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玉是一个年轻的茶叶商,经常坐海船到南洋做生意。有一次出洋回来,他不仅用茶叶换回来珍贵的香料,还娶回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太太。那是在一个小岛国,安子玉和几个船工上岛补充淡水,忽然听到急促地喊叫声,紧接着一个脖子上挂着宝石的姑娘从树丛里逃出来,一大群当地土著手拿长矛在后面紧紧追赶。安子玉最恨的就是欺凌弱小,马上叫船工朝天放火铳。巨大的响声把土著们惊得一哄而散,姑娘算得救了。安子玉和船工上了船,不料姑娘也跟着上船来,怎么赶也赶不走。找来通事一翻译才明白,原来姑娘叫月儿,因为身上佩戴的宝石价值连城,被另一族大肆追杀。这番她看到英俊的安子玉出手相救,竟萌生了爱意,有意随他一起回中国。
安子玉其实还是个单身,看见月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再加上非常漂亮,不由就答应下来。其实当时沿海城市有不少大户跟外国女子通婚的,都是纳为小妾,称为夷姬。只有安子玉把玉儿娶为正妻,称为月姬。这在当地可是绝无仅有,他这么做是对月儿有了真正的爱意。
月姬非常聪明,没多久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除了头发眼珠的颜色有异外,身穿霞帔腰系彩裙的她往那里一坐,活脱脱就是一位贵夫人。但有两种不同的习惯,一是不茹荤腥,就是看到别人宰鸡宰鸭也要远远避开,另一样是他们的族规,每月十五月亮圆时,都要独自进到后院的地窖里,进行一种神秘的仪式,第二天天亮才会出来。安子玉尊重她的习惯,从来没有生心触犯过。
就这样过了两年,月姬生了个女儿,是个非常漂亮的混血儿。夫妻俩人都非常喜欢,尤其是月姬,还亲自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叫阿宝。在生孩子的这个月里,到了十五这一天晚上,月姬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独自到地窖里进行她神秘的仪式。
就在半夜里,阿宝忽然啼哭不止,保姆怎么哄也哄不住。安子玉听着心肝宝贝嚎哭不觉乱了方寸,无奈下直奔地窖,打算叫回月姬来。刚到后院就见地窖门开得大大的,里面已看不到月姬的影子,东西扔得七零八落,还有一幅铁铐。这时风声一响,一头硕大的白狼从后院里一跃而过,眨眼不见了。
安子玉整个人呆在那里,老半天才悲从心来,暗想月姬一定是被白狼吃掉了。他回屋吩咐保姆看好孩子,然后直奔山里的铁蓑观,找那里法术高强的铁蓑道人,出重金要他为月姬报仇雪恨。
铁蓑道人收下金银,让道童牵出一条黑狗来,先闻了闻月姬的衣服,然后由黑狗带路找下去。这一找越走越荒凉,不觉上了山。在一个山坳中,一个女子正倒卧在那里,黑狗上去就是一阵狂吠。安子玉一看大喜过望,这就是月姬啊。忙一把扶起来,发现她已经昏迷了,好在身上只有擦伤,倒无大碍。铁蓑道人过来看到月姬脖子上的宝石就是一愣,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敛财石’啊,她怎么戴着这个?”从衣襟里拿出一面镜子一照,忽然呵呵笑起来:“你老婆是人狼啊,本来这东西只有外国有,你倒好,把它娶到中国做起了夫妻,可笑啊可笑。”说着就去取月姬的敛财石。不想月姬刚好醒过来,她一把攥住敛财石死死不放。别看月姬柔柔弱弱的样子,力量大得吓人,铁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抢不过来。铁蓑恼羞成怒,一招手,一帮子如狼似虎的道童冲上来,抢了敛财石,又把两人绑翻在地,关进地牢。
地牢里的安子玉虽然明知道月姬不是人类,但他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还是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月姬慢慢说出来他们人狼的来历。人狼一族其实也是人类,但族中某代祖先跟野狼搏斗时被咬伤,结果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每看到十五的月亮会变成狼形,连脾性也会变得像狼一样凶残。若是其间沾了鲜活血肉,将再不能变回人样。所以月姬才不食荤腥,每到十五就把自己锁在地窖里。那晚月圆之夜她不留神看到月亮,竟绷断铁铐,跑了出来。说到敛财石,其实是他们一族的至宝,只要把石头放在盆子里念动咒语,就会有数不清的财宝出现。但实际上财宝都是从附近人家转移来的,真正是损人利己,所以月姬从来不使用,可惜被心术不正的铁蓑拿到了。
