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耳朵却紧张地关注着病房外面父亲和戴祖涵的谈话。
“你和木青的事情,我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你们怎么还纠缠不清?”木怀远倒背着双手,表情严肃,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却充满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威严。
“我试过了,觉得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感情。”戴祖涵简洁地回答。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弃青儿了?”木怀远有些惊讶地问。
“是的。我有我的理由。”戴祖涵进一步强调说。
木怀远沉吟了一会儿,令人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也确实很欣赏你。但在你和木青关系的问题上,我可以再一次明确地告诉你,我反对,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意见,还代表青儿的母亲。”
“我知道。”戴祖涵镇定自若。
“既然知道。而且,你也曾答应过,难道你想反悔了吗?”木怀远提醒戴祖涵。
“我是答应过,我也试过了,您现在看到的就是尝试的结果。”戴祖涵的语气饱含幽怨。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无论是成长环境、受教育背景,还是生活阅历,你们之间的差距都难以弥合,完全不具备共同生活的条件。”木怀远勉强地克制着自己的烦躁,“再说,青儿还太小,她涉世不深,单纯得满脑子都是罗曼蒂克,对爱情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所以,她现在所表达的思想完全是幼稚的、不确定的,甚至是任性的。”
“我爱木青,我愿意等待她的成长。”戴祖涵仍不卑不亢,语气真诚坦然。
“但是你想过吗?随着她的成长,激情会逐渐平淡,理智会告诫她你们之间明显的差距。”木怀远停顿了一下,“而且,虽然青儿还小,你却不小了,这种无意义的等待和消耗对你既不公平也是不理智的。”
“我并不觉得我和木青的交往缺乏理智,她是我认识的女孩中思想相对深刻的,我们的相处可以说没有任何心理的障碍。”戴祖涵仍不为所动,“对不起,您所一再强调的差距到底是什么?能否请您明示。”
木怀远似乎有点儿愠怒,他霸气的目光直视着戴祖涵的眼睛。“你比青儿大了足足十七岁,这还不是非常明显的差距吗?”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阻止戴祖涵回话,“你觉得这个差距还不够大吗?你们几乎可以算是两代人,你能给她幸福吗?”
“没想到您也会这样想……”戴祖涵毫不畏惧木怀远的逼视,脸上透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说话的语气却仍不疾不徐,“比她大十七岁就不能给她幸福吗?这是什么逻辑!”
木怀远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恼怒,尽量缓和说话的口吻。“青儿还小,你应该为她的前途考虑。”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接着说,“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明年春天就要恢复高考了。这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第一次,竞争,一定十分激烈。所以,我已经为青儿办好了请假手续,让她离职回H市的家里复习准备迎考。如果她能考上的话,至少还要读四年大学,这种等待对你也不公平嘛。”
“我不认为我的爱会影响木青的前途。”戴祖涵仍然坚持。
“嗨,小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虽然你还年轻,可说起来也不算小了。而且,你一直是以冷静自制见长的,为什么在和青儿的感情问题上如此执拗?你是不是太过于自信了?”一直非常欣赏戴祖涵的修养和才华的木怀远,惊讶于他面对自己明朗的反对态度,还是如此固执,不免急躁,口气也有些不屑。
“我在全心全意付出,有什么不对吗?”戴祖涵撇起嘴角,笑得有些苍凉。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们不合适。”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戴祖涵!我要你放掉青儿。”木怀远霸道地打断他的话。
“您这样要求我有道理吗?”戴祖涵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是父亲,我爱我的女儿!”木怀远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
“我也爱她!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爱她。”戴祖涵语气更加坚定。
“我再说一遍,戴祖涵,我要你放弃!”木怀远的语气不容违抗。
“我试过,但做不到。”戴祖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请您也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现在还勉强能保持风度……”
“我绝不会让青儿和你在一起!”木怀远几乎有点忍无可忍。
