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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奥诺雷·苏布拉克失踪之谜

[法国]阿波利奈尔

虽然做了细致周密的调查,警方仍然没有能够解开奥诺雷·苏布拉克失踪之谜。

他是我的朋友,而因为我了解他的案情的真相,我尽义务,让法官了解发生的情况。接受我的申述的法官听了以后,对我采取了异乎寻常的客气态度,我毫无困难就明白,他把我当成了一个疯子。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变得更加彬彬有礼,然后站起来,把我往门外推。我还看见他的书记官,矗立着,双拳紧握,准备向我扑来,如果我奋力抵抗的话。

我没有再坚持,奥诺雷·苏布拉克案情确实荒诞离奇,其真相显得令人难以置信。通过报纸的报道,人们已经了解到,苏布拉克被看做是个怪物:不管严寒酷暑,他总是穿一件宽大的外套,脚上只穿拖鞋。他非常富有,这种穿戴便使我迷惑不解,于是有一天我便向他请教其中原因。

“这是为了必要时脱起来快一些,”他回答我说,“总之,我很早就习惯于外出的时候穿得很少,不穿衬衣、袜子,不戴帽子,方便极了。我从二十五岁以来就这样生活,而我从来没有生过病。”

这些话非但没有使我明了,反而更激起了我的好奇。

“那么,”我想,“奥诺雷·苏布拉克为什么要那么快脱掉衣服呢?”

我作了许多猜想……

一天晚上,可能是子夜一点,一点一刻了,我回到家里。这时,我听见一个低微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我觉得声音是从我紧挨着的墙边发出来的。我骇然停住了脚步。

“街上没有人了吧?”那声音又说,“是我,奥诺雷·苏布拉克。”

“你在哪儿呀?”我喊道。我环顾四周,仍然无法想到我的朋友可能的藏身之地。

不过,我发现了他那件闻名遐迩的宽大的外套搁在人行道上,旁边是他那双名声并不稍逊的拖鞋。

“这可就是,”我想,“迫使奥诺雷·苏布拉克顷刻间脱去衣服的一种情况了。我终于可以了解到一个绝妙的秘密啦!”

于是我大声说:

“街上没有人,亲爱的朋友,你可以现身啦!”

突然,奥诺雷·苏布拉克可以说从墙上冒了出来,我并未发觉原来他是紧贴着墙的。他全身赤裸,首先抓起他的外套披在身上,飞快地扣上纽扣,然后穿上鞋。他对我侃侃而谈,陪着我一直到我家门口。

“你感到吃惊了吧!”他说,“不过你现在知道了我穿着如此怪诞的原因了,但是你不明白我怎么能够完全逃开你的视线的。其实很简单,那不过是一种拟态现象……大自然是个可爱的母亲,她给予她的那些遇到危险而无力自卫的孩子们一种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天赋……但这一切你是知道的。你知道,蝴蝶同鲜花相像,某些昆虫同叶片类似,变色龙会奇妙地变成一种把自己隐匿起来的颜色,而极地的兔子,白得就像冰雪大地,在那里,这种胆子小得如同我们农田里的野兔的白兔,也可以不被发现地逃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这些弱小的动物,因为有改变外形的本能而能够从敌人那里逃脱。

“而我,不断被一个敌人跟踪,终日战战兢兢,感到在争斗中无法自卫,同那些动物如出一辙:我心随意转,由于恐怖而同周围环境混而为一了。

“我第一次使用这种本能,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年交二十,一般地说,女人们都觉得我讨人喜欢,长得极帅。其中有个已经结了婚的女子,对我表示了巨大的热情,我无法抗拒。多么要命的私情!一个夜晚,我在我那情人的屋里,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出门去了,要过好几天才能回来。当我们像神祇那样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时候,门却突然被打开了,那位丈夫手持手枪出现了。我的恐惧难以用言语表述,我原来是并且现在还是那么怯懦,我只有一种愿望,这便是逃之夭夭。我紧贴着墙,恨不得自己同它混为一体。而意外的事情立刻变为现实:我变成了墙纸的颜色,四肢不可思议地任意变扁变平,我感到已同墙壁合为一体,从此没有人能够看见我了。确实如此,那位丈夫搜寻我,要把我置之死地,他原先已经看见了我,我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他简直变成了疯子,并把他的愤怒转移到他的妻子身上。他向她的头部开了六枪,野蛮地把她杀死了,接着他哭喊着离去了。他走了之后,我的身体本能地又恢复了正常的形状和天生的颜色。我穿上了衣服,终于在没有人到来之前溜走了……此后,这种属于拟态范畴的天幸的功能我便保持了下来。而那位丈夫因为没有把我杀掉,便把他的余生用来完成这个使命。他到处追踪我,我想躲避他,便来到巴黎居住。可是,就在你刚才走过的前一刻,我发现了这个家伙。恐惧使得我上下牙齿打架,我只有脱去衣服同墙壁混为一体的时间。他从我身边走过去,好奇地瞧了瞧丢在人行道上的这件外套和这双拖鞋。你该明白我是多么有理由穿得简单了!如果我的穿着同大家一样,我的拟态功能便无法施展,我不可能一下子脱掉衣服逃脱那个屠夫的手心。而首先,至关重要的是,我必须赤裸全身,以便我的衣服在我紧贴墙壁的时候不至于使我的自卫逃遁变得徒劳。”

我祝贺苏布拉克具有这种我可以证明的并且极为羡慕的能力……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脑子里就尽想着这件事情。我时时惊讶地发现,我总是把自己的意愿朝向改变自己的形状和颜色这个目标。我试图把自己变成公共汽车,变成埃菲尔铁塔,变成学士院院士,变成头彩中奖者。我的努力均告徒劳,我变不过来。我的意愿不够强烈,同时我也缺乏那种神圣的恐惧,缺乏唤醒奥诺雷·苏布拉克那种本能的巨大危险。

当有一天他惊恐万状地到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

“那个家伙,我的对头,”他对我说,“无所不在地守候着我。我施展我的能力居然三次躲过了他,但是我害怕,害怕呀,我的朋友。”

我发觉他消瘦了,不过我没有说给他听。

“你只剩下一件事可做,”我对他说,“为了躲避如此无情的敌人,走!躲到一个村里去吧!让我来照料你的生意,马上到最近的车站去吧!”

他拉着我的手说:

“送送我,我求你,我害怕。”

我们在街上默默行走。奥诺雷·苏布拉克总是神情不安地频频回头观望。突然,他大叫一声开始了奔跑,同时脱去外套和拖鞋。我看见一个汉子从我们后面走过来。我企图阻挡他,但他摆脱了我。他手持左轮手枪,瞄准奥诺雷·苏布拉克的方向。奥诺雷·苏布拉克到了兵营的一堵长长的墙边,魔术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持枪汉子惊愕地停下来,怒吼了一声,好像是要报复似乎从他手里夺去他的牺牲品的墙壁,他向着奥诺雷·苏布拉克消失的地方发射了几颗子弹,然后跑着离去了。

人们聚拢过来,警察走来驱散了他们。这时我呼喊我的朋友,但他没有应答。

我触摸了一下墙壁,它仍然是温的。我发现六发子弹中有三发射向人体心脏那个高度,其余几发擦掉了石灰,再高一点的部位,我依稀认出一张脸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