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之所以对胤禛如此死心踏地,就是因为他早已经看出,康熙的诸皇子大都属庸庸碌碌之辈,而终能成大器之人,必只有胤禛一个。从历史事实来看,隆科多的这一看法无疑是正确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隆科多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之人了。然而,隆科多只注重了胤禛的这一面,而忽视了胤禛的另一面。那就是,胤禛既是一个极端聪慧之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这就意味着,隆科多未来的结局,终不会好到哪里。因为道理十分简单,隆科多对胤禛的事情,知道得确实太多了。
隆科多未来的结局,毕竟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而太子胤扔,却似乎只能考虑现实的问题。几乎就在胤禛与隆科多密谋的同时,太子胤扔也正在自己的太子府里与亲信们秘密地商谈。
胤礽被康熙复立为太子,自然会有不少人前往太子府向胤礽表示恭贺。而真正能留在太子府内与胤礽一起共进午餐的人,却只有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一千亲信。
按理说,胤扔又当上大清太子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等人所看到的,却是一张异常愁闷的脸。胤礽就挂着这么一张愁闷的脸,坐在托合齐等人的对面,好长时间不发一言,甚至好长时间也没喝一杯酒。过去的胤礽,可是嗜酒如命的哦。
胤礽如此,托合齐等人就只能干巴巴地陪着。好长时间之后,胤扔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各位大人,请喝酒吃菜吧!”
一个“请”字,似乎看出胤礽变得礼貌了。但胤礽只是这么说,却并没有动手举杯,依然那么闷闷不乐地坐着。托合齐看了看耿额,耿额看了看齐世武,而齐世武却又把目光投在了托合齐的脸上。托合齐咳嗽一声,然后小声地言道:“太子殿下,今日是你出狱后在家中所吃的第一顿饭,你总该好好地喝上几杯吧……你这样坐着不吃不喝,我等心里实在是难受……”
耿额和齐世武等人赶紧跟在托合齐的后面附合了几声。谁知,胤扔突然问道:“几位大人,你们说,皇上今日放我出狱,明日会不会又把我重新打回狱中?”
托合齐等人闻言,一时惊愕万分。耿额期期艾艾地道:“太子殿下,皇上今日才放你出狱,如何明日又会把你打回狱中?”
胤扔立即盯着耿额问道:“耿大人。就算皇上明日不会把我打回狱中,但后天呢?你敢肯定后天我还是大清太子吗?”
“这,”耿额有些心慌。“耿某实难断言……”
胤礽“嘿嘿”一阵冷笑。“几位大人,阿雨那个女人并非我所杀,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入狱中,你们说,我这太子之位,能一直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吗?”
齐世武言道:“太子殿下,我以为,应立即追究隆科多等人的诬告之罪,不是他们在皇上面前诬告,太子殿下岂能蒙受被废之辱、又岂能遭受牢狱之苦?”
胤礽哼了一声道:“齐大人,若我真的去追究隆科多等,皇上会怎么看?”
齐世武无言。显然,如果胤礽一味地去追究隆科多及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韦占的“诬告”之罪,那康熙就只能认定胤礽是在打击报复。如此一来,康熙就真的有可能“明日”便把胤礽重新打回狱中。也就是说,不管胤礽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承认,杀害阿雨的罪名他是背定了。但问题是,既然康熙认定了阿雨就是胤礽所杀,又为何要释放胤礽出狱,复立胤礽为大清太子?
那托合齐低低地言了一句道:“分明是隆科多等人在皇上面前诬告,可太子殿下却不能认真地去追究……太子殿下也真是太过委屈了!”
胤礽言道:“我不仅不能对任何人进行打击报复,而且我还要在皇上的面前充分地表现自己。只有这样,我这太子之位才能勉强保得住,至少,能保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看来,胤禛所料一点不差:胤扔既不会对隆科多等人报复,更要在康熙皇上的面前充分地表现自己。与胤礽相比,那胤禛是不是太聪明或太狡猾了?
托合齐眨巴了一下眼。“太子殿下,我有些不明白,你说太子之位能保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又将如何?”
胤礽肯定地回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就是大清朝的皇帝了!”