这么一说安子玉有些急了:“这么说,铁蓑道人现在一定在用敛财石敛财了?”月姬摇头:“他不会咒语,拿着也没用。”果然过了几天,铁蓑气急败坏的下了地牢,劈头就问月姬:“咒语呢?快告诉我!”月姬一扭头不理他。铁蓑知道威胁不了月姬,眼珠一转抽出剑压在安子玉肩膀上,说:“你要不说出咒语,你丈夫死路一条。”月姬和安子玉相视一笑,便再也无言。两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死也不会让他祸害百姓的。
铁蓑也没了主意,在地牢门口转了几圈,忽然一声狞笑,匆匆出去了。不多时抱着一个孩子进来,阿宝!夫妻俩人同声惊呼。安子玉一脸决绝:“哪轻哪重我们能分得清,我们一家三口的命丢得值了。”不想反倒是月姬看着孩子心软了,低低说道:“咒语我可以告诉你,你拿一个木盆来,里面放满水,再放进敛财石,摆在地牢门外,看我示范。”铁蓑大喜过望,忙吩咐道童准备。不过他可没敢解月姬的绳子,只是把她移到门边。
地牢又矮又小,木门更是只有半人高。月姬在门里看着门外的水盆,嘴里念念有词。这时天色渐渐黑下来,一轮月亮升上天空。月光一照,铁蓑道人忽然醒悟了,看一眼水盆,正映着月亮的倒影,一抬头,只见月姬的身躯起了可怕的变化,一眨眼工夫就变成了牛犊大的白狼!今天正是十五啊,月姬使出这样一条计策,居然看到了地牢里看不到的月亮!白狼略微躬了躬身,绳子就像纸糊的一样断了,铁蓑和道童们转身就跑,哪还来得及,白狼冲进去就像秋风扫落叶,很快就尸横一地。
腥风一起,白狼又朝安子玉猛扑过来,她现在已经是狼的理智,被血肉一激更加凶残,锋利的牙齿对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下。忽然,一声孩童的啼哭传来,白狼停住了动作,扭头看了看阿宝,眼睛里的疯狂神色慢慢减下去,喉咙里低低吐出两个字来:“安郎。”
紧要关头,她还是认出了自己的丈夫。狼嘴里吐出人言:“为了救你和孩子,只有这样了。但我已沾了血肉,永不能变回人类。为防日后伤人,我只有一死,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说着一口咬碎敛财石,猛撞在地牢的石壁上。
硕大的狼尸摔在地上,竟慢慢变回月姬的身形。安子玉抱起哭啼不止的阿宝,轻轻告诉他:你要记住,妈妈根本就是人类,那个道士才是披着人皮的狼。
血鸽
一、边关绝粮
战云笼罩在张北城上空,城里的两万汉军已经绝粮三天。而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八万匈奴铁骑,准备把出城的一切生灵撕成粉碎。
一直以来,汉人与匈奴交锋不断,终于到本朝少年天子即位,雄才伟略的他派重兵讨伐匈奴,一气攻陷匈奴地盘七百里,设张北、宣城两城,并迁来内地的汉人开荒种地。
如今已是十年后,匈奴的首领大单于玩了手漂亮的声东击西,先佯攻宣城。当戚将军奉皇命将张北城的七万汉军调走五万支援宣城时,匈奴骑兵却奇迹般出现在张北城下。两万对八万,汉军第一仗就损失惨重,只好闭门不出,靠厚实的城墙抵挡匈奴人的快刀硬弩。
这一困就是一个多月,戚将军不停地写信由信鸽“飞将军”带至京城向皇上求援,然而回信只是让他“坚守城池,援军即将到来”。绝粮五天后,仍迟迟不见援军影子。小舅子陈副将,接连向他报告着一条条坏消息:“粮仓里最后一粒米吃完了”,“军队的战马也吃完了”,“大家开始吃树皮和观音土了,不少人胀大了肚子,又排不出来。”
戚将军伫立城头,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匈奴兵愁眉不展。他怀疑飞鸽传信这一信息渠道,很可能已经泄露,因为他多次派人秘密突围搬取救兵,每次都按照规定事先用飞鸽向皇上报告,可每次都被匈奴兵先知先觉,挡了回来。忽然,他发现一小队匈奴骑兵,离开大队往山坳里开去,不多时,山坳里浓烟滚滚,像是着了火。他急忙派出探马一侦察,才知是匈奴兵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抢劫附近居民呢。看到这里,戚将军心头暗叹,这连绵不断的战争,给百姓带来多少灾祸啊!
