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善良的李建成言道:“若是举事,必动刀枪,打杀人命,用将士的性命垒构皇位和新江山,未免太残忍了。在江南平叛时,我真让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首吓怕了。是否不战而屈人之兵,趁杨广外出巡幸时出兵将他拿下,夺了玉玺,然后建国称帝。”
“建成啊建成,亏你想得出。且不说能否将杨广擒下,就是大功告成,就能当天子坐朝廷吗?那时有谁服咱?最危险的是各路义军会拧成一股绳,官兵也会同仇敌忾,把矛头对向咱们。咱能支持多久?怕是不出月余,就会身败名裂,走向毁灭。”李渊真为建成不争气着急,心里话:“建成啊建成,一旦为父坐了天下,你就是太子。太子是未来的皇上,你这个样子能治天下吗?”
李世民双臂交叉在腹部,一副稳坐中军帐的大将军风度。他字斟句酌,语调缓慢,却是骨力四溢:“父亲的话极有道理,若以兄长之言行事,等于将自己置于死亡的境地。江山是打出来的,‘打’字为何意?就是你死我活的暴力,就是超出常人的计谋。若惧怕死亡,过分怜悯,莫说打江山坐皇帝,怕是性命也难保住。兄长也许要说: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可当今刀兵汹汹,反王无不对江山、皇位垂涎三尺,能不武不怒不参与吗?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父亲已派兵援助世充,世充必胜无疑,山东的绿林好汉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为借助与父亲的感情,求父亲举义,他们投于父亲的麾下,以避灭顶之灾。可他们意在江山、皇位,决不会与父亲心心相印,更不会受父亲管辖,一旦缓过气来,分道扬镖事小,反戈一击,消灭父亲事大。决不可姑息迁就,养虎为患。二为杀出重围,遁于李密的瓦岗寨,与李密合兵一处,暂作权宜。若李密能容,便以瓦岗为据点,派兵点将,攻城伐邑。若与李密不睦,再作计较。以我之见,立即做起兵准备,不日起兵,杀出三晋,强过潼关,直逼长安,大事成矣!”
“好,说得好!不想世民与我不谋而合!”李渊言毕,指着柴绍:“你怎的无了大闹灯节的勇气?快将锦囊妙计拿出来,别老闷着。”
柴绍站起来:“我同意世民弟所言,出奇兵制胜。不过,要拿下长安并非易事。且不说沿途有官兵阻挡,王世充会领兵随后掩杀,杨广也会调兵遣将,围追堵截。据我算来,连新招兵马在内,三晋之兵不过三十万,一旦举义,能随岳父攻城陷阵者最多不过二十余万。二十余万人马在数百里之内连破敌数道防线,能否到达潼关还是个谜。就是过了潼关,到达长安城下,也难达目的。长安城有十万兵马守卫,易守难攻,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这么说咱就老死笼中,不举事了?”李神通不无恼意:“大将军治兵有方,怕个球!你就别再危言耸听了。”
李渊指着李神通:“你给我冷静些,听贤婿说下去!”
“伯父,侄儿以为姐夫言之有理。用兵之法,教诫为先,只有如此,方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李世民言道。
柴绍不亢不卑,清了清嗓门:“我说这番话,无非是将困难摆出来,以求良计,切不可计未定而盲目从事。当然,伯父也许会说:这好办,无非利以诱之,乱而取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罢了。但如何诱、取、避、挠、骄、劳?对方是哪个?却要心中有数。反之,就是打无把握之仗。”
李渊二目骤亮:“贤婿之言,句句在理,凡谋之道,周密为宝,若无最佳方略,不可轻举妄动。其实,我已定了方略,怕不周密,方才让大家七嘴八舌。”说完将已拟就的方略讲了一遍,要大家补充、修改。待大家尽其所能,将方略修改数遍,最后定论后,他问一直聚精会神听取大家意见的王安:“你就说几句吧,可要尽抒胸臆。”
王安笑道:“我身为圣上的传宣官,是来传旨调兵的。对此事不介入为佳。不过,我以为起兵虽要从速,却不可过急,需做充分准备,至少也要准备二十天左右,而且要绝对秘密。此后,先召信将谋之,再逐渐扩大范围。至于方略,我非常赞成,但要随着大势的变化修改,不可将活方略变成死方略。还有两件事我要提出来,这一,圣上下旨,从舅父这里调兵二十万,我如何复旨?这二,今太原将士前往朔州助阵,城中空虚,以防有变。”
“我来答复你。”李渊言道:“复旨一事极易。你告诉杨广,就说我的兵马大都助王世充去了,已无兵可调。若非调不可,也需数月以后。你提的第二件事我已做了准备,派人到弘化调兵去了,功曹云中海不日便会率大队人马赶到。今马邑校尉丁武周领五千人马守卫这汾阳宫,保万无一失。”
“大将军,大事不好,马邑校卫丁武周举兵造反,已将这永泰殿团团围住,且将后宫中的夫人与梦中的元霸、元吉二位公子拿下!”柱儿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今大将军的亲兵们已把住殿门,正与丁武周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突如其来的事变,大出李渊预料,李渊不无震惊。可他片刻之间便冷静下来,望着洒在窗户上的晨曦,思索着对策。
李世民拽了拽李神通的衣角,示意跃跃欲试的李神通冷静,耐心等待李渊的决策。李神通哪里按捺得住,忽地站起来,叫道:
“丁武周原本是个伍长,是大将军升擢于他,他却恩将仇报,剥其皮食其肉不解心头之恨!大将军不必多费心思,我一人便可将他拿下!”
