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拉妮·西普利
他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好像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拉妮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与自己的父亲早已不再联系。所以他们一见如故。
他们是拉妮在一家康复中心义工培训班上课的那天相识的。拉妮走上台阶时,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他看见拉妮走进玻璃门,便使劲将自己的轮椅摇到门边,然后很绅士地拉开门,对着拉妮微笑说:“我叫瑞姆。”
拉妮说:“我叫拉妮,是新来的义工。”她注意到,虽然他戴着深度眼镜,也掩盖不住他眼里的亮光。他高兴地说:“啊,你将是我的‘布芭’。”见她疑惑他又解释说,“那是我家乡人对家里最小孩子的爱称。”
拉妮说:“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她觉得他是真心的。他对拉妮的态度是这么温和热情,一点也不像自己父亲那样。
每个星期三,当拉妮来到康复中心学习时,瑞姆总是等在门口为她开门。义工培训班的老师萨兰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女士,充满了同情心和敬业精神,她对老年人的社交和感情需求有深刻的理解,拉妮跟她学了很多知识。
义工培训班结束后,分配给拉妮照顾的病人中没有瑞姆,但她可以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常去看望他。
瑞姆总是热切地招呼拉妮:“嗨!布芭。”渐渐地,他们熟悉起来。当拉妮向瑞姆谈起她的丈夫时,他告诉她,他也有家。他说:“我们决定不离婚。”
拉妮问:“你们有孩子吗?”
“啊,当然有。”
“他们常来看你吗?”拉妮又问。
“啊,是的,他们常来。”他说着,眼睛转向了别处。可是拉妮从没见到谁来看过他。也许他的家离这儿太远,他们不能常来。
每周,他们都在一起度过一些时光。他有哮喘病,拉妮给他买维生素C,常送他一些小礼物。他教她玩多米诺骨牌,把餐后甜点留给她吃。他们的感情不断加深。
一天,当拉妮离开康复中心时,守门人看见瑞姆在门口向她挥手,对她说:“你的父亲一定非常爱你。”
“他不是我父亲。”拉妮解释说。
拉妮的父亲从不和她玩多米诺骨牌,也没有餐后甜点留给她吃,他太忙。大多数时候,她都极力不去想他,因为他伤害她太深了。但是,守门人的话引起了她的回忆。
在拉妮结婚的那天,父亲伤害了她。当时乐队演奏一首华尔兹,主持人走到麦克风前说:“现在,我们请新娘和她的父亲跳一曲。”
每个人都满怀希望地望着父亲,但父亲却说:“不!”他转过身去离开了大厅,把拉妮扔在了人群里。
自从那天之后,拉妮淤积在心中的种种怨恨成为她压倒一切的情感:她怨他不像其他家长那样到学校来参加活动;恨他常常威胁说要丢下肩上的负担,离开拉妮和她妈妈。这次拉妮可以离开他了,她确实这么做了。
那是发生在5年前的事。这5年中,拉妮不时地想起这事,也曾想过与父亲重归于好。但是那样做太尴尬,太别扭。无论如何,现在她有了瑞姆。
一天,拉妮开车来到了康复中心,瑞姆没有在门口里等她,她顾不上摆正车子就急急忙忙冲上台阶。她来到他的房里,房间空着,没有轮椅,床铺整整齐齐。她冲出房间,到了护士值班室。
“瑞姆在哪儿?”拉妮急切地问。
护士说:“昨晚他被送进了医院,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哪家医院?”
“我查一下。”护士边翻看记录边问,“你是他的家人吗?”
“我是他的……朋友。”拉妮咬着嘴唇,几乎就要说出“女儿”了。护士把医院的名字告诉了拉妮。
到医院去的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拉妮终于找到了瑞姆的房间。在门口,她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睡衣被解开了,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看起来在发烧,很不舒服。他转过头来发现了拉妮,说:“布芭,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拉妮哭起来,说:“瑞姆,你不在那儿,我真的吓坏了。”
“过来,布芭,我没事。”他尽力伸出手来,拉妮在他的床边坐下,把头伏在他宽阔的胸前。
“没事,布芭,你来了,”他说,“你来看我就好。”他拍拍拉妮的背。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探视时间过了,拉妮说:“我明天再来看你,瑞姆。”
“好的,布芭。”他回答说。
第二天早上,拉妮正在吃饭,电话铃响了。她拿起电话,是萨兰打来的,她说:“拉妮,我们一般不这样做,但是我不想你从报上看到那个消息,我知道你和瑞姆相处得非常融洽,他昨天去世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听筒,往墙上一靠,碰下了墙上的挂历。
“那不可能,”拉妮叫了起来,“我昨天还和他在一起。”
萨兰肯定地说:“我知道,拉妮。几小时后,他就去世了。”
挂上电话,拉妮慢慢地走到外面,买了一份报纸,翻到布告栏,仔细读着瑞姆·奥布里思的生平介绍。他确实有老伴和儿女,他有6个儿子、6个女儿,而且,除了两个儿女之外,所有子女都住在这一地区。然而,拉妮却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
拉妮又给萨兰打了电话,问:“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家属不来看他?为什么我是唯一常去看他的人?”
萨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我告诉你一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瑞姆曾经酗酒成性,醉了就打妻子和儿女。当他住到中心来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不!我不相信!”拉妮叫道。她记起了瑞姆不愿意谈到他的家庭,但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可爱的老人曾是个酒鬼。
“这是真的,”萨兰肯定地说,“但其他的事也是真的。瑞姆初到中心时,曾告诉我他的过去。那时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他从小就受虐待,很自卑,他认为喝酒能帮自己从自卑中解脱出来。但是适得其反,酒精反而加重了他的自卑感。于是,他将愤怒向家人发泄。虽然他一次向上帝请求宽恕,他也想请家人宽恕他,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的家人伤透了心,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把他当父亲看待。”拉妮用发抖的声音说。
“你说得对,瑞姆也把你当女儿看待。他这样告诉过我,你给了他一个感受宽恕的机会。我觉得是上帝有意安排你去安慰一个痛苦孤独的老人,这个老人在世上除了后悔以外,已经一无所有。”
放下电话后,拉妮的心情像铅一样沉重。瑞姆和他的子女已经疏远了,就像拉妮和她的父亲一样。在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最亲密的人之间,往往会发生这种最伤感情的事?
拉妮从地上捡起碰掉的日历。它正好翻到了6月的那一页,那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外出钓鱼的照片。很久以前,父亲也曾带拉妮去钓过鱼。那是一次美好的记忆,一次被她埋进了积怨之下的记忆。她想到那些美好的记忆,想到她曾经历过的日子,她开始觉得自己太不理解父亲,太不懂得宽恕了。
拉妮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的童年是在地里干活中度过的。他没读过高中,成家后又不得不拼命干活养家糊口。后来他自己做生意,常常到深夜才休息。由于他这么拼命干活,她才能有钱上大学。
拉妮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总要干活,父亲说:“这样你长大了才不会像我一样吃苦。”
渐渐的,拉妮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思绪回到她的婚礼上,那最后的一件痛苦事情。这时,她才想起有人曾为父亲的行为辩护过,她当时感觉太受伤而根本没注意到:那天她父亲穿了他生平第一件晚礼服,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他拼命干活想过上的好一点的生活。那一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极不适应,而且他根本就不会跳舞。
拉妮将挂历挂回墙上,拿起了电话,她迫切地要和父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