二字吧。
拍卖的现场,我们已经无法用笔墨还原,相信它一定是紧张而激烈的,因为,最后那9块宅基地共拍得现金18万元,相当于每块宅基地20000元整。这个价位,不用说已经相当于移民们的宅基地收费的十倍,即便是相对普通村民宅基地的收费标准,也超过甚多。
有些人家认为每块宅基地要收取20000元费用,觉得不划算,中途退出竞价,但那些有足够家底,同时又看好这里的生产生活环境将有更充分发展前景的人家,则毫不犹豫掏出现金,获得了迁居当地的资格。
宅基地“拍卖”,对于大汾镇乃至整个遂川县来说,都是第一次听闻的,所以,对于这“拍卖”得来的18万元钱的使用,是否有一个合理的方案?那些竞价的人家虽说不便细问,心里却会琢磨。
出乎他们的预料,镇里对这18万元钱分毫不取,而是全部将其用于替移民缴纳宅基地费用。这样算下来,每户移民摊到接近2000元,换句话说,也即移民自己基本不用缴纳费用,就可以享有一块宅基地了。
对于竞价户来说,这笔钱的使用让他们心服口服,对于移民来说,虽然只是区区2000元,却替他们减轻了很大负担,他们额手称庆。而镇政府的威望和信用,也通过这样一件具体的事情获得了提升。
遂川的“六结合”
遂川县做为地质灾害较为严重的地区,是省里确定的重点移民县,他们也和修水一样,专门组织队伍下乡摸底调查,共派遣了23个调查摸底指导小组和9个核查小组,深入到村、组、户进行核查,掌握第一手资料。为了核准移民迁出的户数,县里专门请省国土资源厅组织了10多位地质专家前来核查认定。这样就使移民搬迁工作具有了高度的针对性和准确性。
他们在学习修水模式的基础上,结合当地情况,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形成所谓“六结合”。这六个结合是:一,坚持无土安置和有土安置相结合;二,坚持移民扶贫与小城镇建设相结合;三,坚持移民扶贫与调整产业结构相结合;四,坚持移民扶贫与建设小康示范村相结合;五,坚持移民扶贫与退耕还林等生态建设相结合;六,移民安置与工业园区建设、发展个私经济相结合。
这六个结合,有些是修水县移民经验中已经做了的,比如有土安置与无土安置的结合。但由于遂川县土地面积更少,县里依据调查摸底情况,拿出了一个更多地鼓励移民落户到乡镇所在地作无土安置的方案。但是,对谁进行有土安置,对谁进行无土安置,他们定出一个标准,就是年纪轻、家底略好,个人素质相对高、学习能力强些的,一律做无土安置。那些经济条件较差,学习能力弱的,才能做有土安置。
移民们对于土地看得更重,因为他们除了耕作而外,其他生产技能几乎不具备。绝大多数移民首选的方案,都希望能对自己做有土安置。县、乡镇工作人员对他们必须做好引导、说服工作。
一次,遂川县扶贫移民办的同志下到一个村里做搬迁动员,村民们在会上吵成了一锅粥,大部分村民提出,不给土地,他们将来没办法生存,与其这样,不如不搬。移民办的同志耐着性子做工作,从移民村今后的发展上,给他们描绘未来的远景。
移民办一名负责人说:“即使在城市周围的农民,在平原居住的农民,早都在政府引导和帮助下,实行了产业转移,大多数农民已经摆脱了以水稻为主的耕作方式,打工经济、多种经营、自办企业……使得他们的生活方式获得了彻底的改变。光靠种水稻,除非能成为种粮大户,否则即使进行了有土安置,那一点点田也只能解决温饱问题,无法奔小康的。政府花这么大力气,动员你们搬迁,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脱贫,还有更进一步的考虑是要帮助你们致富。县里这次确立的移民安置点,之所以要把一部分移民安置到乡镇,主要是便于将移民新区作为小康示范村来建设,政府还可以统一对年轻人进行技术培训。有了一定的技能,既可安置到工业园区就业、也可以从事个体户职业,发展个私经济……
村民们却不大自信,他们狐疑地问:“多种经营呀,自办企业呀,对于我们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山里人,能行吗?”
“什么都是培养和锻炼出来的嘛。这个政府会给你们帮助的,你们放心好啦。”
干部们把迁入点的情况给村民们做了介绍详细,让他们知道,移民安置点事先都有一个统一的规划,按照设计科学,功能齐全,与集镇建设和三产发展互为联动的模式来建设,水、电、路、有线电视、电话网络等基础设施预先到位,就医和就学都很方便……
尽管作出了种种保证,在移民初期,却无法说动所有移民户的心。这些长年生活在山里,筚路蓝缕,胼手胝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曾经是那样淳朴和厚道,可是,不能不承认,一段时期以来,农民在中国的一场又一场变革中,成为被欺凌与被愚弄的角色,他们对于来自上面的话语渐渐变得冷漠和麻木,他们宁愿固守自身的贫穷与落后,也不敢轻易放弃仅剩的一点生活资源。山里的生活尽管苦,土地瘠薄,不是“斗笠坵”就是“挂壁田”,但他们只会在这样的土地上耕作,他们不敢再放弃,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寄托。他们变得固执甚至有些偏执,对于干部们的许诺,他们抱有一种本能的疑忌,尤其是那些中、老年人,他们惧怕未来的一切不确定性。
好在年轻人对于未来有着尚未泯灭的憧憬,他们当中有些人去过外面,与山外的世界有过一定的体认,他们对于改变命运的渴望更其强烈。见县、乡对于移民搬迁给予了如此周到的考虑和安排,他们动心了。从近年来各级政府给予农村的特殊眷顾上,他们已经感受到干部作风的深入转变,体验到上面政策对农民、农业和农村的真正关怀和倾斜。他们中有人站出来,报名要求进入第一批移民名单。
有人站出来响应移民搬迁号召,这给县里工作人员以极大的振奋。宣传动员取得了成效,下面的具体操作,一定要严格做细、做好,取信于民,以取得典型示范效应。
过不久,人们在村部看见了一张大红色的纸,纸上写着一排一排村民们熟悉的名字,那都是报了名的搬迁户的名字。名字后面是每家的人口数,还有移民搬迁的资金补助金额。
这是一张公示榜。这张榜的张贴,是遂川县移民搬迁工作“阳光操作”的一部分。
在公示期满之后,获得通过的移民们便按照有关程序,携带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前往乡镇领取县财政拨付的搬迁经费。
农民都是讲现实的。见移民搬迁费及时兑现,村民们又有动心的,就这样,很快,大部分村民都积极响应号召,参与到移民搬迁的“队伍”当中。
罗先华的动员“妙招”
遂川县戴家铺,离井冈山只有几十里路程,当年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经过这里,这个人数不多的小村庄以它的朴素和真诚迎接了红军。以后,毛泽东回忆这一段经历,因不记得这个村庄的名字,只记得村里有一家铁匠铺,铁匠姓戴,于是随口把它称为戴家铺。从此,这里就有了一个叫戴家铺的小村。
小村安谧,宁静,四周是环绕的大山,山上长满葱绿的树木,白云从山顶上飘来飘去,一派世外桃源风光。由于偏僻,这里人迹罕至,只有红军闹革命的时候,才来过大股的人马。这些人马有红军,也有白狗子,两支不同信念的军队反复拉锯般地搏斗,给这里的山川和百姓留下了一段难忘的记忆。
至今,那段历史已经过去整整70年了,戴家铺周围的风光依旧,除了村口的古樟树腰身粗壮了一些,山头的形貌、田野的风光,与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没有多少区别,这里百姓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和古人相比也没有多少区别。
春天来临的时候,一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农民,把裤脚挽到腿根部,赤着脚,扬着鞭,吆喝着一头老牛在冷浆田里耕耘。妇女们头上戴着蓝色的头巾,在看不见身影的地方忙碌,偶尔有一曲山歌响起,很快又沉寂下去。山歌的声音喑哑,旋律单调,似乎象征着山里生活的日常情景。
走进村里,外人看见的是清一色的土砖房,用黄泥糊的墙壁,上面挂着红红的辣椒串,还有黄澄澄的苞粟和南瓜干。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显得阴暗。因为没用玻璃,怕冬天的寒风刮进屋里,农家的窗户也和早年一样,狭小而低矮,有的还用纸糊着,透出几分寒酸。
村民们很少有机会去镇上,镇上的人,包括干部们也很少来。但是,这次移民搬迁,镇里甚至县里的干部都来了,有的来了几次。镇党委书记罗先华,跟村民们熟悉得就像家里人一样了。
开始动员村民搬迁的时候,村民中的反对意见占了上风。大家对于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感情上的不舍是毫无疑问的,同时,对于山下眼花缭乱的世界的不相适应,更是他们畏难不前的原因。罗先华想,这些百姓,心里的畏难情绪不是没有道理,关键在于我们的说服工作要细致、要耐心。他一不做二不休,跟镇里干部交代,自己就在村里住下了,什么时候说服了村民,什么时候下山。
他挨家挨户地走,详细了解每户人家的生活细节,跟户主谈,也跟老人们谈,还跟孩子们聊。山里孩子眼睛里特有的那份清澈让他感动。他把山下的新鲜事聊给孩子们听,问他们想不想学英语,想不想学电脑?孩子们齐声回答:“想!”
孩子们对这位罗书记有好感,他们知道他是来劝家长们搬家的。孩子们回家跟家长说:“罗书记讲,要是搬了家,以后我们上学就不用爬山了。每天上完学,中午都可以回家,用不着自己带饭吃。”他们又说:“罗书记讲了,镇上的小学现在就开了电脑课,还开了英语课。我们想学英语,想学电脑。”他们还说:“罗书记给我们保证,我们要是搬了家,学校里肯定会给我们班上配电脑的。镇上有一所希望小学,我们都会安排在希望小学上学。希望小学的房子是新盖的,那里有操场,有篮球,有乒乓球桌……”
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个老师,教着几个不同年级的学生,教育部颁发的教学大纲根本没办法执行。外面小学里已经开设的英语和计算机课程,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大人们尽管知道存在这个问题,但生计的劳碌常让他们忘记或者忽略它,但孩子们却没有忽略,一经罗书记提起,他们的愿望被强烈地激起。
孩子们对于外面的世界有着热切的渴望,这对父母的心理产生了影响。有孩子的父母开始犹豫:自己过一辈子山里的生活也就罢了,再让孩子们也这样过下去,终是于心不忍呀。孩子们喜欢新鲜、热闹,喜欢感受新的生活,让他们将来过得比自己更好,这正是抚育孩子的目的,即使为了孩子搬出山去,也是值得的呀!
罗先华抓住这些家长的心理,一遍又一遍地上门做动员。他说:“这几天我观察了,你们的孩子一点不比山下孩子差,要是能有好一点的环境读书学习,他们将来走出农村,去城里上大学,希望大着呢。你们看,我这几天教他们的几句英语,你们家孩子讲得比我还顺溜了呢。”
孩子得到罗书记的表扬,很想就此表现一下,果然就把跟罗书记学的几句English背了出来。家长们也不知孩子念得到底正确不正确,但看见自家的孩子这么有灵性,终于意识到,让他们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困在大山里面,是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祖先的。如今,即便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搬出山去,吃再多的苦也不该计较,孩子嘛,他们才是家族的未来,更是国家的未来!
和戴家铺的村民一起住了几天,罗先华下山了。他下山的时候,身上带着全村百姓诚恳的承诺。他很兴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戴家铺从此要迈向新生了。”
万安妇女许才香的决心
万安县,位于江西中南部,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县,它的建县历史可追溯到东汉。公元943年,是南唐保大元年,当地百姓修建房屋,从地下掘得一石块,石块上有一行字:万民以安。按照封建社会流行的说法,这叫祥瑞,于是,便将原先的县名改为“万安”。
江西大地的母亲河赣江,从南至北穿越了整个万安县境。古代没有公路,更没有铁路,长途运输主要依靠水路,赣江则是一条著名的黄金水道。从地图上可以看出,长江的支流众多,但唯有赣江能够将长江至中国南方的交通贯通。事实确实如此。赣江,是长江第七大支流,从江西与两广交界的山脉发源,其干流长度达700多公里。赣江与广东珠江的直线距离仅数十公里,自从唐代名臣张九龄开通大庾岭以后,长江流域的水运始得经鄱阳湖溯赣江而上,抵达珠江流域,并直入海路。
中国古代除陆地丝绸之路而外,另有所谓“水上丝绸之路”。水上丝绸之路的路线,从东南海港起航,经马六甲海峡去往印度洋沿线,最远处抵达非洲东海岸甚至欧洲。水上丝绸之路的主要运输货物为香料、瓷器等等,恰恰江西景德镇生产的瓷器世界闻名,瓷器经赣江运往岭南,再从岭南转运欧洲,故而这条丝绸之路又被命名为“陶瓷之路”或“香(料)瓷(器)之路。
赣江自鄱阳湖上溯,起初一路平川坦荡,但进入中游,则峡谷渐多,尤其万安境内,有一段水路,号称十八滩,最为险阻。十八滩中,有一滩名叫“惶恐滩”,文天祥在抗元失利被俘,从水路押送北京时途经此地。他曾写下《过零丁洋》的著名诗歌,其中“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中之“惶恐滩”,就是指的这段水路。
解放后,出于蓄水发电和灌溉需要,万安赣江段被截流筑坝,形成江西最大的发电型水库万安水电站,库区成为泽国,当年的十八滩被淹入水底,而不少百姓也因此后靠搬迁至深山当中。
在全省移民搬迁工程中,万安也是重点移民县。根据摸底调查,万安的库区民众中仍有24187人处于“饱而时饥,暖而还寒”的境况之中,尤其是丰年脱贫,灾年返贫”的现象十分严重。
库区百姓是经历过一次“移民”的,所以,比起修水、遂川等地,万安百姓对于移民动员的响应十分积极。他们早已打破了安土重迁的观念,对于搬家的疑虑也少得多。他们唯一的“埋怨”是,这项政策为什么没有早日到来?
初步动员阶段,20000多民众中,申请搬迁的就超过半数,大家搬迁的渴望十分踊跃,于是这里出现了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的“争票上车”现象。
但是,搬迁必须量力而行,按照步骤进行,不能一下子满足全体库区百姓的要求,只能一步一步走。于是,县里定出了“三先三后”的搬迁方案,一是先库区后山区;二是先整体后个别;三是先上乡后下乡。
这里需要解释的是,之所以确定这三个方案,是因为库区百姓因为水库修建时放弃了原先的居住地,他们的生产生活条件比起原先更加艰苦,比如本书“引子”当中提及的张国庆一家就是这种情况。而整座村落搬迁,可以避免搬一批留一批,也有利于移民点的建设和发展。万安对于本地的乡镇按照所处位置不同,分为上乡片和下乡片。片上乡所处的位置更高,这些乡多年来基础设施投入少,发展慢,民众生活改善也很缓慢;而下乡片的乡镇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这就叫先急后缓。
60岁的许才香,是经过个人申请、群众评议、乡里审核、张榜公示等好几道程序被确定为首批搬迁对象的。这对于她,是一件期盼已久的好事。这天,她早早就起床,走了2个小时的山路,赶到乡里去。这次,她不是去赶集,也不是去走亲戚,她是按照乡里统一的安排,乘车去五丰镇棠溪安置点。
她没有想到,乡里会把搬迁工作做得这么细,不仅给了他们重新开始创造生活的机会,在搬迁之前还组织移民代表去安置点现场参观。
十几里的山路,对于长期在山里生活的她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今天的目的又不同,去安置点参观,当然是让移民们对未来的新家有个直观印象,好落落心心、高高兴兴地前往。
本来,乡里是要求各个村尽量选派年轻人做代表的,毕竟要走山路,要乘班车,一路还是有些辛苦的,但许才香坚持自己要去亲眼看一看,她跟村书记提出自己的要求,书记说,你放心好了,村里这么多年轻人,他们的眼光不会差的,他们看过了,回来跟你老人家汇报,一定会原原本本把情形告诉你的。何况我们村干部还会带照相机去,把那边的地形地貌、村容村貌多拍些回来,也是很直观的嘛。许才香说,照相是照相,亲眼见是亲眼见。不是我不放心你们村干部,也不是不放心村里的年轻人,现在你们的眼光比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是强多了。我只是想,那儿将是我们今后的家,我不自己去走这一遭,心里会留下遗憾的。
村书记理解许才香的执意,同意了她的请求。
一路上,许才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车上年轻人的喧闹她似乎没有听见。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心里充满疑虑,其实,就如同出嫁一样,她心里涌起的是一阵一阵的欢欣。
五丰镇,比起许才香自己想象中的集镇要热闹许多。镇上马路宽阔,行人如织,马路两旁的店铺商家琳琅满目。有农民牵着牛从街上走过,也有挑着木炭的山民出现在街角,这在许才香的眼里,显得熟悉和亲切。透过车窗,许才香看见了医院,看见了学校,学校里崭新的校舍有3层楼高,宽阔的操场上有一圈跑道,还有好些个篮球架,许多中学生正在那儿打篮球。这些都让许才香惊奇不已。许才香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她依稀记得,儿子读书的学校,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在所谓的村小里,一共才有十几个孩子加上一个老师。一所破旧的祠堂,四面透风,一到雨天,屋顶上还淅淅沥沥地淌水。在这样的条件下读书,当然没有多大的长进。所以儿子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孙子读书时,条件稍微好一些,他上了初中,却看不出对学校有多喜欢。许才香想,要是自己的孙子能在这所学校上学,他一定会喜欢上读书,学习成绩也会好起来的。问题是这么好的学校,山里的百姓有这个福气进来读吗?即使新家搬到五丰镇,离这所学校也会很远的吧?
可是,让许才香没想到的是,她这些问题还没想清楚,车子就停下了,村民们相继下车,在当地干部的带领下,参观他们来到的这个叫棠溪的地方。
棠溪离镇上之近,出乎所有搬迁户的意料。问一下距离,答曰只有2、3里的路途,也就是说,走路十几分钟就够了。这里已经被推土机推出了一大块平地,红色的低矮丘陵变得方正平坦。五丰镇的一名领导,还有县扶贫办的干部领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做介绍:那儿是移民新居的建设地块,那儿是预留的菜地,那儿是盖猪圈和牛栏的场所。另外,这里的自来水管已经通了,电线线路也已架好,就连互联网的线路也正在铺设。另外,最最重要的是,还按照标准给每人调了0.5亩的土地,当然,这些土地有水田,也有旱地。
听了这些介绍,移民们的情绪激动起来,许才香是60岁的老人了,她心情也很激动。这叫什么?这才叫翻身哪。从上世纪50年代起修万安水库,自己家就搬迁到更高的山里,原先的土地淹没了,连一分田也没有了。一家人的生计靠山吃山,只是越吃越穷。现在,家要搬过来,竟然有田有地了!而且,棠溪离镇上这么近,孙子可以就近读书,也就是说,他可以上镇上那所崭新的学校,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这一趟,许才香吃了定心丸,她觉得自己的决心下对了。她巴不得马上离开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大山,即刻便搬过来。回去后,她不停地催促家人:“赶快,赶快,搬家的事越快越好。”儿媳妇从没见过老人家对一件事情这么上紧,开玩笑说:“又不是赶着出嫁,这么急干什么?”许才香说:“这比出嫁还急、还要紧呢!”说完,忍不住开口笑了。
煮饭不用柴了!
