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凌敬问:“夏王,这虎牙山离华阴县不足三十里,华阴县的李孝常又降了李渊,一旦被他们发现,咱们的奇袭之机就难以实现了。”
窦建德道:“本王想过了,就是奇袭,也很难将李渊的十余万兵马全部吞下,先吃掉他的一两万人马再说。只要本王的人马与他的人马上下差不了多少,成旗鼓相当之势,就明打明地与他打大仗。”
凌敬又问:“华阴县内有永丰仓,可是个宝地,不如先偷袭华阴县城。”
窦建德眍了凌敬一眼:“亏你还是个谋士,连本王的意思都弄不明白。本王既要吃掉他的人马,又要占华阴县城。这叫屙屎扒山芋。一举两得。”
“怎么会一举两得呢?你吃掉李渊的部分人马,李渊必然来击,而且必会向华阴的永丰仓派出重兵。”
“你的意思是说此时就长驱直入,拿下华阴县城。晚了,我的凌谋士。此时,李渊离华阴不过数里路程,咱离华阴三十里有余,能赶上趟吗?”
“趁李渊立足未稳,定能取胜。”
“不必多言了,本王决计用诱敌深入之计。李渊能用此计吃掉宋老生的三万人马,本王就不能吃掉他的部分人马吗?再说了,本王不是没用过此计。大业十二年冬,涿郡太守郭绚率兵万余进攻高士达。本王出此妙计,自选精兵七千迎战。假称与高士达不和,向郭绚请降,骗他引兵过河。早已埋伏好的高士达出其不意,突然袭击,大获全胜,郭绚成了本王的刀下之鬼。”窦建德言罢,向先锋官尤金斌道:“尤先锋官,此时离天黑还有三个时辰,你率本部一万人马,扮作官兵模样,到华阴一带将李渊的人马引到此地,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对,本王调一万骑兵与你的一万骑兵合为一处,归你指挥,以便加快回撤速度。”
尤金斌答应一声,出了中军大帐。
窦建德望着帐外,指着那块山前的开阔地道:“凌谋士,本王让李渊的部分人马在那片开阔地里消声匿迹,你信也不信?”
凌敬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道:“夏王啊夏王,你半路投敌,对付自己的义军弟兄,这是何苦?难道这叫沧海横流,方显英难本色?李渊与你有何仇何恨?”
此时,李渊的十余万人马已来至华阴县城外,李渊令人马在城外四门处安营扎寨,与李世民在李孝常和尚途的引导下,进入县衙。用茶已毕,便来到永丰仓视察。
永丰仓在城内西隅,占地九十余亩,周围又修起一道椭圆形的高墙。高墙之内,粮仓一个挨着一个,如同排列有序的蜂窝。说是蜂窝并非危言耸听,因为仓囤都设在地下,仅留一个朝天的孔。上面搭建圆形的茅棚。茅棚式样无异,高矮相差无几。
李渊与李世民在中间那个粮仓前停下来,弯腰抓了一把黄澄澄的小米,然后摊在手掌上看了一遍,又捏起几粒放在嘴里咬着,言道:“保存得不错。李县令、尚将军,将士用粮看来要从这永丰仓调拨了。再是,大军所到之处,无不开仓放粮,以济贫弱。请拿出两万斤好粮赈济。”
李孝常与尚途一一应下。
李世民向李渊请示道:“我不放心在正在城外扎营的将士,先走一步了。”
李渊道:“让将士在这城门四里处扎营。要接受龙门被偷袭的教训,一营有事,他营支援,以烟火互相通报敌情。城内不住一兵一卒,以防扰民。”
“据报,除了数万官兵正向潼关一带集中外,别无其它险情,若不在这华阴县常住下去,无风声鹤唳的必要。”李世民言道。
李渊若有所思:“近来夜里睡不着,常想起夏王窦建德。这个土皇帝既然未加入反王们的联盟,可别与王世充有什么交易。他能在萧太后膝下称臣,就有倒戈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他是卓有成就的反叛者,在萧太后面前称臣,也许是权宜之计。再说,就是他倒向朝廷,前来击我,千里迢迢,怎么也会有消息传来呀!”李世民做了个不放在心上的手势:“警惕性是要的,却不可过分。”
李渊将手中的米粒扔到粮仓中:“长途奔袭自古以来不乏其例。这些日子我们有些放松警惕,特别是对窦建德,竟无探马探察,一个多月来,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我将令,三军将士去骄戒躁,严阵以待!”