直接致命的一击,一下子击碎了木青。仿佛听到清脆如琉璃碰撞的心碎声,她如梦方醒,终于明白了戴祖涵此次回来后,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可理解的非常突兀的转变。木青用力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光着脚跳下病床,一把拉开病房的门,她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一样,直愣愣地看着父亲,眼中的空洞扩散、扩散、再扩散……“爸爸——”木青的眼中隐隐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脸上的表情是震惊,说话的声音充满哀怨,而她的心早就碎了一地。
望着脸色惨白如纸、梨花带泪的木青,木怀远和戴祖涵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了。
“青儿,你先别急,爸爸也是为了你好……”木怀远几乎是低声下气,木青眼中的空洞破碎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您,您就是这样为我好的?我不认为您这样做是为我好……”透过迷茫的视线,木青看见父亲的脸,像水中的倒影一样破碎摇曳。她转身跑回病房,房门被轰然关上,因为用力过大,门在关上之后还在微微颤动。
戴祖涵迅速追了过去。他不放心木青,她那血色尽失的脸,那充满幽怨和绝望的眼神令他忧心不已。木怀远却若有所思地怔在那里。木青那悲愁的眼眸,那日渐深陷的双颊,那一点一滴消逝的丰腴,那叫人忧心的虚弱身体,加上那不时吐出的幽怨气息,深深刺痛了木怀远那自以为是的心,刺痛了他那自以为是的爱。
“木青,开开门好吗?”戴祖涵急切地拍打着被木青反锁的房门,“木青……木青,快开开门!”
屋里传来木青那令人心痛的呜咽声。“让我一个人……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她哑着声音恳求。
门外听不见任何声响了。可是几分钟后,病房的窗子被打开了,戴祖涵从隔壁病房的阳台翻过窗户跳进屋里。木青幽怨地凝视着戴祖涵,任泪水滑落脸颊。戴祖涵几大步就跨到她跟前,凝望着木青,他没有注意自己的眼睛也在瞬间湿润了,内心一股莫大的感动同时向他袭来。扶着木青坐在床沿上,他伸出手缓缓替她拭干眼泪。可是,旧的泪水拭净了,新的却又不停滚下,他干脆站起身将她拥进怀里。“哭吧,木青,今天索性哭个够。我会陪在你身旁的。”木青果真泪如雨下。她把头埋在戴祖涵的胸前,紧贴着他的身体,享受他强壮而温暖的包围,她终于哭出声来,哭出所忍受的委屈……
“我们……有将来吗?”木青低着头,由于刚刚哭过,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闷。
戴祖涵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木青在等自己回答。其实,这个答案他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
“我们……有吗?”木青的头更低了。
“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吧。十年,五年……至少……”戴祖涵喃喃地说,“你知道的……”
“我知道。”木青打断戴祖涵的话,语气又加重了些。“我知道。”突然她觉得很冷,便拉过戴祖涵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去。
戴祖涵用指尖梳理木青额前的头发,将飘散在她眼睛上的发丝仔细地拢到耳后。他手指的游移是缓慢的,轻柔的,凝神的,专注的,指尖掠过的地方,木青感到自己的脸颊、脖颈,甚至头发,都仿佛浸泡在柔软而温热的水中。“木青,你的病还没好,不能太累了,再睡一会儿吧。”他扶木青躺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当戴祖涵转身要离去时,却见木青睁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孤单地躲在被子下,那哀凄的模样顿时揪痛了他的心。迟疑一会儿,也未征得木青的同意,戴祖涵便脱下外套躺在她的身边,微笑着看她错愕的表情。“可以吗?”他轻声问。木青不好意思地躲进被窝里,戴祖涵轻笑着伸手将木青连同裹着的棉被一起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嘴里说着:“乖女孩,睡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木青的呼吸渐渐匀称,她睡着了。戴祖涵小心翼翼地抽出抱着木青的手臂,起身下床。
借着透过窗帘的月光,戴祖涵仔细地端详着木青的睡脸,她睡着时真像个孩子,洁净无瑕的肌肤、平静祥和的神情,只是眉头微微有些纠结。端详了木青好一会儿,戴祖涵慢慢伏下身,心疼地吻了吻她在睡梦中仍微微纠结的眉头,才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轻轻地走出病房。站在病房的门外,戴祖涵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仿佛猛然醒悟,如果能早点认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他的决定可能会改变。但此刻,他只能沿着老路走下去了。
从门上的小窗口望着睡在病床上的木青,戴祖涵久久伫立着。突然,躺在病床上的木青,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只手盲目地四处试探。戴祖涵急忙推开房门,一个箭步冲到她的床前。“木青,醒醒……是我,别怕。”他搂住木青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急切地呼唤着。
木青仍浑身打战,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悲哀地看着戴祖涵:“你……还没走?”
