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没被打中要害,刚才只是被吓昏过去,不多时便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中年男子,大吃一惊。
老鸨一见他醒来,指着中年男子道:
“是这位爷给了银子才救了你。”
弘时闻听,故作感激地道:
“这位兄台,多蒙相救,在下感激涕零。”
中年男人会意地一笑,道:
“这种小事,不值一提。快看伤着哪儿没有?”
弘时活动一下,站了起来,看来没伤筋骨只是腰上挨了两棍,有些酸麻地痛。便笑道:
“还好。邬先生,你怎么也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邬思道。他故作夸张地一笑道:
“你先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弘时只得让步,笑道:
“都别说,彼此彼此吧。”
邬思道道: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找间房子叙一叙。
弘时不再推辞,便跟着他走进一间房子里叫来两杯茶,两个一人一杯。弘时笑吟吟地问道:
“听说邬先生早已离开雍和宫,不知在何处屈就?”
“一言难尽。”邬思道叹息道:“小人当年原是赴京赶考来到京城,不想名落孙山。无颜回家乡见父老,便投了雍亲王府。如今雍亲王已贵,小人自忖才疏德寡,才乞请离开雍和宫。因无处可去。便在京城到处盘桓寻乐,不想巧遇三爷。”
弘时听了,才知邬思道也是皇阿玛遗弃的人。同病相怜。内心对他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心。正想着,忽觉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见了怪物似的,他心中不快道:“邬先生为何这样看我?”
邬思道神秘兮兮地一笑道:“小人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以预知未来。”
弘时觉得有些好笑,便道:
“邬先生说说看。”
“小人有祖传相面之术,刚才发现三爷竟生成少见的富贵之相,故尔惊疑。”
“有何种富贵?”
“贵不可言,轻则出将入相,重则……”
“怎么样?”
邬思道迟疑道:
“在下说出来,请三爷千万不可外传,否则有杀头之罪。二爷的贵相可享九五之尊。”
弘时不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
“邬先生真会说笑话。想我弘时已届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哪里来的九五之相。”
“话不能这么说。”邬思道煞有其事地说,“三爷虽生有富贵之相,但须遇贤人辅佐,经自己的努力才可实现。所谓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即意此也。三爷前半生虽平平淡淡但如果自己努力争取,再遇贤人辅佐,仍可成就大业。”
一席话说得弘时怦然心动,自己本就生在帝王之家,这将来的皇位,除了弘历,就是自己的。自己以前不存非份之想,是因为看了皇八子党的下落,心里怯了。邬思道说得有理,虽有富贵之相,自己不去争取也是枉然。自己为什么不能振作起来,同弘历斗一斗呢!父皇今天的地位也是靠打拼得来的。
弘时心里这样想着,精神便振作起来,眼前的邬思道就是天降的贤人来辅佐自己成就一番事业的。
“邬先生,请随我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弘历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梳洗完毕,小苏拉送上早点。便随便用了些,拿起那本《贞观政要》读了几页,当听到院里奴佣杂役都已经起床的声音,便向身边的小苏拉:
“刘统勋起来后,叫他这边来。”
小苏拉出去,不多时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红脸汉子进来。
“奴才刘统勋给宝亲王请安。”
弘历一摆手道:
“这里是爷的书房,不要太拘礼。都准备齐全了吗?”
刘统勋应道:
“都齐备了,只待爷动身了。”
“不忙,”弘历道:“先去圆明园陛辞,顺便看看皇阿玛还有什么训谕。辰时,我们就动身。
两人出了府门,弘历嫌乘轿太慢,便改乘一匹红色蒙古马,刘统勋也跨上一匹白马,急驰而去。
两匹马很快就到了圆明园门口。弘历老远就看见两旁停放着十几乘绿呢大轿,看来九部六卿的官员已经搬来值班了。刘统勋道:
“还是万岁爷圣明。找到这么个地方办理政务,再好不过了。”
弘历下了马,就要进园子,忽听南面有人叫道:
“四弟。”
回头看时,却是三贝勒弘时大步走来。弘时刚从轿中出来,因被几乘轿挡住,弘历没有看见他,他却看见了弘历。
“四弟,这么早来园里有公务?”弘时一脸的笑容,情绪好极,与昨天愁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弘历见他热情,早忘了昨天的不快。答道:
“我是来陛辞的,听听皇阿玛有什么训谕。三哥,你有什么公务?”
弘时笑道:
“我哪里有公务?就是来给皇阿玛请安,还有,十三叔也搬进园子里住了。他身子骨儿不好,我也想看看他。”
刘统勋乘他们说话的缝儿,向弘时请安。
“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弘时见过他几次,嘻笑道:
“四弟将来是做大事的,你跟了他,不怕没有好前程。”
弘历今早第一眼看见弘时,就觉得怪怪的,看他嘻笑着说话,仿佛变了人似的。他努力想弄个明白,却总也不明白。便道:
“三哥,我们进见吧!”
