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的酒量较小,因此不敢多喝。初来乍到,还是约束着自己为好,这不是在战场上,是在丞相府。父亲罗艺去世前曾经向他谈起过李渊,对李渊的评价很高。父亲死后,他投奔了瓦岗寨,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自己是个武将,与程咬金、秦琼非常要好。这次来归,是对李渊的敬重和弟兄们之间的情意结合的结果。此时,他的目光中闪现着求战的急切,但话却说得极有分寸:“我罗成没什么大本事,就这罗家枪还凑付一阵子,若大丞相看得起,就派我上阵好了。那宇文化及在四明山、洛阳一带与众反王交战,战败逃走后我才奔瓦岗寨,未立尺寸之功,立功心切哟!”
李渊笑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本想发兵时派大家上阵,既然大家立功心切,我就提前相告:李世民为帅,统领三军,徐军师为谋士,负运计之责,秦将军、程将军、罗将军皆随队出征。程将军为正先锋,元霸为副先锋,秦琼秦将军任征南大将军,罗将军为骁骑大将军。待凯旋归来,论功行赏,封赐高职。魏洗马整理图籍的担子很重,就不要出征了。宫中图籍如山,因原分管图籍的洗马已随杨广去了江南,凌乱不堪,亟待整理,怕是年内很难理出头绪。”
徐茂公、程咬金、罗成对这样安排非常满意,无不表示竭尽所能,争立大功。魏征虽不无遗憾,但考虑到肩上的担子之重,也以“如此甚好”的作罢。
于是,气氛便热烈起来,逐渐进入了高潮,言谈话语皆以酒为主题。自饮、对饮、劝饮,猜拳行令,吆三喝四,将绿林好汉的豪爽、张扬、无所畏惧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将一个完整的自我不加修饰地交给了李渊。
程咬金似乎永远不会醉似的,自己倒出了两坛仍不过瘾,继续向大嘴里灌。边灌边道:“秦琼秦小弟真是个重情义的好小弟,不知又到哪里找弟兄们去了,怎的还不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程咬金的话音未落,秦琼大步而入,指着与他同来的汉子向李渊道:“大丞相,你看这是谁?”
“谢映登,谢将军!”李渊拉住谢映登的手:“自我到山西上任途中,在路边小店与你匆匆见过一面,到现在才见到你。坐,坐,咱们边饮边谈。恩公,你也坐啊!”
“大丞相,我谢映登给你施礼了!”
“大可不必,家无常礼嘛。”李渊将谢映登按在座位上:“恩公,你在哪里找到的谢将军?”
秦琼饮下一杯酒:“与徐军师、魏丞相分手后,我一路打听,终于在河南境内的山林中找到了他。”
谢映登不无羞愧地道:“王世充攻进金墉城后,我想随西魏王和伯当出逃,不想被王世充的人马冲散,就跑到山林中躲了起来,以捕猎为生。在山林中生活挺有意思,于是就决定在山林中住下来,了此一生。不想秦大哥找到了我,这不,就来了。可惜单雄信、王伯当不在了,与大丞相在路边小店相遇时,可是我们三个弟兄哟!唉!人啊,其实也是缘分,要不是秦兄将他的黄骠马卖给了单雄信,要不是我们三人去追秦兄,也遇不到大丞相。”
徐茂公慢慢地呷着美酒:“不是我在背后说伯当和雄信的闲话,这两个兄弟也太固执了。李密心地狭隘,难当大用,伯当弟不该保他。大丞相是李密的恩公,他归顺后又高看于他,不仅封他为邢国公,还亲自做媒,将公主下嫁于他。他不仅知恩不报,反而杀死公主逃走。伯当小弟明知此事,却助纣为虐,大为不该哟!”