就在这时,陈副将兴冲冲地跑来了,附在戚将军耳边说:“我妹妹在将军府后院挖观音土,居然挖出一个土窖,里面藏着五六百斤粟米,看样子咱们将军府是饿不着了。”戚将军也兴奋起来:“走,快领我去看看。”
将军府的后院里,挖出来的粟米已装进五条麻袋,陈副将的妹子,也就是戚夫人眼里闪现着兴奋的光芒,有了这些粮食,虽然对全城的人来说是杯水车薪,但至少整个将军府,至少她和戚将军的七岁儿子小岚可以吃一顿饱饭了。戚将军同样兴奋:“将军府是两年前从大粮商手上征用的,这个地窖多半是他的秘密粮仓。既然挖到一座,说不定还有好多座,这样全城缺粮的状况就解决了。”
可挖来挖去,始终没挖到别的地窖,戚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点粮食,根本于事无补。陈副将建议道:“还是赶紧做饭吧,我妹妹已饿昏好几次,小岚也吃了两次观音土了。”
孰料,戚将军却断然下令:“把这些粟米全部装车,出城送给匈奴大单于,就说两国交战与平民无干,送一车粮食以表心意,请他不要再骚扰居民!还有,违令者斩!”
陈副将目瞪口呆,却不敢违令。戚夫人眼看着救命粮被拉走,扑上前抱住丈夫的腿:“将军,我可以不吃一粒粮食,但请给岚儿留一顿饱饭吧,他才七岁啊……”
戚将军脸上一无表情,淡淡道:“城里饿死的人上千了吧,加一个小岚不算多。他吃顿饭事小,可一旦处置不公,军心必将动摇,张北城必破,到时候招来的,就是屠城后果。”
装满粮食的两辆独轮车在戚将军监督下,在守城将士的注目下推出了将军府,推出了城门。忽然,披头散发的戚夫人冲到戚将军面前,劈头给了他一个耳光:“小岚吃观音土胀死了,这回你满意了吧!”戚将军木然而立,面无表情道:“埋了!”戚夫人绝望地瞪他一眼,扭头而去。
不多时,陈副将满面悲容地跑来了:“我对不起我妹子,怎会让她错嫁了你?刚才她已经自尽了!”戚将军高大的身躯陡然一颤,但语调还是镇定如常:“给我取信鸽来,我要向圣上禀明这一切!”
二、降为鸽奴
谁也想不到,粮车送出后第三天,匈奴兵在一夜之间撤得干干净净。戚将军和陈副将作为有功之臣,奉诏进京,接受封赏。
金銮殿上,皇上对戚将军夸赞有加:“朕从飞鸽传书中知道了详情,由于援军被匈奴的路障阻挡,行程缓慢,张北城绝粮多日,此城本来必失,好在上天佑我大汉,挖出三十座粮窖,才得以保全。”
原来,戚将军料定上报皇上的信鸽走漏了消息,就故意把两车粮食送给匈奴,然后在飞鸽报信中夸大其词,说挖到粮窖三十座。这样一来,大单于认为再围张北城已无意义,便主动退兵了。
皇上龙颜大悦,就要封赏:“戚陈二位将军退敌有功,朕加封……”就在这时,陈副将上前一步,跪倒禀道:“皇上有所不知,戚将军犯了欺君之罪,发现的粮窖不是三十座,而是一座!”