山里人搬下山后,许多习惯都要改变,其中一项重要的改变就是煮饭方式的改变。以前住在山上,几百上千年,他们都离不开一个字:柴。山民们家家户户都有一把甚至几把锋利的砍刀,那是他们用来砍树劈柴的利器。
柴禾烧的火更旺,煮出来的饭更香,炒的菜也更好吃。这话当然有着一定的根据,眼下有些饭店为了招徕顾客,还特意打出“柴禾烧菜”的招牌。但对于山里百姓来说,他们倒没有这么想。他们之所以烧柴禾,那是生存环境造成的。
砍柴,其实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何况,由于人的活动不断强化,山里的原生态植被已经破坏得厉害,早先被当作柴禾砍伐的灌木、松木也越来越少。平原地区居住的人以为山里人烧柴可随手捡拾,其实没那么容易。以前山里百姓砍柴只需走出村庄不远,现在不一样了,平时树上落下的枯枝败叶不可能满足烧柴之用,山民烧柴要爬更高的山,走更远的路。从山上挑一担柴下来,比在平地上挑一担稻谷难得多。且不说山路弯弯,爬磴下坎,一担柴的份量少说也有一百好几十斤,没有坚忍的体力,根本无法承受。
不过,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已经成型,要改变也不容易。这次搬迁,有些移民就特意去山上砍了不少木柴,把木柴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晾干之后,又捆扎起来,连同家什一并运来安置点。安家之后他们发现,山上运来的木柴在这儿却用不上了。原来,山下的安置地由政府统一补助修建了沼气池,每个沼气池的补贴为800元。
在农村推广沼气,是江西省农业厅主抓的一项工程,属于农村新能源利用的组成部分。这次移民搬迁,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在安置点尽可能使用沼气作为燃料,以带动和推动全省新农村建设,所以,农业厅主要领导亲自下乡,到各个重点移民地区进行调研和部署,作出计划和安排。
移民们别说从来没见过沼气,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沼气是什么玩意,竟然能够取代柴禾煮饭烧菜?建新房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政府要帮各家各户修沼气池,来取代煤炭和木柴。这东西能管用吗?他们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住进了新居,用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沼气还真管用,又方便,又干净,比起柴火来方便多了。那些不惜力气搬了一大堆柴禾下山的移民自嘲地说:“为了砍这些柴,起了多少个早,爬了多少回山,累得要死。早知道沼气这么好用,当初不如省下点力气呢。”
在各个移民村,我们发现,每家每户对于自家沼气池的使用和管理,已经相当熟悉了。他们每天把自家的垃圾、人畜粪便、秸秆、污水等各种有机物统统倒入沼气池里,让这些东西在密闭的沼气池内发酵,形成可燃气体。而沼气池里沤过的垃圾,再定期清理出来,作为肥料用于菜地里种菜,这是一个循环过程。渐渐地,移民们也懂得了这里面的科学道理。他们告诉我们说:“为什么叫沼气呢,原先,这种东西是在沼泽地里发现的气体,后来被人类开发利用了,就成为燃料了。这东西真是好。使用沼气还帮助我们消灭了垃圾,连村里的环境卫生也搞得跟城里一样干净了。”
刘俊平替牛岭村民争“宝地”
现在,我们要再回过头来讲讲遂川县的牛岭村。
海拔在全县属于最高位置的牛岭村,村民们的坚韧和固执让扶贫办主任刘俊平始料不及。不过,哪怕是一块再难啃的骨头,也一定要啃下来!刘俊平在心里暗下决心。当然,他下这个决心是有底气的,这个底气来自省里的政策,也来自县委和县政府的重视与支持。
牛岭村民祖祖辈辈与世隔绝,他们讲的方言与湖南更为接近,与本地土话反而有着更大的区别,这也使得他们不肯融入当地百姓的生活。刘俊平想到,首先,要给牛岭村的搬迁选择好一个点,这个点一定要有吸引力,能够让山里的百姓树立起改变命运的信心。
遂川县是个土地面积十分紧缺的县份,县里对大部分移民采取的都是无土安置的办法。但牛岭村情况不同,不能不予以特殊的考虑。
在调查摸底移民安置地的时候,刘俊平对县城附近一块地方有浓厚的兴趣,那地方土地经过精耕细作,都是高产稳产田,其中有的甚至被打造成了吨良田。
而且,从居住环境来看,那里医院、学校、商店等等一应俱全,流动人员却少,环境安静,本身就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生活小区。
那是一所国营林场。
这所林场创办于1958年,毫无疑问,它是大跃进时代的产物。60年前的大跃进,江西各地纷纷建立农场和林场,农场垦荒,林场伐木(当然名义上也负有种树的义务,只是这项义务的落实情况并不理想),活跃一时。农、林场职工身份都转为国企职工,拿工资,实行公费医疗,很是让周围的农民羡慕。到后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经济在不断活跃,农民生活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但农场和林场由于体制的原因,也由于国家的亏损性补贴不断压缩以至于无,这些场子绝大多数走向衰败,不得不进行改制。改制涉及到职工身份的再度转换,也涉及到老职工的退休问题,这些都需要地方政府拿出相当一笔资金去操作。由于各地政府资金都存在缺口,有些场子的改制便拖延下来。而遂川县的这座林场,在国家控制林木砍伐后,变身为以农耕为主的农场,由于体制陈旧,经营不良,效益不佳,也处于需要改制却尚未施行的阶段。
可是,看中这块地方的并不止刘俊平一个人,这块“宝地”,“觊觎者”众多。
有房地产商人对这块地方表示过兴趣,尽管这里离县城距离有6公里远,但是这里平坦如砥,树木成荫,假如盖成别墅区,不用说,它的销售前景会看好的。还有县里一些老板甚至官员也相中了这里,认为是开发成“农家乐”餐饮娱乐休闲一条龙服务的好去处。还有些单位把这里作为培训基地建设的理想去处…… 只是,林场上百号员工的安置使得打主意的人暂时按兵未动。
刘俊平反复想了几个晚上,决定向县里打报告,要求将林场作为移民安置地点,而且事不宜迟。如果动手晚了,这块地被其他人拿走,整个县里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报告递上去了,刘俊平焦急地等待着。县长办公会,县委常委会先后对扶贫办递来的报告进行研究,研究的结果让刘俊平感动不已:县里同意了扶贫办的建议!
刘俊平很是激动,他知道,林场改制,县里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就是要有一个合适的项目,可以不用政府负担,却圆满完成职工的身份置换和土地置换,既让职工利益不受损失,又使国有资产充分发挥其价值效益。而将林场作为移民安置点,职工的社保、医保就得全部由县财政兜底,这对县里是个不小的压力。
而县里既然能把这份压力承担起来,说明了县委领导对移民事业的高度重视和支持。有了这么好的安置点,那么我们移民扶贫工作人员的职责就是,要尽最大的努力,把安置点建设好,使得移民工作能够按期顺利完成,既要让移民满意,也要让政府满意。他的想法是,要把这个安置点建成移民工作的样板工程。
首先是规划。他请了专家来,从方便、宜居和生产发展两个方面进行设计。林场过去的基础设施建设长期缺少投入,道路呀,水渠呀都已经不堪使用,这方面要花费不少资金去修复。资金的来源,财政不可能再承担,刘俊平建议由县里各家有条件的部门或单位援助。最后,以县移民扶贫领导小组的名义,从全县26个单位一共筹得10多万元,将林场所在地的环境重新整治一新。
当所有的安置条件都到位后,县委副书记程以金“三上牛岭村”,终于说动了部分村民,而这部分村民搬下山后,这里的景况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想。雪球效应自此产生,数月之内,全村各家各户都欢欢喜喜举家下迁。几年之后,这个移民安置点成为遂川县有名的小康示范村。
曾峻源和他的茶园
万安县汤湖镇的烟竹村,是个很有韵味的名字,可这个村既不种烟也不种竹,而是以种植茶叶闻名。这里有一个新兴的茶叶市场,茶叶种植户中,有一位叫曾峻源的村民。
这位曾峻源以前可没种过茶叶。他的老家离这里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却要爬几道高高的山坡。从山下到山上,每次差不多都要走到腰酸腿软。那里一年四季云雾缭绕,本来是种植茶叶的好地方,可是,曾峻源从祖辈起,就一直种水稻。几块梯田,沿着4、50度的山坡一级一级铺展开,看倒是好看,就是只能种一季稻子,而且缺乏灌溉,旱的时候旱死,而暴雨成灾的季节,梯田总是被泥石流冲得七零八落,等到暴雨过后,不得不花力气重新整修。曾峻源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空有一身力气,每年的收获总是有限,梯田里打下的稻子根本不够全家人吃,不得不砍柴火下山去卖,然后从山下买米挑上山。
在移民搬迁过程中,曾峻源经过动员,从山上搬到了山下。当时,尽管有镇村干部的宣传和教育,曾峻源对自己下山后能不能适应,还是缺少自信。种茶叶,从来没干过的活,自己能行吗?好就好在搬迁时,山下调剂了几分地给他,地的面积比山上少一些,可产量基本能旱涝保收,收成不至于比山上差。
山上那些梯田怎么办?就让它荒在那里吧。反正搬也搬不下来,用也没法利用,以后还不是任野兔在那里做窝,山鼠在那里打洞?
正这么想着时,县扶贫办的干部找上门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农业技术员。他们跟他说:“老曾啊,这里的田调了给你,只能供你的口粮,你的致富问题,需要另开门路。”
曾峻源瓮声瓮气地说:“可我只会种水稻,没别的门路。”
“种茶叶就是一项好门路呀。”
我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我一没种过茶叶,不懂技术;二没有钱买树苗、化肥、农药等等。你们的建议,对我根本不管用。曾峻源怎么想就怎么说,也不怕干部们不高兴。
“怎么没有用?”对方并没有气恼,而是和蔼地说,“茶树苗不用你担心,县里会统一育苗,然后专门给你们移民户送过来。技术嘛,更不用担心,农技员精心指导指导你,你很快就能掌握的。”农技员则主动把电话号码留给曾峻源,还热情地说道:“种茶叶的事,我给你当顾问。先翻耕改土,然后栽下树苗。以后茶园的管理,我会每家每户统一布置的,你用不着担心。要是你们遇到问题,我也会随叫随到。”
对于曾峻源来说,这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只是他信心依然不足,答应时疑疑惑惑的。
这天,农技员跟他和一些移民户一块儿上山,走得汗流浃背,却一点埋怨也没有。他兴致很高地指导曾峻源和各户移民,如何整理已经荒芜的梯田,又手把手地教他们怎样翻耕,怎样按照单条密植的规格施足底肥。一个月后,底肥经过熟化,农技员又过来了,他带来了优质品种的茶树苗,耐心指导大家栽种。在开好一条条浅沟的梯田里,农技员一手拿苗,一手扒土,压紧须根,然后培土到一定高度。种下树苗后,立即浇水,还要剪去多余的枝梢和嫩叶。
曾峻源认真仿效农技员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做着。茶树苗种下后,农技员三番五次地来,指导他们追肥、护土、修剪、打药……就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对茶树渐渐有了感情。他把茶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它们长大。
种茶树需要耐心,也很辛苦。从山下上来一次不容易,可这里一来是他熟悉的地方,二来山下那点子稻田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他也没地方可去,不如就上山来管理茶园,所以上山以后很安心,反而有了一种难得的乐趣。
他记得第一次采摘茶叶的时候,自己手忙脚乱,忙了半天也没采下多少。这一方面固然是技术生疏,同时心情激动也是一个原因。倒是妻子孩子他们手脚利落,采茶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摘了满篓。他们欢呼着捧给他看,脸上的笑容因汗水的浸润而愈显明灿。新生的茶叶翠绿翠绿的,在阳光下透着琥珀才有的亮色;山风中飘荡着芳香的气息,让他有一种陶醉的感觉。采下的茶叶到加工点销售时,卖得不错。加工点说他的茶叶质量很好,品种好,管理到位。
老曾,没想到你这个从来没种过茶的人,能种出这么优质的茶来,你厉害啊!呵呵,呵呵。
茶叶加工点的人惊讶地夸奖起曾峻源来,曾峻源听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跟喝了蜜似的。他对自己的信心增强了。走出茶叶加工点,眺望着云雾缭绕的茶园,他蓦地萌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包下更多的山,种更多的茶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县扶贫办和镇里干部汇报了,没想到立马得到了支持。他协调了几片山地给他承包,他的劲头更足了。他干脆又在山上搭了个棚子,为的是茶园管理的大忙季节,可以临时住在山上,省下跑来跑去的时间。功夫不负苦心人,事业青睐执着者。不几年时间,曾峻源就成为这一带有名的茶叶种植专业户了。
他现在住的村子靠近公路干线,长途运输的大货车可以直接开进村。采茶季节,他和村里的茶农们将鲜叶从山上采下,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进出村庄,有些茶叶老板甚至直接开着冷藏车过来,挑选上等的鲜叶装车,连夜运送出去加工。
曾峻源骄傲地对人说:“我的茶叶,人家杭州来的老板说他们买去用作加工龙井,所以鲜叶能卖到80多元一斤。我种的清明前特供芽,那卖的价比这还要高呢,嘿嘿嘿……”
曾峻源的笑靥里,有一种动人的神韵。
葛源镇的周氏兄弟
横峰县葛源镇,曾经有“红色省会”的称誉,系因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方志敏等人创立闽浙赣革命根据地,以此为中心据点。这次移民,葛源镇从山上迁移部分群众下山,其中的周氏两兄弟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康户。
周氏兄弟中,老大长年生活在山上,对于花草树木的生长规律了如指掌,只是过去不知道这方面的知识能够用来挣钱。搬到山下后,见许多单位的庭院和集镇的街道旁都种着花花草草;他去县城,县城里的绿化美化更是让人心旷神怡。他起先有些惊讶,心想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讲究着呢!后来他了解到镇上有人种苗木挣了大钱,又听说那些苗木不论好坏,只要成活,就有人订购,而且采购的人连价都不怎么还,因为供不应求啊!他心里活泛了。倘若能够有一块足够面积的地用来做苗圃,凭自己的经验和勤奋,真的可以让黄土变成金啊。
恰好镇里有部分土地因为缺乏劳力无法耕种,需要进行流转,老大立即主动要求承包。他从山上挖来幼苗,认真栽种、细心培育,很快,他的苗圃就有了从草本到木本,从灌木到乔木的各类苗木。由于经验丰富,管理认真,价格合理,老大的苗木很是畅销,他一年卖苗木的收入达到30多万元,俨然成为葛源镇许多人都知道的小老板了。
老二的致富经与哥哥不同,他去离安置点4公里之外的黄溪村承包了一口山塘。山塘面积不小,大约有15、6亩的样子。这口山塘是作为水稻田的灌溉之用的,以前从没开发利用过,里面只有一些野鱼和青蛙在活动。老二无意中发现了它,心想自己要是把它承包下来,这塘一定会变成聚宝盆的。于是,他找到黄溪村的村干部,提出自己的想法。黄溪村人经过商议,同意以每年1000元钱的租金给他承包。老二接下这口水塘后,便开始了自己的经营运作。他一边学习,一边实践,竟然把一口水塘搅动得热热闹闹。水下,他放养了南方常见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水上,还养了一大群鹅。那些鹅成天在岸边吃青草,吃饱了就下到水塘里嬉戏,还一边扑腾着翅膀引吭高歌。起初,鹅群不过几十只、百把只,不久,就繁殖到两、三千只的规模。偌大的鹅群一齐漂浮在水面上,就像白云飘落在这片绿水之上,煞是养眼。当然,鹅群带来的不仅仅是美感,更多的还是实惠,因为鹅的粪便洒落水中后成了鱼群的上等饲料。不但省钱省心,关键是形成了一条符合自然规律的食物链。由于管理得法,这片山塘真的成了老二家的聚宝盆。每年老二可以从中捕捞起4、5千斤的鱼,光这项收入就有30000元左右,加上养鹅收入,他的家也算当地的小康之家了。
周氏两兄弟的致富经各不相同,但也有相通之处。只要有人问起这个话题,他们的回答惊人地相似。他们说,过去住在高山上,一直过的是穷日子、苦日子,他们的梦想就是要摆脱这份穷、这份苦。可是,多少年了,梦一直是梦,没法变成现实。这次托政府的福,从山上搬到了山下,他们看什么都新鲜,干什么都有劲。别人吃不了的苦,他们能吃;别人想不出的办法,他们敢想。反正家里一穷二白,只要有条件,能尝试,就要紧紧地把机会抓住,决不放过。
两兄弟的话简洁、朴素,却是那样直白和真诚!
周水坤的致富路
同样是横峰县的移民,大岭村小组的周水坤走的是另一条致富路。
周水坤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家里兄弟姐妹之间,他年纪最小。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年纪小容易受到宠爱,山里那么一点点田,父母从不用他帮忙,家务也一点不让插手,姐姐们全揽下了。不用干农活的他却闲不住,小时候他喜欢满山跑,掏鸟窝、抓野兔,甚至捕蛇,他都敢,有时候家里的牛走丢了,他眼睛骨碌一转,就猜到牛往哪边跑了,沿着他指的方向去找,准没错,远远的就看见牛一边踱步一边啃着路边的草呢。有人说,顽皮的小孩聪明,这话用在周水坤身上还真说对了。
移民搬迁,周水坤是最积极的,他一个小伙子,常年呆在山上觉得憋闷。有时候他到山下找朋友玩儿,很是羡慕人家离现代生活近,什么游戏机、歌舞厅、电影院还有桌球室,他都爱玩,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经常来。家里搬下山后,建了新房,父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埋头种家里新分的责任田。周水坤却不以为然,他觉得种田只能解决温饱,要想生活跟上社会的步伐,一定要选择一条捷径。周水坤明白这点——他跟着人出去打工啦!
横峰县离浙江近,那边有许多服装企业,做出口加工贸易。周水坤跟着别人进了厂子,在里面做缝纫工。但周水坤并不满足于打工仔这个角色。打工辛苦,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他从小没有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工资到手,他请朋友吃饭,谈恋爱,甚至打麻将,三下两下就把钱花得精光。于是,他做工的时候,心眼却在转。当然,他动的不是歪念头,他是想,自己要是能办个厂,当个老板什么的,不仅用不着整日在流水线上劳碌,钱也可以大把花,朋友们对待他,当然就得刮目相看了。
他一边干活,一边把厂子里的各个生产环节摸得一清二楚。他这个人嘴巴子伶俐,跟老板和销售人员套近乎套得挺熟,不久,他感到时机成熟了,忙向老板请假,说是回江西老家一趟。老板很喜欢这个江西来的小伙子,说你要有事就回去吧,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来找我。
周水坤回横峰了,却不是空手回来的。他通过朋友帮忙,从银行贷了一笔钱,买了一批缝纫机回来。
回到家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能腾出的地方都腾出来,安装他的缝纫机。老爹老娘见他这样折腾,不免埋怨,可是对于这个从小受宠的儿子,还是任由他在家里摆布。
周水坤把家里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服装加工厂,他请姐姐帮自己找了几个会使用缝纫机的女孩,马上开始了服装加工生产,他自己则当师傅,手把手教她们干活。几天之后,他带着一包自己厂子里生产的服装来到义乌,面见老板。老板看他带来的服装做得有模有样,赞赏地说:“小周,你自己手艺学得不错,想不到带的徒弟也挺行啊。”周水坤笑着说:“老板,我的手艺是从你这里学的,我还想学你当老板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你当老板,可以。我这儿的服装正好加工不过来,要扩大厂房又得重新投资。现在把你的厂子当成一个车间,我给你业务,你给我供货,行不行?”
“老板,太行了!谢谢你呵!”周水坤高兴坏了,想不到老板这么爽快。他提出请老板和他的哥儿们吃饭,没想到人家一听连连摆手:“小周啊,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业务关系了。今天你上我们义乌来做业务,当然该我请你吃饭。等什么时候我去横峰,你再好好招待我吧!”
这之后,周水坤定期去义乌一趟,将布料和样品带回来,再把加工好的产品带过去。他的加工业务从不马虎,保质保量,所以双方合作很愉快。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周水坤自办的小小服装厂就挣回了投资,还清了6、7万元的贷款。他跟父母亲表功说:“你们总说我长不大长不大,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可现在我是正儿八经的老板了,怎么样?过劲吧?爸、妈,我跟你们说,以后要是外人来了,你们千万别再叫我的小名,不然太丢人了。”
姐姐在旁边听了,抢过话头嘻嘻笑着说:“报告周老板,今天我们全部按时完成了任务,一点没有偷懒。经过检验,400条长裤的加工,没有一件不合格,请你指示。”
周水坤被姐姐说得不好意思了,扮了个鬼脸,挥挥手,一连声地说:“去,去,去,谁跟你们开这种玩笑!哼,小心扣你工资啊!”姐姐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当老板了不起啊!小心点,别累坏了。”
周水坤一听,立马打了哈欠,找到了出门的借口,马上站起来,出门找朋友打牌去了。
安置点里的专业户
读者还应该记得长仑村这个村名。由于村支部书记徐禄水带头调田,主动帮助移民贷款等一系列行动,全村百姓对于移民们的支持力度非常之大,而长仑村的移民安置小区,也成为了全省的典型。
当初划给长仑村移民安置小区建房地址共为60亩荒山,附近还有1口水塘,30亩果园,作为村集体财产。按照“统一规划,村民自建”的原则,移民们的新房建设一步跨越了几十年发展阶段,迈入新的世纪。安置小区的房屋都是楼房,而且打破火柴盒子的模式,形成各种不同特色的造型,水泥路面通向家家户户的门口,路灯的线路均埋于地下,村前村后,树木葱茏,走进村里,在任何一个拐角处,都可能让你眼前倏然一亮,原来,那是开得正热闹的几棵美人蕉或者几株映山红。村里不仅基础设施修建完好,而且在村容村貌的美化方面也下了功夫。
村容村貌的靓化美化,在这儿不是形象工程,而是村民们步入小康生活后的自觉要求。读者或许要问了:这些移民从山上搬下来才几年啊,怎么就小康了呢?事实确实如此。
100多户新来的移民,以往完全靠种田为生,到了长仑村,他们中大多数人家的生产模式获得根本性转变。养猪比种田挣钱,可是过去在山上没有这个条件。在山上,即便把猪养大了,卖猪也是一个让人挠头的大难题。移民陈英华记得,当年他在山上养猪,好不容易养到可以出售了,结果却为怎么杀猪费了几天的脑筋。在山上杀猪吧,周围人太人少,购买力低得可怜,没多少人会上门来买肉,养了半年的猪,很可能全被自家人吃了,这有违他的初衷。在山上先宰猪倒是比较方便,将肉挑下山去就能卖了,问题是山路迢迢,走得几个小时猪肉都变了颜色,看上去不新鲜,肯定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不划算。他的想法是将活猪赶下山去,难就难在猪不是人,不听话,在那又长又陡的山坡上,懒猪肯定不愿走,只能将猪抬下去。但是,抬一头猪下山,至少要4、5个壮劳力。尽管都是低头不见的乡里乡亲,也不能让但人家白忙活,就算不给工钱,好吃好喝招待一顿总是应该的吧?