“雄信小弟也不该投入王世充的怀抱,明明是死对头嘛。他王世充的妹妹就那么好?将他弄得神魂颠倒的。”程咬金说过这番话,又觉失言,向罗成道:“罗将军,俺老程可不是影射你。”
罗成的脸蓦地红了:“说起来惭愧,弟兄们被打散后,我与雄信兄一起逃了出来,竟神差鬼使地进了洛阳城。王世充打了胜仗,得意忘形,在城中以抛绣球的方式为妹妹选亲,那绣球从他妹妹的玉手中抛出,不偏不斜,正打在雄信兄头上……唉,不谈这事了,怪丢人的。”
“不管怎么说,伯当与雄信不该这么死去,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艮宫山的落密涧与他交战前,李神通将军曾劝过他,他至死不从,李将军无奈,方才将他射落马下。可以告慰亡灵的是,我又派人重新厚葬了西魏王和伯当,也算了却了这桩憾事。至于雄信被戮一事,更是出于无奈。被虏后,世民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心转意,他不仅不思悔改,反而破口大骂,世民一怒之下,将他斩杀。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难道我李渊就那么一无是处?我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呀,谢将军可以作证。”李渊的确为王伯当和单雄信的死痛心不已,以故话语缠绵,情深意浓:“关于他俩的死,责任在我,还请大家理解。”
魏征言道:“大丞相已仁至义尽,有何责任?依在下之见,今儿个咱不谈这些不高兴的事,就埋头饮酒吧。据说,大丞相有禁酒令,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对对对,埋头饮酒。”李渊亲自为秦琼和谢映登的酒杯斟满酒:“在战场上除了招待重要客人,严禁饮酒,这可是令出即行的,大家定要记在心里。平日里可以饮些,但不能过量。今日英雄相聚,是个例外,尽饮无妨。”
徐茂公等人的归顺,做了活广告,在以后的日子里,陆续有人来投,不日便汇集了四十多人,而且都是知名度较高的将领。李渊热情相待,并一一任命了官职,使其名正言顺,心情舒畅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恭帝在李渊的授意下,封李世民为赵国公,进李渊为总百揆,备九锡之礼,并在长安城中的通义里,为李渊修建了生祠。修生祠一事并非李渊的本意,是恭帝私自做出的决定,直到生祠竣工,李渊方才得到消息。对这件事,他既不欢迎,也不反对,做了低调处理。因为古无先例,怕引起非议。但又不无益处,如此以来,可提高自己的威望,巩固自己的地位,对敌人也是一种震慑。
日子最不好过的是恭帝,他既要小心翼翼地做傀儡皇帝,还忧心皇位不保。尽管他不问政事,使李渊无后顾之忧,尽管他不停地巴结,却感到禅位的时日越来越近。当杨广被宇文化及杀害的消息传来,他终于做出了“禅位的时刻到了”的结论。他的师傅、近侍,甚至有些朝臣也不断地提醒他,要他早做决断。可他对这皇位产生了感情,对后宫的嫔妃们恋恋不舍,难做决定。为了延缓禅位的时间,他自作聪明,暗中向工部下旨,为李渊修建生祠,以取得李渊的欢心。不想李渊对此事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冷漠。如此以来,他的危机感进一步加重,决定先人为主,向李渊摊牌,争取主动,留条后路。这日,李渊进宫,向他启奏进军江南的事,他乘机提出了让位的事:
“大丞相,今太上皇已薨,朕就没有再占这皇位的必要了。再说,朕小小年纪,根本不懂得这皇帝如何做,就是懂得如何做,因才疏学浅,也做不好。大丞相就选个黄道吉日,朕将这帝位禅让了吧,如此办理,于国于民都有利。至于大丞相对朕如何安排,悉听尊便。爷爷、父亲、叔父等杨家人都死于宇文化及之手,杨家就剩朕这根独苗了。求大丞相看在咱们君臣数日的份上,让朕延续香火。当然,仇是要报的,大丞相出兵江南,定要为朕报仇雪恨。”
李渊答非所问:“请问圣上,我待圣上怎样?”
“事无巨细,大丞相皆一人包揽,日理万机,让朕尽情玩乐。衣朕所衣,食朕所食,想朕所想,特别是让礼部为朕挑选的那几个嫔妃,无不如花似玉,温柔可爱,让朕好生喜欢,朕就是来世当牛做马,也难报答大丞相的恩情。”
“圣上想不想报宇文化及杀害杨家及宗亲的血海深仇?”