弟兄两人进了园门,穿过山水相间的前湖,又走了一段长长的甬道,才来到勤政亲贤殿的门前。值班的小苏拉太监一见,慌忙跪拜行礼。
“皇阿玛在做什么?”弘时问道。
小苏拉讨好地道:
“皇上正在生气呢,两位爷进去小心点。”
弘历只是轻轻点点头,举步便进了殿门。弘时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他是被父皇训斥怕了,生怕稍有不慎,又要挨骂。但见弘历神态自若的样子。只得稳稳心神,跟随着进去。
“王国栋无德无能!”弘历刚走进殿中,就听见父皇厉声斥骂。这时也不敢请安,见左边鄂尔泰木木地站着,允祥大概身子不太好,坐在躺椅上,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子,无声地注视着皇上。张廷玉和方苞站在左边站着,一声不响。弘历蹑着脚在方苞的下首站了,弘时也学着站在他的下首。
雍正正值盛怒,显然没有觉察到两位皇子,自顾自骂着:
“王国栋在湖南当巡抚两年,是怎么当的!出了弥天逆贼全然不知。他如果能尽力宣扬圣心国恩,让愚民懂得君父天伦,哪里会出这等逆案,如今岳钟琪提供了新线索,着他去缉捕,也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一点也说不清这些逆犯狂言乱语的根源。”
直骂得口干舌燥,才端起奶子茶喝了一口。弘时、弘历趁空上前跪拜道:
“儿臣拜见皇阿玛。”
“你们来得正好,也站在边上听听。”雍正等他们站回原处。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曾静、张熙只不过是偏远地方的村夫野叟,也居然想造反,他们还搜罗了那么多谣言,可见天下毁谤朕的人很多,众口铄金,非同小可,决不能掉以轻心。王国栋偏偏不是这么重视,他以为抓住了曾静和几名从犯就可以完了差事,却不去深究他们骨予里为什么造反,也不去追究谣言的来源。既然办不好,朕就撤他的职。逆犯押回京师,朕另派员审理。衡臣,就照朕的意思拟旨。”
张廷玉一听有些犯难,皇上这话太笼统。王国栋既然撤了职,旨意该下给谁?逆犯由谁押解来京,但他不愧为朝廷权臣,很快拟好了撤职王国栋旨意,然后说道:
“这长沙离京城三千多里地,曾静又是逆犯,一路恐怕会有其同党图谋不轨,皇上还是钦点得力官员押解钦犯进京。”
雍正刚才只是一时之气,信口说来,经张廷玉这么一提醒,竟找不出合适人选来。允祥不顾病体,欠身请旨道:
“皇上,您既是这样重视钦犯,还是臣亲自走一遭吧!”
“不,十三弟,”雍正看着允祥瘦削的脸,心疼地道,“你这样的身子骨儿哪经得起鞍马劳顿。”
鄂尔泰深感圣恩有加,这会子也赶紧讨好道:
“既是怡亲王贵体欠安,就让奴才去吧!”
“毅庵,你也去不得。西北战事正急,朕左右哪能缺少谋划之臣。朕已有人选……”
“皇阿玛,”弘时突然进身上前奏道,“儿臣日夜想着为您分忧。可惜,总没有机会。这次押解逆犯进京,就由儿臣去吧!”
“你?”雍正带着疑虑的口吻道,“曾静是朕钦点的逆犯,一路必有其党作乱,你能当此大任吗?”