那一回,他要卖一头猪,头晚就跟村里几个村民讲好,请人家帮忙。第二天一大早,几个村民来到他家,他们用山上砍来的松木扎了一个担架,费了老大的劲把猪栏里那头已经长到200多斤的猪放倒捆好,大家喊着号子,像抬新郎官一样把个猪扛起来,然后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猪坐了轿子却不领情,在担架上拼命地挣扎嚎叫,嚎累了,便低声哼哼。担架一晃一晃的,猪哼得还挺有节奏,“嗯嗯嗯,嗯嗯嗯”,像新娘子哭嫁,听得人心烦。
更烦的是猪不老实,一会儿蹬一会儿踢的,比抬死物要难得多,有时候下坡过坎,遇到颠簸,猪觉得不舒服了,立马挣扎着要爬起来,猪这么一挣扎,抬的人就更累了,只好抬一会儿歇一会儿。好不容易把猪抬到了镇上,几个乡亲已累得散了架。
陈英华不敢怠慢,把猪杀好后一边卖肉,一边好酒好烟好肉地款待大家。卖完猪一算账,根本没挣到几个钱。陈英华养猪是有本事的,可卖猪难却使他发挥不了自己的本领。到了长仑村,陈英华终于可以圆他的养猪梦了。他申请承包了村里的养猪场,在村干部的担保下,先期赊购了28头猪仔。这28头猪仔,一个个活蹦乱跳,很是惹人喜爱,陈英华对待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非常用心。喂食、防疫、清扫猪圈,天热了还给猪洗澡,这些猪仔长得很快,一只只体态滚圆,毛色透亮。几个月后,当这批猪出栏的时候,陈英华根本都用不着自己宰杀,经销商的汽车直接开到他的养猪场,将这批猪悉数运走了,省工省心不说,还当场支付现金。当厚厚的一大叠百元大钞拿在手上时,陈英华有些不敢置信,说实在的,出世以来他手上还从来没一次性拿过这么多的钞票呢!事后一算账,除去开支,他竟然净赚了几千元!自此,陈英华正式成为长仑村的养猪专业户。和他一样从移民变身为养猪专业户的,长仑村里还有车济民等十几户人家。
移民中诞生了养猪专业户,也诞生了蚕桑专业户。移民郭云程其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和蚕打上交道。下山头一年,技术员给他们上课,讲授养蚕知识,讲到蚕种,他领会得了,讲到蚕种的量词,用的不是粒,不是颗,不是个,而是张,他起初一点也不明白。技术员说,像你们新来的移民,初次养蚕,不宜贪多,一般只养一张到一张半即可,否则照顾不过来。他心里还在嘀咕:一张、一张半?这能有多少?后来,当他看到真正的蚕种,是一张约一尺见方的篾箕,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蚕卵,这才明白一张蚕种的个体数量有多少!养蚕需要比种水稻更加的精心和耐心,这是郭云程是在养蚕实践中渐渐体会到的。蚁蚕刚孵化出来不久,就需要吃桑叶,可是它们跟蚂蚁一般大,甚至比蚂蚁还要小,那么一点点的嘴,怎么啃得动?技术员告诉他们,要选最嫩的桑叶,用刀切得细细的来喂食。一次不需喂太多,但是要经常喂,隔一两个钟头喂一次,如果疏忽了,会对蚁蚕的发育造成不利影响。小蚕这辈子的主要任务似乎就是吃,它们的胃口很好,一天24小时,除了睡眠就是啃桑叶,经过两眠之后,蚕的个头大了许多,它们啃桑叶的速度快了,每次喂食,桑叶把蚕全部遮住,可用不了多一会儿,蚕就把下面的叶子啃完,爬到上面来了。“唦唦唦唦”,蚕啃桑叶的声音就像春雨打在茅檐上,轻盈而富有韵律,郭云程听着那声音,觉得就像在听一首音乐。
蚕一年可以养2到3季,郭云程养的一张半春蚕,获得纯收入1000元,紧接着,他又饲养夏蚕。夏蚕的产茧量要低一些,但带给他的纯收入也有700多元,这2项一相加,就超过了往年在山上的全部年收入。他另外又种了田,养了猪,剩下的时间还去镇上打工,这一年他家的净收入比在山上时翻了2番,这让他大大增添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郭云程就这样成了长仑村颇有名气的养蚕专业户。与他一样成为养蚕专业户的还有十好几家,大家平常见面了,话题从孩子、家务再聊到蚕桑和其他副业上,越聊越开心。有时抬眼一望,就发现天变高变阔变蓝了,人们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这是幸福焕发出的光彩吧?
记者同志,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还是我们,人没变呀,怎么换了个环境大家就变成了过海的八仙,各显神通了呢?
采访中有人这样问我。说来也是,长仑村移民的致富之路,的确各有千秋。除了养殖业,他们中还有开小商店的,有开豆腐坊的,有跑运输的,移民中已经有8户人家买了中四轮的小型货车、2户人家买了昌河的微型巴士,还有村民业余时间不忘山里人的手艺:养蜜蜂。专业养蜂人一年四季跟着花开的脚步游走,家有田亩的人家不可能这么做,于是只在家乡花开的季节养一批蜂,赚一笔额外的收入。全村移民一共养蜜蜂500箱,长仑村的空气也因此终年洋溢出甜蜜的气息。
从作田佬到邱老板
瑞金,是红色苏区所在地,当年红军在这里打土豪,分田地,赢得了广大农民的拥护,红色瑞金至今流传着许多军民鱼水情的故事。今天,瑞金的移民对于干部们也怀有深深的感情,他们说:“是这些干部苦口婆心劝我们下山,又手把手教会我们致富的途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目前的生活。”
万田圩镇移民新村的邱家定,从山上搬到圩镇上整整一周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在短短的一年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用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形容,那叫做“恍如隔世”。
一年前,他记得,也是眼下这个季节,也是今天这样清朗的天气,山上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不久前还一片青翠的山岭,肉眼已经辨别得出它的变化:那一层一层的绿,在一天深似一天地暗起来,有些已经转化为深苍色。就像着了颜料一般,一棵一棵的枫树,树叶由微黄而淡红,很快又转为彤红。往日青翠的山经了自然的点染,正日趋妩媚、缤纷起来。山上的鸟儿最先感知了这份如妆的美丽,叫声就像头顶上的云彩一样,显得透明、清朗,同时还有淡淡的忧愁:秋山美则美矣,可这是一年之中季节留给它们最后的欢愉时光,气候很快就要转入严冬,到那个时候,它们每日的大部分时间只能窝在巢里,相互用羽毛取暖,除了外出觅食,它们将无法在山上料峭的寒风中自在地飞翔,就像居住在这山上的人们,只能依偎在火盆边,熬过每一个冬天一样。
市扶贫办和镇里的干部已经是第3次上山,来到这个叫铜盆岭的地方,劝邱家定下山。可老邱硬是个倔脾气,他怎么也不肯听干部们的话。 他想自己祖祖辈辈都住在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是有些苦,可老祖宗都熬过来了,自己也熬了半辈子,早都习惯了,为什么还要搬下山去呢?于是,他不客气地对干部说:“我知道山下热热闹闹,灯红酒绿,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不是我们山里人能够享受的。”
“搬下山是省里统一的部署,是为了让深山区的百姓能脱离恶劣的自然环境,逐步过上富裕的生活。市里为这个下了很大决心,移民安置点也是反复研究确定的,就在圩镇附近。你……”
移民专干的话还没说完,老邱把手一摇:“圩镇附近生活开支更高,我这个人又不会挣钱。我种了一辈子田,除了这一行,别的什么都不懂,我下山去,怎么生活呀,政府会把我养起来吗?”
“你身体这么强壮,脑瓜子也够用,只要自己努力,凭两只手能生活得更好……”
镇里的干部试图勾起他对新生活的憧憬,谁知老邱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瞪着眼说:
“嗐,你们就是给我戴天大的高帽子也没有用,我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干部们笑了:“你这个老邱,怎么这么不自信?这怎么是高帽子?我们都听说了,每年村里就你家稻谷卖的价最高,你知道什么时候出手,去哪儿找买家,卖稻谷的时机和对象都把握得很好,这点村里人都比不上你,这不正好说明你脑瓜子够用吗?要是你下了山,搞点别的什么项目,做做生意、开开店,肯定能发的。”
听对方这么表扬自己,老邱的心思有些活泛了。是啊,他之所以呆在山上不想下去,是自己和自己比,自己和身边的村民比,觉得日子相对不算差,他怕下了山,跟外面人比,会显出自己的穷困潦倒。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自己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差,他会感到没脸面,这也是他不愿往山下搬的原因。
干部们又耐心地劝他说:“你看看,你一个人种了15亩田,这个规模在你们村里是最多的了。从春耕到秋收,要花多少力气、洒多少汗水?要买种子、买化肥,你种的是一季稻,虫害少一些,多少也得买一点农药。可这山上山高水冷,1亩田只能打300来斤稻谷,就算你卖出最高的价,留下口粮,能卖多少钱?卖粮的钱恐怕还不够打酱油吧?山下的稻田,亩产都过千斤了,可是种粮还是挣不了什么钱,守着这些冷浆田,真的没必要啊。”
老邱还是犹豫。人就是这样有一种惰性,没有强烈的欲求,就容易安于现状。他说:“我不去跟人家比不行吗?难道别人过得这山上的日子,我老邱就不能过吗?”
后来老婆回来告诉他说,村里其他人都相继签订了搬迁协议,就剩下自己和个别几户人家。老婆还说,下山不是为了别的,即便为了孩子也应该呀。孩子每天上学要走上近10里的山路,他早就吵着不肯去读书了。还说要他读书,他就要住到学校去,家里又拿不出钱供他住校,你看怎么办嘛。
形势逼人呢,老邱感觉到了。他终于下定决心,搬到山下去。
下山之后干点什么呢?老邱一边建房,一边就琢磨这个问题。移民新村整体搬迁,许多人家都要重新购置家具,可是圩镇上卖家具的店品种有限,数量不多,老是要等,等,等。老邱脑子豁然开朗:干嘛等他的?我自己想办法去进不行吗?自己买尽管要花运费,可是节省了卖家的加价,算起来更合算呢。老邱有个亲戚住在南康市,他记得亲戚曾经告诉他,南康是赣南、也是江西省最大的家具市场,那儿既生产家具,也做家具批发,全省甚至邻省的家具批发商都到那儿做家具批发生意。他想,自己从没到南康去过,不如趁空去走走亲戚,顺便把家具“采购”回来。
等到了南康他才知道,那儿简直是座家具城,几万平方米的市场里,什么样的家具都有,有当地大大小小的家具厂生产的,也有从广东运送过来的;有现代的,有仿古的;有高档的,也有适宜普通人家甚至是农民家庭用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家具看得他眼花缭乱,也让他对家具顿时产生了兴趣。他精挑细选,替自己买了一套家具,价格合理,又结实耐用,运回瑞金后,移民村里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每天都有人上门来“参观”,来的人都说他的家具买得好,既便宜又好看,挺实用的,有人说:“老邱,不如你把这套家具让给我,我给你出运费。”
老邱回答:“那可不行,我自己还没得家具用呢。”
人家说:“我再加上劳务费,每件家具多付你10%。你自己要用,你还可以再去买嘛,反正你熟门熟路。”
“我也是头次去……”
他刚想说这话,脑子里又灵光闪动:不如就把这套家具给他,一套可以加价10%,就是说自己运这一趟家具可以挣上2、3百,这比卖稻谷强多了。于是便同意了对方的建议。就这样不经意间,邱家定选定了自己全新的职业:做家具生意。
他把家里的房子弄成个家具店,开始从南康那边一车一车往回运家具。没那么多钱,镇里帮他协调贷款。这些家具运回来,竟然销得很快,他的店在镇上渐渐有了名声,人家开始叫他“邱老板!”
从作田佬到邱老板,这个转身实在是太华丽了,华丽得老邱起初都不敢相信。后来,老邱生意做大了,他把隔壁的一间店面也盘了下来,店面扩充到220平米。现在,他手上光流动资金就好几万,比起在山上卖稻谷那几个钱,他觉得自己真正是“鸟枪换炮”了。
不过,事业既是机遇造成的,也是慢慢做起来的,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讲。现在,他和老婆的分工是,他外出采购家具(他的采购渠道已经拓展,有时会直接去广州那边进货,毕竟广州家具更能赶上潮流),妻子在家守店。他要是不外出,便与邻居打打牌,聊聊天。在邻居眼中,他已经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肚子里的见闻和故事不少,都愿意听他聊天。他把自己在外面听来的有关家具的知识炫耀给邻居听,什么沉香木的家具不是按件数卖,而是论斤卖;什么明朝传下来的一件太师椅可以卖到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什么红木家具市面上假货居多,真正紫檀木的可以作为国宝看待……弄得别人还以为他家祖上就是倒腾家具的。他也不给人解释,嘿嘿一笑,心想:人家这样的“误会”,说不定更有利于自己店里的生意呢!
那开心的笑容里,于是便有了几分孩童般的淘气。
张纲余的故事
广昌,在中国革命史上也是颇有名气的。当年毛泽东率领红军在江西大地上转战南北,曾写下一首著名的词:《广昌路上》。这首词牌为“减字木兰花”的词作于1930年2月,全词意境开阔,气势雄健,充满革命的浪漫主义激情。词曰: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
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
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而在四年之后的1934年,在反击国民党第五次围剿的斗争中,广昌作为红军严防死守,“御敌于国门之外”的门户,成为硝烟弥漫的战场。由于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指挥,红军在广昌付出了重大的牺牲,最终却仍未能抵御住敌人的进攻,通往苏区的门户被打破,广昌成为红军作战史上一段沉痛的记忆。
今天的广昌,获得了新的荣誉。1984年,全国首家白莲科研所在广昌成立。经过多年的努力,广昌培育出亩产高达120公斤的白莲,广昌白莲的种植面积、总产和单产均列全国榜首,享有“中国通芯白莲之乡”的美誉。
但是,这个位于武夷山西麓,山地和丘陵面积占总面积的80%的县,仍有不少群众居住在深山,生计维艰。在一个叫芒冬坑的地方,山民张纲余过的日子,完全可以用“赤贫”两个字来形容。
42岁的张纲余,加上1男1女两个孩子,一家4口人,居住的地方恰好在一个地质灾害高发地。回忆起那个地方,他至今心怀恐惧。他说,他家屋子背靠着山,不知怎的,也不知有多少年月了,背后那座山中间居然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大裂口。当初建房子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只顾选了一块平坦些的地做地基。高山之上,地无三尺平,那块地建一幢房子刚刚好。没想到房子建好后,却住不安生。每年一到雨季,天上哗啦啦下着雨,他房后的山坡上也哗哗地往下滚泥沙。滚着滚着,就有一些石块纷乱地夹杂着往下落,看着那些石块跟孙悟空翻筋斗一样翻到自己脚边,张纲余浑身顿时布满了鸡皮疙瘩——这石头要是不长眼睛,直接跳到我老张头上,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每场雨下过之后,张纲余便要把别的一切事情搁下,和老婆两人一起清理山上滑下来的碎石泥沙,有时泥石流把房屋的基脚给掩埋了一半,那个清理的量就太大了。有时整整半个月,张纲余一家别的什么都别想干,就干这个“劳民伤财”的事。
后来,张纲余觉得泥石流越来越频繁,弄不好总有一天要出事,一看见后面的山心里就堵得慌。他不想继续住这儿了,然而一时间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暂时“寄居”在这里。要说寄居,本不相符,这里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呀,但事实上,张纲余夫妻不这么看,至少他们的子女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到雨季,两个孩子根本不敢呆在家中,生怕泥石流把整个家给淹没了。老张见孩子们如此胆战心惊,只好带着一家人去别的地方临时躲避。于是每逢下雨,他们就要临时搬家,等雨过天晴再回来住。来来去去的,造成相当大的麻烦不说,家里的几亩薄田也无法尽心耕作。
说起老张家的田,在平原地方的人眼里,那根本算不上田,更不值得去种。全是些斗笠坵和挂壁田,算起来几十块,加在一起却不到3亩。这些田紧靠在山崖边上,一年四季照不到几多太阳,即便夏季太阳当顶的时候,田里的水还是凉凉的,就像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样。这样的冷水田,又不能尽心伺弄管理,产量自然很低。可是,就是这么一点点产量还不能完全到手。一到秋天,满山遍野的山果红了,稻田里的稻谷也渐渐黄了。这样一个色彩斑斓的季节,对于城里人来说,正是秋游的好时令。可是,对于张纲余来说,这个季节很难熬,心弦成天绷得紧紧的,一有响动就箭似的射向田里。为什么呀?就为那一群出没无常的野猪!快要成熟的稻谷,正是野猪们的美食,一到夜间,野猪们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它们一边行走,一边用鼻子嗅,它们的嗅觉很灵,很快就能找到那些散发着成熟芳香的田垄。
这个时候的老张,白天干了一天的活,晚上还不能休息。他带着手电筒,挟着棍棒,拎着一面缺损了的破锣,身上还挂着炮仗。他要用这些东西作为自卫的武器,驱逐那些前来偷袭的家伙。
月色朦胧。过半夜了,山上的空气顿时寒凉起来,温度明显下降。一团一团的雾气开始在山间飘荡,把山陇里的物体弄得影影绰绰、迷迷蒙蒙。野猪一直没有来,连张纲余都没有耐心了,心想这些挨刀的家伙,难道今晚它们找到了吃食,不会来了?