“刚才朕已说过,定要为朕报仇雪恨。这血海深仇不报,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鉴于此故,我以为这禅位之事还是不提为好。我要求圣上在禅位前莫再提起此事,以防搅乱军心、臣心、民心。今江南未平,薛举又在山西蠢蠢欲动,臣心、民心皆未平稳,若尽在禅位之事上大作文章,实为不妥。须知,圣上是一国之君,非为一人之君。至于圣上在通义里为我建的生祠,虽然有所欠妥,但出于圣上的心意,我就认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等事情,若非要做不可,也要让我知道。”
“那……那朕就发个口谕,将建祠一事向臣民说个清楚。其实朕也是一片好心。大丞相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建座生祠,让人奉祀,上合天理,下顺民心。”
“口谕之事就大可不必了,若下口谕,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加倍努力,赢回民心就是。”
“这么说禅位的事……”
“等为圣上报了仇雪了恨,平定了江南,统一了全国再计议此事。时机不到,不可言及。嫔妃们待圣上还好吗?请圣上传下口谕,我要向她们训话。”
恭帝让内侍太监传下话去,二十多个风情万种的嫔妃纷纷走向前来,跪在李渊面前,个个面带惧色,如同一群等待宰杀的小兔。香风阵阵,扑面而来,李渊有些醉了。他顶着这香风和美人们的熏染,既富同情,又不失威严地道:
“圣上因家人被害,心情不畅,尔等要好生伺候,尽量让圣上高兴。圣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与谁玩就与谁玩。不可争风吃醋,争宠闹事,更不可互相猜忌、嫉恨。你们是圣上的爱妃、姐妹,是这后宫的主人,应当互相关心、体贴才是。凡事听美人吩咐,她是这宫中的女官,有权根据宫规和圣上的心意行事。好了,都起来吧。圣上,我走了,可要玩痛快。对了,抚宁大将军和赵国公已平定了山东,近日班师回朝,这庆功酒可是要喝的,还须圣上亲自操办,以示隆重。上次赵国公违了圣上的意,这次让他多喝几杯也就是了。”
李渊回到丞相府,给萧铣和杜伏威、李靖各写了一封信,安排徐茂公作信使,让萧铣等三人做好过江击敌的准备。信的大意是:大军不日击伐宇文化及,三军将士以扬州为目标,水陆两军顺大运河南下,务要准备好船只。杜伏威、萧铣分任水军元帅,李靖为水军军师。为保全胜、速胜,出师前加紧水上训练。
徐茂公归顺不久,就受到了李渊的如此信任,十分高兴,由程咬金、秦琼、罗成、谢映登保驾,另率三千人马赶奔长江中下游,前后仅用了二十余天的时间,就完成了预定任务,回长安交令。向李渊道:
“萧将军与杜将军果然不负大将军所望,指挥全军将士日夜操练。驾舟楫技艺自不必言,水上作战功夫也炉火纯青。无不备有挠钩、盾牌和强弓硬弩,将士情绪也极为高昂。更令在下佩服的是,他们反复演练火烧战船。硬弩射出的箭矢缠了浸了油与硫磺的燃火之物,箭矢飞出,火球烈燃灼灼,直奔目标。船上备有灭火之物,以防敌人火攻。在下不擅水战,对水战知之甚少,今日看来,水战以火攻为上。战船一旦着火,很难扑灭,因为顺河风很大,风助火势,蔓延迅速。难怪周瑜火烧赤壁,大获成功。”
李渊问:“李靖将军怎样?”
秦琼代答:“恩公的确不同凡响,所定方略与大丞相制定的方略大同小异。不同的是,若宇文化及的大部人马在水上拦截,咱们的陆军不必与水军汇合,可直接抄近道攻打扬州城,让宇文化及后院起火,首尾不能相顾。”
“李药师可精明了,不仅方略精到,还派探马探明了到扬州城的小径。”程咬金言道:“这回俺老程算是开了眼了,那长江就像奔马,莫说在船上,就是站在岸边也头晕目眩,可人家萧、杜两位将军和李药师的水兵却在战船上稳如泰山,行走起来如履平地。徐军师,人家李药师不是画了地图吗?快将它交给大丞相吧,慢慢腾腾的,急死人了。”
徐茂公从怀中掏出地图,展开在几案上:“这是李药师画的地形图。大将军请看,从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直插扬州,不过二十里路程,骑兵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可到达,一路之上,平川一片,几无险阻。不足的是,接近扬州后,有大运河的支流邗沟河阻拦。邗沟河东西走向,若无船只,很难过河……”
“可继续向西,从观音山南下,抛开邗沟河,如此以来,难题就可迎刃而解。”李渊指着观音山的位置:“观音山林木茂密,只有一条仅容一车的道路通扬州城,怕的是宇文化及在山中埋伏兵马。”
徐茂公言道:“李靖将军也想到西去观音山,然后南下扬州城的事。大丞相请看,这个箭头直指观音山,在观音山急转直下,箭头指扬州。对于伏兵一事,李将军也早已料到,而且做了充分准备,就让罗将军说吧。”
罗成走到几案前:“李药师的意思是,在观音山下虚晃一枪,然后顺夹城南下,过玉亭桥和长春桥,兵临扬州城下。若其伏兵追出,就地消灭。宇文化及仅有兵马六万,既要拦截,又要埋伏,扬州城必然空虚,可乘机一鼓而下。”
李渊的目光离开地图,踱到窗前,边欣赏院子中的绿树花丛,边将自己的作战方略和李靖的方略结合在一起,一丝不苟地进行分析,聚精会神,竟忘记了徐茂公等人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程咬金实在坐不住,向身边的谢映登道:“看人家大丞相,凡事三思,想得那么周密。李密倒好,神一阵鬼一阵,独断专行,朝令夕改,让人不知进退。他要像大丞相这样,金墉城也不会被王世充占领,弟兄们也不会东跑西颠。”
“你程大哥尽说实话。物有万种,人有千般,西魏王是个人才,却不是大才、贤才,大丞相是全才、杰才,数百年才出一个哩。”谢映登搡了程咬金一下:“别再咋唬了,以防影响大丞相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