戚夫人是陈副将的妹子,他心疼妹子惨死,更恨妹夫为保城池六亲不认,才存心在金殿上告状。皇上果然龙颜大怒,沉声道:“戚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戚将军慌忙跪倒:“皇上,微臣曾经多次组织人秘密突围,可都被匈奴骑兵未卜先知地挡了回来。臣以为,飞鸽传信的通道已经泄露,所以故意谎报粮窖数量。”
话未说完,皇上哈哈大笑:“来人,把朕的飞将军抓一只来。”不多时信鸽带到,皇上指给戚将军看:“这些信鸽都由朕亲手喂食,一旦飞回来便落在朕的肩上,试问万里高空,谁能阻截?还有,”他又把信鸽脚上的竹筒取下,“竹筒采自专供皇家的小箭竹,孔洞极小,无法用手直接掏取;内里乃是特制细绵纸,一遇硬物便会粉碎,外面封以火漆,漆上封以印章。所以唯一看信的方法,是用特制工具捏碎竹筒,然后用手轻轻展开细绵纸,方可阅读。竹筒一毁,类似竹筒民间根本没有,朕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所带竹筒完好无损,怎会泄密?”
戚将军听完,心头还是疑惑。要是没有泄密,张北城外的匈奴兵,也不会这么轻易退走吧?这时,他眼角忽然有两点黑影掠过,竟是两头鹞鹰!可是京城乃人烟稠密之地,怎会有这野物呢?他猛然记起,听说皇上酷爱打猎,养了大黑、小黑两只鹰。
这时皇上开口了:“陈副将即日起升任大将军,戚将军大胆欺君,立刻处斩。”陈副将高呼谢恩,另有两个武士来绑戚将军。戚将军慌忙禀道:“罪臣死有余辜,但臣身怀一技,能训练信鸽战胜鹞鹰,可供皇上一笑。故此,请皇上暂留罪臣项上这颗人头。”
这话一出,包括刚升职的陈将军在内,在场所有人都大为惊愕。信鸽战胜鹞鹰,纯属无稽之谈,一定是戚将军为保命临时编造的吧。皇上闻言也是一愣,不过马上笑道:“这个稀奇事不可不看,你就暂任一月鸽奴,一月后若斗鹰失败,再杀你不迟。”随即唤过一条大汉,笑着说:“鹰奴,一月后你的大黑小黑若败在信鸽手下,可要扣你一年工钱啊。”在场所有人都附和着笑起来,只有两个人没有笑,就是鹰奴,和已为鸽奴的戚将军。两个人的目光就像刀剑般乒乒乓乓,碰撞出连串的火星来。
三、鹰鸽之战
一个月后,所有朝臣和陈将军齐聚金銮殿,观赏这稀奇古怪的鹰鸽之战。皇上一挥手,殿门关闭,这是为防信鸽和鹞鹰飞出去,就没好戏看了。鹰奴首先揭开大黑的眼罩,扬手把它驱上殿顶。身穿鸽奴服装的戚将军也打开鸽笼,把一只信鸽放了出去。这信鸽是受过皇上加封的,封号飞将军,不但精神抖擞,而且脚上还带有传信竹筒。
照众人所想,鸽子见了鹰,还不是四散奔逃?可谁也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体形威猛的大黑像是怕了飞将军,被追逐得东奔西逃,到最后无奈地飞落到鹰奴肩上。飞将军洋洋得意,展翅飞到皇上掌中,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在报功。
皇上龙颜大悦,说道:“戚将军调教有方,这个死罪嘛——”刚说到这里,陈将军扑通跪倒:“皇上且慢,这里边有鬼。微臣猜测鹰奴一定受了他的贿赂,故意训练大黑躲避飞将军,不然哪有老鹰怕信鸽的道理。”皇上略一沉吟,另有同戚将军交好的站殿将军禀道:“微臣可以证明,两人从未交谈,而且大家有目共睹,确实是飞将军战胜了大黑。”
皇上点头同意,正要开口,想不到戚将军像完全看不出形势似的张了嘴:“刚才鹰鸽之战,只是追逐,并没有真正斗起来,那就再斗一次,由飞将军挑战小黑!”说毕抽出一柄弯刀,在自己腕上一划,顿时血流如注。他把这血洒到飞将军身上,白鸽成了血鸽,这才说:“鲜血能激起鹞鹰的凶悍生性,想必这回该真斗一场了吧。”
对面的鹰奴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正要推托,皇上已经下令:“放鹰!”小黑虽然个头不及大黑,但生性更为凶悍,一见浑身浴血的飞将军,立时铁翼一展,把飞将军抓到爪下。原来这一个月,鹰奴把内装火药的假信鸽放在大黑小黑跟前,大黑小黑扑上去一抓就炸响,慢慢地这两只鹞鹰就害怕起信鸽来了。但畜生毕竟是畜生,一见血腥就忘乎所以,才又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