柴绍也主动请缨:“岳父,小婿与丁武周有旧交,让我出马,说他投降。他若降,有话好说,若不降,再动武不迟。”
“能不动武则不动武,若动起武来,又要屠杀人命。义还未举,便在这汾阳宫中去命见血,大不吉利。”李建成几乎落下泪来:“母亲无故受到连累,好不让人心痛。”
李渊止住了正要发话的李世民:“千钧之器,不以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为尺梃成响。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今之计,计取为上策,我亲自前去见他。今天色已大亮,他们已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对付。就以柴绍说的从事,先礼后兵。若我说他不成,你们便杀将出去。我手中有亲兵和护卫二百人,加上你们用于护卫的人马,至少六百人,而且无不是精兵良将,对付刘武周及其五千人马,还是可以的。好了,你们做好出战的准备,我这就去会他!”
大家无不劝说李渊不要亲自出马,李渊不听,大步来到大殿门外。只见他的亲兵、护卫,以及王安的随从和李神通、李建成、李世民、柴绍的亲兵们挡住了殿门,怒视着殿外黑压压的人群。无不箭上弦,刀出鞘,虎视眈眈,一触即发,时刻都有血战的危险。
李渊在殿门前站定,乎和地道:“丁武周,丁校尉,我李渊一向器重于你,让你领兵守卫这汾阳宫重地,你为何抓了我的夫人和儿子?若你能讲出道理,我李渊任你宰割,反之,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这时,一个英俊威武的中年军官站了出来,向李渊抱拳施礼,昂然地道:“回老爷,末将丁武周并非造反,是兵谏。虽然抓了两位公子和夫人,却未动他们一根头发。拿夫人和小公子为的是做人质,暗抓三公子元霸为的是怕他一时性起,伤害人命。”
李渊提着的心骤然放下:“你主张举义,虽属逆天大罪,却是英雄所为,直接告诉我就是,何必动刀动枪。”
“老爷死忠,往日为昏君鞠躬尽瘁不说,今又派重兵增援王世充,镇压绿林好汉,已经铁了心,谁能说动?这兵谏是被你逼出来的!”
“你如此胆大妄为,就没考虑后果?”
“后果早就想过,若是成功,大将军率众救民于水火,还一个国泰民安的清平世界。若失败,大不了一死。我丁武周是条有血性的汉子,视死如归。况且为拯黎民救社稷而死,死得其所,重如泰山!”
“我要是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只好将你拿下,挟你走人山林,然后举义。大将军,你就答应了吧,免得吃皮肉之苦。都说大将军‘仁’字当头,‘义’字为先,当此时刻,该做出选择了。”
李渊故作沉思之状,然后道:“这么大的事,一下子难做决断,请你带伍长以上的军官进殿说话。”
丁武周思忖再三,终于答应,率十个军官走进永泰殿,在李渊的引导下来到密室。丁武周看室内的李世民等人剑拔弩张,慌忙拔剑在手,欲拼死一战。李渊笑道:
“丁校尉,不必如此紧张,请坐,坐。诸位也都不要紧张,坐,坐呀。世民,你们是怎么了,都给我坐下!”
丁武周还真有大丈夫气概,一屁股坐下来,似怒非怒地看着李渊:“老爷,要杀便杀,你不该摆鸿门宴。”
“丁校尉,你看我是项羽和范增那样的人吗?”李渊坐到豹皮椅上:“若是你眼中还有我李渊,就请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我为何要放下武器?”丁武周问:“莫不是想将我等拿下吗?大丈夫宁折不弯,甭想!”
这时,李世民兀然来了个猛虎偷食,李神通也如偷食猛虎,二人同时出手,将丁武周摁住,并夺下了丁武周的宝剑。丁武周原本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况且又有李神通助战,束手就擒。然而,这位极有正义感的汉子面无惧色,放声大笑。李渊问他为何发笑,他挺直身躯:
“想不到一个让我敬慕的人中之杰,手段竟这般下流。我丁武周笑你卑鄙,笑你无礼,笑你愚忠!”
等其余的军官乖乖地放下武器,李渊方才向丁武周道:“兵不厌诈,你能偷偷地抓走我的夫人与儿子,又暗中包围了这永泰宫,我就不能计取于你吗?”
军官们原本不愿随丁武周兵谏,今见丁武周已被拿下,便反戈一击,埋怨丁武周不该动武,并劝他向李渊求饶,以求宽大处理。丁武周不为所动:
“若老爷不举义兵,我情愿立刻就死。老爷,兵谏之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众弟兄无关,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我爱都爱不过来,怎能伤害。”李渊向军官们道:“回队伍中去罢。请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父亲,是否让我去说服将士们,了结这场兵谏?”李世民问。
李渊信任地点了点头:“世民,去吧,要以理服人,切不可怒言厉色,吓着他们。”
李世民大步出了秘室,来到殿外的台阶上,笑容可掬地道:“诸位弟兄,家父为有你们这些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骄傲。他老人家让我告诉大家:同为大隋子民,当为天子效力,否则就是不忠,就是大逆不道。再说,就是家父同意举义,就这数千人马,不是自投罗网吗?大家在外当兵吃粮,已是不易,若无端去了性命,家中父母、妻子儿女、亲戚朋友不悲痛欲绝吗?我奉劝大家切莫执迷不悟,要有上下尊卑。家父是统帅,应当听他的,任何不规,都是犯罪。好了,责任不在大家,在丁武周一人,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丁校尉正在与家父叙话,并有悔改之意,只是他以下抗上,违了军法,软禁些日子后便放回。”
当兵的以军令为上,况且丁武周已“就范”,便表示听李渊的。
“如此甚好,你们这支队伍先由游击将军陶丘山、商书策为正副校尉。丁武周放出后再官复原职。”
陶丘山与商书策答应一声,遂向将士们下令:即刻跑步进入校场,接受训话。
“打死这群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