其实野猪已经来了。一头母猪带着它的几头幼仔,正在山陇的另一头偷偷观察呢。母猪是位很有经验、很称职的母亲,它既能替孩子找到好吃的东西,又能尽量不让孩子们冒生命危险。它走路发出的声音极轻极细小,跟头脑简单、动作蠢笨的家猪性格完全不同。所以,就连已经在山里活了半辈子,和野兽们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张纲余都被它欺骗了。
睡意猛地袭上来,张纲余脑子逐渐变得混沌了。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忙碌碌,跟陀螺一样没有停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透支。他很疲倦,可是又很窝囊。他们家在芒冬坑算是最穷的人家之一了,这主要是家里盖房子拉下的积欠,而房子盖了又不能稳稳当当地住着,时常出去躲雨躲石头,弄得全家老少不得安宁。这样既活不好又做不好,搬来搬去的还要付出不小的成本。至少坛坛罐罐锅碗瓢盆什么的,会多浪费一些。现在,他守在田头上,希望这几亩薄田产下的稻谷能维持一家全年的口粮,他的愿望不算太高,可是,就是这不高的愿望,在这稻谷成熟的最后时刻,还要担心那些虎视眈眈的野猪前来争夺。他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是啊,儿子女儿都不小了,按照过去孩子们已经到了该帮他一把的时候了。可是现在不是过去,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们要学习,要赶功课,要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如果考不上大学,至少他们要出去打工,决不会跟老爸学什么种田。
是啊是啊,他们一天到晚也挺忙的,总说时间不够用时间不够用,要是让他们来值夜,他们恐怕就会在田头睡着了,野猪把田里的稻子啃光了,他们也不会醒的。
张纲余埋伏在草丛中,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搭拉,脑子里嗡嗡的,心里跟着在翻江倒海。望着天上那轮不知看了多少人间兴衰的月亮,他突然生出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来:要是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就好了,那样他会掏心掏肺地求神仙用赶山鞭把那些大山赶走,再把他的斗笠坵、挂壁田合成一片丰茂的粮田,这样哪怕有野猪,起码守夜会容易得多,用不着起身跑动了。问题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好的事?他的地仍旧东一块西一块的躺着,最远的隔着几个山陇呢。他需要不停地来回走动,才能看住自己花费了一年汗水种下的稻子。
“咕咕”、“咕咕”。一只不知名的夜鸟似乎受到了惊吓,突然啼叫起来,张纲余猛地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准备转过山陇去防守那边的“阵地”。
草丛的另一边,那只聪明的母猪眼睛睁得圆亮圆亮的,它耐着性子等待,等田埂上那个人走开。那个人实在太讨厌了,他不是白天干活的吗,干嘛晚上也呆在这里不肯走?它的孩子们在它的脚下蠢蠢欲动,它们嗅见了稻谷的清香,那是它们渴望了许久的东西,它们忍不住了。它们在母亲身边挤来挤去,推着母亲的屁股,想让母亲带着它们尽快往田里走。谁知母亲却像脚下被钉住了一样,迟迟不得动身。小猪们几乎要不顾母亲的警告大声叫唤起来了,可是,母亲用一个只有猪们才懂得的严厉动作,制止了孩子们的蠢动。这时,那个人站起身,拾起乱七八糟一堆东西,一摇一晃地沿着小路往山那端走去。
母猪赶紧抓紧时间,带着孩子们窜下田去,在那里大肆啃噬,把不大的一块田糟蹋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张纲余看见这块已经颗粒无收的田,就野兽般地对着大山厉声骂起来:死野猪,你还让不让人活呀?接着,他的骂声成了哀嚎,然后他欲哭无泪。
从那以后,张纲余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没想到的是,秋收之后,好像河水一样不断流淌的日子,竟然激起了新的浪花。
这天,村里来了一批干部进行移民搬迁的宣传动员,张纲余虽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一听“搬迁”二个字,就毫不犹豫地立即报了名。
张纲余的新家安在大株茗苑组集中安置点——这个名称,是一个奇特的组合。所谓“大株”,是芒冬坑所在地的村委会名称,“茗苑”,是目前常见的商业以及楼盘的名称,二者的组合,虽然有些别扭,但却看得出起名者的用意:这个地方是大株村委会移民的集中安置点,而安置点的建设是按照集镇楼盘方式建的,故而叫做“大株茗苑”。张纲余的二层楼房不是安置点最高的,装修也不是最豪华的,但在他眼里,却跟仙境差不多。里头安装了自来水、有线电视网络、电话线路,抽油烟机,还有冲水厕所等等,比之先前山上的旧居,他们家的居住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原先欠了钱,这次搬家,政府又给贷了款,但张纲余对生活的信心却很充足,因为镇里说了,每家每户保证安排一个劳力进工业园打工。张纲余和老婆俩商量后决定,夫妻俩一个去上班,一个在家里开杂货店,并兼顾家务琐事。妻子说,还是你去上班吧,我在家守店,每天给你和孩子做饭吃。就这样,老张每天按时上下班,星期天帮妻子打打货,到年底的时候一结算,全家收入竟然有50000多元,比起山上高出了十几倍呢!也就2、3年功夫,张纲余的债务全部还清不说,家里还先后添置了彩电、冰箱、洗衣机、摩托车……
如今,谁要是到张纲余家的杂货店去买东西,一进门就能看到玻璃柜里摆放着广昌白莲和其他土特产,那鲜艳的包装和他老婆脸上的表情一样汪着喜气。如果顾客还没拿定主意,张纲余那个原来不爱讲话,如今却头头是道、颇有老板娘风范的老婆会热情地向人介绍广昌白莲的食用和药用价值,还会用夸张的口气说:“广昌白莲有1000多年的历史,这里的白莲种子是坐过卫星、上过太空的呢。”
确实如此,广昌白莲曾经搭载中国“940703”号返回式卫星,进行了航天诱变育种试验,这一试验被列入国家863-2计划,试验结果是培育出“太空莲”1号、2号、3号等新品种,新品种具有色白、粒大、味甘清香、汤清肉绵等特点。
广昌白莲和张纲余一样,做了一回真正的美梦。所幸的是,白莲午夜梦回后看到的是成片的莲田和更加精良的品种,而张纲余的美梦也终于成真。每每说起这些,他就对移民扶贫政策赞不绝口!
由稻农到蚕农——钟河清的人生转型
5000年的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绵延至今,它的主要内涵为农耕文明。学者们认为,农耕文明其实有着不同的发展阶段,稻田文化和蚕桑文化的形成,标志着农耕文明进入成熟期,而丝绸文化和瓷器文化则代表了农耕文明的鼎盛期。
稻田文化的意义不言而喻,它超越渔猎阶段,让古人彻底解决了饮食之忧。蚕桑文化的意义同样重要,它对于服饰、毛笔、纸张的形成产生了关键性的推动作用,将农业文明从本质上进行提升,注入了精神的内涵,解决了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跨越的手段问题。
蚕桑文化的发展渊源甚早,它一直可以追溯到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那里。传说蚕桑的发明即是黄帝妻子嫘祖,中国的历史书上记载说:“嫘祖始蚕”。
古代的诗歌作品,很早就有以蚕桑为题材的艺术描绘,那些诗句优美而感人,引发读者的浪漫遐想。这些诗作中,印象最深的有汉代诗歌《陌上桑》,其中说到: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
一个美貌如花的蚕妇罗敷,被诗人的生花妙笔就这么留在了青史之中。
事实上,栽桑养蚕,并不真的如此浪漫。它不仅辛苦,更要紧的是相对于稻田耕作而言,它的技术含量更高,环境条件也更严格。桑树的生长需要深厚疏松和肥沃的土壤,尽管桑树可以在海拔千米的山区生长,但如果大面积栽种,山区不可能有如此广袤的沃壤,所以一般只有平原和丘陵地区,蚕桑业才能获得发展。作为一位从深山区移民下山的钟河清,多少对此有所体验。
年近50的钟河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知天命”的时候改变。那一年,修水县移民扶贫办的干部来到他所居住的程坊乡鹿坑村进行移民搬迁动员,钟河清很感意外。这鹿坑村,他已经住了大半辈子,村里村外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掌纹一样,下田和打柴的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乡土的温馨、乡土的情感在他心中是那样深刻。但同时,他也有一种渐渐走入人生末路的感觉。是啊,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深山沟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日子就像拉磨一样,年复一年,就像一个又一个重复的轮回,几乎没有丝毫改变。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像爷爷和爹爹一样,将会终老在这个叫鹿坑的地方,而自己的子孙也会重复自己的命运,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呢。
搬迁动员让钟河清的心里起了波澜。早就听人说,山下这些年通过改革开放,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心里颇有些不平衡:为什么我们鹿坑人就不能像电视上说的那样,“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呢?回过头来想想,也许这是命吧,谁让自己祖祖辈辈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上呢?山上要田没田,要路没路,要出产没出产,这样一个自然条件,你就是有想法也没办法呀。如果能搬到山下去住,人家能干的活儿自己也能干,人家能动的脑筋自己也能动,凭什么我就不如别人呢?
权衡利弊之后他报了名,在三都镇一个叫太阳升的移民新村安了家。他记得,那是2003年的10月。搬家那天,他们全家都很兴奋,打了一挂长长的鞭炮,鞭炮声震得山上的鸟儿四处乱飞。
下山后,他分得了一些水田。种水田对于老钟来说轻车熟路,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伺弄得很好。但光靠种田,要发家致富却不那么容易。老钟心里说,既然搬下山了,就得想办法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不能跟在山上一样混饱肚子就满足了。但是,找一条什么样的致富途径?这个要凭自己去动脑子。他发现周围村庄有一些现成的桑田,那些桑树长势都不错,却不见有人打理。一问才知,桑田的主人觉得种桑养蚕太辛苦,撂下这些好好的桑田外出打工去了。
自己年龄大了,打工肯定没多少挣钱机会,不如把这些现成的桑田承包下来,养几张蚕,如果成功,将来就朝这方面发展。
老钟这样思量着,然后他找上门去,承包了人家5亩桑园,自己订了2张蚕种,开始了一项新的事业。
养蚕也是农活,但和种水稻完全是两码事。老钟夫妻边养边学,每天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眼看着蚂蚁大的蚕宝宝一天天长大,心里那个乐啊,直沿着毛孔往外透。没想到中间却发了一次病,损失了一部分蚕,后来结茧的时候,他挑着蚕茧去卖,结果人家说蚕茧质量不够,不能按一级收购,要压价。他不服气,说:“茧子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蚕吐出的丝,又没有假可掺!”
人家告诉他:“蚕茧当然不假,可是你看看人家养的蚕结的茧子,白得像银子一样,而且每个茧子都这么厚,比你的蚕茧重多少,你自己掂量掂量去。”
钟河清把两只蚕茧放在手里掂了掂,算是明白了,说到底自己养的蚕还是有不过关的地方,无论产量还是质量,比人家专业户差一截呢!
钟河清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明白了道理,马上从头开始。
他去镇里参加栽桑养蚕培训班,到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不少专业书籍和光碟,又特地到当地的养蚕大户家里上门求教,对于养蚕,终于从懵里懵懂到心中有数。第2回养蚕,他的蚕茧不仅产量达到了每张40公斤的高产,而且卖到了最高等级的价格。
老钟喜欢上了养蚕,他觉得养蚕比种水稻更有意思。看见那一只只肥肥胖胖的蚕宝宝从比芝麻粒还小的蚕卵中破壳而出,就像神话故事里见风长的孩子一样,一个半月的时间就长大了2000——3000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书上说,蚕茧抻开来是一根长达1500——3000米的丝,他有些不太相信。蚕在饲养的时候可是要休眠的哦,难道它歇息时也在吐丝吗?后来,他到缫丝厂去参观,看见一个个完整的蚕茧被工人用机器一直不断地抽着丝,最后只剩下一粒褐色的蚕蛹,他才明白,蚕吐丝果真是一口而尽的。
后来,他还想拥有自己的桑园,经得村里同意,他在村外河对岸潭头洲的河滩上开垦荒地,栽下了桑树,他给桑树施下了厚厚的农家肥。这次,他一开始就请农技员做参谋,当年栽下的桑树便为他的蚕儿提供了充足的桑叶,他的眼睛高兴得眯成一条缝,自信心也大大增强。
由山上到山下,由稻田到桑园,钟河清顺利地完成了他的人生转型。
客家男人廖明权
石城县的山地面积在号称多山的江西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山地面积居然占了全县版图的89%,据说 "四面环山,耸峙如城"这句话,是其得名的原因。大概因为山多路险,人迹难至的原因,这里亦罕见历史的风云。不过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太平天国的衰败,在这里留下了一段哀伤的故事。太平天国末期,洪秀全死于南京,他的儿子洪天富贵被部下簇拥着南逃,一路昼伏夜行,没想到却在山高林密的石城县被清军俘虏,然后临时囚禁于当地著名的桂花屋中,这幢著名的老屋自此留下了一个农民起义王朝覆灭时的最后叹息。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石城县是红色苏区的“全红县”,千万青壮年参加红军,为革命事业而牺牲,当地还留下红四军军部旧址、朱毛住地等革命遗址。1934年,著名的红军少共国际师参加长征,出发地就是石城县城。
1983年,江西省师范大学地理系学者来石城考察,认定石城洋地为赣江源头。2000年"赣江源头"科学考察组进一步确定,该县横江镇赣江源村的石寮河为赣江的发源地。此处古木参天,林海连绵,山势陡峭,沟壑纵横,溪流淙淙,瀑布飞悬,随处可见。2004年,江西省政府将这里划定为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规划面积16500公顷,区内每年为赣江提供的国家Ⅰ类标准的水多达1000万立方米。滔滔赣江,江西的母亲河,它的第一声啼哭就在这里!
一般来说,山区是植物生长最为丰茂的地方,这里的植物资源之丰富更是别处所不及,仅山上发现的珙桐、银杏、红豆杉、楠木等珍稀树种就多达30余种,这自然也引起了植物学家们的兴趣。
我们这里要讲的人物,就出自周遭植被茂密的横江镇。
廖明权,客家人,他这个姓属于赣南四大姓之一。也许是人口繁衍过度的原因,不知从哪一辈起,廖家的祖先就搬到了这高山之上的石寮河边。廖明权居住的村落叫张坑村老屋村小组,离横江镇有好几十华里的路程,那里远离市井尘嚣,也远离现代文明。镇扶贫办主任清楚地记得,在移民搬迁的宣传动员阶段,他和村委会主任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路,走了整整2个小时,才在密林掩映的地方,看见几间有些倾斜的陈年老屋。村主任指着那几间破旧的房子说:“那就是廖明权的家!”
这个家的景象在乡镇已经看不见了,一般农村也难得一见。家里没有一样电器,几样称得上是家具的物件,东倒西歪地摆在那里,床上是露着棉絮的旧被子,衣服没有箱子盛,就用箩筐装着。已经发黑的桌面上,一盏油灯孤寂地站立着,在昏暗的屋内尤如一枝残荷。
“不好意思,领导,这里还没通电。屋里黑,要不要点灯?”
廖明权有些局促不安,也有些歉疚:来贵客了,自己家却找不到一样足以待客的东西。好在两位干部并不介意,他们和他聊起了天,向他介绍山民搬迁下山的政策,廖明权乍听之下有些不相信,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说道:“真有这样的政策?”语气里满是怀疑。镇扶贫办主任苦口婆心地宣传了一通,廖明权听着听着兴奋起来:“我廖明权早就盼着能搬到山下去住,可惜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你们说的要是真的,我现在就报名!”
廖明权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一来长年住在山上穷怕了,也苦怕了,二来他曾经外出打过工,受过外界的熏陶,脑瓜子挺能转的。他常这样对自己说:“人在哪里,命就在哪里。我不怕到了外面混不到饭吃。”这次他又把话再说了一遍,两个干部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他们马上从另一角度理解他的话,那就是“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后来的事实证明,廖明权说的不是妄语,他下山不几年,就成为移民当中著名的致富能手,他自己说得益于政府的扶持,但干部们说,其实关键还在于他的勤奋和好学。
廖明权的新家安在琴江镇赖廊门移民点,那里离集市很近,而且当地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做得很到位,除了水稻之外,各种经济作物和养殖业发展较快,白莲和烟草种植、生猪饲养等等造就了一批种养专业户。为了让新来的移民能够尽快掌握实用致富技术,乡里举办了多起技术培训班。廖明权曾在山上养过猪,权衡之后,他报名参加了生猪饲养班。
几天的专家讲解,让廖明权眼界大开。他终于对生猪这个行业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知道养猪这个行当原是有大学问的。要成为养猪专业户,不能仅仅每天喂点潲水就行,还要认真学习和钻研,得掌握技术才行。而专家们对生猪市场的分析则吊起了他的胃口:是啊,中国90%是汉族人,汉族人绝大多数以猪肉为主要肉食,仅石城本县每年的生猪需求量就不在少数,关键的是一直呈上升趋势,农村的猪肉销售量更是直线上升。要是掌握了生猪养殖技术,不愁没有销路,更不愁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培训班结束后,廖明权回到家中,拿起课堂上老师发的讲义仔细研读,心中有了一本经济账。他和妻子商量,不管成不成,先试试再说。于是买回来了十几头小猪进行“试养”。那段时间廖明权和妻子忙里忙外地对付小猪,就像对付儿子一样。有时小猪不吃食,他们俩也茶饭不思,小猪吃得多,他俩也吃得欢,夏天天热,他俩总是给小猪洗好澡后才抽空拾掇自已。就这么辛勤饲养了几个月,小猪平安长大,出栏后每头净挣300多元,这让他们有了旗开得胜的感觉。
技术过了关,他们计划乘胜拓展战果,正式办一家养猪场,可是,手头没有多少钱,资金缺口很大。廖明权想到了乡里给他们的承诺,即对于移民搬迁,政府会给予必要的信贷扶持。他怀着试试看的态度,写了一张贷款申请给县扶贫办,扶贫办很快给他出具了证明。凭着这纸证明,他果真在县银行贷到了5万元现金。他用这笔钱一次买回了100多头小猪,还在猪舍里安装了电灯,装上了自来水。猪舍条件好了,猪们的生活改善了,长膘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由于以前经常养猪,廖明权积累了不少经验,他的猪很少生病,偶尔有恙了,他自已也能当半个兽医,给猪打针吃药什么的全不成问题。有了他的“保健”,这批猪顺利出栏。卖出猪后,他进行成本核算,每头猪净挣400—500元,他用5万元贷款买来的猪实现盈利达到20万元左右。这个数字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以为自己算错了,又让老婆帮着算了遍,结果证明数字是对的。他和老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看着看着,眼里就有了泪花:这么说,自家真的发财了?这一下,债还了,钱有了,生活好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孩子上学问题解决了。廖明权成为移民当中的一位典型、一个缩影。
花门垴与坪垴嵊人的好福气
宁都,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红军第一、二、三次反围剿的主战场,1931年12月14日,国民党26路军1.7万余人在赵博生、董振堂的率领下,举行了震撼中外的“宁都起义”,诞生了红五军团,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和传统。与此同时,宁都还是江西的产粮大县,有“赣南粮仓”的美誉。奇怪的是,宁都县同时又是国家重点扶贫县,全县数万贫困人口,散居于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之中。
说是散居,一点也不夸张。就以前面提到过的东韶乡芒东坑村委会花门垴村小组来说,这个小组偏居大山的一隅,只有4户人家,10口人。这样的村民小组,在山下的村庄闻所未闻,可山上偏偏就存在。10口人当中,常年在家的7人年纪都在60岁以上。
让花门堖的几户人家没有想到的是,2004年,县、乡干部跋涉好几十里山路,专门上山给他们传递县委县政府关于移民搬迁的决定,他们听了,心里很感动,可是又有些怀疑。他们觉得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出现?因为他们即便搬出去,也是于社会无所贡献的人了,这个年纪即便城里人,也是退休拿劳保,光吃不做了。难道说政府不嫌钱多,要花在他们这些山野老人身上吗?好吧,政府既然这么说,我们当然答应,可是答应归答应,也不要寄太多的希望。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到哪一天,等不下去了,反正是一死,我们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几个老人各自把坟地都看好了,孩子们回不回来由他们,反正我们自己是没什么牵挂了……
老人们怀着一种这样的心态静静地听着县、乡干部的动员,沧桑的脸上浮出几丝恬淡、从容的微笑。这笑容让县、乡干部心里犯怵,不知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干部们说得累了,也就没心思再去猜测他们笑容背后的真实意图,而是掏出了白花花的合同。干部们让老人们先签下一个合同,合同上说,安置点的新居由政府统一修建,经费各家自筹一部分,主要部分由乡财政和县财政承担,自筹部分的款项可以贷款,贷款和贷款担保由乡里帮助办理……
这样的合同,谁会不签?签吧签吧,会写字的,用上了年纪的手抖抖索索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的则在合同上画个圈圈,再盖上手印。等干部们走后,他们私下议论:这不会是逗我们玩儿吧?
没有想到,仅仅半年之后,干部们再次上山,这次上山,他们带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搬家!”
老人们好像不明白,搬家?往哪儿搬?要搬多远?哦,上次说过的,可是这些老人哪里记得住!
真的搬家了。老人们收拾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带下山的),干部们帮忙挑着,一路辛苦,走到漳灌村。漳灌村前,一条新修的公路平平坦坦,说是通往乡里的。那儿停着几辆车,说是乡里开来,专门给花门垴群众搬家的。
几十公里路,汽车开起来比农用车和摩托车快多了,好像还没转过神来,汽车就开到了圩上。
在一幢90多平米的二层半混砖楼房前,乡干部跟邓孝保说:“老人家,这是你的新家。”
邓孝保眼睛挣得那么大,简直不敢相信:这才说多久啊,要我们搬迁,没想到房子就建起来了,还建得这么好,这不是做梦吧?