“究竟怎么回事?木青,你做噩梦了是吗?”戴祖涵焦急地试试她额上的温度,断定她高烧起码三十九度。
“我是做了噩梦,是一个好长的噩梦。”木青疲倦地倒在戴祖涵怀里。
“木青,你烧得很厉害,我去叫医生来。”戴祖涵当机立断地说。
“不!你别走!”木青紧紧搂住戴祖涵不放。“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要。求你!”
“好,我不走。”戴祖涵耐心地顺着木青的头发,试图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木青抬眼看着戴祖涵,双颊如火,但泪水却奔流而下。“告诉我,戴祖涵,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悲切地问。“别担心,木青,你只是发烧。”戴祖涵爱怜地拥紧木青,故意错会她问话的意思。
木青苦涩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内心凄苦地绞痛着。上苍为什么要让她与戴祖涵相遇?为什么要安排他们相恋?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后才让她知道,他们的恋情为世俗所不容!
“吻我!”木青一脸悲苦无助地看着戴祖涵突然要求道。
戴祖涵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你还在发烧呢,木青。”他柔声地提醒道。虽是如此,但病弱中的木青在戴祖涵的眼里美极了,真可谓我见犹怜,他也真的很想吻她。
“难道你怕我传染给你?”木青故意激他。
戴祖涵笑了笑:“当然不是。”
“那么,吻我。”木青闭上眼睛,红唇静待着戴祖涵的开启。她的嘴唇轻颤着,睫毛也轻颤着,发烧更使她浑身滚烫,戴祖涵完全无法抗拒她的诱惑。于是,他低下头去捕捉住木青的唇瓣。当戴祖涵一碰到木青的唇,她立即热烈地回应着他,就像即将生离死别似的,她吸吮着他的唇舌,竭尽所能地与他热吻。
戴祖涵惊讶于木青的热情。接下来,更叫戴祖涵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木青主动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忙碌的小手在他胸膛上慌乱地来回抚摸。然后,她揽住他的颈子,顺势一拉,把戴祖涵拉倒在床上。
“别,别,木青……不要这样!”戴祖涵急急地将木青的手拨开,再让她这样挑逗下去,难保他不会失控。木青却不理会戴祖涵的挣扎,她的手转而来到他的腰际处,试图解开他的皮带。
“木青!”戴祖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男人的本能使他惭愧,他竟然有了反应。
“不要拒绝,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木青的脸颊也越来越红,她不顾戴祖涵一再拨开她的手,继续自己的进攻。
戴祖涵定定地望着木青脸上的笑容,她笑得好甜、好美,但却让他从心底觉得寒冷。因为,他明白这笑容的背后代表着木青不计一切后果的决绝。戴祖涵苦笑着把木青的两只手紧紧攥住。“木青,我对你当然有感觉,但是……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结婚比较好吗?”并不是戴祖涵的思想古老保守,而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木青一时的激情所为。木青是他最爱的人,他希望他们的结合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最起码他也要给她合法的名分,再进行合法的行为。
木青却把戴祖涵的动作视作拒绝,她半恼半羞地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