李世民以为父亲神经质,但却不能不执行军令,便令将大元帅的命令传达下去,打马来到李元霸扎营的东门处。自从在龙门城门被韩擒虎偷袭后,他就特别关心起李元霸来,不仅派宝琮到元霸的帐下辅佐,还抽空开导元霸。因为即将到来的潼关大战,还需元霸冲锋陷阵,元霸的作用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李元霸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没有仗打就急得发疯,李渊与李世民又严禁他喝酒,便疯得更厉害了。行军途中还舒坦些,每当安营扎寨,就焦躁起来,看着什么东西也不顺眼。好在他心眼不错,对将士如同兄弟,从不打骂将士,最多怒吼几声了事。宝琮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顺他而不呛他,有事心平气和地与他商量,凡决定的事由他下令,过细的工作自己去做。此时,宝琮在指挥将士安营扎寨,李元霸却不闻不问,与那块足有数百斤重在石马过不去,时而双手举起,时而单臂托起,时而左脚将石马踢翻,时而右脚将石马跺倒,如同玩弄泥丸一般。宝琮看在眼里,暗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天竟造就了这么一个力大无穷的混世魔王。打潼关这场硬仗,大元帅与大都督定会让他大显身手。”
十月底的风真大真凉,已经扎好的帐篷上下掀动,鼓时俨似快要临盆的孕妇的肚皮,瘪时就像老太婆的腮帮子。扎了一半或正在扎的帐篷如同一面面旗帜,在冷风中啦啦作响,猎猎飘扬。
待营盘全部落成,宝琮正要进帐歇息,忽然发现李世民在亲兵们的前呼后拥下向这边走来。临近中军大帐时,只见李世民从亲兵手中接过比一般的硬弓大一倍的紫漆雕花弓,搭上一支比普通箭矢大一倍的雕翎箭,弓弦陡响,雕翎脱弦而出,一只正在南飞的大雁从天而降,正落在宝琮身旁。宝琮将大雁捡起,吃惊不小,原来雕翎不仅将大雁的双眼射穿,而且仅露箭羽。心里话:“都说大都督箭法厉害,能射透门楣,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李世民来至中军大帐前,向正在发愣的宝琮戏谑地道:“宝统军,发什么呆?是嫌我的箭法不好吗?”
“是大都督驾临,在下有失远迎,请大都督恕罪!”宝琮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大都督好箭法,好箭法呀!外面冷,快进大帐吧,我这就派人将雁煮了让大都督下酒。哈哈,这家伙好重,足有七八斤哩!”
李元霸听到了个“酒”字,大喜过望,几步窜过来,叫道:“二哥,父亲不让我饮酒,馋死人了。今儿个二哥饮酒,也赏小弟几杯好吗?”
“三弟,这禁酒令是不能破的,父亲都禁了酒,何况你我。”李世民指着宝琮:“刘统军不过顺口一说罢了,你却认起真来。告诉你说,仗有你打的,到时候可别装孬种。酒也有你喝的,但要在破了潼关以后,待潼关一破,你若一顿喝不下二十斤美酒,我就军法从事!”
李元霸言道:“就怕二哥说话不算话。来,拉钩!”
“拉钩就拉钩!”李世民将右手的小指勾在李元霸右手的小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
大家进入中军大帐,李世民边向李元霸讲做人、处世、用兵的道理,边等着那雁成为佳肴。就在这一时刻,哨兵来报:足有两万骑兵向这边驰奔而来。离此仅二里许了!
来者既未事前通报,又未被探马探得,定是敌众无疑。李世民冲出大帐,一眼认定是官兵向这边杀来。于是急令将士准备迎战,同时令燃起狼烟,告知在西、南、北三门处扎营的将士前来救援。
此时,暮色已至,加之狼烟四起,双方兵马掀起的尘土滚滚,能见度很低。
这突如其来的两万骑兵如从天降,来势凶猛,李元霸的将士还未进入临战状态,就杀进了营盘,两军接战,杀声四起。李元霸如同蛟龙入海,猛虎下山,拍马向前,双锤就像出洞的双蟒,上下纷飞,连杀敌十余众,而且越战越勇,大有翻江倒海之势。将士们也拼死一战,双方互有死伤。李世民也忍耐不住,亲自出马,剑如飞虹,连杀数敌。敌众被李世民、李元霸兄弟吓破了胆,后退者大有人在。义军将士这才由被动变为主动。
来者正是尤金斌率领的两万人马。尤金斌看已处于被动,又见西、南、北三路人马向这边杀来,急令撤退,丢下千余具尸体,利箭般地向预定地点撤去。
李元霸怎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撤走,在白龙驹的屁股上猛击几掌,白龙驹驮着他紧追不舍。骑兵将士看先锋官如此,无不紧紧跟随,追了过去。前来支援的骑兵将士不甘下风,也拍马而去,总计达三万之众。