花门垴几户人家是全县最远最穷的居民点,他们因祸得福,成了宁都县扶贫移民工程中第一批整体搬迁出山的村民。
搬下山之后的邓孝保,有一种越活越年轻的感觉。外出打工的子女每年都回来看他,他们的打工收入一年近3万元,他有空帮贩卖山货的老板制作干笋,可以挣点钱;山下农田的收成比山上好,这样一年种粮收入折算有2000多元。算起来,全家一年总收入不低于4万元呢。他家里贷款建房的钱,两年就全部还清了。
有同样边远山区的村民在县里的组织下来到邓孝保他们的安置点来参观,邓孝保总是对人家说:“搬下来好,搬下来好,山上住久了,搬到山下住,既热闹又新鲜,而且很容易习惯的。你们看我,这么大年纪了,下山几个月我就不想再回山上了。这儿洗菜有自来水,点灯只要按一下开关,烧火用液化气,跟山上的日子比,这简直是享福嘛。老年享福,这都是托政策的福啊,呵呵呵……”
老人爽朗的笑声惊飞了门前觅食的一群麻雀,他红润的脸色、硬朗的身姿让他看上去至少年轻了10岁!
仍然是东韶乡,一位叫黎绵芳的农民,与花门垴的邓孝保老人有着近似的搬迁经历。
黎绵芳的原居地是陂头村塘朗村民小组居民点。这个居民点距村小组4华里,到村委会6华里,离圩镇23华里,居民点上只住着黎家3兄弟。
坪垴嵊,光看这几个字,就知道它与花门垴一样,是一般乡村极少使用的地名,只有偏远的深山,还保留着这种生僻的名称。
这地方野猪太多了,多到根本没办法对付,黎绵芳种的几块田,一到稻谷成熟季节,全被野猪捷足先登啃得光光的,根本没有一点收成。为了解决吃饭问题,黎绵芳只能到4华里之外的塘朗去租人家的田种。租田种,除了交的租子外,剩下的勉强够自己吃,问题是坪垴嵊没办法碾米,要碾米还得到塘朗去,他只好与住在塘朗的亲戚打商量,将自己每年打下的稻谷寄存在亲戚家,自己家要吃多少米,便到塘朗先碾好,然后再挑回坪垴嵊的家中。他家的孩子读书也是这样,从小就寄住在亲戚家,大一点了则住校。孩子那么小,黎绵芳担心的首先还不是他的学习,而是孩子的生活和安全。
2004年,黎绵芳所在的坪垴嵊与花门垴一样,被列为宁都第一批深山区移民搬迁点,黎家三兄弟整体从山里搬迁出来。在琳池圩的幸福西路与东琳大道交叉的十字街口上,黎绵芳通过借贷方式,投资17万元建起了一栋三层半的楼房。楼房建好之后,为了还贷,他将第三层以6万元价格出售,第二层自己居住,第一层开辟成店面,专售建材,他这个山里老表俨然当起了建材店的老板。
山里出来的人,特点是老实本分,他做生意不贪心,讲诚信,以薄利多销的方式,很快赢得不少顾客,在东韶乡塑造了良好的口碑。建材店一年的纯收入有5——6万元,所以他的债务很快还清,而随着房地产价格持续上涨,他的一层店面价格已经涨到了50万元,比建房时三层半楼房的总投资高出了几倍!别人都说,想不到黎绵芳这个山里人,做生意还真有点本事,头脑精啊!可黎绵芳却后悔自己眼光浅了。他说:“早知道圩上房价这么涨,我当时就应该咬着牙背债,不该把第三层楼急着卖掉的。”
尽管经常懊悔自己当初的目光短浅,但黎绵芳心底还是非常庆幸的,他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代、好光景、好机会。就在他搬下山经营建材店的这几年,国家经济形势发展很快,城镇建新房、装修的人不少,他的建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说没有因此成为大富翁,但他的腰包也着实比以前鼓胀了不少。他的两个孩子上高中,读大学花了不少钱,放在以往,他就是砸锅卖钱也供不起,可眼下他没借一分钱,轻轻松松地供子女上完学。儿女参加工作后,他语重心长地说:“要不是这样的机会,你们即便学习成绩再好,我也供养不起呀。”
脐橙红满葫芦垇
葫芦垇,是兴国县兴江乡的一个移民点,这个移民点有5户移民,分别迁自塘背、大岭两个山区村。迁下来仅几年功夫,移民们从思想观念到生产方式到生活习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外地人去葫芦垇,见到那里的景象,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里居住的农民仅仅几年之前还处于与外界隔离的封闭状态,是江西农村最为贫困的群体。
红色苏区时期,兴国在支援红军、发展生产、做群众工作等方方面面,创造了毛泽东所称赞的“第一等工作”,在21世纪的移民扶贫事业中,他们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成效同样出色,他们创造的工作典范,让人羡慕不已,也让他们自己陶醉不已。
本节的标题取自兴国县扶贫和移民办一位叫周红升的工作人员所写的文章,文章内容描写的正是葫芦垇。这篇文章笔调生动,意趣盎然,记录着他对于葫芦垇移民的深厚感情,也记录了移民们的生动生活状态。我想,也不必另费笔墨,就把周红升的文章转录于此,兴国县新世纪创造的“第一等工作”即可展现读者面前:
蓝天白云,冬阳高照。小车从兴江圩出发,向杉村的东面驶去,不到10分钟,车子驶离水泥路,转向上山的公路,大约行驶3公里,在山坡上的一幢新房面前停下来,乡扶贫移民办主任章金平告诉我们这就是从塘背、大岭村搬迁到这里的移民扶贫安置地,叫葫芦垇。下车一看,只见四面山头全是绿油油的脐橙树,有的山头还未收摘,那些个大红皮成熟了的脐橙像是大海之中的红玛瑙,挂满了一座又一座绿色山坡。脐橙树上,脐橙的芳香随着阳光的沐浴,清风的流动,飘散在山岭天地间。绿的山、红的果、甜的香,让每个初来乍到的人神清气爽,终身难忘。
50多岁的邱世福红光满面,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他新屋宽敞明亮的厅堂里,只见沙发、电视、音响等家俱一应俱全,住进了舒适房、喝上了自来水,用上了卫生厕。他说,与搬迁前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变化太大了。
邱世福原是塘背村塘背组人,离兴江圩20多华里,住在山旮旯里,不通路,不通电,不通信息,孩子读小学,要走5到6里山路,极为不便。2004年他和温雄洲、温科星一起搬迁到这葫芦垇上。
兴江乡党委、政府为使他们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决定将乡政府已经撩壕整地的千亩脐橙基地以每亩2.3元的山价承包给他们,乡政府未收分文,签订了承包30年的合同。邱世福说,30年只出了69元每亩的山价钱给山主,而乡政府清山、平整撩壕所开支的钱一分未收,是真正的关心移民,让我们致富。
邱世福承包了60亩,由原任乡扶贫办主任杜永旭为技术指导,进行精心管理,2005年种植,2007年试果,2008年开始进入丰产期,今年产果7万余斤,全部销往山东,产值达到10万余元。此外,从2008年开始,他还办起了家庭养猪场,自繁自养,每年出栏瘦肉型猪40多头,今年养猪碰上了好价钱,产值可达7万余元。
在发展脐橙产业和养猪的同时,邱世福2008年建起了3个立方米的沼气池,大搞猪——沼——果生态农业,向着现代化农业迈进,难怪大门上挂着一块“科技示范户”的牌子,乡领导说,全乡果业方面的科技示范户总共10户,移民户就占了3户。
那年和邱世福一起来葫芦垇安居的温雄洲喜孜孜地告诉我们,他包了50亩脐橙,从2008年开始进入丰产期,今年收获脐橙8万余斤,由山东老板订购,已销往各地,产值12万元。此外,从2008年开始大搞养鸡、养猪,今年已出栏成年猪38头,出笼土鸡3万余只,养殖业纯收入近5万元。温雄洲说,他要把赚得的钱用于再投资,扩大产业规模。目前,他已与四川一老板达成协议,以股份制形式共投资80万元,兴建一个占地4000平米的养蛇场,正在动工建场房。其它3户也承包了4、50亩不等面积的脐橙,同样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
可以看见,已经上规模,上档次的脐橙种植业和养猪、养鸡、蛇的养殖业已成为了这5户移民脱贫致富的支柱依托产业。这些产业在葫芦垇形成了一道道风景,在移民奔向小康社会的壮丽进程中,放射出绚丽的光彩。
这样的事例,这样的豪情,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怎不让人陶醉?
黄月辉家的喜事儿
爱情,多么甜蜜的字眼!可由于贫穷,许多搬迁前的村庄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那么,移民搬迁之后,这种情况有无改善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且让我们来看看安远县岭背村黄月辉一家的际遇变化吧。
岭背村民小组地处偏僻。从乡镇到村庄,必须翻过几座大山。虽说周遭绿树成荫,山花烂漫,但由于不通公路不通水电,田地又少,村民们的生活非常困难。小小的岭背村,总人口不过6、70人,却有18个光棍,其中黄月辉一家就贡献了5个。70多岁的黄月辉40不到死了老婆,此后虽然一直想再娶,问题是他拖着4个儿子,哪个女人肯嫁给他?黄月辉只得一直打单只过日子。由于生活困顿,4个儿子长大后也无力娶亲,一家5口统统成了光棍。没奈何,两个儿子到别村当了上门女婿,成为远近村民的谈资和笑柄。对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客家人而言,当别人的上门女婿就是卖了祖宗的姓氏,因为生的孩子要跟女方姓,这无疑是种难言的耻辱。可耻辱归耻辱,总比打光棍要强吧?再怎么说还有老婆和孩子,还有一个家啊!
然而,剩下的两个儿子却连当上门女婿的机会都没找到,只好继续光棍着。2005年安远县启动岭背村整体搬迁计划时,黄月辉最小的儿子已经33岁了,仍然和父亲、哥哥生活在一起,过着形单影只的独身生活。安远县移民扶贫办黄镜明主任前往他家做工作,说了半天,父子3人默默的谁也不吭声,把黄主任急得嘴上冒泡。连着跑了好几次岭背村,黄月辉给出的回答险些没让他闭过气去:黄主任,我们家太穷了,让他们搬吧。我们命苦就留在岭背好了。
可是,黄叔,这次是全村整体搬迁,机会很难得,你这样留下来不划算啊!
黄月辉的回答其实在黄镜明的意料之中,让他生气的其实不是这个答案,而是隐藏在答案中的那份绝望与放弃。黄镜明苦口婆心地给黄月辉父子几个做工作,告诉他这次的整体搬迁政府有一系列的优惠政策;第二呢,给了他一个远景目标,说明白搬出去以后他们有什么好处,能够怎样发展;第三招是黄镜明的杀手锏,他说:黄叔,你还是搬吧,搬出去就够帮儿子找到老婆了!
黄镜明记得,当自己说起前二项时,黄月辉父子仍旧无动于衷,可说到第三项了,父子3人的眼中顿时光芒闪烁。黄月辉抖嗦着嗓子道:黄主任,你这话当真?
黄镜明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叔,你就搬下去吧!不为自己也为儿子想一想。你们要是答应搬下去,我保证会给你最优惠的政策,什么叫最优惠呢?就是扶贫补助款可以提前兑现,宅基地不要钱,还可以得到1万元的补贴。这是最优惠的政策了。
听了黄镜明的话,黄月辉父子3人到隔壁嘀咕了好一阵,然后黄月辉蹒跚着走出来,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黄主任,我们只会砍树、落烧和做田,我们搬下去了什么也不会干,能挣到饭来吃吗?
黄月辉的这个问题,是深山移民的共同心声。所有的移民在做出搬迁决定时都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黄月辉特别担心而已。黄镜明拉住黄月辉的手,亲切地说:这个你们放心,政府既然让你们搬得出,肯定要让你们住得稳、富得起。你到安置点后,政府会帮你们租好田、租好山场,这样不就可以继续搞种养吗?至于你老人家,如果符合有关条件,我们会给你办低保。再就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家儿子看上的妹子,我们一定给你保媒!
真的吗?黄月辉的两个光棍儿子异口同声地问道,脸上是抑不住的喜气。
那当然!我以扶贫办的名义担保!黄镜明这话在黄月辉父子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黄月辉激动地说:黄主任,我们还是搬到山下去吧。多谢你为我们本家人着想,翻山爬岭上下跑了这么多趟,难为你了!
老人家的这几句话虽然很平常,落到黄镜明耳中却另有深义。这是乡里百姓掏心掏肺的大实话呀,能听到这话已经越来越不容易了!
做通了岭背村最后一户人家的搬迁工作,黄镜明按说应该通身舒泰才对。可他下山时心却倏忽间沉重起来,因为他刚才的承诺并非张张口就能解决的,还得各部门通力合作才行。他立即召开了相关会议,把岭背村整体搬迁的工作计划细细地讨论了一遍,这才动手实施。实施过程中困难不少,但都在政府的协调下迎刃而解了。黄月辉一家如期搬下了山,搬家时黄月辉放了挂长长的炮竹,因为他这次能够搬迁下山,实在是得益于党和政府移民扶贫政策的帮助,否则做梦也不可能实现。
记者同志,你晓得啵,当时我有些故意出难题,建房子挑地皮时我左看不中,右看不中,扶贫办的同志问我什么样的地皮才要,我就说十字路口边上的才要,结果他们就给了我十字路口边上的宅基地啊。再就是啊,我建第一层时的材料钱是政府出面帮我到店里赊的账,当时钱不够啊。对,搬下来的第二年就帮我租了山场和田地,现在已经栽了禾下去了,今年就有收成了。还有啊,政府给我吃低保了,这是很不容易的,感谢党和政府这么看重我,他们真的比菩萨还要好!什么?你问我两个崽有冇找对象?黄主任真的帮他们保了媒,我的落脚崽已经在搞对象了,搞得好热闹哇,听哇今年要结婚了。原先村里的其他光棍啊?有的已经结了婚生了崽,有的像我屋里的崽一样,还在谈呢!他们好哇,赶上了好年代。我?我年纪太大了,不找对象了,享崽和孙子的福吧!记者同志,我冇文化,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你记得在书里一定要替我讲上两句感谢话啊,我黄文辉全家要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的关心呐!
黄文辉老人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苍老,但语调、表情中却扑闪出炽热的情怀,让在场的人皆为之动容。
王小东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前文我们曾写到的王小东,因向往幸福生活,咬牙在外头学做泥水匠,不曾想因为家乡人穷,做不起房子,乃至于“勾仔垴的王小东学艺”竟变成了一句歇后语,其后缀是——没有用武之地。那么移民搬迁的政策有没有惠及王小东呢?
这话得从4年前说起。那年遂川县珠田乡政府果断地决定将勾仔垴的村民整体移民至遂井公路旁,年近40的王小东听到这一消息,兴奋得彻夜无眠,次日一早就赶到了乡政府报名搬迁。半年多后,他和父亲、妻子、子女一家5口与所有村民一起来到了新的移民安置地——乡政府旁的珠田明珠社区,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
从人迹罕至的老家勾仔垴一脚踏进交通便捷、充满现代气息的山外世界,王小东仿佛刚从云梯上下来,忽然间觉得脚下的土地不踏实了。由于是无土安置,他们得有新的生存手段。他想到了自己的泥水匠手艺。问题是附近的村民早已安居乐业,许多人的房子才做没几年,就是偶尔有做新房的,别人也有相熟的泥水匠,有的还用上了专业的建筑工程队,他草草学就的手艺依然没有用武之地。不过他一点也不懊恼,因为这次的没有用武之地不是没有施展的平台,而是缘于他本人的“武”功不够出类拔萃,能怪谁呢?
正当王小东夫妇惶惑无计时,乡里负责移民社区工作的机关干部主动深入民众,为他们分析市场,讲解国家在帮扶方面的有关政策,尤其在了解到王小东家庭的有关情况后,立即与王小东谈心,为王小东夫妻就业问题出谋划策。考虑到王小东资金缺乏,以及他的实力和闯荡市场的风险,政府为王小东夫妇选择了废品回收的这条路子,废品回收这个行业几乎不需要什么资金投入,只要能够吃苦耐劳,可以说是坐等收成的一条发财门路。王小东夫妇也特别要强,他们相信,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肯定能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就这样,王小东拉着收废品的板车,和妻子一边捡废品,一边吆喝,天天起早摸黑、风雨无阻,一年下来,净收入上万元,不用手艺也比原来在山沟里的3、400元不知强多少倍。如今,王小东夫妇的身影不仅穿梭于珠田的乡村、遂川县城,而且还把收废品的生意做到了井冈山。其他的村民也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所作为,如今他们家家户户不仅通上了电,接上了自来水,还用上了电话、手机、电冰箱、洗衣机、电脑、摩托车等现代化高科技产品。
去年冬,王小东家建成了4层小楼,房屋竣工那天,为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帮助,他在对联中写道:“新住房新生活一派新气象,谢好友谢亲朋合家谢党恩”。他的妻子孩子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周围的人都羡慕地说,这一家人真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啊!
从“山伢仔”到“企业家”
在安远县采访时,县扶贫移民办孙家雨多次提到一个名字:曾光裕。他说曾光裕这个人了不起,很有想法,也做得很有成就,建议我在书中无论如何得带上他一笔,因为他的成功,可以说是移民搬迁扶贫政策的一个有力佐证。换言之,也可以这么说:没有移民搬迁扶贫,就不会有曾光裕从“山伢仔”到“企业家”的华丽转身。
6年前,曾光裕居住在一个离公路30多里的小山村——安远县车头镇兴地村,兴地村地处安远与信丰交界,邻近定南的大山之中,23平方公里的三条大山沟,稀稀落落分居的68户246人构成了兴地村,上个世纪80年代在3条大山沟的汇合处筑了一座高坝,建成了专用于发电的上丁水库,把本是闭塞的山村彻底地封闭在大山中。兴地海拔730多米,比安远平均海拔高出300米,进出要越过二个又陡又长的高陂,80年代修建水库、后面采伐木材时虽修了一条公路,但天气稍微不好就无法进出,整条路崎岖不平,即使骑摩托,如果没有高超的技术也怕进去,洪水冲刷的沟坎,裸露的片石,使摩托不断的蹦跳摇摆,曾有2位山民骑摩托进山时坠入山谷而亡,村民们由此谈摩托色变,并戏称兴地人赴圩比出国还难,闭塞使兴地人长期处于“耕了二丘田,清闲休半年。只要不饿死,谁求啥小康。”的困境中。改革开放后外面一天比一天好,而兴地则因山外地裁香菇的兴起和兴地大山中野生香菇的减少,木材的枯竭,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时至21世纪,整个兴地还没有一栋“清水墙”房更不用说“钢混”的了,整个村只有2部彩电。因多是陡坡,自行车也很少,倒是有3个在广东的打工仔在搬迁前买了摩托,他们冒着坠崖的危险将摩托从广东骑回来。谁知回家后蹦跳了2天,摩托车便“落落科科”了,该响的地方不响,不该响的地方响个不停。人说住在兴地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哪里用。读书难、看病难更是兴地人长期的痛……
曾光裕就生活在兴地的3条大沟之一兴地村南坑组,兄弟七人他最小,20刚出头父母便催着曾光裕那几位已成家的兄弟帮着曾光裕成亲,经过众人千方百计的努力,他找了一门亲,“父母疼细仔”,他父母选择和他住在一起。搬迁那年他已有2个小孩,父母东拼西凑借了些钱帮他买了一部手扶拖拉机,在自家山上砍了柴火每天拉到圩上去卖,凭此除了一家4人的花销外还能积下些钱用于还债。因有这部手拖,曾光裕的生活在村里算是比较好的了。但那时的他累得疲惫不堪,时常可以看到他在路上修理那部出了故障的手拖,弄得满身油污,记得有几次修着修着,他居然靠在手拖旁睡着了。手拖又坏了,抢修到半夜仍没见好,他只好将手拖丢在路上自个儿跑回了家。一心想致富的曾光裕说,那时的生活实在太苦了,除了靠山吃山,卖二段木头,做几斤香菇,再没有什么来路了。养猪嘛养大了没谁来买,种果也没有谁来收,山里人窝在山里怎能过上小康日子?
