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随风飘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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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树上的叶子已经绿的绿,黄的黄,却还没有落光。在秋日暖融融的天气里,行人的步履也缓慢了许多,仿佛一切都很舒展,享受着成熟季节里的安详。

星期天下午,木青到“地宫”去观摩学习。

地宫是一个小型的地质博物馆,里面展示着D油田及周边2800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地质构造。馆内陈列有11400米岩心,保存着160万个化验数据和1708万次的地层对比资料,并且有目前D油田的开采情况和周边的富拉尔基、阿拉新、他拉红、一心以及“三肇”地区的勘探情况的沙盘。

怀抱着一个厚厚的大笔记本,木青低着头朝前走。刚走到地宫门口就差点撞到一个人,她抬起头看着挡在面前当门神的人,愣了一下——是戴祖涵。

戴祖涵双手闲适地抱在胸前,轻松地靠在地宫博物馆的大门边。“他在等人吗?”木青心想,“没错!看来他是在等人。”但是,戴祖涵那双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他要等的目标。

好像看穿了木青的心思,戴祖涵温和又别有深意地开了口:“木青,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戴助理,如果您不站在地宫博物馆的大门口,我们可能就不会在这里相见,那么也就没有所谓的‘没想到’了吧?”木青回应戴祖涵的话。

“言语真犀利,口气也好冲啊!”戴祖涵扯出一抹笑意,摇摇头,“木青,有时候听你说话,感觉你实在还不像个大人。”

“您说的没错。”木青有时也不认为自己是大人,“戴助理,您几岁了?”。

“三十五。”戴祖涵有些不解地问,“怎么突然想起问我的年龄了?”

“我是想说,等我活到您这个年纪就会像大人了。不过,本姑娘深深推崇‘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至理名言,享受当下,还不急着长大。”

戴祖涵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木青开始打量戴祖涵,不太明白他为何有两种面貌。在单位里,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时表现得稳重自信,并且给任何人一种明显的距离感;现在面对她却又不同了,一脸的浅笑似乎毫无心机,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看什么呢,小丫头?”戴祖涵笑着问。这小姑娘最有趣的地方是脸上常是一片问号与新奇。

“您是个两面人,现在与在单位里的样子差好多。”木青据实以告。

“是呀,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一直都是如此。因为,大人的世界需要具备完备的盔甲与盾牌,还有不同的面具,这样才能在尔虞我诈中生存,不会阵亡得尸骨无存。”

木青皱皱眉头说:“您怎么说得那么恐怖,太夸张了吧,戴叔叔——”她故意夸张地拖长声音。不过,从戴祖涵语意深长的口吻中,木青觉得这个男人的确有些老了。

“叔叔?”戴祖涵好像很嫌恶地吐出这两个字。

“当然喽!”木青理所当然地接着说,“您是我父亲的同事,自然长我一辈。再说,以您的年纪,叫您一声‘叔叔’并不为过啊。”看着戴祖涵啼笑皆非的表情,木青的心头开始涌起一股想笑的冲动。既然没什么事,捉弄一下这个人也不错。她有一种感觉,戴祖涵可不是那种常人能够随意消遣的对象,但似乎对她特别和气。

木青眼中狡黠的光芒令戴祖涵瞬间醒悟,她一定在消遣他,故意提起年龄的话题刺激他这个“老男人”,想试试他的神经坚韧到什么程度。好!你想玩,我陪你玩。思索了片刻,他又说:“我们也是同事啊!再说,我只不过大你十多岁而已!”

“三岁一代沟,您的年龄差不多算得上长我两辈了!”木青笑吟吟的,显然很乐意继续玩下去。

戴祖涵装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如果……你不把我当成同事,我的目的就很难达成。”

“什么目的?”木青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追求你啊!”戴祖涵随口丢出一颗炸弹。

木青开始毫无反应,两秒钟后这句话开始在她大脑中运作,她惊得张大了嘴巴:“什么?您……追……追我?”

戴祖涵随意点点头,丝毫不在意木青错愕的表情。

木青合上嘴巴,眼睛眯起来:“少逗我了!您——追我?谁信哪!”

“不追你我跑来地宫做什么?当义务讲解员吗?”现在换成戴祖涵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话了。

木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不信!像您这种英俊潇洒、事业有成的大男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绝对不可能的……是不是?”

