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一曲一折,再曲再折,折到极处,就有一个院子,很幽雅,也很安静,有一种古色古香的韵味。这,就是王一手的家。
王一手,不是真名,是小镇人起的绰号。
小镇,位于豫陕交界,一圈小山,如女人眉毛一样秀气,一曲一绕一弯,圈住这个小镇。小镇白墙黑瓦,小巷深深,透出一些岁月的沧桑。小镇古,小镇的居民,也一个个如古诗词中走出来的,一身书卷气,生活得悠闲,舒适,且讲究吃喝:就是吃糊汤,也必得摆一张小桌,放四盘菜,吃一口糊汤,夹一点菜,有滋有味。
当然,高兴了,就相约:“走,去王一手那儿喝一碗汤。”
王一手的汤,是羊肉汤。在王一手院子正屋侧面,三间小屋,粉墙纸窗,一片素净。里面不卖别的,单卖羊肉汤。
常言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同样的,羊肉香也不怕巷子深,王一手的生意很红火。一早起来,就忙碌着架火,炖汤,一牛头锅羊骨头,再加上五香作料,“咕嘟咕嘟”,让一条巷子都罩在一片薄薄的香味中。
汤炖好,太阳刚出来,一个巷子在白白的亮光中,照出一片祥和。小巷里,也就热闹起来,一个个小镇人,沿着小巷的石板路,一步一步走来,走进王一手羊肉馆。
王一羊也嘻啦着圆团团的一张脸,忙碌起来。
“一手,来一碗汤。”有人喊。
“好的,马上来!”王一手应,不一会儿送上,薄薄的汤,玉色,上面飘几根葱花。坐在凳上,缩着脖子嘬一口,一股香味,混合着暖热,直透全身血脉。
“好汤,香。”来人夸。
王一手双眼眯着,笑成一尊弥勒佛,有时,顺手会再给客人添一勺汤,一牛头锅卖完,汤铺打烊,解了围腰,换一身轻轻爽爽的衣服,陪街上的老少爷们儿下棋去了,或者说古今去了。
有人劝:“一手,生意再扩大点吧。”
王一手摇头,不答,只是微微笑。
“一手,钱多咬手啊?”有人揶揄。
王一手仍微笑不答。
王一手就这么悠闲地做生意、喝茶、下棋,把个小日子过得轻云流水一般自自在在。
至于张小蛮子汤铺的出现,是在一天早晨。
那天早晨,王一手刚起来,准备熬汤,一阵鞭炮,把小巷的宁静炸得支离破碎。王一手系着围裙,乍着双手出去看,就看到了张小蛮子汤铺的招牌,锃光瓦亮,比自己的那块黑木招牌气派了许多。
张小蛮子见了王一手,笑笑,拱手招呼。
王一手也忙拱手招呼,而且转身回家,拿了一个红包上门,跟着别人一块儿随喜了一番。
古话说,同行是冤家,可王一手并没有这种感觉。仍然,他一天一锅羊肉汤,卖完,打烊。倒是对面,生意一天一天红火:人,越去越多;王一手的生意,渐渐有些冷谈了。
有人告诉王一手,对面的汤卖得比你的价钱低,拉走了顾客。
王一手笑笑,没说什么,继续按原价卖他的汤,一点也不着急,而且卖完,关了汤铺门就去下他的棋。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王一手的生意又恢复了过去红火的样子,相反,张小蛮子的生意渐渐没了。
张小蛮子急了,脸整整瘦了一圈,整日过来讨教,问王小手下了什么作料,有什么特殊手法。
王小手笑,说:“不就是用金钱河的水,金钱河畔的羊,慢慢熬慢慢炖么。”
张小蛮子说:“着啊,我也是这样啊。”
“不就是下茴香、花椒、葱花么。”
“着啊,我也是啊。”张小蛮子说。
“那不就得了”王一手仍笑眯眯的。
张小蛮子失望而归。
不久,小镇传开了一个谣言,王小手的羊肉汤之所以香,让人喝着上瘾,舍不得不喝,是因为里面掺的有鸦片熬的汤。
一句话,让小镇人睁大了眼,去王一手的汤铺人又日渐见少了。
王一手不争辩,不理论,笑笑的,熬汤,炖汤,下棋,过他的小日子。
一日,卫生局人上门,说,听人举报,你的汤里掺了鸦片煎的汤,这是违法的。王一手笑笑,说,你们检验吧,是黑白不了,是白黑不了。
卫生局的干部舀了汤,一番化验后,拍拍王一手的肩,笑笑地走了。
王一手仍然笑笑地卖他的汤。
卫生局人离开的那个晚上,王一手没出门下棋,办了一桌菜,热了一壶酒,请来张小蛮子,几盅酒下肚,王一手停了杯,望着张小蛮子的眼睛,说:“老弟,其实,你做了假。
张小蛮子睁大了眼问:“做什么假啊,无空无影的?”
王一手拍了拍张小蛮子的肩,眯着眼解释:“金钱河羊是高山寒羊,味质天然,再用天然的金钱河水炖煮,味道鲜美。但这儿羊生长慢,因而羊价就高。可你的汤价钱特贱,不用假的,就会亏本,做生意的有一个做亏本的吗?”
张小蛮子低下头,红了脸。
“再说,我和这儿养羊户都熟悉,算过帐,这儿喂养的羊,卖来炖汤,一天勉强也只够煮两锅,这就是我不扩大经营的原因,怕再有人搀和进来,不够用。”
张小蛮子脸上流下了汗,嗫嚅:“我——”
“还是一天卖一锅吧,这样,生意会好起来的。”王一手仍眯着眼,缓慢地说。
“大哥,我瞎了眼——”张小蛮子红了眼,想说什么。
“啥也别说了,好好做生意吧。”王一手拍拍张小蛮子的肩。
张小蛮子点点头,站起来,一鞠躬,走了。以后,小镇就有了两个汤铺;一样的格局,一样的规矩:一天只卖一锅汤。而且,两家生意一样红火。
更让小镇人惊讶的是,两个同行竟成了铁哥们儿。