到了2004年,政府号召深山移民到山外与大家共享发展成果。曾光裕听到这个消息真是高兴,他立即召集村人讨论想向政府申报搬迁,但却遭到了不少老人的反对,其中他父亲是态度最坚决的。父亲激动地说,自家在兴地有上百亩的山,上10亩的田,虽说不能致富,但起码通过辛勤劳动还能保证有吃。搬出去了,没田没地能否活下去还是个问题呢!曾光裕向他反复介绍了政府为使山里人过上小康生活而采取的各种优惠政策,最后父亲和村里的其他老人带着疑问跟着年轻人迁出来了。
应该说,曾光裕今天的成功,除了迁出了深山这个先决条件外,一半缘于他的聪明,一半是政府的关心。曾光裕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在迁出的同时,他就找到一起积极主张搬迁的年轻人,说:我们既然已决定迁了,就得考虑迁出后如何让生活过得更好,我们应该有个打算啊,不要让老人们失望和笑话呵。那些年轻人想想也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好几次,恰巧这个时候移民干部也在关心他们,得知情况后参加了他们的讨论会,并向他们介绍说,现在县乡已把大力发展脐橙种植作为全县农业的主导产业,还出台了不少优惠政策,希望移民户也能参与脐橙开发。曾光裕一听,眼睛一亮,当即带着村里的那帮年轻人到周遭已经开发脐橙的乡村去考察,几个来回后,他觉得发展脐橙种植确实是一条快速、稳妥致富的好路子,因此联合了20多户移民在镇里规划的果园开发区种脐橙。曾光裕承包了20亩山地,白天全家上山劳动,晚上曾光裕带着满身的泥土直奔种果技术培训班,聪明的他很快地掌握了技术,将果园管理得井井有条。
当曾光裕了解到全镇开发的果园有近万亩时,他有了新的想法:这大面积的果园需要大量的农资,这可是另一条致富路呵!因此他向政府提出兴办果用农资超市的设想,他这一想法得到移民干部的积极支持。当时农资还没完全放开,干部协助他办好了经营执照,帮他筹集了开办资金。农资超市营业后,曾光裕以良好的服务,活络的经营,当年销售额就超过了500万,赚得30多万元,为他的进一步创业赢得了宝贵的第一桶金。在调运肥料送肥料的过程中,他又发现安远大面积、成规模的果园需要较大的运力,需要就是商机,商机就有钱赚,因此他又及时筹资买回了一部货车。
就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一样,世上也没有天上掉下来的成功。曾光裕之所以能够成为移民中的致富能手,主要在于他的敏锐。他总是在经营中不断地捕捉商机,目光之锐利不亚于猎人,一旦发现商机就积极实施。随着果园的挂果,曾光裕又发现果品加工储藏比种植有更高的利润,而且还可化解降低果农的产品销售风险。2008年的冰冻天气使果品无法外运,价格仅有每斤4毛。按此价销出明显要亏本,他认为天气好转后果品价格肯定有所回升,于是将自家果园收获的8.5万斤脐橙和另收的20万斤脐橙简易地储在临时租用的旧校舍中,待价而沽。果不其然,20多天后,脐橙的价格回升到1.2元以上,曾光裕从中又赚了一把。经过自身实践、反复论证和深思熟虑后,他认准了加工储藏的价值,毅然决然地以孤注一掷的决心拿出了所有积蓄并融资百万元,建立了投资千万的股份制的“真橙”果品公司,在今年脐橙采收前正式投产。曾光裕说:从目前的生产情况来看,他的果品公司订单满、生意火,应该利润不错。
对于未来,曾光裕充满信心。他说自从出山以后,感觉到天宽地阔,到处都藏着商机,都有赚钱的机会,只不过有的利润高些,有的利润低些,关键看怎么取舍、怎么干事。就拿脐橙来说,也许有的人不看好,但他觉得此业还大有潜力可挖,早2年由于很少储藏库,脐橙销售期短,果农风险大,从去年始大家兴建储藏库后价格就上去了,果农效益大增,对市场的担心也减少了,从而激发了大家种脐橙的积极性。目前我们正试验用地窖储藏,不但节能低碳符合科学发展的要求,而且储起来的脐橙保鲜时间长,不用其他保鲜剂,风味好,将来我们还考虑脐橙的深加工……
善于观察和创新的曾光裕展望未来浑身是劲,一幅幅美好的蓝图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曾光裕年轻的脸庞上流光溢彩。这是由内而外的喜悦,这是诚心实意的流露,因为这时的曾光裕就像古人诗中描绘过的弄潮儿,“手把红旗旗不湿,弄潮儿向涛头立”,党和政府给了一个机会,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依仗自己的刻苦勤劳,牢牢地把握住了机遇,从而彻底改变了自身的命运。如今,30刚出头的曾光裕已是个投资千万的果品公司的4个股东之一;他还独资经营着一家农资超市,拥有一辆运输大卡车,被当地人称为“青年企业家”。
朱袍山庄的喜人变化
“啪哩啪啦”火红的鞭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人们的欢声笑语从雾般浓白的硝烟中飘散出,有一种近乎天籁的纯净和梵音的缥缈。透过烟雾,细心的人可以看见詹元柏老汉眼中闪动的泪花。
这是2009年的某一天,艳阳高照,山川明媚。移民们搬进都昌县和合乡水产村新朱山庄移民安置点的喜庆日子,看着乡政府按照新农村建设标准统一设计、生活设施完善、绿化美化丝毫不亚于城里的新居,詹元柏心潮涌动,“朱袍山庄”四个字从脑海深处闪过,让他沧桑的脸上掠过几丝后怕。
“朱袍山庄”,一个似乎更适宜出现在武侠、奇幻类书籍中的村名,的的确确是詹元柏老汉原先所在村庄的“芳名”。这“芳名”颇有来历,完全可以附会、演绎出一部武侠大片。
据说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一次战役惨败后的朱元璋率领残部在朱袍山庄所处的鄱阳湖中的一座孤岛上休整,晒过战袍,转败为胜后,朱元璋赐名此村为“朱袍山庄”。从此,这座孤岛村就带上了皇家的威严和神秘。可惜的是,数百年来,“皇恩”并没给朱袍山村的村民带来幸运,他们一直过着贫困的生活。直到上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的曙光终于给古老的朱袍山庄带去了一抹亮色。
1996年,民政部门对该村每户扶持4000元,将村庄从孤岛搬迁到鄱阳湖边的陈家垴。重新回归热闹尘世的朱袍山庄村民欣喜若狂,燃放的鞭炮屑扫了几箩担。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由于当时急于摆脱不通电、不通路、常遇盗、常遭抢的窘境,没有慎重考虑科学迁址,村民们竟搬迁到一个血吸虫病重灾区,不到百余人的村庄98%的村民感染了血吸虫,连摇篮里的婴儿都未能幸免。村支部书记詹开河谈及那时村上血吸虫肆虐的惨况时仍痛心不已:
“村子搬迁后十年,出生人数为仅7人,死亡人数是8人,人口出现负增长,村民的主要收入都用于治病或因病无法创收,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现象十分严重,不实行第二次搬迁,只有死路一条。”
正当朱袍山庄村民徘徊在绝望的边缘时,移民搬迁扶贫政策给他们带来了福音,送来了春风。省、市、县扶贫部门深入朱袍山村了解实情,最后确定将该村18户90人全部列入移民搬迁对象,每人给予专项财政扶贫资金3500元,该村2008年开始启动扶贫移民搬迁,2009年结合新农村建设,完善生活设施,打造宜居新村。扶贫办和当地乡政府着眼高起点规划,高标准设计,高质量建设、以人为本,将朱袍山村搬迁到了乡集镇所在地。这才有了刚才那幅搬迁时的喜庆场面。
朱皇上,你的皇恩不如党浩荡啊,如今我们真的成为城里人了!
那天詹元柏老汉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心里乐开了花,一双有些昏浊的眼睛不够看,耳朵也不够用了。有了电视,没时间在街上观光,可以坐在家中看电视,一个遥控器在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比之当年的朱皇上还要快意几分!
最让詹元柏老汉开心的是,他们搬到移民安置点后财路也大开了,真是一顺百顺。在这种好运连连的情况下,詹元柏老汉一家对生活又有了更新的设想了。老汉的儿子詹开国、詹开旗原来一直在外打工,以前他们的梦想是盖一栋新屋,好让全家老少住上新居。到新朱山庄后,他们觉得不能仅仅是建新房,还得发财致富!
于是,兄弟俩拿出多年的积蓄,同时依靠亲朋好友的支持和当地政府的优惠政策,分别在新村建起了楼房。今年兄弟俩又投入4万余元新购了渔船、渔具,在鄱阳湖上扯起了渔家致富的生活风帆。让詹家兄弟高兴的是,不但自己的血吸虫病得到了有效治疗,子孙后代更是彻底摆脱了瘟疫。詹元柏在村上被推举为社区的理事长,他对实行移民扶贫搬迁后的变化如数家珍,用“三字诀”表述着现在村民的幸福生活:
“水泥路,通全村;绿化带、路面旁;高楼房,排成行;休闲处,有广场;房前桂,房后果;生活水,地下过;清垃圾,集中放;脏乱差,一扫光;美环境,益健康;树新风,奔小康。”
在都昌县乡扶贫办的引导支持下,新朱山庄非常注重移民们的后续发展,组织村民改变传统的野外捕捞模式,倡导水产养殖业,如今已有6户村民从事网箱养殖,并建起了60个网箱,增加收入12万余元,村里有好几位青年赴省、市参加职业技术免费培训,普遍掌握了1—2门专业技术,增加了就业机会,提高了就业收入,相信不久的将来,新朱山庄会有更新、更美的图画出现。
草根银行——贫困村经济发展产业互助会
大家一定还记得,孟加拉国的尤纳斯博士创办的乡村银行,帮助400万孟加拉国农村妇女和儿童摆脱了贫困,他也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而在中国,类似的行动在农村基层一直在开展。江西的移民扶贫工程中,我们就了解到了这方面的事例。
据专家的最新统计,我国的2.4亿农户中,大约有1.2亿农户有贷款需求。利用农村信用社提供的小额信用贷款和两户联保贷款获得的户数大约是6700万家,占农民总人口的33%,这个比例是相当高的。除此之外还有城市信用社和政府合作发放的小额贷款,还有财政补贴指导下的中国农业银行发行的近2000亿的扶贫贷款。这些,对于解决农村发展和农民致富问题帮助极大,但是,不可否认,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农民缺乏外界的资金支持,他们要想发展,可谓起步维艰。在扶贫实践中,江西一些县发展出一种名叫“贫困村经济发展产业互助会”的组织,这种组织,是一种新型的农村扶贫发展模式,其主要目的是整合各个方面的扶贫资金和政府贷款贴息,再加上农民们自己的筹资,形成一个小额贷款机构,这种机构类似于政府和农民组成的“股份银行”,管理模式为政府宏观掌控,农村村民理事会具体操作,全体村民监督。它的资金可以根据每一户的具体经营需求而下达,还款赖账会受到全村一致的谴责,故而基本没有发生过。有人研究这种模式为:它形成于农村经济开始由原始农业模式向集中种养模式和商品流通农业转变、农民尤其是贫困农民启动资金紧缺的现实,对于缓解农村贫困农户发展资金短缺和融资渠道缺乏等问题,增强扶贫重点村自我发展、持续发展的能力有雪中送炭式的帮助。“互助会”的目的和资金来源方式决定了它没有一般银行“嫌贫爱富”的特点,它的主要服务对象就是亟待摆脱贫困的农民,因此它被农民亲切地称为“草根银行”。
恰好遂川县在扶持和发展“草根银行”方面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因此当移民工程从搬迁进入到生产发展阶段后,当地立即启动“互助会”的借贷机制,帮助那些亟需资金的农民尽快开展各种各样的生产活动。
按照遂川县“贫困村经济发展产业互助会”管理章程,互助会的建立一般以镇或村为单位,不能以社区或村民小组为单位。但是,当地考虑到移民社区(也即移民安置点)群众尚未完全融入当地村委会,又未加入互助会,在村、镇互助会借贷不方便,于是破例在移民点建立了互助会。
互助会的主要资金来源于各级政府和各个部门拨付的扶贫资金和银行无偿贷款,为在移民点建立互助会,遂川县首先从县财政拨出一笔资金,向每个移民社区互助会投入现金15万元,而农民则按照每户500元的数额“入股”,入股之后方成为会员,可享受借贷资格。
移民每户500元的资金,数额其实很小,即便100户的社区,农民总股金也就50000元,而连政府投入一块儿计算,互助会金额则有20万元,有了20万元,农民小额贷款难题基本可以解决。
互助会的借贷信誉采取了与银行纯商业运作不同的模式——即纳入了中国农村传统的诚信模式。第一次借贷,会员最多只能借2000元,如果及时还款,则在姓名上加注一颗星,下次再借可增加借贷金额500元,以此类推,5000元封顶。这叫互助会的“星级管理”模式。随着农民生产发展,资金需求量逐步上升,遂川县移民社区互助会又扩充了经营内容,由政府牵头,与银行联合搞了一个1:8的放大贷款试点,就是把会员入股的资金、还有财政拨款存入指定的金融机构,作为抵押,这样就可以按照银行借贷规则,扩大入股和贷款规模,比如原来只入股500元,现在可以入股4000元了,相应贷款的规模也可以扩大8倍,比如原来一次性贷款只能贷2000元,现在就可以贷到16000了。
通过互助会形式解决了生产资金,并逐步发展自己的事业,成为农民致富典型的,移民当中已经涌现了一批人。当地给我们提供了好几个例证。比如,原大汾镇米岭村村民薛爱民就是一个典型。
薛爱民2003年搬迁到红太阳社区,移民前,他主要靠种植稻谷和零星加工绞股兰茶为生。绞股蓝是传统的中草药,具有清热、解毒、健胃、清肠等多种功能,现代医学研究进一步发掘了它的药用价值,认为它具有抑制肿瘤细胞繁殖、抗疲劳、保肝、抗胃溃疡、调节脂质代谢等药理作用。1974 年以来,日本学者从该植物中分离出50 多种皂甙,其中4 种与人参皂甙结构完全相同,11种完全相似。我国从1984 年开始对绞股蓝的分布、资源进行调查、开发,将其作为茶饮料投入市场,销量很不错。由于绞股蓝主要产地在南方,故有“南参茶”或南方人参的美称。提起过去的生活,他感叹说:
实在讲,当年在山里种那么点水稻,别说致富,连温饱都没法解决。高山冷浆田,一个人的责任田收割后不够一个人吃半年,剩下的只能靠种点红薯之类的旱作物补充。至于买盐买酱油等等必不可少的零花钱,向来都是靠‘鸡屁股银行’(他跟我们解释什么叫‘鸡屁股银行’,就是养几只母鸡,下了蛋后拿到集市上卖,卖了的钱再去买油盐酱醋,不然连打酱油都困难),那日子过得叫艰难。后来政府教我们进行绞股蓝加工,尽管我们住在山上,可由于绞股蓝都是野生的,分布零散,采摘起来费时费力,比采茶麻烦多了,全家人一起动手也采不了多少,加工出来的绞股蓝茶数量更是少得可怜,质量也差,一年卖不了几个钱,能挣到孩子的学费就谢天谢地了。搬到山下以后,我想我没别的本事,还是搞‘老本行’吧。如果自己能办个厂,搞规模加工,收益可能会好得多。
等生活安定下来后,我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琢磨来琢磨去,加工工艺没问题,我自己以前搞过的,有基础,再在技术上完善一下,提高加工档次,不是太难,难的还是钱。尽管茶叶加工设备简单,但要扩大规模,还是要一些投入的。就在这个时候,上面扶贫办在我们移民点推广了互助会,我积极要求加入,砸锅卖铁我也赞成这个事儿。加入互助社后,我借一笔钱,干一笔活,产品出来了拿出去卖,卖了的钱第一个就是还贷。这样,我的星级越来越高,能借的资金也越来越大,以至于到后来,连信用社都支持我,借钱给我,使我的绞股蓝茶叶生产一步一步扩大,质量也一步一步提高。如今,我的产品打入了广东、上海、北京等城市,销售市场不断拓宽,年收入达到10万多元。
老薛说起自己的茶厂,说起搬迁,说起互助会的故事,声音里汪着喜悦,眼睛不时地闪出亮光,仿佛两盏电源充足的电灯,那光亮颇有些眩目。从他的表述和表情里,我们分明看到他内心的充实和渴望。
还有一位叫谢河水的老板,自己办了一家拖把厂。当年他从山下搬下来时,也没想到自己能够翻身致富,过上好日子。他原先也是种田,山上人家,除了耕作那几块斗笠坵还能干什么呢?实在是因为穷怕了,他壮着胆子跑到外面去打工。打工能挣两个钱,尽管不算多,但倘若省着点用,还能积攒一些现金。当然,远离家乡,过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毕竟是充满辛酸和艰苦的。移民搬迁时,他家也从山上搬到了山下,他想,这下好了,家里离集镇近了,再也不会那么封闭了,也许有适合自己发展的机会?这么想着,他果断地回到了遂川。他原先打工的企业是一家拖把厂,工作期间他早已把拖把生产的一套流程完全掌握,回来后,经过一番考察,觉得自己不用另起炉灶,只要照葫芦画瓢就可以了。在外面闯荡过几年,谢河水已经有了一些商业经营头脑,他看见外面企业家创业时两手空空,就是通过拆借呀、信贷呀这些玩意儿,钱滚钱,利滚利,终于成为富人的。当然,这里的所谓“利”不是“利息”的“利”,而是“利益”的“利”,获取利益,必须借鸡生蛋,借钱生钱。这些新的观念帮助谢河水迈出了大胆的一步。
村里互助会成立的时候,有些不甚开通的村民为缴纳500元的股金口吐怨言,而谢河水一点都没有犹豫,他把自己打工挣的1万多块钱全部投入到互助会里去。他的“注资”成为村里除政府经费而外最大的一笔资本金。他的第一笔投资从互助会的借贷开始,然后滚动式发展,很快,他就达到了最高星级标准。这个“创星级标准”的过程,也是他积累经营经验的过程。再后来,按照互助会章程规定的投入比4——8倍的借贷率,他以5万、10万的规模借贷,买进原料,支付工资和产品输出运费,他的营业额不断扩大,利润率也不断上升。他的厂子成功了,给村里其他人起了示范作用,以后,村民们都看好互助会这个“草根银行”的作用,他们又给互助会起了个名字,叫“办在家门口的银行”。
2010年夏的一天,当笔者在县移民扶贫办的同志陪同下,到工厂采访这位谢老板时,谢河水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他说:“我老家住在山上,那儿都是客家人。山上生活最不方便的是什么?还不是就医、交通?那年我在浙江打工,我母亲上山砍柴,突然脑溢血中风,人就站不住,倒下了,很快失去了知觉。好在当时一同砍柴的邻居,把我母亲背回了家。当时村里有一位土郎中医术还不错,他诊断我母亲是突发性的脑溢血,可是村里那样的条件他治不了,就让人抬到山下的草林镇去。从山上到草林镇,空手走路都要2个小时啊。几位邻居帮忙,轮换着把我母亲抬出来,等到了草林医院,已经耽搁了。母亲的生命虽然保住了,却留下了后遗症,现在还是半身不遂。我回来当然跟母亲的病有很大关系,毕竟父母年纪都大了,自己长年在外,无法孝敬父母,心里很歉疚啊。
我回家后,住在集镇上了,起码从交通方面讲,有条件搞企业了嘛。交通方便了,只是办厂的条件之一。其实,办企业最大的瓶颈,对于我们农民来说,还是资金。什么产品呀、市场呀,都可以去琢磨、去研究、去探索、去调整,甚至去开发、开创的,问题都不大,就是钱,不可缺少。我办这个拖把厂,用的是无纺布,要到浙江去进货。进一次货跑几千里,要有足够的资金才能支撑,不然你反复跑,路上折腾不起。所以没有互助社帮忙,肯定是资金不够的啊。
我的技术和经营办法,都是在浙江学的。浙江那里发展经济,搞的都是一村一品的模式,象做口杯的、做拖把的,都是一个村一个村的人来做,很有规模效应。后来我回家就想到做拖把。当然做拖把也不是一帆风顺,失败肯定是有的。起初我做的是棉纱拖把,由于我打工时做过钳工、车工和锻工,我就想自己弄一个机器来,搞棉纱绞股,自己加工。那时中国轻纺协会的一个会长是南昌人,对我蛮好的,以前都没见过面,打电话才认识的。他告诉我安徽有这种机器卖,但是我资金吃不住啊,一台机器20多万,我想就算了,还是自己动手来做吧。
刚开始跑到赣州贸易广场去兜售,当时我背了几个样品,找到了几个批发商,他们没有看过我做的那种拖把,就问你这是拖地的还是洗车的呢?我告诉了他们用途,可他们说没看过,不晓得好不好用,怕卖不出去,不敢要我的货。后来有一个刘老板见我失望,蛮同情我的,他说你先放几把拖把在这里卖一下,看看怎么样。我无望当有望,十几把样品全留在他那儿了,然后回家等消息。那些天我好紧张,成天盼他打电话来,哪晓得隔了几天,他真的打电话来了,说再给我发一百件来,高兴得我差点跳起来,我赶紧发货过去,过了不久,他又来订货了,而且数量越来越大,市场就这样慢慢打开来了。后来又到南昌的洪城大市场去卖,也慢慢地做开来了。
现在年产拖把10万把,销售额60万以上,一年可以赚好几万元钱,财气旺的年头还赚过几十万元。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村里的互助会可是帮了大忙,没有互助会,我的起步根本无从谈起。
谢河水1970年代生人,看上去腼腆瘦弱,叙述起自己的创业史,语气淡淡的仿佛一个睿智的长者。有时他说到一半,会拿眼睛望望一直在旁边忙碌的妻子。这时他的妻子往往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一种温馨的气氛就从这眼神里漾了出来。期间谢河水拿来方圆不等的拖把样品给我看,逐把介绍着,清秀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声音中有一股抹不去的自豪:
记者同志,做拖把也不容易,这个行业也是有标准的。最起码的一点,你的拖把必须是好拖把。什么是好拖把呢?那就是不能伤到地板。现在有些人家的木地板好几百块一个平方,要是拖出痕了别人会心疼,就不买你的东西了。这就要求我在选料上下功夫,既要吸水,又要吸尘,还不能伤到地板。再就是我们必须把握客户的心理和需求,晓得他们的口味。讲起来记者同志你可能不太相信,每个地方的人对拖把的喜好不一样呐。比如湖南人喜欢圆拖把,扁拖把一般销往南昌、赣州、吉安,主要是江西市场,这是最简单实用的拖把。由此可见,江西人比较实际,我做的拖把就要做到能够把地上的头发拖起来,刚开始技术上达不到这个标准,现在我的拖把都能把地上的头发吸起来,够劲吧?
