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旁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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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九八七(2)

的笛卡尔有时也到那里去。帕斯卡尔在那里得到很大助益和许多激励。

后来,帕斯卡尔在1640年全家搬往卢昂城以后,也随父走访过当时城内的一些上流人家。但总的说,在父亲死之前,他自己与外界的接触并不多。父亲病逝和妹妹出家以后,姐姐又远在外省,他生活十分孤独,身体状况也很坏,医生劝他多参加各种活动以得到一些消遣,于是从1652年起,开始了他所谓的“世俗时期”。

这期间,他经常出入各种沙龙和名门,到姐姐家度假,与友人外出旅行,同时也从事一些科学研究。他欣赏着人间和世俗的一些欢乐,欣赏着友谊而且似乎还曾陷入到爱情之中。与上帝的联系暂时退居幕后,而与世人的联系则推到幕前。

这一段时间他的朋友主要有:罗安奈公爵、骑士默雷、着名数学家费玛,以及深受蒙田影响的米东等。

罗安奈公爵性格豪放,爱好科学,崇拜帕斯卡尔的天才,他曾邀帕斯卡尔和默雷到他的领地普瓦多旅行。默雷知识渊博,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并颇有些放荡不羁。他崇尚真实、自然,又颇有点玩世不恭和冷嘲热讽。和他们的交往开阔了帕斯卡尔的生活面,扩大了他的视野,使他进一步感到人心的丰富、复杂、深刻和暧昧,不是仅仅凭理智就能把握的。他后来写宗教的辩护书,在某种意义上也正是悬这一类才华横溢的自由思想家于面前的,他以他们为读者和讨论的对象,试图说服他们,这就使他的说服置于一个很高的层次,产生出许多富有魅力的思想。

这时候的他在性格上看来也是随和的,招人喜欢的,从他写在一幅画背面,为感谢一位妇女所作的诗中可以略见一斑:

在此胜地,可爱的年轻主人,

你给我绘出了一幅肖像,

我要随着你那纤纤的手,

到你所绘的地方。

为了使仙女更可爱而美丽,

为何不将你的容颜给了她?

从后三句可以看出,帕斯卡尔要想恭维人的话也是在行的。

在帕斯卡尔那里笼罩着许多神秘,而帕斯卡尔的爱情则尤其像一个谜。他终生没有结婚;但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呢?1843年,古赞发现了一份手稿《论爱的激情》,并通过他的考证认为是帕斯卡尔1653年所作。这一意见得到许多人的赞同,这篇文章一般也都收入帕斯卡尔的全集之中。但也一直存在反对意见,比如迄至1979年出版的科里尔百科全书中,“帕斯卡尔”条目的撰稿人就认为似不可信。而同意帕斯卡尔写过这篇论文的人们中间,对是否他真的爱过,以及他所爱的对象究竟是谁也存在不少争议。我们也许最好同意米邵的看法,他认为帕斯卡尔的对象是一个不可解的谜,不必去猜测它,但帕斯卡尔肯定恋爱过。从《思想录》中也可以发现一点这样的线索,比如帕斯卡尔谈到:爱情的结果是可怕的。

他很可能默默地、但是强烈地爱过什么人,但后来又在上帝面前为这种激情感到羞愧。最彻底的宗教情感常会排斥其他所有的情感,我们在克尔凯戈尔那里也看到同样的情形。不过,我们不妨在此扼要叙述一下《论爱的激情》中的一些观点。

这篇文章谈到,人生来是为了思想的,但有时也需要骚动,而最适于人的激情就是爱情和野心,“以爱情开始而以野心结束的一生是幸福的!”人有这种火是可爱的,人越有灵性,激情也就越大,“在伟大的心灵中,一切都是伟大的”,我们生来心中就带有爱的特性,人不能没有爱而生活。爱情无需技巧,无法教也无法学。

美的观念是变化的,最适宜于保持美的主体的,就是一个女子,而如果她有灵气,她就给美注入了活力,并巧妙地使美升华。爱情没有年龄,它总在诞生中,爱情是个孩子。一个单纯的人是不完满的,为了幸福,他需要寻找第二者。爱情是暴君,要其他一切激情都服从它,然而,它又是温柔的,“如果一个男人心灵中有什么地方是温柔的,这个时候他是处在爱情中”。不敢说出来的爱有其痛苦,也有其欢乐。爱情必须不断更新。爱情各各不同,有的持久、温柔,有的迅速、激烈。爱情激起一种崇敬,人们崇敬他所爱的。爱情使人忘记他的处境和父母亲朋,除了他的所爱,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而不这样过分,激情不会是美的。文章最后谈到爱情的痛苦:“尽管痛苦这样接踵而至,人仍然抱着少受痛苦的希望盼望着他的爱人来临。然而,当人看到她时,他相信遭受的痛苦比以前更大。过去了的痛苦不再刺激人,现在的痛苦是触到了的,而且人们是对接触到的痛苦作判断。

在这种情况下的恋人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有谁能怀疑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没经历过爱呢?