弘历也从旁劝阻道:
“三哥,那些逆党武功高强,手段狡诈,令人防不胜防,像你这样未经历过江湖险恶,恐怕不易胜得他们。”
“四弟,”弘时一听弘历,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是记起邬思道的话,才强忍着把火气压下去道:“你又经历过多少险恶江湖,不也照样可以巡视江南吗?凡事事在人为,不让我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事在人为,好!”雍正面上含笑,赞赏道,“弘时,朕今天就特别喜欢你这一句话。这么多年,你就从没跟朕这样说过。你们都是朕的皇子。朕看着哪个都一样心疼,看着哪个有出息都高兴。其实,朕即大位以来,就存着一个心思,今儿个不妨当着几位爱卿和两位皇子的面说出来。圣祖皇帝在位的时候,他老人家的二十多位皇子中就有几个为着将来继承皇位不顾天理人伦明争暗斗,气得圣祖将太子位反复立废。朕本无心大位,自小就觉得做皇上是最苦的差事,偏偏圣祖就选中朕继承大业,朕不得不以如履薄冰之心躬对天下,偏有阿其那、塞思黑之流,不甘罢休,屡屡给朕使绊子。其党羽、信徒到处造谣、中伤朕。就连曾静这样一个穷苦偏僻的儒生也信其谣言。朕对这皇子党争有着切肤之痛,所以朕就想一个密秘建储法,就是把立为太子的皇子的名字由朕在龙驭上宾前书写在绢绸上,放入匣内,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后,待朕归天后,由御前大臣共同启示百官,诏告天下。”
允祥、鄂尔泰、张廷玉、方苞一听,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雍正此刻竞说出这些话来。无疑秘密建储法比历代立储法都更’加明智,允祥心里一番感叹,道:
“皇上真是圣明,秘密建储可算是彻底消除皇位之争的根源,实是皇室的大幸。”
鄂尔泰也赞赏道:
“皇上此举可谓前无古人,皇子们如果有意大位,必须不断地靠自身的努力去赢得皇上的信任。”
弘历一听,心里有些不快,本来自己很是受皇阿玛宠爱,是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弘时根本就不被皇阿玛注意,弘昼还小,自己做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皇阿玛会突然改变主意。弘时又一改往日不问政事的习惯,这次表现主动,是有意讨皇阿玛的欢心,岂非无心!看来这皇位属谁,还是指不定的事,自己稍不谨就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因而,弘历面呈钦敬之色道:
“皇阿玛圣明,解决了天下之根本。”
弘时心里高兴,看来邬先生真是料事如神,自己依着他的话去做,果然就见奇效。看来以后只要有邬先生相助,自己再加把力,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料呢。于是便道:
“皇阿玛,儿臣也和四弟一样看法。只是儿臣请旨的事……?”
“朕准旨就是”,雍正今天显得情绪特别好,“不过,你要加倍小心,为防万一,朕准你从大内挑选几名高手,作你的左右助手。”
“儿臣谢皇阿玛盛恩。”弘时答应一声,高兴地退到一边。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道:
“弘历,朕着你巡视江南,也该动身了。”
“是,皇阿玛,儿臣特地来陛辞的,不知皇阿玛还有何训谕?”
“朕命你巡视江南,是因为朕日夜忙于国事,无法亲自去访查下边的吏治民情。你去了,要多了解民生、社情。朕的新政已经全面推行下去,但究竟成效怎样,朕只是从臣子的奏折里知道一些,恐怕不够全面,也不一定真实。田文镜应该说干得不错,朕是非常相信他的,但是,有那么多人弹劾他,朕心里也不踏实。你路过河南的时候,顺便听听,看看那里的情况,直接奏朕。李卫那边,浙江应该是治理的不错喽,但也有文人骂他,说他收秦淮妓院的烟花鉷充作官员的养廉银,听起来确实不雅。谢世济是浙江监察御史,浙江的吏治情形他知道得最清楚。李绂,朕调他任直隶总督,广西巡抚一职暂由金鉷代理……”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人,弘历一一记在心头,暗想着如何把皇阿玛交代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漂漂亮亮地办好,以讨得皇上的欢心。
“儿臣一定不负皇阿玛的厚望。”
弘时、弘历从圆明园出来,两弟兄虚情假意,互道珍重,便各自回府,准备动身。
弘历带着刘统勋回到府门前。那些随身的长随侍卫仆从早已候在门外,只待宝亲王的到来,就可登程赶路,弘历看了一眼其中四大带刀的贴身侍卫,不禁苦笑。想二哥弘时得皇阿玛准许,不定能从大内挑选怎样的武林高手,自己身边的这几位平时都是府中娇养惯了的,没见过多大阵仗,怕是着急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刘统勋似是看出弘历的神色变化,忙问道:
“王爷,您不满意?”
“如果用他们为本王装点门面,倒也不错,若是带他们行走天下,持刀厮杀,恐怕不是他们保护本王,倒要本王保护他们。”
“以王爷的功夫倒是不假。奴才早为王爷留意几个用得着的江湖好手。”
弘历大为惊喜,忙问:
“人在何处?”
刘统勋却不急不躁地道:
“王爷别着急,用得着的时候他们会来的。”
五、君臣交际论新政
雍正皇帝被老爹召去阴间臭骂一顿,大臣慌张无措。云水道人一声断喝,才把雍正从阴间拉回来。
雍正终于放下心来,叫人立刻去通知范时缝,做好一切准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马兰峪大营的官兵就吃过早饭。卯时刚到,中军大营里“轰隆隆”二十四声礼炮响过。雍正皇帝着龙袍皇冠,由怡亲王允祥和贴身内侍护卫着骑马出了营门。范时缝率一千名官兵簇拥两旁。十几里夹山驿道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全是范时缝昨儿夜里安排好的。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范时缝紧赶几步来到雍正马前道:
“回皇上,前头就是圣祖爷陵寝,这儿比大内还要讲究规矩,请皇上和十三爷下马走几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