我晚上没事喜欢看电视,我看电视购物这个节目对产品推销很有用处。我就想,以后我的拖把要形成一个品牌,也到电视购物上做广告。你想啊,现在农村人的生活也逐步走向现代化了,以前农民从来不用拖把,现在我们移民村已经每家每户都在用。再往后,农村的每家人都要背一个拖把回去,这个市场该有多大啊。
说到这儿,谢河水两眼放光,仿佛那个巨大的市场正在向他热情地招手。我正想再跟他聊一会儿,外地的客户来订货了,他抱歉地摆摆手,转身出去了。我环顾着他的车间,虽然有些简陋,却处处洋溢着生机。谢河水的老婆告诉我,她家的拖把厂共有雇工十几人,都是社区的农民,他们每个人一年的均收入已达到了10000多元,远远超过在山上的整个家庭收入。
权威、救命的“村民理事会”
要让移民搬下来,稳得住,能致富,各地想了很多办法,而且效果总体上都比较显著。各地在做好这些方面工作的同时,还考虑到一个新的任务,就是要提高移民幸福指数,必须加强对移民新村或移民新区的管理。
中国共产党十六届五中全会通过的《十一五规划纲要建议》提出,新农村建设总体目标是"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 赣州是江西省新农村建设的发源地,各项工作均走在前面。为了实现新农村建设目标,赣州农村的许多乡村建立了村民理事会这样一个群众自治性组织。赣州市扶贫和移民办刘主任陪同我前往瑞金、兴国采访时,对赣州市乡村新建的“村民理事会”做了详细的介绍。刘主任幽默地说,每一个理事会成员都是集“五员”任务为一身,是真正的“五员外”,具体而言,即要求理事会的成员是“宣传员”,要经常利用挨家挨户、见面聊天的形式,向群众宣讲新农村建设的政策,征求群众的意见,教育引导群众参与;同时是“组织员”,要及时地组织群众投工投劳、规划建设、工程实施、筹集资金、参加知识化工程、发展新产业;更是“服务员”,“三清三改”所需物资均由理事会统一购管、发放,对家庭劳动力较少、经济较困难的农户提供帮助;最关键的是还要集“调解员”、“监督员”于一身,协助村委会调解纠纷,对各农户筹资筹劳、工程进度、工程质量和日常卫生及本村群众的文明言行进行全面监督,对落后进行"上墙公示"和"上门督促"。他还觉得,农村有农村的办事习惯,农民有自己的话语系统。"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情当干部的不能做,有些话当干部的不能说。但村民理事会通过民间认可的办法可以做得漂亮,不增加矛盾。村民理事会成为赣州农村广大农民自我管理,民主管理的一大创造,成为国内许多主流媒体的报道内容。
不过,刘主任接着也表示,新农村建设尽管开展得轰轰烈烈,成效显著,但其实还是有死角的,这个死角就是地处偏远,过去被称为“山高皇帝远”的深山区,其中就包括一些移民村落。搬下山后,移民们的生产经营和生活标准在不断改进和提升,他们也逐渐体会到,一些旧有的习惯需要改变,一些新的东西需要适应。
比如说,寻乌县金桥移民新村的村民们经过了乔迁的喜悦后,却发现了新的苦恼。这个新村共有1000多位村民,他们尽管谈不上是“来自五湖四海”,却也分别来自好几个村镇。而且由于搬迁进度不同,入住该移民新村的时间也不同,最长的甚至相隔了2、3年之久。
过去从未谋面,素不相识,如今要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这里面有一个相互适应和磨合的过程。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经历形成了不同的生活习惯,如今这些有着那么多“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彼此的差异并不会随着搬迁而自然改变和趋同,有时候,难免会因为一点小事发生矛盾。
有些村民过去住在山上,从来没见过垃圾桶一类的东西,垃圾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自然中的一份子,菜地里的各种有机肥料,不都是垃圾吗?再说过去户与户之间相隔的距离远,有时两户人家的房屋相隔几十上百米远,自己家里倒水倒垃圾,怎么着也影响不到别人家,所以他们觉得垃圾定点倾倒多少有点麻烦,有时候随手就扔到门槛外。还有些人家烧惯了柴禾,家里的老人路上见了枯枝败叶什么的,还是喜欢往回捡,捡回来后,家里没处堆,就堆在门外。而移民新村的房屋是统一设计和建设的,房子与房子、道路与道路之间空间有限,见到有人居然把垃圾丢在别人的门口,或把自家的柴草堆在路上,一些村民不免觉得自己的生活空间受到了侵害。于是乎,隔阂、纠纷产生了。邻里之间于是发生了不少吵架争执之事,有时琐碎、繁杂到连村干部也管不了。
这样的事多了,自然影响到村民相互之间的感情,影响到村里的和谐。大多数村民都希望,本村能像别的村一样,有人牵头和负责,把村里的公共事务管好,外面的村民理事会,正好是一个现成的榜样。
仿照外村的模式,金桥村在村党组织的指导下,从党员干部、村民代表、致富能手、妇女骨干、农村五老(老党员、老干部、老模范、老教师和老军人)中推选候选人,采取差额选举和无记名投票方式,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经公示后,由党组织、村委会向村民理事会成员颁发当选证书。理事会下面又设立了矛盾调解站、文体活动联络站、卫生环境监督站、公益事业服务站、社区互助救助站和劳务输出服务站等所谓“六站”,每个站都选有站长,有具体工作人员。
有了组织,而且这个组织是真正的民间自治组织,非官僚机构,他们的敬业精神和责任意识非常强。站长和工作人员一起根据村里的实情,订立了村规民约,对公共卫生、环境保护、违章建筑、饲养禽牲、防火防盗……诸多关涉村民日常生活的事项都作出规定,让大家有章可循,还在村里成立各种体育锻炼、文艺活动的场所,安排人专门组织开展相应活动,村里的气氛和面貌很快得到改变。村民们相处越来越融洽、和睦,大家渐渐找到了“远亲不如近邻”的感觉。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总会有“天有不测风云”的变故。一位叫彭佛桃的村民,就遭遇到预想不到的系列灾祸。那年上半年,他的母亲病故,年迈的父亲因病偏瘫,起不来床。儿子在于读高中,两夫妻生活负担很重。但他们想,只要咬牙坚持,把儿子抚养成人,以后的日子终归会一步步好起来的。自从搬下山后,夫妻俩辛勤劳动,家里种一份责任田,农闲之时则去镇上给人打工。由于过去没学过什么技术,他们主要是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为了方便,家里买了一辆摩托车,每次外出,彭佛桃驾车,妻子坐在后座上,两口子双进双出,也算村里的一道风景。
但是,正像那句俗话讲的,“屋漏偏遭连夜雨”,两夫妻没有料到,厄运会再一次降临他们家。
这天,他们夫妻俩像每天一样,早早起床,给儿子做了饭,然后唤醒儿子吃了去上学,又给父亲熬了稀饭,伺候他吃过,把碗筷略一收拾,彭佛桃便推着摩托车来到院子里,戴好头盔,等妻子关拢房门,扶着自己的腰,跨上后座。邻居看见了,开玩笑说:“你们两公婆又双双出去兜风啊,每天亲都亲不够,真是幸福的一对哈。”
彭佛桃笑着回答:“哪里是兜风?我们家不像你,开个门店,坐在家里就可以挣钱。我们两口子是劳碌命哟。”
说罢,脚下一挂档,摩托车马达“呜呜”地转动起来,手上再一加油门,车子立即驶出村子。清甜的山风拂着,妻子说自己的头发挠得脖子有些痒,笑得格格的。那一霎间,彭佛桃觉得格外幸福,不由得和妻子拉起了家常。
两夫妻一边行驶,一边说着话,无非是工地上的一些家长里短,也有物价的行情等,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儿子身上。最近老师找家长去学校里谈话,可两夫妻总是没时间,他们问儿子学校有什么事?儿子却不肯说。他们从儿子同学嘴里听到一鳞半爪,说是学校马上要分快慢班了,有些学生学习成绩在可上可下之间,老师希望家长给这些孩子一方面提供更好的学习条件,一方面还要施加更多的压力,让他们增强紧迫感,以免在分班考试的时候被拉下。可两夫妻觉得他们对儿子的帮助,除了尽量满足他的生活需求、交够学费之外,实在想不出更多的办法来给儿子助力了。家里家外,打工种田,照顾老父和儿子,他们的精力已经不够用。他们俩都只读过初小,高中的课本根本一窍不通。儿子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桌前,半天不见他动笔写字,他们想问,催他早点写完作业好休息,但儿子脾气倔,说他在思考问题,几点睡觉用不着你们管。两夫妻知道儿子心理压力已经够大,又不知怎么劝说儿子,只好闭嘴。这样下去,儿子能考上快班吗?他们都为这事发愁。那边老父亲的瘫痪毛病,有人说要请中医做针灸,效果可能会好些,又说省城有这方面的针灸医生,最好能去省城看病。可是一来夫妻俩没有时间,二来至少需要再挣点钱才能谈去省城的事……
夫妻俩聊得正热火,彭佛桃一时没注意到前方路口有一辆载重汽车突然转弯,横在了摩托车的前方。妻子先看见这一幕,尖叫一声:“老公!”可是,已经晚了。彭佛桃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
那辆货车一个急刹车,车身猛地跳了起来。刹车的声音就像一道划过夜空的巨大闪电,瞬间把整个世界刺痛了。
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世界消失了,陷入黑暗中。
彭佛桃和妻子双双倒在血泊里,货车虽然停下了,但后轮从夫妻俩的双腿碾过,他们的双腿同时被压断。
两人当场被抬进医院抢救。儿子从学校得知消息后,立即奔往医院,守候在病床边。考试的事情、分班的事情乃至整个上学的事情,都被抛在了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父母的伤治好。
但是,彭家的家底就在那里,夫妻俩躺在医院,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只能垂泪叹息。
村民理事会的互助救助站知晓了彭佛桃夫妻遭遇的不幸,立即行动起来。他们在全村展开募捐活动,一天之内就募集了4000多元现金。理事会把募集的钱送到医院,彭佛桃,这位饱尝了生活磨难,一直坚忍不屈的汉子,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尽管村民理事会在彭佛桃遭遇不幸时给予了重大帮助,但理事会工作人员仍然反省了自身,认为应该从更广泛的角度来帮助每一个村民。他们在村里建立了劳动力档案,详细登记了每个劳动力的年龄、性别和特长,又根据当地市场和用工需求,分类组建了采果队、汽车运输队、建筑工程队,组织闲散劳力到超市、扎花厂、玩具厂就业,这样,村里农民用不着去外面打工,只要有这个念头,到劳务输出服务站登记一下,很快就能获得答复,一般情况下都能满足求职者的愿望。
劳务输出服务站越办越有经验,越办越贴近村民需要。他们见村里部分年轻人由于缺乏必要技能,介绍出去后只能干一些繁重的体力活,既吃苦,又吃亏,觉得有必要帮助他们提高素质,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劳动力市场,适应今后的生活。而提高素质的首要措施是要让他们能接受必要的培训。
彭佛桃的儿子已经辍学一段时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他不肯再去上学,坚决要去打工,服务站将他介绍到县职业学校进行培训,那儿有电脑、电动缝纫等多种技能培训班,培训时间3—6个月不等。参加了培训的彭佛桃儿子以及村里的青年男女再出去打工,可以直接进入到技术岗位,收入比体力活要高出1到2倍。当小彭拿到自己的第一份工资时心情异常激动,他将那十几张攥在手心里太久,因而有些发潮的纸币一分不少地捧到爷爷面前,抚摸着老人松树皮一般苍虬的双手,含泪说道:
“爷爷,爷爷,您不用担心,以后您的生活,我会尽力赡养的,一定要让您老人家安度晚年。”
爷爷紧紧拉住孙子的手,老泪纵横地说:
“多亏了村里的帮助,我们家才走出了绝境。现在,你有了技术,以后本领比爷爷和你爸爸都强的,这就让我放心了!”
高标准建设的樟木移民新村和它的蜡芯产业合作社
寻乌县金桥村并不是单独的典型,在赣州,有些移民村甚至有更独到的创造。
离赣州市最近的一个县,叫做赣县,从赣州市驱车出城,几十分钟就可抵达赣县县城。赣县虽然离市区这么近,但它的乡村地带,同样是山脉绵延。这里的最高峰名叫水鸡岽,海拔超过1000米,整个山区林木茂盛,溪流众多,住在山里的百姓要出一次山,很不容易。该县依照县里实际,也将移民搬迁列入扶贫战略之中。
恰逢赣州新农村建设方兴未艾,移民搬迁自然要结合新农村建设进行。移民新村建设标准各地没有统一规定,完全依照地方实际操作。赣县在确定建设标准时,基于当地传统,不敢丝毫马虎。为什么呢?原来,当地有个著名的古文化村落,它的名气传扬全国,这等于给出了新农村建设一个古老的参照。
话要回到2006年。那一年,由中国旅游报社和中国民俗民居旅游节组委会共同举办了一场中国十大古村结盟活动,将江西赣县的白鹭村评选为中国十大古村之首(其余古村分别为:广东雷州市邦塘村、山西襄汾县丁村、贵州平坝县屯堡文化村、江西婺源县古村落、广西灵山县大芦村、陕西韩城县党家村、安徽黟县西递宏村、湖南桂阳县阳山村、浙江兰溪市诸葛八卦村等),白鹭村的荣耀正式载入中国村落文化的史册。
白鹭村迄今已有860多年历史,号称江南保存最完好、古建筑最集中的村落,村里有一定规模的堂屋、祠宇69座,这些古建筑异常讲究,它们沿着清澈澄碧的鹭溪呈月牙形布局,村里四条主要街道,俯看极像一个大大的“丰”字。白鹭村的主要建筑分为“十景”:一天池、二义仓、三元官、四逸堂、五福第、六角亭、七姑庙、八角井、九成堂、十字街,大部分建筑群都是由精美的雕花门楼和建筑实体围绕中突的天井构成“四水归堂”式格局。村里一座名叫“恢烈公祠”的祠堂,被称为“山沟里的大观园”。其艺术气派、精巧构思和精工巧作,让考古学家、建筑学家和民俗学家都叹为观止。
古老的村落尚具有如此久远的时空魅力,现代的新村当然不能草率为之。赣县移民搬迁工作人员对新村建设给予的重视不亚于古人,他们提出的口号是:“科学规划,完善配套,高标准建造新村”!而赣县江口樟木移民新村正是按照这样一个目标建设的新村典型。
这个新村原址在江口镇的深山区里,原名就叫樟木村。
樟木村,这个名字的意义是一目了然的。樟木,即樟树,又名木樟、乌樟、芳樟树、香蕊、樟木子、香樟、小叶樟……樟树是一种高大的常绿性乔木,树龄很长。樟树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代表树种,南方大地几乎无处不有,所以它被好几座城市定为市树,如江西省南昌市、上饶市 、景德镇市、樟树市;浙江省杭州市、宁波市、金华市;江苏省无锡市;安徽省马鞍山、安庆市;湖南省长沙市;湖北省鄂州市;四川省绵阳市、自贡市;贵州省贵阳市等。赣县最早属豫章郡,豫章得名,即与樟树有直接关系。江南深山之中,这种树木寿可千年,多生长为参天古木。江西乡村几乎处处可见樟树,但以樟木或樟树命名的村落却不多,可想而知,樟木村的命名,当然是因其坐落在樟树成林、古木蔽天、云深不知处的偏远地方。
这个村比较分散,几个村小组离圩镇近的有20多公里,远的30多公里,村民生活一直存在“五难”:行路难,用电难,上学难,就医难,购物难。村里人均年收入不足1000元,比起外面相差太远。县里决定将樟木村外迁,选择安置点的时候,先后考虑了3个地方,最后,在征得移民们同意的情况下,确定在一个名叫六十里店村的地方。
这个地方,紧靠圩镇,交通便利,一贯以种植灯心草和生产蜡芯作为收入主要来源,百姓生活较为富裕。在房基地分配和调田工作完成之后,县里从省城聘请规划设计院的专家对新村做总体设计。112亩的村落范围,共安置218户移民,所有的房屋采用统一建筑风格,一律为独栋两层楼房,屋后附有院落,为便于移民从事蜡芯产业,楼房按照上居下店、前店后坊的格式兴建,即楼上住家,楼下开店,院子里可以从事手工作坊式的蜡芯生产。
正所谓“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新的樟木村,输电线路采用地埋方式,全部安装于地下,进村主干道安装了40盏路灯;村里集中安装无塔自动供水装置,每家每户均使用自来水;村里硬化路面1.2公里,铺设排水沟1.3公里,人行道上铺设彩色吸水砖9000平方米。路旁种植行道树300余棵,建花池3座,花圃600平方米。各家房屋建好后,统一敷靓化外墙砖达16000平方米……
300多棵行道树,自然以樟树为主。这些刚栽下的樟树,亭亭玉立,风韵十足。褐色的树干刚及手臂粗。这种树木在潮湿多雨的南方,生长速度很快。只要七八年,它们就能长得高过房顶,将整个村庄笼罩在青葱的枝叶当中。樟树一年四季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沁人脾肺,又有驱除蚊蝇的作用。那个时候,到樟木村来的人,将会明瞭为什么南方会有那么多城市喜欢用樟树作为市树了,同时他们的双眸也将被一片浓绿染成两颗翠玉珠子。
一个富有魅力的村庄,当然不仅仅在它的环境,更主要的还在于它的内涵。一个是自我生长的内涵,这个需要经济发展作为基础,一个是自我完善的内涵,这个则须风俗民情作为底蕴。樟木村的整体迁移,是把这二者都融合到其中了。
前面讲了,六十里店村这个地方,一直以生产蜡芯为传统,樟木村搬来之后,紧紧依托当地传统产业,组建蜡芯产业合作社,着力培育蜡芯专业市场。合作社采取“统一进购原料、统一生产标准、统一组织收购、统一销售定价、统一拓展市场、分户安排生产”的“五统一分”模式,村民们一入住新村,稍加培训,就有了自食其力的渠道。而且坐在家里加工蜡芯,足不出户,不用春耕夏种,日晒雨淋,相比以往的日子,轻松得多,收入又高出许多,大家那份高兴和感激,溢于言表。
从2004年搬迁出来,樟木村的变化之快,连移民扶贫办的人员也出乎预料。他们说:“原本以为给他们创造一定的生产生活条件,让他们搬得出,稳得住就是成功,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这200多户移民里,蜡芯加工和经营大户就出现了20多户,20多户人家买了轿车,每家每户都买了摩托车,村里人均收入比搬迁以前翻了3倍还多。
樟木村在走向小康、走向富裕的同时,在政府的引导之下,组建了村民理事会,成立了社区活动中心,兼顾社会发展和精神文明建设。他们开展各种形式的自我管理活动,形成了一个“一室两网八小四有”(党员服务活动室、互联网、富联网、小黑板、小网吧、小书屋、小课堂、小广播、小剧团、小商店、小诊所;定期有体育比赛、有科普活动、有文艺演出、有技能培训)的常态模式,在人们眼里,这个从深山里迁来的古村,已经是地地道道的文明新村、和谐新村、小康新村了。
源自温氏山西太原堂的太源村新貌
在石城县的深山里,有一个叫太源村的古村,古村的来历有些久远了。这个村以温姓为主,据村里的族谱记载,他们的先祖是从山西迁来的,是山西温姓太原堂的后裔,与笔者是同宗。当我看到他们新居里供着的“太原堂”牌匾时,心内一阵呼啸,眼前仿佛掠过晋朝的风云。在那遥远的年代里,温姓始祖随着晋室东渡,定居建康,而后由建康出洪州,再由洪州到湖广、闽汀,而后返迁到赣南石城、信丰等地,成了地地道道的客家人。
