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雪岩外传--从伙计到商界巨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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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造镜槛艳夺乌铜屏缠莲铭春

在红芸院却说小厮报说雪岩来了,众人迎出假山洞来,见他用两个“这洞可便叫做‘悬碧’?”

蓉庄指着横面一个石洞道:

“‘悬碧’是在那边过去,此处就叫‘皱青洞’的便是。”

诸名士都道:

“好个‘皱青’两字。”

于是雪岩命蔡蓉庄引道,从右首石道上转去,便是刚才蔡蓉庄指点有那“绿天”两字的“悬碧洞”。雪岩四下看转,竟是无瑕可指,但只是点首不已。蔡蓉庄和魏实甫、程欢、冯凝等都觉头上插了纱翅的一般,十分得意。

转向西首山嘴里转去,见鸟道暗处,开着一井,四边围着石栏,做成了方池的式样,却用一支铜管,一头放入井内,一头从山壁上直盘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处。

雪岩回问蔡蓉庄时,蓉庄且不回答,迳引着转出鸟道,见是一个奇壑擘成的大洞,四面峭壁嵌满了碑迹,顶上面都有石乳累累下坠,还有泉水从石乳上润下地来,一滴滴作响,众人方知那铜管的用处,是仿那过山龙样子造的,因问:

“这里光景便是滴翠了?”

蓉庄称“是”。

雪岩点首道:

“这才算人力可以夺天工了。”

再转入西去,却是一带暗道,黑不通光,走五六步,转过一角,才有一线光亮从顶上透下。迎面有一扇石扉掩着,蓉庄上前开了,顿觉别有天地,与各洞不同。靠西危岩下起造了一所半边跌角的楼阁,那楼却望石洞上直穿上去,望不见顶,下面立脚是青石凿成的平台,围着红栏。那窗楹都用狭长式的,嵌着一色蓝玻璃,便仿佛是神仙家的丹房。阶下种着一株六尺多高的珊瑚树,宝气耀满一洞。再有一只白鹤,躲在山石背后,在那里偷看人,蓉庄早先上前去,把那阁门一齐打开,众人打眼望去,见那阁子却又是四面开门的了,那面也有一株珊瑚树,长短相似,阶下也很觉宽空,也有一只鹤、一群人在那里,及至走入阁内看时,方才明白,原来这阁子的两面墙壁却是两大块镜砖做的,把前面的栏杆山石树木门窗都映入里面,便和四面开窗的一般。看那山色,越显得黛绿相映,如同美人新妆似的。因名这洞叫做“颦黛”,这阁便名做“镜槛”。

雪岩左顾右盼的赏鉴了一回,想起隋炀帝的乌铜镜屏的艳事,便不禁魄荡魂摇起来,因道:“这园里数处,要算这里绝胜了。”因问:“这楼上去是通哪里?”

蔡蓉庄道:“便是冷香院的后轩平地。打前面出去便通水木湛化’的游廊。”

雪岩因问上面几处却题了什么匾额,那跟着的两个抄吏忙呈上册底。雪岩接来看时,见取的名目却用院字,又仿佛似隋炀帝的十六院的一般,暗自屈指一算,恰恰连内里住院,刚正十六所院子,只少了一座迷楼。但是大太太住的那座百狮楼,五花八门,曲折无穷,也可谓工力悉敌的了。想到此处,不觉一手拈着髭须,满面都堆下笑来,因吩咐小厮们传话出去说:

“午席便这里开下一桌,冷香院一桌,余多的便荟锦堂、影怜院两处分开了就是。”

众小厮一片声答应了“是”,早便退了两个出去,一个叫做瑞儿,一个叫做双子。

程欢本来知道这两个乃是胡雪岩最得意的小厮,穿房入户,没一处不到的。程欢因受吴美儿之托,便留心他两个出去,自己就推做解手的模样,丢下众人出来。向远一望,只见那瑞儿和双子两个站在桥亭上,望那池子里看着笑。

程欢慢慢地走到背后,笑问道:

“你俩个在这里做什么?”

瑞儿回头见是程欢,因指着池子里道:

“你瞧,这池子底里怎么会和镜子一般,晶汪汪的?那金鱼儿游着不好顽吗?”

程欢道:

“这池子本来盛不满水,前儿你老爷吩咐下来,是魏师爷想这法子,用点铜做了底,所以才贮得这样满的水。”

双子道:

“那么这金鱼儿又是哪里来的呢?”

程欢道:

“这是我去办来的。这池子里五寸长的共有二百头,三寸长的有四百头,你瞧放着还看不见鱼!”

瑞儿道:

“你买这许多鱼也不给我们两个顽。”

程欢笑道:

“你爱这个容易,明儿我去买些来送你,只是我要托你们两个一件事儿,不知道你们可肯不肯?”

双子笑着吐吐舌头道:

“好吗,鱼没送到手,便要托我们事体了。”

程欢也笑道:

“这不是这么讲,便不托事儿,你要两个鱼也不值什么,难道一定要送了鱼才好托你们事儿?这鱼算什么?你只要替我讲句话,明儿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双子因向瑞儿道:

“你不响,听他讲呢!”

程欢因四下看看,见没人,便扯他两个向桥栏上坐下道:“吴姨太太院子里你可进去么?”

