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火车进站的时刻接近时,香烟贩贾贺夏是第一个来到札格吉喀城火车站的;在这个他认为是兜售香烟的好地方,他以无比的精神来回于月台上,用两只小眼睛熟练地搜寻着顾客。
至于对他从事这一行业,他当然和大多数人一样,会自叹命苦,而不禁怨天尤人。假若他对工作能有所选择的话,他愿意当一个有钱人的司机;这样他便能够打扮端庄,享受佳肴,并且在工作烦闷时,陪主人在冬夏假期中,随处游乐解闷。还有他之所以愿意选择司机这一行的特殊理由是:有一次,他看到基尔(一位有钱人的司机)在街上不仅对女佣娜巴维亚大献殷勤,并且见到他得意洋洋地向她求婚道:“我不久就会带婚戒来。”而她也百般媚态地微笑,并假装是在整平头巾似地把它解下来,以便露出她那一头黑溜溜的头发……看到这一幕,真使他内心不禁热血沸腾,妒火中烧,因为他早就为她那一对乌黑的眼睛着了魔。他也经常在她来回工作的路上,百般地试图和她照面接触。直到有一次,他和她单独在巷中碰到了,他便重复着基尔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我不久会带婚戒来。”但是她却掉过头去,皱皱眉头,以轻蔑的口吻道:“你还是给自己弄双木屐吧!”他看看自己两只像骆驼足般粗重的脚、汗秽的衣着和满布尘灰的帽子心想:这些是我命运坎坷乖舛的原因吧!
在嫉羡基尔的工作和境遇下,他怀抱希望去努力工作,并忍受艰辛。这天傍晚,他又带着贩卖箱到车站来兜售。望向天边,他看到火车像一团云雾,由远而近,慢慢地显出了它的躯身,并在轰隆轰隆声越来越大下进了站。贾贺夏赶紧趋向乘客拥挤的车厢,却惊讶地看到车门边有武装的士兵,以及许多外国面孔,漫不经心地朝窗外望着。经询问,他们是一群被掳的意大利战犯,正被解送到战俘营去。
贾贺夏困惑地立在那边,检视着这些满布尘灰的脸孔。刹那间,他觉得有点失望了。因为他知道,这些梦想着香烟的可怜虫是没有钱来满足他们的烟瘾的。他对他们只有投以不屑的眼光,在转身回去时,他听到有人用外国腔的阿拉伯语叫道:“香烟!”他用惊讶而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那个人,接着用食指和大拇指互相搓摩着比划一下:钱呢?那个阿兵哥会意地点了点头。贾贺夏小心地走过去,并站在他手够不到香烟的地方。这位阿兵哥静静地脱下了夹克,晃了晃夹克说:“我这个当钱吧!”有点吃惊的贾贺夏半带兴趣地检视了镶黄色钮扣的灰色夹克。他的心急促地跳着,但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么单纯愚笨,同时也不想露出自己受到这位意大利仁兄诱惑的心,他不慌不忙地露出一包香烟,并伸手要去拿夹克。阿兵哥皱了皱眉头叫道:“一包香烟换一件夹克?换10包吧?”贾贺夏吃了一惊地往后倒退,在倒了胃口要离去时,士兵叫住他:“来个公平一点的交易吧!9包或是8包吧!”贾贺夏摇了摇头拒绝。士兵又道:“那么7包啦!”他又同样地摇了摇头,并装作要离开;士兵接着说要6包就够了,然后又降到5包。贾贺夏挥摇着手表示没有希望,并走回到月台上的椅子上坐下。阿兵哥又对着他叫:“过来吧……我拿4包就好。”他理也不理,并且点燃了一支烟,悠然自得地抽着,以表示对他的交易没兴趣。被逗得恼火的士兵。显出了没有烟抽会死的样子,便一再地以3包、2包来降低要求。贾贺夏一直留在座位上,试图压抑着既怜悯而又因贪婪所生的煎急之情。当士兵降到两包时,他不由自主地移动了起来。阿兵哥看了便伸长拿衣服的手对他说:“给我烟吧!”贾贺夏在没有意识到火车准备起动的声响下,拿了夹克,也给了他两包烟。
他用心满意足的眼光检视了一下夹克,现出了胜利的微笑。他把贩烟的盒子放在椅上,穿了夹克并扣上钮扣。衣服虽然宽松,但他也不在意。他得意忘形地拿了烟盒子,开始在月台上高兴骄傲地穿梭着。同时眼中浮现出身着长袍的娜巴维亚之形象,心中咕噜到:如果现在你看到我,从今天起,你决不会再对我无礼而不屑地掉头离去吧。基尔也不再有什么可以炫耀了吧!
然而,他想到基尔身穿的是全套西服,而不是只有一件夹克。那么要怎样来弄到一条裤子呢?他想了一下,想到伸出火车窗外的那些犯人头脑里大概都有同念吧。心头涌上了贪婪之情,并慢慢走向火车,放胆地叫着:“香烟!香烟!一条裤子换一包烟……一条裤子换一包烟。”他如此重复地叫着。为了不使他的意思误解,便指着所穿的夹克,并摇晃着一包香烟。他的举动终于产生了效果。当一个阿兵哥要脱下夹克时,他赶快上前示意他且慢,接着便指着他的裤子,表示那是他所要的。阿兵哥不屑地摇了摇双肩,脱下了裤子,达成了交易。当贾贺夏使劲地用手抓到裤子时,喜出望外地回到原来的坐处。穿起裤子来。
很快他就穿戴完毕,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足的意大利士兵了……或许还有什么欠缺的吧?这些士兵实际是不戴头巾的,但是他们脚上都穿有鞋子。如果要和基尔一样的穿扮,那么也要有双鞋子才行。于是他拿起烟盒,快步地朝火车走去并叫道:“香烟……一包香烟换一双鞋子……一包香烟换一双鞋子。”就跟刚才一样,他用手势来让人能明了他的意思。但是在他没找到新的交易者时,火车要开动的汽笛鸣了起来。所有的卫兵也跟着忙将起来。
此时黑夜已降,车站笼罩在一片昏黑中。贾贺夏停住了脚步着急着。他的双眼布满痛苦与懊恼。当火车开始动了起来时,在车前的卫兵看到了他,怒气冲冲地先用英语,然后用意大利语向他咆哮:“赶快上车,你这个犯人,上车!”贾贺夏一点也不懂他在说什么,卫兵再度向他咆哮道:“上车!……我可警告了你!上车!上车!”贾贺夏不屑地瘪起双唇,转过身背对着卫兵离去。卫兵握紧拳头向他恫吓,并用枪瞄准了这个毫不理会的年轻人……向他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迸响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痛苦悲凄的喊叫,香烟盒子从贾贺夏的手上掉下,他的身体僵躺了下去。香烟和火柴散落一地。贾贺夏一副死寂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