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跑出来,木青无意识地走着,待她从失神中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常和戴祖涵一起散步的地方——“第一口油井”。雪白的油井房的墙壁上有个红旗状的标牌,上面写着:“王进喜同志带领1205钻井队打的第一口油井”。
木青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红色的标牌,想起第一次和戴祖涵来这里时的情景……
“这就是第一口油井。从外观上看,这口井普普通通,并无奇特之处,但它在D市石油工人的心中,却如丰碑矗立,永世长存……”戴祖涵为木青做着介绍,他的声音充满深情,“第一口油井,十几年来你日夜不息地流淌着原油,为祖国的建设输送能源。同时,你所代表的老一代石油工人的精神,又鼓舞教育着石油工业的后来人,这巨大的精神能源更是奔流不息源远流长……”
走到采油树前,戴祖涵让木青俯下身子,静静地倾听原油在油管内流淌的声音。
“在这片广袤的油田的每一根油管里,昼夜不停地流淌着原油,如涓涓溪流,这些溪流流到主干线,汇成滚滚的油龙,翻滚着、奔腾着,顺流南下,穿过松嫩平原,冲出山海关,直奔秦皇岛,在那里装船漂洋过海……”
原油在油管内流淌的声音,让木青的心情有种别样的激动。这声音虽然没有大海的波涛那般汹涌,却令她心潮澎湃;这声音虽然没有音乐那么优美动听,却令她为之倾心陶醉。
默默地站在井场边上,直到被夜色吞没,木青心里涌出的全是戴祖涵——那个比她大十七岁的男人。
漆黑的夜空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厚重深远的夜幕覆盖着大地,带给木青说不出来的沉重。曾经的欢笑、泪水、快乐、幽怨……宛若电影回放般,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又蹿升到无月无星的夜空中。这些往事牢牢地围困着木青,束缚着她无以脱逃。不远处,戴祖涵宿舍的窗子里有一团亮光,木青觉得那个窗子将自己和戴祖涵隔得好远,一股难言的失望和孤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夜更深,更寂。空旷寂静的井场上只有木青一个人,让她更感寂寞。闭上眼睛,戴祖涵强硕的身躯,闪着火炬般热情的深褐色眼眸都不可抗拒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痛苦地掩住脸跌坐在地上。“戴祖涵……戴……”她低泣着呼喊。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她才让心中的悲怆泄露出来。“戴祖涵——”顾不得满脸的泪水,木青只是任性地呼喊。
“我不知道你还会这么想我。”带着怜惜的醇厚男声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穿透木青悲伤的帘幕。若不是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将她整个人揽入胸怀,还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熟悉的属于戴祖涵那独特气息,木青几乎以为这不过是幻觉。
极为缓慢地将目光调回戴祖涵的脸上,许久,木青的视线才逐渐有了焦点。她尝试性地伸出手抚摸着戴祖涵的脸,像是在试着认出他。几秒钟之后,泪水宛如断线的珍珠,陡然从木青的眼中溢出,滑落双颊戴祖涵的心顷刻被木青的泪水滴得千疮百孔。“戴祖涵……”木青唤着他的名字。她声音是沙哑的,因为许久不曾说话,突然开口,她的喉有些干涩、疼痛。
轻抚着木青的头顶,戴祖涵感受到她体内传来的震动,明白她心中的伤痛。戴祖涵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着木青。让她尽情宣泄积压多天的痛苦。他清楚地知道,木青或许任性,或许骄傲,但在情感方面却是脆弱的。其实,在戴祖涵内心里,对木青除了怜惜外,更有着深浓的眷恋,他的心甚至感受到久远前的伤痛,虽然时隔多年,但那伤痛却无法自行痊愈,只是被故意忽视或是深深地埋藏。但那些悲哀的伤痛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缓慢而持久地刺着他的内心。木青的悲伤让戴祖涵的心拧得更紧了,他将脸庞埋进她颈间,声音闷闷地问:“木青,你……不爱我了?”戴祖涵不肯承认自己的心跳加快,全身都紧绷着等待答案。“是吗?木青,你……真的不再爱我了?”戴祖涵又问,声音里有着莫名的焦躁,一向冰冷的眸子染上一抹恐慌。
“放开,你放开我!”木青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执拗地挣扎起来。戴祖涵硬想扳回木青执意不肯转过来的身体,但她不肯妥协。好像与木青扛上了似的,戴祖涵比木青更拗,他不肯放开木青,更加搂紧了她,硬是转过她的身子。他以唇在木青的颈项间轻吮着,安抚她激动的情绪,用冰冷的薄唇轻轻吻去木青脸颊上的泪水,喃喃低语:“对不起!木青。对不起……”木青的泪水迅速决堤,她急急地摇头,却将更多的泪水晃出眼眶,洒满脸庞,但终于安静下来。
轻轻地叹了口气,戴祖涵拉着木青一起站起来,把她揽进自己的怀中,一手摸着她的脸,爱怜地轻斥:“木青,你真是个小傻瓜。这样伤害我,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请原谅我的过去,忽略我的过去吧。你只要记住,现在我是喜欢你的,而且,只喜欢你!”