瑞儿道:“我们这里的姨太太没有姓吴的吗。”双子也一样说。

程欢道:

“那么光景你们叫太太的了。”

瑞儿道:

“太太是姓陈呢!”

双子笑道:

“呆吗,嫁了我们爷,自然是姓胡了。”

程欢道:“不是,不是。”因不好讲得螺蛳两字,因道:

“那么总是姨太太里面的了,你且把各位姨太太的姓背给我听。”

瑞儿笑道:“这就难了,我也背不了这许多。”因屈着指头道:

“哪,一位是戴姨太太,是现下在那里缠足的;一位是朱姨太太,是绍兴下方桥朱郎中的女儿;一位是宁波的周姨太太,还有一位叫宁娘子,还有顾姨太太、倪姨太太、兰溪姨太太、福建姨太太、苏姨太太、大扬州姨太太、小扬州姨太太,还有角落头姨太太。”

程欢笑道:“怎么叫做角落头姨太太?”

瑞儿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讲究。”又道:“是他住在一个角落头的一所院子,人家都叫他角落头姨太太的,想来就是这个缘故。”双子在旁听着,早格格地笑个不了。

程欢道:“那么他敢是姓吴?”

双子道:“不是,他是姓郭。”瑞儿把手一扬,佯嗔道:“皮呢!”

双子还自笑个不了,程欢没奈何,只得硬着头子低问道:“可是他们叫他做螺蛳的那位姨太太?”

双子急掩耳道:

“放屁,放屁!给老爷听见,可不要一顿儿活活打死。”

瑞儿道:

“你末,背地里讲讲怕什么来,这样大惊小怪的,倒要给人听见呢!”

程欢笑道:

“到底瑞儿好,没孩子气了。归根可是不是?”

瑞儿道:

“你说的那位么,他是我们叫太太的。”

程欢道:

“那么你怎么说姓陈?”

瑞儿道:

“姓陈的是正太太,不是这位太太。”

程欢道:

“那不问了,我托你便去这位太太面前通个信儿。说她有位姑娘,叫做美儿的,便住在这里后门口转弯的巷儿里,说带个信望望她,出府去的时候,请她过去谈谈,别的也没什么。”

瑞儿道:

“这个容易,回来我看见我姐姐,叫他说声去便了。”

程欢道:

“你姐姐是谁?”

双子道:

“他姐姐便是眉儿浓浓的,笑迷迷儿,鹅蛋脸儿的偶儿。”

瑞儿嗔了一眼道:

“偏你有这许多讲说。”

因回头向程欢道:

“我有数了,明儿给你回信,鱼可不要赖了。”

程欢连连点首,见背后有人走来,三人便自分手。瑞儿和双子两个,便一溜烟向延碧堂石台上跑过,出园门,一直对冲,向北便门里跑进去,大厨房里喊了摆席,一面叫双子去外面吩咐管家们伺候开饭,自己却整整帽子,抖抖短衣,向园门对冲那朝西的墙门里走进,是一带左右坐廊的甬道。

正当开饭时候,丫头们都在各房伺候,自不出来,便在腰门口探望了一下,见也没有人出来,心想进去,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做个引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打叠起一副正经脸儿,低倒头颈,顺便向戴姨太太住的红芸院来。径从备巷里左首小墙门内走进,便是红芸院的后轩。进门,见居中垂下软帘,里面静悄悄地,略有些脚步声和呻吟苦楚的声气。因向门帘缝里一张,见左首房门口站着几个丫头,在那里望房里看。

瑞儿悄悄地踅向左首玻璃窗外望去,见遮着一带粉红绣花的窗帏,从隙里望去,见是两个丫头夹扶着戴姨太太,在圆桌边四围转,荡圆圈子,心里知道是刚用毕饭,又缠紧了足的缘故。

原来男女平权之风尚未行到中国,故胡宅的缠足是一桩极考究事,家里有一个大脚的,便以为耻,竟不知万国九州什么叫作天足世界呢!所以一个个连太太小姐以至丫头,都是纤不盈握,娉婷可爱的。

这胡大先生又要精益求精的考究,务必要那双脚尖儿瘦得如一支笔头儿似的,才合他的心意。这戴姨太太本来是与朱姨太太并宠的,因要占人头地一步,所以分外的用心在这一双小脚上,专门雇下两个老妈子给他缠足,已经小的不过三寸了,因布条子缠不紧,用白纺绸扯成条子,拿来缠着,便觉又薄又软。缠紧过之后,一定又要走地松来,痛了走不来,便叫丫头们夹扶着走,两个一班的轮流扶搀,走松了再缠。夜间疼的了不得,只把那双小脚搁在床栏上养力。后来果然缠到要人魂夺人魄的地步,这大先生爱的如香枕儿一般,不忍暂时释手,那两个婆子都得二百块钱一个去。这是后话,顺便叙明。

却说瑞儿见了这般形景,便也不敢进去打谎,忙蹑手蹑脚的回出。刚走出门,蓦地有个人把他脑后啪的打了一下,瑞儿回头一看,不禁嗤嗤的笑将起来。

欲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正是:且抛上客哄堂饮,来捉痴儿俏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