敌在暮色中前来劫营,已使李世民疑惑,战不多时便退去,而且队伍齐整,更使他疑惑重重。“中敌诱兵之计了”,他恍然大悟,急令人马撤回,然而已经晚了,传令兵的战马虽然是匹良驹,却望尘莫及了。于是,他令宝琮率步兵守好营盘,在胯下大宛良驹的屁股上狠抽几鞭,大宛马理解主人的急切心情,长嘶一声,甩开菜盘大的四蹄,腾云驾雾般地奋起直追,将亲兵的马队拉下了一大段距离。
尤金斌看义军中计,也不回战,一口气跑出了三十余里,进入大队人马扎营的虎牙山前的开阔地带。与此同时,李元霸属下的万余骑兵也紧跟而至。李元霸逢人便杀,直逼尤金斌,一锤将其打落马下。正杀得性起,就见千军万马从山下杀奔而来。说也巧,李世民就在这生死俄倾之际赶了过来,不仅止住了还未进入开阔地的将士,而且杀开一条血路,来到李元霸身边,下死令要元霸撤退。李元霸虽然霸气十足,却很聪明,知寡不敌众,率众回撤。但为时已晚,窦建德的八万人马已经逼近,紧撤慢撤,近七千余众踏上了不归之路。窦建德的胃口很大,欲将义军的三万人马吞入腹中,从后面掩杀过来,落在后边的义军将士,又有三千余众成了窦建德的美味佳肴。若不是李渊率十余万之众赶来接应,怕是三万将士无一活命,就连李世民、李元霸也性命难保。
李渊令敞开城门,将逃回的将士放进,又令立住阵脚,以逸待劳,是否出击,等他的将令。夜色之中,月光之下,十余万人马摆下了长蛇阵,单等窦建德的人马临近。将士们无不严阵以待,跃跃欲试,如狼似虎。此时李渊才弄明白,长途奔袭之敌为窦建德。
说时迟那时快,窦建德及其九万余众旋风般地掩杀过来,一场刀枪相向,规模巨大的战役眼看就要爆发。凌敬劝道:
“夏王,不到十万疲惫之师,怎敌李渊以逸待劳的十余万虎狼之师?况且咱们人生地不熟。”
窦建德一想也是,急令人马掉头回撤。将士如同退潮的海水,哗地向回撤去。
按照常理,此时正是掩杀的最好时机,李渊却不下追杀令。这可急坏了急于复仇的李元霸、李神通等将士,纷纷要求李渊下令追杀,就连李世民也主张杀个痛快,让窦建德晓得背叛、投降的下场。他看李渊执意不肯,说了声“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姓窦的”,双腿在大宛马的腹部一夹,如同闪电般地追了过去。窦建德的人马众多,马匹的种类各异,速度不同,互相影响,不得不放慢步伐,他很快就离其仅百余步。当此时,他拈弓搭箭,借着朦胧的月光,瞄准了那个状似窦建德的将领。这个将领并非窦建德,而是窦建德的堂弟、副将窦建伟。合当窦建伟命不该绝,雕翎歪打正着,嗖地飞了过去,正中窦建德右臂,仅露箭羽。窦建德痛疼难忍,歪了数歪,险些坠落马下。为了不影响士气,他忍着痛疼,带箭前逃,但却十分狼狈。李世民收起了箭,打马而回,被李渊好一番训斥。
五更时分,李渊下令回城,为防永丰仓遭遇不测,增派了兵力。当他回到华阴县衙的时候,已秋阳高照。他极为懊恼,在厅堂中走来踱去,就像一只受伤的虎。他不明白曾经发誓与杨广决一死战,还朗朗乾坤,造福于百姓的窦建德为何在杨广就要寿终正寝、大隋王朝天数已尽的时刻叛变投降,不明白窦建德为何不向兵力快消耗殆尽的众反王发难,而跋山涉水,长途奔袭于他。更不明白王世充用了何等高明的手段,将一只猛虎拴在自己麾下,也不明白窦建德是怎样人不知神不觉地突然出现在这华阴一隅。正当他需要大量人马,准备攻潼关的关键时刻,白白搭上了万余将士和近万匹战马,这是多大的损失?这个损失是他这个主帅造成的,他内疚、惭愧。严格地说,罪魁祸首不是窦建德,而是他这个不无骄傲情绪,目光短浅的大元帅。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应当忏悔,应当向死难将士赔罪。此时,他的心绪很乱,既痛恨做了朝廷鹰犬的窦建德,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但更多的是对死难将士亡灵的忏悔和超度。孙义举将早餐端到他的面前,劝他息怒用饭,他颓然而坐,言道:“将士们死在我李渊的手中,这饭我能吃下吗?一万将士,一万条性命啊!若明明白白地捐躯,我心里还好受些,可……他们,唉!”
李世民颠着脚步走进来,他理解父亲的心情,便不去相劝,而是发自内心,痛心疾首地检讨自己:“父亲,造成这种状况,全因我放松警惕,指挥不当所致。父亲曾告诫我注意窦建德的动向,我却不以为然。不以为然也罢,能早做出判断,止住兵马,也不至于上窦建德老贼的当。事情已经发生,悔之不及,我愿受军法惩处!”
李渊趋向冷静,但却仍然火气难按:“世民,教训啊!我要向窦建德这条朝廷的走狗讨还血债!”
“此仇不报,枉在人世,可惜昨夜未能射中建德老贼。不过,应当乘机掩杀,让姓窦的尝尝背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