“戴祖涵。”木青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她有些昏沉的脑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的心听见你在叫我。”戴祖涵扶着木青的腰身,支撑着她的软弱无力,“木青,相信我,我真的好喜欢你。”他吻着木青的秀发,在她的耳边倾诉着。“你让我好担心……”他把木青紧紧地拥入怀中,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刚刚经历过的紧张。木青没有说话,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伪装的坚强出现裂缝,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木青,我之所以对你隐瞒了有关丁媛媛的一些事情,真的是怕你受到伤害。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再去追究那些细节,除了让自己不舒服以外还有什么意义?”戴祖涵有些激动地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木青,你的年龄还小,而且,你的成长过程又充满了爱和呵护,根本不知道社会的复杂,人生的无奈,而我……”
“我饿了。”木青突然说。
戴祖涵无语地带着木青去一栋的小灶食堂去吃饭。看着木青贪婪的吃相,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让他凭空产生了一阵心痛。木青还喝了一点酒,不胜酒力的她立刻醉得一塌糊涂。在酒精的作用下,木青满脸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又长又密的羽睫在她嫣红动人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美丽的阴影。这样的木青,显得好脆弱,仿佛一碰便会碎了似的!习惯了木青的强势,看着面前如此脆弱的她,戴祖涵觉得好心疼。
“木青,木青……”戴祖涵轻轻唤着木青的名字,多么希望她能把自己的柔情蜜意一块带进梦乡。当他无尽温存地抱着木青朝她家走去的时候,又听到了她模糊低哑的呓语:“戴祖涵,我但愿……从不曾认识你,不曾……认识……爱情……”
半夜时分。木青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家里自己的床上。戴祖涵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木青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着戴祖涵的脸庞,又轻轻地将手贴在他的脸上。戴祖涵欣慰地闭着眼睛,幽幽地说:“木青,你还是……是个孩子,而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严格地说,我算是你的长辈……”
木青捂住戴祖涵的嘴,制止他说下去:“我很累,不想再说什么了。”
戴祖涵无言地站起身,又轻轻地给木青掖了掖被子,关上灯,转身朝门口走去。
“谢谢你。”
当戴祖涵举步离开时,木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禁不住地回过头。
“谢谢你。”木青又说了一遍。那声音温柔又充满坚毅,像符咒一样,令戴祖涵举步维艰。但他还是调动全身的自制力,僵直着身体走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万籁俱寂。木青家客厅的落地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戴祖涵躺在沙发上却没有一点儿睡意,只是看着钟表上绿色的荧光数字。在无意识的凝视中,让他想起了太多的事情。说也奇怪,他不是个爱回顾过去的人,但在这个失眠的夜晚,他想起了太多,太多,根本无法入睡。
天边的月儿,弯弯,薄纱般的云来了又去,几番遮掩,几番重现。
戴祖涵起身来到木青卧室的门外,侧耳细听,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真想进去把木青摇醒,向她倾诉。但夜深了,他只能忍耐。忍!还有什么比你知道梦中佳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需要加以忍耐更令人焦灼呢?真可谓:“露从今夜白,旧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