帕斯卡尔是一个科学家,一个不仅具有科学精神,而且具有巨大科学成果的不折不扣的科学家。帕斯卡尔的科学活动很早就开始了,且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晚年。他十一岁就写有声学论文《论声音》,探讨振动体一经触摸就停止发音的原因;十六岁写有《论圆锥曲线》的几何学论文,提出若一圆锥曲线外接一个六边形,它的三对对边的交点处在同一直线上。这就是着名的帕斯卡尔六边形定理。也就是说他很早就开始了他同时作为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的生涯。

作为一个数学家,他十九岁开始制造一个计数器,经过近十年时间的反复设计、改造而完善定型,在计算机的起源史上写下了重要的一笔。现在计算机使用的一种高级程序语言“Pascal语言”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在1652年以后,与费玛多次通信讨论概率计算问题,并于1654年提出了二项式系数的三角形排列法,即“帕斯卡尔三角形”,从而开创了概率论的研究;他还曾经指出意大利数学家加伐丽丽的用划分无数平行直线来计算三角形面积的方法中,那些直线实际上是极其微小的长方形,由此遂导致极限与无穷小的概念;在他死后经费玛修订出版的《算术三角形论》书稿中,他总结了数学归纳法的证明方法;1657-1660年,他在疾病的痛苦中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研究摆线(旋轮线)问题,用立体几何方法得出不少求积的积分变换公式,这些研究促成了微积分的诞生。

他的物理学研究不像他的数学兴趣那样几乎保持终生,而是比较集中在1646-1654年间,尤其是前两三年。他于1646年10月听人谈到意大利科学家托利拆里的真空试验,即着手研究这个问题,当年就与姐夫一起重复了这个试验。

在证明了真空的存在以后,他又进而研究真空形成的原因,认为真空是由物体的重力和空气的压力造成的,由此他又开始一系列的气压试验,发现了密闭流体能传递压强的物理学定律(帕斯卡尔定律),奠定了近代流体力学的基础,后来的水压机即是根据这一原理制造的。

帕斯卡尔还是一个发明家。他重视经验,强调实践,不仅进行理论的探讨,而且亲自动手做各种实验,发明各种仪器。在数学上,他在发明计算器的过程中,既是设计师,又是工匠,前后试做过五十多种模型,直到1652年才最后定型。在物理学上,他发明了注水器、水压计,并改进了托利拆里的气压计。他以巨大的热情和精力投身科学工作,经常累垮而受到医生的警告。

与帕斯卡尔的冷静的科学精神和不知疲倦的科学活动构成鲜明对照的是他的强烈的宗教激情。在这方面,他是同样的真诚,同样的热烈,同样的彻底,同样的言行一致和呕心沥血。

帕斯卡尔的传记作家往往谈到他一生的三次皈依。这里的“皈依”

(Convertir)不是改宗,不是由不信到信,或由信异教到信基督教,而是一种内心的扭转、一种层次的递进。我们不妨把三次皈依看成他宗教生活中的三次转折点,每次都标志着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帕斯卡尔一家都是天主教徒。1646年1月,他父亲为阻止别人决斗,在冰上滑倒摔伤,由此全家通过帮助他父亲正骨的德尚兄弟接触到源于奥古斯丁主义,跟加尔文教也有密切关系的冉森教派,一家人开始阅读当时波·罗雅尔修道院的主持人圣西兰的着作,以及奥古斯丁的着作和《圣经》,从而全家却转向了更重精神生活,更接近于原始基督教,更强调福音书和奥古斯丁,强调天恩而非事功的冉森教派。而受影响最大的则是小帕斯卡尔和他的妹妹雅奎琳。

这第一次的皈依并没有中断帕斯卡尔的科学活动,当年10月他就开始了一系列的真空试验。随后在父逝和妹妹出家之后,又进入了他的“世俗时期”。但是他的这种世俗生活遭到他妹妹的反对,他自己也感到很痛苦。根据雅奎琳1654年年底写给她姐姐吉尔贝的信,我们可以得知他一年多来一直对这个世界以及住在里边的人们感到厌恶,对他自己的生活感到厌恶。这种厌恶是对一种新的生活的渴望,这已经预示着一次大的转变了。