戴祖涵耸耸肩,不置可否。

木青却仍觉得可疑,她站到戴祖涵的正前方,面对面盯住他的眼睛。都说“眼睛是灵魂之窗”,她倒想看看他的灵魂是否在说谎。戴祖涵很大方地和木青对视,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但是,他眼里、脸上的认真是绝对骗不了人的。看了半天,木青硬是看不出一点眉目,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可真爱说笑!”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幽默的人,但是,我从来不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打开中国的地质版图,只见群山起伏,江河奔腾,戈壁苍茫,大漠辽远。在这锦绣的万里河山之下,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石油是由几百万年、几千万年以前的湖泊或海洋的沉积物生成的。由于地壳运动和环境变化,大量生活在海洋、湖泊中的有机物死亡,被迅速地掩埋、还原在原环境中,这种富含有机物的岩层叫做‘生油层’。有孔隙和渗透能力的地层叫‘储油层’。能储存油气的圈闭叫‘储油圈闭’。这种圈闭,可能大到成百上千平方公里,也可能小到不足一平方公里。寻找石油,就是寻找一个个‘储油圈闭’,也叫‘储油构造’。”

“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美国等西方国家石油勘探的大突破以及中东‘地下油海’的发现,告诉地质家们这样一个事实:海相沉积地层孕育着大油田。由此,国外石油地质界形成这样一个理论:海相沉积盆地易生油,而陆相沉积盆地不易生油。”

“关于中国石油资源的前景,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不少地质学家抱着悲观的看法。许多到中国各地进行过勘探的国外地质权威所做调查的结论为:中国的地质情况是以陆相沉积为主,而陆相沉积是难以生成大油田的。从此,‘中国贫油论’流传开来。国内有些地质学者也曾产生过悲观情绪。有的说,‘吾国号称地大物博,而石油一矿,实甚贫乏,无可讳言,此固因调查钻探之未周,然就已知事实而论,石油之储藏不丰,似可断言也。’有的说,‘中国境内似无发现大规模油田,如巴古(库)油田、波斯油田、加利福尼亚油田之希望。即以小规模之油田而论,其有希望之地带亦不多。’”

“20世纪30年代末期到40年代,随着玉门老君庙油田的勘探开发,中国的石油地质理论开始萌芽。一批有实践经验、富有远见卓识的中国地质学家,在许多论文中都提出了陆相生油理论。”

“新中国建立后,燃料工业部根据各方面的意见,确定采取一方面发展人造油,一方面努力勘探天然石油的方针。中国到底有没有丰富的天然石油资源,陆相沉积地层到底能不能生成并储藏丰富的石油,这些重大问题,沉甸甸地压在中国地质工作者的心上。”

“1953年,是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头一年。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和其他中央领导征询当时的地质部部长李四光对中国石油资源的看法。李四光根据数十年来对地质力学的研究,从他所建立的构造体系,特别是新华夏构造体系的观点出发,分析了中国的地质条件,表示不同意‘中国贫油’的论点,深信在中国辽阔的疆域内,天然石油的蕴藏量应当是丰富的,关键是要抓紧做好地质勘探工作。他提出,应当打开局限于西北一隅的勘探局面,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石油地质普查工作,找出几个希望大、面积广的可能含油地区。”

“1954年初,苏联派来了石油代表团帮助中国找油。”

“1955年1月20日,地质部召开第一次石油普查工作会议。根据会议决定,组建了新疆、柴达木、鄂尔多斯、四川、华北五个石油普查大队。6月,又决定组织松辽平原踏勘组。这一年是全国石油地质普查工作大丰收的一年,发现了很多可能储油的构造。同时,通过对华北平原、松辽平原的概略普查,认为这两个地区有较好的含油前景。”

“1956年1月下旬,地质部召开第二次石油普查工作会议。会议听取了松辽踏勘组的报告。他们认为,广阔的松辽平原的大地构造轮廓,与华北平原相似,是一个晚近的下沉地带,其中堆积着很厚的新沉积,包括白垩纪地层以及第三纪和第四纪的疏松沉积,其中可能有含油岩系。因此,决定组成松辽石油普查大队和112物探队,开展全盆地的石油普查工作……”

走出地宫博物馆,戴祖涵抬头看着满天的晚霞,顺手捋了捋原本整齐的头发,一撮刘海随着他的手指垂落在前额,他又把外衣的纽扣解开,将衣服潇洒地勾在身后,看上去顿时年轻了许多。木青心头猛然“咚”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心思悸动,可就是无法把自己的眼光由戴祖涵身上移开,他这一刻看起来非常好看而生动。

“喂,木青,可以……牵你的手吗?”戴祖涵低声问道,他的口气混杂着真挚与脆弱。

眼神交汇之间,木青发现戴祖涵的目光中有了被火灼伤的瑟缩。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戴祖涵,爽快地把手伸给了他,随口说:“这有什么关系!”