众皆愕然,一时不知所云。只听胤扔自顾言道:“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我虽然蒙受了不自之冤,但同时,我却颇有所悟……六年前,索额图在京郊袭击皇上,如果计划再周密一些,就定然成功了……索额图是因我而死的啊!当时,我虽然同意了索额图的作法,但私下里却以为,索额图未免有些过急和过激,所以,一切安排都是索额图一人所为,我没有参与,你们也没有参与,这才使得索额图功亏一篑!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们都参与其中,那结果就一定大不相同,说不定,我现在早就是大清朝的皇上了……真可谓一失足而千古恨啊!索额图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可在他生前,我却对他很不友好,甚至常常误解了他的一片好意……我真是追悔莫及啊!若索额图还在,我一定对他言听计从……”
然而,索额图毕竟是不在了,所以胤礽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甚至,当着托合齐等人的面,胤扔还落下了几滴温乎乎的泪水。看来,几个月的牢狱生活,确实对胤扔大有裨益,至少,他终于明白过来,索额图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胤礽。
耿额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对未来可有什么计划?”
胤扔坚定地道:“索额图是因我而死,我一定要对索额图有个明确的交代!不然,索额图就死得太不值得了!”
托合齐马上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沿着索额图的道路走下去?”
“不错!”胤扔点了点头。“索额图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情,我们来把它做成!我以为,这便是对索额图他老人家最好的怀念!如果他老人家九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万分的!”
一句“他老人家”,确乎可以看出胤礽已经摆正了他和索额图之间的关系了,只是未免有些太迟。同时也确实可以看出,胤扔的确想对康熙皇上有所图谋。这,恰恰又在胤禛的意料之中。
托合齐紧接着问道:“太子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动手”一词,意思就更明确,更直截了当了。托合齐是步军统领,齐世武是兵部尚书,二人均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从这一点上来看,托合齐和齐世武等人确实是可以随时都“动手”的,只等着胤礽一声令下了。
胤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各位大人不必性急。皇上刚刚复立我为太子,纵然他想再次废我,也总得会有一段时间。所以,我们要周密部署,仔细安排,力争做到万无一失……如果,我们再失手,恐怕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托合齐等人纷纷言道:“太子殿下如何吩咐,我们就如何去做!”
胤礽笑了,笑得很明媚、很灿烂。他就这么笑着对托合齐等人道:“假以时日,我便是大清的皇上,你们,则都是大清朝廷的栋梁!”
想到未来那美好的岁月,胤扔心中自然十分得意,若不是还能克制住自己的话,胤扔的口中,便差点说出那个“朕”来。是啊,哪一个皇子,不想从自己的口中吐出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朕”字来?
接着,托合齐、耿额及齐世武等人的脑袋便和胤礽的脑袋凑在了一起,开始了小声的嘀咕和精心的策划。这一顿午餐,一直吃到黄昏时分才告一段落。
胤礽等人策划的内容,别人自然无法知晓。尽管有人挖空了心事想探知其中究竟,一时间也只能是徒劳。比如那个胤禛,一门心事想摸清胤扔的“底细”,可摸来摸去,终也没摸出个门道来。
自胤礽被复立为太子后,胤禛就成了太子府的常客。无论是太子府内外,还是在朝中上下,胤扔的旁边,总是会时常看到胤禛的身影。在别人的眼里,胤禛和胤礽的关系的确是十分地密切。
而胤礽对胤禛,也确乎非常地热情、非常地友好。他常常当着别人的面夸赞胤禛忠于兄弟情义,没在他胤扔“落难”时对他落井下石。每当胤禛前往太子府,只要胤扔没有什么急事,胤礽必留胤禛与他一起饮酒畅谈。胤礽“畅谈”最多的,是康熙皇上。胤扔说康熙皇上“实在圣明”,如此圣明的皇上,只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胤扔还常常“畅谈”自己。他说自己虽然身为大清太子,但若与康熙皇上比较,无论是才能还是智慧,他都不及康熙皇上万分之一,所以他整天都诚惶诚恐、努力学习,不敢稍有懈怠。
胤礽的“畅谈”,看起来确实是实话。自被复立为太子之后,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同过去相比,胤礽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言谈不再那么粗鲁,举止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见着文武百官,无论年龄大小、官职高低,胤礽一概笑脸相迎。时不时地,胤礽还亲往乾清宫,给康熙皇上请安,向康熙皇上讨教一些治国的方略。至于文化功课方面,胤礽似乎就更加努力、专注,常常博得授课的几位大学士的称赞,大有直追并赶超三阿哥胤祉之势,连十四阿哥胤禵也时常感叹道:“太子殿下的功课突飞猛进,不日定将冠盖群雄、技压群芳!”