客家这个名称,它的真正来由也许已经淹没在久远的历史烟尘中,不可详考,或者详考后得到的答案也未必真实。关于它的来历,有关的专家学者有多种说法,一说它源自秦代。秦朝统一天下之后,秦始皇曾派遣50万大军南下,扫平南粤之地,后这50万大军多半留在南方。战事结束后,他们又被派往南方的深山里伐木,以供秦王朝修建奢华的宫殿之用。这帮原先的士兵、后来的伐木工,被当地土著人称为“木客”,意谓“砍伐木头的客人”。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真正的客家出自中原地区人口的五次大迁徙。这数次大迁徙自西晋永嘉之乱开始,由于北方遭受战乱,迫使大量人口避往相对安定的南方,故而每次人口大迁徙都是自北向南,所谓"群雄争中土,黎庶走南疆"。
北方人士避居南方,主要以粤赣闽三地交界处的“四州”(梅州、赣州、汀州、惠州)为栖息地。而“客家”之称,一说出于清代一次大规模的土著与客籍百姓之间的族群械斗,当时, 广东西部江门地区的“广府民系”以当地原住民身份自居,他们自称“地主”,将千百年来的历代北方移民冠予“客家”之称,以后,逐渐为北方移民所接受。
当然也有说这本来就是客家人对自己的自称,“客而家焉”、“家而客焉”,他们以此来表达对地方原住民的敬重和对故乡的忆恋,以及对自身血统、来历的强调和记忆,由此口口相传,遂约定俗成,于是有了汉族中赫赫有名的“客家”民系。
太原堂温家先祖来到石城,大约仍是由于避乱原因,所以选择了深山作为栖息之地。但迁居不忘本源,第一代移民先祖乃将自己立足的地方命名为“太源村”。同音不同字,但也能从中窥见后辈对于祖宗堂号与地望的缅怀之情。
太源村到县城不通公路,只有一条古驿道,狭窄而陡峭,沿着这条驿道步行要走3个小时。后来有了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但仍是不够方便。且摩托车进山危险性很大,当地曾经就发生过骑摩托进山遭遇意外车毁人亡的惨剧。
当太源村作为整村迁移的村落即将迁出时,太源村所属的琴江镇决定按照新农村建设的全新标准,立足于文化视野,将太源村打造成一个具有特色风俗的村落。
移民新村的选址定在从县城出来,下公路、进山的那条古驿道旁。用青石条和鹅卵石将古驿道修复,移民的新居便挨着驿道两旁修建。新居一律按照客家建筑形制设计,村民们把各家各户保留下来的具有文化记忆的匾额擦净灰尘,高悬在崭新的堂屋中央,以显示家传渊源,那些古色古香的匾额就像族谱一样,是太源村村民心中的骄傲。
不光新房和村落的设计、布局经过整体考虑,每家每户的日常生活也统一采用新型的低碳环保方式,如家家都安装太阳能和沼气池,伸手有热水,烧饭有沼气,果然是既方便又环保,让移民们好不惬意。
太源村的村民温祖由,家里有5口人,过去在山上,日子很窘迫,先祖的荣耀不能庇护今天的子孙,几亩薄田难以实现生活的富足。搬下山后,村里一些农民利用特色风格的村容村貌,搞起了客家农家乐,温祖由踊跃参与,开了一家农家乐饭庄。只见那客家民房的翘角飞檐上挂着一长排的红灯笼,两旁的红对联显示出生活的喜气;雕花门窗古朴雅致,凉爽的厅堂里摆着红漆圆桌和太师椅。客家的菜肴食材丰富、讲究火功、技法独特,历来与粤菜、潮菜有得一拼,客家的小吃,更是花样繁盛,丰富得很。县城乃至外地人欣然前来,访古驿道,观客家民俗,品尝客家风味,给村里的农家乐带来了人气和财运。
温祖由这边忙,他的爱人白珍华那边也忙。白珍华曾经外出打工,在服装厂做事,结婚后回到家乡,又特意去培训学校上了一个月的课,专门学习服装加工。她有自己的兴趣,她愿意和各式各样的服装打交道,愿意看着一匹一匹的新布经过自己一双巧手的剪裁,成为一件件崭新的时装。她从一个做服装生意的老板那儿争取到了订单,自己办起了服装加工作坊,雇请了几个工人做帮手。每天缝纫机嘀哒响,一叠叠的新装从她们的巧手下诞生,白珍华的脸上越来越有神采。自己俨然成了老板。一家人,一个开店,一个办厂,日子从此红红火火,很是兴旺。只是,每年四时八节,他们家还是会按照客家人的习惯,在先祖排位前,点上香火,供上祭果,表达对先人的敬意。所谓“二月二,吃米糕;四月八,打糍粑;五月五,酿豆腐(客家人端午节除了吃粽子外,还要吃苦瓜和黄豆做的酿豆腐);七月半,炒花生;八月十五吃月饼,九月重阳九重皮(九重皮是客家小吃的一种);冬至日子大过年,年夜三十大团圆。”这些节日他们不会遗忘,也不能遗忘,作为崇宗敬祖的客家人后裔,他们发达之后最要紧的是向列祖列宗报告自家的喜讯,省得诸多前辈在天堂里惦念。而节日正是这样一个可以通过烧香祭祖、将子孙的喜讯直达天庭的特殊日子,作为客家人的温祖由夫妇,当然也郑重待之了。
当然,孝心也需经济来做基础。温祖由承认,过去住在太源村,年年虽然也给祖先上供,可哪里有这么丰盛的东西?在生活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如春节、端午和中秋,其它节日都只好舍弃。移民下来后,随着生活一天天改善,他们才能把传统的节日完全恢复,把对祖先的纪念通过传承的仪式切切实实地表现出来。
现在,只要你到石城去,问一问太源村,人家就会告诉你,哦,那个客家移民新村,可是新农村建设的示范村啊。
山歌传唱移民情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
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毛泽东这首词,直接以地名为题,在其作品中,可谓稀见。据专家解读,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尽管系革命形势处于低潮之时,但作者依然以明快昂扬的笔调,表达了革命乐观主义的情怀。而当时代进入21世纪,会昌的高山依旧郁郁葱葱,一片风景秀丽。只是,风景虽好,适宜打游击,却不适宜发展生产。在江西省统一部署的移民扶贫战略指导下,会昌也大力实行了高山移民。2004年以来,会昌县对全县315个村小组实行移民搬迁扶贫政策,范围涉及全县19个乡镇145个行政村。为了帮助移民出山定居,县里筹集资金4000多万元,在全县设立了67个大的移民集中安置点,帮助2455户、11423人走出了深山,走上了脱贫致富之路。
会昌县结合新农村建设,在人居条件较好的地点开辟了移民新村。在新村建设的同时,文化、医疗、通信等各种基础设施同步跟进。全县各个移民集中安置点全按照“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装修、统一基础设施、分户建房”的原则建设,不但所有安置点“近水、近电、近路、近学、近医”,而且全部配套建设了娱乐室、图书室、健身场等设施。在新村建设的同时,文化、医疗、通信等各种基础设施同步跟进。我们仅以富城乡新圩镇为例。新圩镇建立了一个移民安置点,计169户,872人。镇上规划在集镇主干道旁开辟了一条新街,本着“规划完美,功能齐全,商住结合”的设想,将移民的房屋沿着新街的两侧建设。新街建成后,移民们就地落户,就地择业,有132户移民将自己的新房开辟成店铺,从事餐饮、副食、日杂商品和农副产品经销、竹木加工、建筑维修、摩托车修理等,实现了家家有经营收入,人人有专业技能,一年当中,户均增收15000元。当然,深山移民新来乍到,他们大多数从未从事过工商业或者手工业的职业,他们致富的脚步为什么迈得这么快?当然要归功于移民政策,归因于县、乡(镇)政府的扶助和干部们的引导帮助。
迁到移民新街的杨昌伟,原先家住石坝村,一听这个村名,就知道是在山区。果然,石坝村离新圩有30多公里路程,讲起来不算太远,但因山高路陡,却是不通汽车。从前,杨昌伟来一趟集镇,是要下很大决心的,而且赴墟前还会做精心的筹划,就像精明的货车司机不喜欢放空跑单程,要有往返货物才发车一样,杨昌伟来集镇,也是预先要考虑好来回都不“放空”的。他只捡圩日赴墟,这时圩日赶集的人多,他可以挑一点自家种的菜,或者捉几只鸡、带一篮子蛋到市场上卖。长年住在山上,他倒是有了一些草药方面的知识,有时也到山上挖了草药去集镇卖,销路往往不错。“出”完货后,在返家之前,他需要采购很多东西,这些东西,经常是化肥、种子、农具和农药,要不就是小猪仔,当然也包括妻子和孩子甚至隔壁邻居委托捎带的日用物品。这些东西,头晚就要一项一项记在一张纸片上,省得忘记。万一忘记了一、两样,回家不好交账不说,还得惦记着下回再来。
平原地带通乡村公共汽车的地方,几十里路还是很方便的,吃过早饭到公交站慢慢等车,上了车后,哪怕车子一路走一路停,一个半两个小时也能到镇上。在镇上办了事,吃个午饭,又乘车返回,不紧不慢,轻轻松松,用农村人自己的话来说,就像逛了一趟马路。如果没有招手的小公共,骑一辆摩托车,风驰电闪的也就到了县里,最不济也能借助自行车解放自己的双脚。而杨昌伟来集镇,天蒙蒙亮就要起身。清晨,山上露水很重,他的裤脚很快就被打湿了。肩上的担子尽管不会太重,毕竟路途太长,还是感觉到了它的份量。杨昌伟大概没读过毛泽东的那首《清平乐》,要是读过的话,一定会对词的开头两句产生深刻体会。“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此情、此景、此境,说的不正是他吗?
可惜这种革命的浪漫情怀到他这里完全变成了一个凡夫俗子的忧惧。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抬眼看天。眼看着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天色由青色变成桔红,一道一道早霞像斑斓的蝴蝶,在他的扁担头上跃动,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不敢慢下来,他甚至不能坐下来休息,因为稍微停顿的话,镇上的人流可能就要散光。
即便在秋冬季节,因为走得急,他在赶集的路上也会出一身的汗。等到了镇上,太阳差不多就当顶了,时间也近中午了,有些赶集的村民已经收拾摊位返家了,他随便拣一个人家空出来的地方,将扁担放下,一样一样取出箩筐里的“货物”,摆放在地摊上等待买主。有时一点点东西总是没人光顾,没办法,他只好贱价卖掉,不然又得一路挑回家去,那真是去了多的。
杨昌伟从没带过孩子来赴墟。孩子不知道镇上有多远,每次他去集镇,孩子都会吵个不休,希望跟爹爹到镇上玩。他哄着儿子,保证给他买糖果回来,孩子才罢休。有时候用糖果哄不住了,他只好答应说,明天起早一点,起来就跟爹一块儿去。第二天早上,儿子睡得那样香,自然起不来床,他便悄悄摸出门去,不敢把儿子惊醒,那种悄然,令他伤神:连孩子这样一个小小的赴墟愿望都不能满足,自己还算什么爹?他很内疚。
如今,他竟然成为镇上的人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他住进移民新街的时候,镇里干部就询问过他有什么打算?他想起自己每次来镇上卖菜卖草药卖鸡蛋,觉得还是这种小买卖适合自己。但又心有不甘。镇干部边开玩笑说,那种小买卖是妇道人家干的,男人嘛,还得眼界开阔些。他挠挠头,想想也是,就对干部说我想一想,过两天再告诉你。
于是,杨昌伟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街上逛了两天,还走东家串西家的与人聊天。两天后他心里有数了:移民中计划开菜店的已经有两三家,开药店的一家倒是没有,他想自己对中草药相对熟悉,不如就一门心思开个药店吧。他将这想法跟镇干部一说,镇干部高兴了:好哇,我们帮你。干部们说到做到,果然就帮他——当然也包括其他移民,统一办理了相应的工商手续。镇里干部还告诉他,正好镇上有30000亩集中种植的中药材基地,鉴于他懂得这方面知识,可以其中100亩药材拨给他管理。杨昌伟心里那个感激呀,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杨昌伟搬来镇上的时候,儿子当然也一起搬了过来。已经是大小伙子的儿子不记得从前想跟爹赴墟的事儿了,他现在天天在街上,想去县城也不在话下。当他听到老爹想倒腾中草药时,嘴一撇:我才没兴趣呢!这种反应在杨昌伟的意料之中。儿子从小就对山里的植物不感兴趣,倒是对城镇里流行的东西很热衷。他喜欢骑摩托,山里没法骑,也就没法买。搬下山后,儿子吵着杨昌伟给他买了辆摩托,他一天到晚跟牛仔一样骑着摩托到处转,而且模仿电视里的摩托手们弄些高难度的动作,很快,他的摩托车技术在镇上就颇有名气了。当然,玩摩托是项费钱的事儿,他当然不会让父母白养活自己。他跟着朋友去学摩托车修理技术,很快就精于门道。于是,在父亲的药店旁,他另开了一家门店,专门修理摩托车。父子俩于无形中开展了一场致富竞赛,到年底结算,儿子的摩托车修理店比父亲的药店赚的钱居然还要多,杨昌伟心里非但不气恼,反倒异常高兴。
大年夜那晚,父子俩对喝了几杯,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那份对于移民搬迁政策的由衷感激。
下面这个故事发生在富城乡另一个移民安置点——上洋新圩,故事的主人公叫郑家强。
郑家强当年对于移民搬迁态度非常抵触,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那些到家里做动员的县乡干部有那么大的火气。
郑家强是有手艺的。他家祖传的木匠活在农村很受欢迎。谁家盖新房、打家具、娶媳妇嫁女儿,都用得着他这样的手艺人。然而,住在高山上,百姓家家户户过的日子都苦,很难得有人家盖新房。家具、农具也是能够将就用就将就用,一般不舍得换新的,郑家强像前文提到的泥水匠王小东一样,一身武艺不得施展,有时闲得他都忘记了自己还有手艺活。即便有人请他打家具,雇主也没有更高的要求,只要打出来能用就行,这对于手艺人来说,也就没有提高技艺的压力,所以郑家强明知道在家乡挣钱不容易,却也不愿轻易离开家去外面闯荡。因为他对自己在外面能否打拼出来没有信心,山里面周围几个村落,会木匠活的反正就他一个,他在这山上,也许一辈子过不上很富裕的生活,但终归不用担忧断了生路,所以,听说政府要把这里的村民搬迁到山下去,他心头莫名就有了不满。
干部们开大会动员,他有意不去参加;人家挨家挨户上门,他更是不高兴,不给好脸色看,好像人家是来催他的债一样。
他以为山上的老百姓和他一样,对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有一种固执的留恋,决不肯背井离乡去别处安家,他没有想到的是,家乡的情结固然重要,可是脱贫致富走向小康的愿望,对于每个人来说有着更加强大的吸引力。当干部们反反复复做工作,村民们一个一个都被说动了心,一家一家都签下了搬迁合同,最后,村里竟然只剩下他一户人家形影相吊了。这时他开始动摇,心想自己这种固执是没有道理,也没有意义的。他想搬下山去,可是当初村里就数他的抵触情绪最大,现在要拐过弯来,面子上很有些过不去。
乡里一位领导看出了他的犹豫,对他说:“老郑,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嘛。你对于搬迁有顾虑,这我们知道,也理解,不过,移民搬迁不光是一个扶贫战略问题,它更是事关山里百姓生活改善和幸福提升的问题。你看,人家那些祖祖辈辈只会种田的农户都愿意搬下山去,大家都有一个追求理想生活的愿望嘛。搬迁之后,政府有各项跟进措施,会确保移民生活逐步改善,这点你用不着担心。你已经有技术,下山后难道会比乡邻还不如吗?”
这番话让郑家强感到脸红。是啊,老话讲,人要有上进之心,不能安于贫困,安于落后。我老郑人还没老,怎么就不能走出山去闯一闯?难道我一定会比别人差?不,我不信!
思想拐了弯,郑家强也就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在镇里的帮助下,他顺利贷赊了红砖、水泥。很快,一幢新的两层楼依街建了起来。接着,他在自家门前挂起招牌:家强木器店。他知道自己手艺有欠缺,便一边接活一边学,不久,手艺长进了,活儿也多了,他的收入比起在山上时高出了好几倍。他这才体会到“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不是古人随便说的,起码它对于自己的人生而言,具有极为现实的意义。
赣南是客家人的大本营。一千多年前,客家人迁来这里,养成了唱山歌的习惯。如今人人都知晓的兴国山歌,其实就是客家山歌的一种。赣南除了兴国之外的其他县,也同样流行山歌。山歌与文人雅士的诗词作品最为重要的区别就是,文人诗词的创作需要深厚的古典文化积淀,而山歌的内容和语言都属于民间,山乡百姓农村妇孺,只要对生活有着一定的观察和认知,有一定的感受与体会,就可以随口起兴,表情达意。山歌最大的优点在于生活中的任何情感和细节,都可以编排入歌。苏区时期,兴国山歌在宣传土地革命,鼓舞革命士气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今,会昌移民感事而发,触景生情,以切身体会创作山歌,来表达搬迁之后,移民生活的巨大变化。有记者用他的笔,记下了一些流传于会昌的山歌:
上岽唔当下岽快,下岽唔当过横排。
移民出山天地阔,发财有路致富快。
杨梅酸来梨子甜,移民搬迁出深山。
新区生活美如画,创业方便好赚钱。
唔当老鼠守山窝,搬到新村乐呵呵。
早先不认扁担字,今朝跟稳电视比山歌。
后面这首山歌,据说其创作者是一位叫李国检的农民。李国检的老家在清溪乡大洞村侧乾上小组。那个村落除了本小组的村民,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外人。由于人迹罕至,别说公路,就连进村的羊肠小道都没有,只有一条野猪出没的茅草路,隐隐约约在村外蜿蜒。李国检说,他们那儿的百姓晚上从来不出村的,要出村只在白天,而且一般都是结伴而行,怕的是路上会遇见野兽。村里的孩子只有长到11、2岁才让他们读书,太小了家长不放心。孩子们长期呆在山里,见识少,村里一直没通电,电视也没看过,外界的许多新鲜事都不知道。加上那么大了,和6、7岁的孩童共一个教室读书,他们自己心里有自卑感,学习成绩也上不去,多数孩子读了几天书就回去不再读了,外面的孩子就嘲讽说他们是山老鼠,只知道守在山里。
自从搬出山后,别人不说,他自己家就发生了很大变化。李国检打小喜欢唱歌,然而苦于没地方学习,兴起时只能对着满坑满谷的大树引吭一阵,逗得林涛轰鸣,到末了仍不知自己唱得好不好,搬到山外后,文化生活丰富了许多,家中也有了电视,就算请不起老师,他起码可以跟着电视机,模仿歌星们的腔调哼一哼。不过听来听去他也有了不满,那就是歌星们唱的流行歌曲音调虽好,但歌词却晦涩难懂。于是他根据自己的生活体会,创作了上面那首山歌,居然很快就唱出去了。
记者听说了这件事,给他提炼了一下,说这叫“山歌传唱移民情”。
而在全国的楹联之乡安远县天心和车头镇等移民安置点,移民们在新建的住房门前书上彰显自家姓名和感谢之情的对联,有心人只要看一下对联的头两个字,就知主人的名号,再读下对联,字里行间转达的那种喜悦便了然于心了。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客家山乡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对于幸福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