戴祖涵小心地握住木青的手,力道不轻也不重,很绅士,他感觉到一团细腻和柔软。“木青,你跟我说过的,如果肯让一个男人牵你的手,就代表你承认他是你男朋友……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木青万万想不到戴祖涵还记得她说过的这句话,心虚地想把手收回,却被戴祖涵握得更紧。

“来呀,小姑娘,跑起来,运动一下。”

没有时间再深究自己的心思,木青只能跟着戴祖涵的脚步急速奔跑起来,一直跑到小公园才停了下来。悠然地坐在树林边的草地上,木青稚气十足地展开双臂、闭上眼睛,用全身感官聆听大自然为她演奏的音乐,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只蝴蝶,随着韵律摆动飞舞,身体飘飘然地浮游于旷野穹苍之间。

“十八岁,算是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单细胞生物?”母亲老是这么对木青说。木青也知道自己仍然一直以小孩的眼光来看待周遭的一切。母亲还说她是个怪胎,思想独树一帜,感受也与别人不一样。据母亲分析,木青是将自己定格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事情,所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似乎没有什么事会让她烦忧。而木青却并不怎么有兴趣去探讨自己的心性,反正这种个性是天生的,已经根深蒂固了。可是,她现在却好奇起来,因为,刚才掠过她心头的那抹奇特而陌生的感觉,是从未体验过的,那真是奇怪的感觉啊!

戴祖涵默默地坐在木青的身边,不自觉地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努力压下澎湃的心潮。

“喂,戴助理,您今天是不是专门在地宫门口等我的?”木青转过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戴祖涵,突然问道。

戴祖涵一怔,随即,他夸张地换上一副受辱的表情分辩:“木青,你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聊好不好?只不过是凑巧碰到而已。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倒是想和你做个好朋友。”

这种处心积虑的友谊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企图?木青看着戴祖涵,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好朋友?我们俩?好像……不太合适吧。”

“没有试过,你怎么会知道合适不合适?”戴祖涵的双眼闪着热情,一点儿也不隐藏地直盯着木青看。

“不用试就知道,肯定不会合适。您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我只不过是一只‘小小鸟’,我们——做朋友?相差太多了吧?”木青不以为然地说。

“比喻得真贴切。”戴祖涵略显无奈地笑道。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本事。”木青微笑着说。

“但是,小鸟可以在大树上做窝,大树可以为小鸟遮风挡雨,你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们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嗯……听您这么说,好像是很有道理。”木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着木青的神情,戴祖涵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脸色也更加柔和。“没关系的,木青。反正我们以后每天都在一起工作,会有很多机会相处,慢慢地你就会觉得合适了。”

盯着戴祖涵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木青看到了他那孩子般纯真的快乐,不禁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戴祖涵是很少笑的,即使偶尔的浅笑,好像也从来不会到达眼睛里。

微风吹起,绿叶飘飘,树枝摇摇,交织的自然乐音竟像极了低哑的呼唤。

戴祖涵站起身,望着暮色中更显苍郁的树木,隐约中似乎听见枝丫间回荡着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息……他失神了几秒钟。

“木青,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您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待会儿。”

“我真是不愿意离开这里!”一个声音在戴祖涵的心里响起。随即,他强迫自己去漠视那个声音,潇洒地转过身,对木青摆摆手。“那好,再见,木青。”说完,便转身走了。

戴祖涵像一个退场的皮影,直直地从木青的视野中走掉,渐渐消失在暮色中。不期然地,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木青的心海——李震!怎么会突然想到震哥哥?木青困惑了起来。细细品味着和李震相处的亲密感,木青觉得安全,觉得温暖,觉得被保护,觉得在亲人的身旁。令她不解的是,如果对震哥哥的感情就是“爱”的话,那为什么不是轰轰烈烈、排山倒海的呢?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生死与共?而震哥哥给予她的却是一种温馨的感觉。当然,木青也知道,若对他人提出这个问题,他们一定会笑着回答:“那是小说中的情节,不是人生。在现实生活里,唯有细水长流的感情才能持久。”然而,文学作品不是反映社会人生的吗?想必天地间一定有这份浓情蜜意存在,才可能为小说家们提供素材,不是吗?木青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喜欢称狂热的恋爱为一种“不成熟”的感情?难道只有细水长流才能维持良缘的长长久久吗?细水固然能长流,可是,汹涌的大江大河又何尝消失过?如果此生注定只爱一回,无论最终是否归于平淡,但愿这场爱恋曾有惊天动地的时刻,足以供日后在平淡的岁月中细细品味……木青用力甩甩头,她被这串思绪冲击得头昏脑涨。平淡如水就平淡如水吧!撇开纷乱的思绪,木青在心里想着:“和震哥哥已经认识那么久,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平静无波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