面对胤礽如此的所作所为,胤禛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棒,闷了。那胤礽,莫非真的改邪归正了吗?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胤礽本就是那么一种禀性,为何会如此快地就痛改前非?难道,自己原先对胤扔的估计和盘算,都错了?
但不管胤禛愿意不愿意、同意不同意,胤禛眼里的胤礽,也确实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胤礽是嗜酒如命,可现在,胤礽喝酒只是点到为止。以前,胤礽每晚要是没有美女陪伴,是肯定要失眠的,而现在,太子府内,除了一些简朴的女侍外,几乎很少再看到什么妖冶的妙龄女人了。这一切,对胤禛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如果胤礽真的“弃恶从善”、“痛改前非”了,那对胤禛而言,就决不是一个好兆头。只要胤礽始终坐在太子的位置上,那他胤禛就只能望着大清皇帝的宝座兴叹。而胤禛要想坐在大清皇帝的宝座上,就必须要想方设法地让胤礽当不成太子,或者,干脆将胤扔置于死地。但胤禛知道,要想置胤礽于死地真是谈何容易。胤礽显然已经从阿雨一案中吸取了教训,太子府内外,明显地加强了戒备,且胤礽一身的武功,也不容等闲视之。更主要的,如果当朝太子猝然死去,康熙即使再糊涂,也会一查到底的。既不能置胤礽于死地,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胤礽做不成太子。可胤禛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胤礽确有不轨之心和不轨之举,那康熙是不可能轻易地再废掉胤礽的。然而,那足够的证据又在哪儿?再造一次像阿雨一案那样的假证据?已经不可能了,且造这样的假案,胤禛自己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再去鼓动胤扔干一些不轨的勾当?也不可能了。胤扔现在不会再听什么人的唆使了,如果胤禛一味地去唆使胤扔,反而会暴露自己的马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胤禛究竟该如何去做?
胤禛通过隆科多从赵昌的嘴里去探听康熙皇上对胤扔的印象和评介。赵昌告诉隆科多,康熙皇上认为胤扔已经是彻底地“脱胎换骨”了。也就是说,胤礽真的重新赢得了康熙皇上的信任。这“信任”二字,无疑又是对他胤禛的一种沉重打击。
从一七○九年夏天到一七一二年冬天,整整三年多的时间,胤禛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好办法来对付胤礽。人们常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岁月的艰难,而胤禛度过了三年多的“艰难”岁月,又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不过,胤禛虽然心急如焚,但面上看去,却也镇定自若。尽管胤扔依然给人们一种“谦恭、努力”的印象,尽管康熙皇上似乎再也没有废掉胤礽的念头,但胤禛却坚持这么对隆科多言道:“不要急,我以为,那胤礽终究是会有一个阴谋的!”
是啊,如果胤礽一直那么“谦恭、努力”而没有任何阴谋的话,那胤禛的皇帝之梦也许就只能是一个梦了。再如果。即使胤礽真的有一个大阴谋,而一直将那“阴谋”秘密收藏着,不到实施时不让外人知道,那么,胤禛就算是聪明绝顶,也终将无机可趁。既无机可趁,胤禛就永远当不了皇帝。可是,胤礽没能做到这一点,在事情的关键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马脚。
三年多的时间,对胤禛来说,确实是难熬的,而对胤礽来讲,似乎就更加难熬。胤礽哪里是一个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追求的是一种恣肆无拘、随心所欲的骄横生活。三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压抑着本性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滋味?但胤礽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让他的阴谋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可惜的是,在他的阴谋已准备就绪,他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他却得意得忘了形。这一忘了形,便使得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
那是一七一二年冬暮的一天傍晚,天气很好,虽然十分寒冷,但西天那若有若无的晚霞似乎也给人带来了些许的暖意。毕竟,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即将来临。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什么心境,对春天的到来,似乎总是抱有一种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