1654年11月23日这一天,据说帕斯卡尔白天乘马车遇险,两匹马均坠死于巴黎塞纳河中,而他却奇迹般地幸免于难。晚上,帕斯卡尔独自在卧室阅读《新约全书》中的“约翰福音”第十七章,即耶稣在他被捕就刑前的一段祈祷,当他反复读着这些话时,逐渐陷入一种燃烧的、彻底的心醉神迷状态,在他绝望的生命的真空中突然神秘地充满了什么东西,他似乎瞥见了他一直向往的上帝,似乎他内心一下透亮,知道了他必须做什么和必将成为什么。这时,他就近抓起手边一张纸,开始飞快地、热烈地写下飞涌到他头脑中的句子。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他最亲密的妹妹。在他死后八年,他写下的这张纸和一个羊皮纸抄本被发现缝在他的上衣的衬里中,后人习惯把这个夜晚叫做“火之夜”,他记下的这个东西则叫做“追思”。这个东西不长,我们不妨把它全文译出。神秘的东西太神秘了,我们有时会听到人们谈论某种神秘的经验,可是又说不清楚。它常常被认为是不可言说的,而不可言说,难以描述就愈益增加了它的神秘性,甚至对其产生某种敬畏和信仰。我们不能怀疑帕斯卡尔的真诚,我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一些什么,但他毕竟把当时的一些感受记到纸上了。虽然语言与心灵相比总是贫乏的,甚至难表其万一,但思想和感受一旦落在纸上,就变成了一种实在的、可以触摸的、不可变易的东西。这些落在纸上的东西也许可以帮助我们瞥见帕斯卡尔内心世界,也帮助我们分析某些神秘的经验。下面就是原文:

1654,恩惠之年

11月23号,星期一,圣克里门、教皇和殉教者、以及别的殉教者的节日

圣克里索各拉殉教者和其他殉教者的节日前夕

大约从十点半到十二点半

亚伯拉罕的上帝,以撒的上帝,雅各的上帝,

不是哲学家和学者的上帝

确信、确信、情感、欢乐、和平

耶稣基督的上帝。

我的上帝和你的上帝。

“你的上帝将是我的上帝”

除了上帝忘记世界、忘记一切。

他仅仅通过福音书的教导被发现,

人的灵魂的伟大

正直的天父,世界尚未知你

但我知道你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眼泪

我从他分离

“他们抛弃了我,生命之泉”

我的上帝,你要抛弃我吗?

我可能不是永远同他分离。

这是永恒的生命,他们可能知道你,

唯一的真实的上帝,你派遣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

我同他分离,我从他那儿逃逸

被排斥的他,被钉于十字架的他,

我不会永远同他分离?

我们只通过福音书的教导把握他

完全地弃绝尘念和甜蜜

完全地服从耶稣基督和我的指导者

永远欢乐地为地上考验的一日

我决不忘记你的话。阿门

这一个晚上的神秘体验对他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一个多月以后,即1655年1月初,他住到了波·罗雅尔乡间修道院,他并非出家做修士,但实际上是过着一种苦修的生活,自己料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取消了所有无用和多余的东西。以后帕斯卡尔经常不定期地住在这里,并与修道院的同仁进行内容广泛的谈话。

在这个时期,帕斯卡尔就不仅在精神上,而且在具体的交往、联系上与波·罗雅尔修道院的冉森派人士日益接近起来,与他们同甘共苦。此时正是冉森派越来越受到耶稣会压迫的时候,冉森派的一个领袖人物安东尼·阿尔诺发表了两封信,扞卫1653年被罗马教廷谴责为异端的冉森命题的正统性,遭到国王的耶稣会派顾问安纳特的反驳,争论被提交给巴黎的索邦神学院裁决,结果在1656年1月14日,索邦神学院决定谴责阿尔诺。修道院同仁讨论的结果是要诉之于公众,约请帕斯卡尔撰文反击,帕斯卡尔经过一些犹豫后答应了这一请求。于是,从1656年1月-1657年3月,他以蒙达尔脱的假名一共写了十八封《外省人信札》(第十九封没有写完),有力地揭露对方的虚伪道德,争取公众对冉森派的同情,虽然由于政治和其他方面的原因,并没能使阿尔诺和冉森派免受谴责,但就连他的论敌也不得不承认他有非凡的雄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